2006年9月27日,晚上21点01分。
恶梦即将结束。
因为恶梦即将开始。
叶萧的肩膀剧烈地撞到石壁上,裂缝随之而继续开裂,古老的墙壁土崩瓦解,伴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便是满天的石屑与泥灰,还好他提前闭上了眼睛。
只是顶顶被呛得喘不过气,眼泪水都要被掉下来了。等到她重新睁开眼睛,透过渐渐散去的灰雾,见到了黑夜中的榕树,还有一帘幽幽的月光。
原来,灵魂就是这样逃出地狱的。
叶萧已栽倒在外面的地上了,浑身都被石屑覆盖着。顶顶急忙跑出来,来不及呼吸月亮下的空气,先将他搀扶起来再说。
幸好只是撞在肩膀上,警官的身板也不像常人脆弱,叶萧看起来并无大碍,只是骨头火辣辣地疼。月光下他已成为“灰人”,衣服和脸上全都是灰,顶顶也忍不住笑起来,用手帕帮他擦着脸。
“我们逃出来了吗?”
叶萧用力晃了晃脑袋,直到看见头顶的月亮,才明白已逃出生天。他满足地大口呼吸,四周飘荡着植物香气,如置身没有灯光的舞台。
他和顶顶,是仅有的舞者。
撞碎的是一堵石头回廊,表面似乎有些浮雕,但早已风化瓦解了。后面是茂密的树丛黑影,巨大的罗刹寺金字塔,隐藏在阴影后难以分辨,仿佛漆黑海洋里的冰山。脚下积满落叶和荒草,另一边也是高大树丛,两头延伸着一些残破建筑。
“显然我们还在罗刹之国。”
顶顶打起手电向前走去,黑夜的丛林极度危险,不知潜伏什么野兽妖魔,叶萧赶紧走到她身边,揉着自己疼痛的肩膀。
这里并非死寂的世界,草丛中此起彼伏着虫鸣。有时脚边露出一尊佛像,对他们发出神秘微笑。若不是在这死亡的城市里,还真有些意境。
叶萧为了节约电池,依靠顶顶的一支手电照明。月光常被大树遮挡,只能看到身边几米远。两个人惟有尽量靠近,脚底踩着成年累月的落叶,或腐烂成泥土的尸骨?
忽然,前头幽幽亮起几点光亮,浅绿色的光点飘浮在空气中,像黑夜的精灵眨眼睛。
“又是鬼火?”
顶顶脱口而出了一句,并不忌讳这古老的地方。叶萧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直到那些“鬼火”飘到自己身上。
非常微小的光点,如同尘埃飞扬起来,他下意识地顺手抓了一把,感觉竟把“鬼火”抓在了手中。它像一颗迷你的心脏,呼吸着暗夜的空气搏动,让叶萧的手也随之颤栗。
身边的光点越来越多,像无数幽灵的眼睛,顶顶张大着嘴巴:“究竟……是什么?”
叶萧摊开手心,只见黑暗的手掌上,匍匐着一只萤火虫。
这小家伙只有米粒般大,翅膀后发出微弱的萤光,正好照亮了掌纹中的爱情线。
它轻巧地爬过爱情线,幸福的密码却难以破译。
其实那些“鬼火”全都是萤火虫,这夏夜里常见的可爱虫子,如飞蛾扑火一般,围绕到叶萧和顶顶身边。
低头再看手掌,萤火虫已无影无踪。
在古老的遗址与佛像之间,月亮与夜风时隐时现。顶顶渐渐感受到一丝暖意,从血管里充盈着身体。自踏入南明城来,日日夜夜都那样紧张,此刻却突然放松下来,脱离了所有恐惧不安。她任由萤火虫飞来飞去,从睫毛前一掠而过,光点带起微凉的风,要融化在夜色中。
这个夜晚变得如此浪漫,冷得像块石头的叶萧也微笑了。他向黑暗深处大步走去,萤火虫已为他点亮了路灯。
虫子跟随他们走了几分钟,两边出现围墙和长廊,光点便消散在草地中了。
“再见!萤火虫。”
叶萧念出了一部宫崎骏作品的名字。
月光再度明亮,眼前是一尊高大的塔门。
顶顶用手电仔细照了照,与进入整个遗址的大门很像,但周围全是复杂的建筑,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蜿蜒通向门内的黑暗。
两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肩并着肩走入塔门。
阴凉的空气瞬间吞噬他们,几秒钟后进入另一个世界。
四周有许多珍惜的植物,还有部分建筑残骸。月光变得格外明亮,眼球也适应了黑夜环境,手电几乎用不着了。这里像个花园,许多植物未经修剪了数百年,都长得异常高大杂乱。地上有人工开凿的小径,在花坛和雕像间穿梭。还有几个倒塌了的凉亭,旁边残存着破碎的佛像,几朵鲜艳的花在石头间绽放。
“这就是‘兰那精舍’?传说中罗刹鬼国的皇家花园?”
顶顶猜测着向前走去,发现一棵高大而奇异的树木,垂着许多绿色的肉质树叶,每一片都有几十厘米,有好几处都突起了花蕊,看起来还有些眼熟。
“昙花!”
叶萧走到她身边,摸着那片厚实的叶子。他家过去养过不少昙花,每年夏天都会绽开几次,那一夜间短暂而殉烂的美丽,曾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
“‘昙花一现’的昙花?”
这个华丽而悲凉的成语,让顶顶感到一阵心悸。
“没错,只是这昙花实在太大了,我家养了十几年的昙花,也没有它的一个角落大!没有几百甚至上千年的时间,是绝对长不到这种规模的。”
“看来这昙花都成精了啊。”
顶顶也摸了摸那粗大的枝干,刹那有种东西渗入指间,如电流传遍全身每一点细胞。
眼前的月光变得昏暗,高大的昙花缩小了数十倍,天空被古铜色的黄昏覆盖,后面透出描金的王宫尖顶,在整齐的树冠间金碧辉煌……
手指竟然难以挣脱,似乎又有一只手搭在自己肩头,回头一看却不再是叶萧,而是张年轻而美丽的面孔。
这张脸飘浮不定忽隐忽现,时而钻入昙花的叶子里,时而又缠绕在顶顶身前。她穿着一件紫色筒裙,像泰国古装电影里的女子们一样裸露肩膀,看起来不会超过二十岁,直盯着顶顶的双眼,然后念出一句古梵文——
咒语般的动人女声,如天外的磁石吸住了她的心。随即某个东西钻入了脑子,眼前一片昏黑倒在地上。
“你怎么了?”
叶萧被她吓了一跳,只见她抚摸着昙花的枝干,塑像般凝固了十几秒,接着又着魔似的突然倒地。
顶顶自动睁开眼睛,眨了眨说:“刚才……发生什么了?”
“你不知道吗?算了,也许你是太累了。”
她才发觉自己倒在叶萧怀里,赶紧挣脱着爬起来,低头羞涩地说:“我们走吧。”
向皇家花园更深处行去,她的精神也迅速恢复。突然一片乌云掠过,月光被全部遮盖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再度降临,阴冷的风从残垣断壁间吹来。她回头用手电照了照,只看见叶萧紧张的脸。
于是,她高声喝道:“我问月亮在哪?”
在寂静的古老黑夜里,叶萧一下子被她问懵了:“什么?”
顶顶将右手指向头顶,同时朗声道:“我用右手指向天空!”
叶萧打开自己的手电,凝神看着她洁白的右手,再看看乌云下的天空,根本就没有月光。
她轻声笑了起来:“呵呵!你真是愚蠢至极!”
顶顶说的很对。
我们每个人都愚蠢至极,总会犯一些最低级的错误。
大本营,二楼,时针走过了9点20分。
所有人都回到楼上各自房间,这里留给了杨谋和唐小甜。
绝望的二人世界。
唐小甜再度用各种柜子大橱把房门顶上,这里是距离底楼最近的房间,狼狗也可能最先攻击这里。她准备今夜不睡觉了,就在门后看守一晚上。
她的新郎却满不在乎,在外面的烈日下奔波了一天,自己先去卫生间冲凉了。新娘子苦恼地回到卧室,将头发披散下来,听着卫生间里的放水声,心里的节奏越来越乱。
于是,目光落到了杨谋的宝贝DV上。
平时他从不许唐小甜动他的机器,偶尔有几次好奇地打开DV,都让他发了大脾气。天知道DV里拍了些什么?这两天心情特别糟糕,她的手忍不住又伸向了DV。
管他的呢!反正他在卫生间里冲凉,不会发现DV被动过的。
唐小甜打开DV按钮,悄悄地开始了回放。
显示屏里出现了普吉岛,又迅速快进到清迈,接着便是吃“黄金肉”的村子。不断快进中到空无一人的南明城,然后进入这间暂住的“蜜月房”……
快进持续了两分钟,DV镜头来到山区,出现蓝天、群山与一池碧水。那是她从未去过的地方,南明城东郊的山间水库。镜头前似乎有些树枝,看来是隐蔽的拍摄,焦距在不断调整,最终对准了不远处的湖面。
唐小甜看到了半个裸露的身体。
居然是——居然是——在DV镜头里冒出水面,白花花的后背与乌黑的长发,纤细的胳膊划动水波。全都看到了,她全都看到了,所有的秘密一览无余。这是一条让人疯狂的美人鱼,居然没有穿衣服,那身体美得让人眼睛疼痛。
是的,唐小甜不但眼睛疼痛,心里也如同刀子在割。
因为她看到了游泳者的脸——玉灵。
就是她!心中的猜测终于证实,镜头里她的身体和姿态,都让唐小甜感到自惭形秽。而该死的是杨谋的DV,不断地调整焦距,总是对准玉灵身上的关键部位!
他究竟想干什么?
或者他们已经干了什么?
还有什么秘密?
抓着DV的手剧烈颤抖,唐小甜像被一盆冷水兜头浇遍,鲜血在心头汨汨流淌——不,应该说是喷血!双脚和双手都麻木了,就连眼睛也麻木了,看着显示屏里的玉灵,在杨谋的镜头前尽情展露身体……
“你在看什么!”
突然,杨谋的声音从后面响起,他紧张地冲到妻子身边,同样看到了DV里的一幕。
左勾拳,重重打在了他的心里。
趁着自己还没崩溃,赶紧从唐小甜手里抢过DV,关掉机器放进旅行包。面色苍白得像个死人,强迫自己抬头面对妻子,却尴尬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还是唐小甜先颤抖着说话了:“为什么?为什么?”
“小甜……你……你误会了……请先听我的解释……解释……”
他一时间脑子像是塞住了,也不知该解释什么?
唐小甜的天空已经崩塌了,她的脸涨得通红,一步步逼向自己的丈夫,一字一顿地说:“让我来替你解释吧——我亲爱的丈夫,我最深爱着的男人,戴着我们结婚戒指的新郎,在我们新婚蜜月旅行的时候,却和旅行团的女导游,却和她——”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她觉得下面的话过于肮脏,难以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已经强忍许久的眼泪,同时热热地滚了下来,打湿了别人家的床单。
“不!”
千言万语却只化作了一个字,杨谋伸手要搂住新娘,这套小小伎俩曾对女孩屡试不爽。
唐小甜却露出厌恶的表情,闪身退到客厅,摇着头狠狠地说:“你好脏!不要碰我!”
“听我说!”
“我不想听,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我根本不该爱上你,你也不该娶我。”
唐小甜搬开顶着门的那些大橱衣柜,杨谋跑上来大声说:“你要干什么啊?”
“哼!我就成全了你吧。”
把所有的“工事”挪开后,杨谋一把拉住了她,大声喝道:“回来!”
但她不知哪来的力气,竟一把挣脱开了他,随后迅速打开房门,流着眼泪冲了出去。
昏黄的楼道灯,照着唐小甜的额头,究竟要带她去哪?
杨谋刚冲到门口,便被倒地的柜子绊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板上。他眼冒金星了好一会,才再度艰难地爬起来,早就不见新娘的人影了。
他喘着粗气走进楼道,高声呼喊:“小甜!”
但这迟来的呼唤迅速被黑夜吞没。
此刻,他才感到自己真是太愚蠢了!
“愚蠢至极?为什么?”
叶萧茫然地看着她的眼睛,月光如一层面膜,轻柔地涂抹在顶顶脸上。
这里是古老的罗刹鬼国,千年之前的王家宫殿,月桂树吐露着芬芳,伴着残破的古印度石像,和化为乌有的雕梁画栋。
她的右手依然直指夜空,纤细的胳膊反射月光,像某种电影特技的效果,弹射出水珠般的反光。
“右手——暗寓佛法。”顶顶今夜难得地露出微笑,看着右手指间的月亮说,“而这轮明月,暗寓的是佛。”
随着她缓缓落下手臂,叶萧却依旧迷惘地摇头,这样复杂的逻辑思辨,恐怕超出了任何一种推理谜题。
又往前走了几步,月光下的宫殿轮廓更为明显。可惜当年的屋顶都是木结构,数百年后已腐烂殆尽。遗存下来的只有石头建筑,高大威严的宫殿墙壁,大约十米高的残破石塔,还有覆盖着瓦片的浮雕回廊。
走了那么多的路,顶顶疲倦地坐倒在王宫前,身下的石阶坑坑凹凹,布满岁月留下的刻痕。月光隐入白莲花般的云朵,叶萧也坐在了她身边,四周一下子黑暗了许多,只剩下手里的电光,照着台阶缝隙里的小花。
忽然哪里也不想动了,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台阶上,身后是罗刹王宫的废墟,周围是一千年前的花园。静谧地坐了几分钟,耳膜轻轻地颤动起来,如一根丝线系在心上,将眼睛也拉了过来。
声音从顶顶嘴里发出,她紧紧呡着双唇,旋律在胸中共鸣,蜿蜒地从鼻中钻出,洒向叶萧耳边,直渗入他心间。
月光被隐藏的片刻,声音时而抑扬顿挫,时而百转千回。她在不断地调整,和着古老废墟的夜风,和着夏夜荒草的虫鸣,和着许多灵魂们的哭泣。她在让旋律和节奏更加完美,一首最新的曲子正神奇地孕育,经过三分钟的怀胎成长,即将痛苦地分娩而出。
终于,叶萧听到了,音乐的孩子响亮地啼哭——
很久以前 有个夜晚
世界只是 一粒尘微
一池莲花 静静沉睡
我在水中 独自绽放
是谁让我 睁开眼睛来到世上
是谁让我 擦干泪水不再忧伤
是谁让我 模糊了昨天的回忆
是谁让我 唱起了明天的梦想
明天的梦想
我行走在 茫茫大地
一颗心灵 不再颤栗
寂寞荒野 阳光万丈
我向天空 放声歌唱
为什么太阳 要从大海中升起
为什么星星 要从高山上坠落
为什么狼群 要在月光下嚎叫
为什么大雁 要在秋风里飞翔
我要飞要飞要飞 飞到那遥远地方哎
骑上传说中黑骏马 带上我的梦我的歌
天上月亮圆了又缺 缺了又圆无数轮回
我的歌声唱了又唱 唱到天南和地北
我要飞要飞要飞 飞到遥远的地方哎
骑上传说中黑骏马 带上我的梦我的歌
天上月亮圆了又缺 缺了又圆无数轮回
我的歌声唱了又唱 唱到天南和地北
唱到天南和地北
叶萧的心被这声音紧紧抓住,似乎跟着歌词一起飘了起来,暗夜的风从地底吹来,所有树叶都随之颤抖,也许整个罗刹鬼国的遗址,都跟着她共同起舞,无论活着的还是死了的,无论天上的还是地底的。
当最后一个音符终了,顶顶宛然浑身虚脱,身体后仰倒在石阶上,看着黑沉沉的夜空,深深呼吸幽灵们的空气。
这首歌已酝酿了好几年,虽然已写好了歌词,但一直没找到最合适的旋律。但就在几分钟前,她的心仿佛被电流穿过,一个全新的曲子在脑海中发芽,迅速地长成参天大树。哼着哼着便唱了出来,所有的感觉都在这里,全身每个细胞都被音乐充盈,在黑夜浩瀚的音色中,她就是这个王国的公主!
背靠石头台阶的顶顶,转头与叶萧的眼睛撞在一起,只见两点惊奇的星光在闪烁。
“你真棒!”他很少用这种语气夸奖别人,“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她直起身子回答:“还没有名字呢。”
“就叫《莲花》吧!”
“莲花?很好听的名字,这首歌也就是这个意思。”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又像个害羞的小女孩,“你不会笑话我吧?”
叶萧没看清她的表情:“怎么会?我觉得音乐就是你与世界交流的语言。”
“刚才突然悟到——我永远都不会洒脱地玩音乐,反倒像个运动员。”她从台阶上站起来,满脸严肃,“叶萧,如果有一天,我的音乐不再启发你的想象,那一定是我的水准出了问题!但我绝不向任何人妥协,因为只有面对音乐,我才是真正的我。”
叶萧苦笑着站起来说:“干嘛搞得像宣战书?”
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全身的力气都已用尽,甚至有些要哭出来,只能再度仰头看着夜空。
月亮依旧掩面不出,倒是几颗星星明亮地挂着。
因为星星是天使的眼泪。
楼道地上有唐小甜的眼泪。
大本营。
夜晚九点三刻。
杨谋大声呼喊着妻子,再也不顾什么狼狗了。整个大楼都能听到他的声音,很快楼上也有了动静。一道手电光束穿过昏黄的楼梯,自上而下打到他脸上,接着响起童建国的声音:“是我!”
孙子楚、钱莫争和厉书也跑了下来,各自手里拿着菜刀、棍子和绳子,像要去抓人或打猎:“狼狗呢?在哪里?”
“不是!是小甜跑出去了!”
“吵架了?”童建国皱着眉头走到楼道口,小心地观察下边,“现在的小夫妻怎么说吵就吵,也不看看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杨谋的脸涨得通红,不敢把刚才的缘由说出来,只能支支吾吾地说:“她……她就是这个脾气。”
“我们是从楼上跑下来的,没有看到她,显然她是跑下去了。”
“外面——”孙子楚皱起了眉头,“不是很危险吗?”
“必须要把她找回来!”
童建国说着就冲下楼梯,不管外面是狼狗还是猛虎,他相信自己裤脚管里的手枪。其他男人们也纷纷跑下楼,漆黑的巷道见不到月光,马路对面亮着几盏幽暗的灯。
“大家不要走散!紧紧跟着我!”
还是童建国走在最前面,大喝着来到寂静无声的马路上。黑夜的风轻轻袭来,隐藏着一丝野兽气味。其余人都挤在他周围,用手电向四面八方照过去,但都没有唐小甜的影子。
“小甜!你快点回来吧!我求求你了!”
杨谋焦急地大喊,几乎要撕碎自己喉咙了,但他的声音迅速消失在黑夜,连回声也被吞噬了。
孙子楚只能安慰他说:“别着急,她不会走远的,说不定就在附近藏着。”
杨谋像受了刺激,仿佛唐小甜正偷偷盯着他,向前走出几大步,几乎跪倒在地,抽泣道:“对不起!我向你道歉!我不该拍摄那段内容!请你回来吧!”
他的表演让童建国摇摇头,钱莫争也露出厌恶的表情,但无论他怎么叫喊求饶,都丝毫无法让妻子出现。
童建国依旧小心地提防着,因为他确实嗅到了某种气味——那不是人类的气味。
正当五个男人都一筹莫展时,马路尽头传来一阵惨叫声。
“小甜!”
杨谋如弹簧般跳起来,向那个方向狂奔而去,其他人也紧跟在后,心几乎要颠出嗓子眼了。
又是一阵凄惨的叫声,明显是个年轻女子发出的,在这样的黑夜分外恐怖。每一立方米的空气,都充满着死亡的气味。
他们迅速跑近那个路口,手电照出前方几米远,而惨叫声仍如潮水袭来,一波波撕裂着杨谋的心——他确定那就是妻子的声音。
当手电照到自己的新娘时,他的心终于彻底破碎了。
唐小甜痛苦不堪地倒在地上,一个黑色的怪物压在她身上,朝他们射出绿色的目光。
居然……居然……是……山魈!
几支手电同时打到它脸上,那恶魔样的脸庞,橄榄色的毛发,利刃般的獠牙,还有金刚似的体形。
毫无疑问,就是这只山魈——孙子楚记得最清楚,在盘山公路跳到车顶的就是它,隐藏在山间墓地突然袭击的也是它,这只狡猾而凶猛的野兽,早就对旅行团虎视眈眈了,因为他们都吃过“黄金肉”。
也许,它是一个母亲,被复仇的火焰燃烧着的母亲。
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是天使,不是所有的金刚都有爱心,不是所有的人都有人的心灵,不是所有的兽都有兽的脑子。
唐小甜,正被它踩在脚下,空气中弥漫着人血气味。
这幕场景让杨谋的腿几乎软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妻子会这样。娇柔的女子在野兽脚下呻吟,但他不是英雄,更不是猎人。
山魈也盯着他们,绿色的目光冷酷无比,嘴里发出低沉的嘶吼,似乎在说:“接下来就是你们了!”
每个人都被惊呆了,手中的家伙在山魈面前,根本就是小孩的玩具。抓着一根尼龙绳的厉书,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他的绳子更适合去牧场套温顺的绵羊,而不是山魈这样的魔鬼。
童建国却大声喝斥道:“别后退!”
他的呼喊让大家都定住了,留在原地与山魈对峙,而唐小甜的鲜血仍在流淌。
终于,童建国向前走了一步,从容地在裤脚管里掏出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野兽的脑袋。
只有钱莫争知道这把枪的秘密,而其他人都目瞪口呆了,倒是孙子楚认为这是一把吓唬动物的玩具枪。
不过,山魈并不惧怕,它凶猛地咆哮几下,便飞快地向童建国扑来。
绝不能让它靠近,童建国飞快地打开保险,对准山魈双眼之间的位置,冷静地抠下扳机。
“砰!”
清脆的枪声响彻夜空,除了钱莫争外,大家都是第一次近距离听到枪声。厉书觉得耳膜都快震碎了,只看到火光一掠而过,同时山魈发出一阵怪叫。
淡淡的烟雾从枪口飘出,而童建国握枪的手几乎纹丝不动,紧接着又是第二枪。
山魈再次发出惨叫一声。
第三枪……
它终于倒在了地上。
大家把手电对准山魈,不停地抽搐身体,鲜血往外喷涌而出。第一枪正好打在它眉心,第二枪击中了心脏,第三枪打在咽喉部位。但这家伙生命力惊人,仍然睁着双眼,对他们放射仇恨的目光。为了让它快点结束痛苦,童建国又补了第四枪,穿过了它的太阳穴。
一腔黑血自脑门溅出,这可怜的野兽终于死了。
童建国冷静地检查了枪械,然后小心地放回到裤管中,像刚执行完一次死刑。
而杨谋早就扑到妻子身上,唐小甜已变成了“血人”,全身上下满是伤痕,仍不断有血往外冒。他的脑子已一片空白,大声哭喊着“小甜”,只希望她能醒过来。
孙子楚跑到他身边,摸了摸唐小甜的口鼻,隐隐还有一丝呼吸,急忙喊道:“快点背她回去!黄宛然不是做过医生吗?”
杨谋这才反应过来,将浑身是血的唐小甜背到身上,感觉她的身体绵软无比,也许不少骨头都断了吧?
想到这一阵心疼,只能背着妻子拼命往回跑。一路上眼泪不停奔流,感到唐小甜的呼吸越来越微弱,鲜血已浸透了他的衣服。
冷酷的月亮,再一次露了出来。
其他人都护送着他们,一起回到大本营。手忙脚乱地冲上四楼,敲开黄宛然的房门,抱着唐小甜就往里冲。
穿着睡衣的黄宛然被他们吓坏了,只看到几个浑身是血的人冲进来,然后把唐小甜放到她的床上。杨谋一把抓住她的手,哭喊着说:“快救救小甜吧!”
黄宛然也完全不知所措,她先看了看唐小甜的瞳孔,发现已完全放大了,再摸摸她的呼吸与脉搏,都已沉寂了下来。黄宛然的心沉到了底,这下已经没救了!可杨谋仍在旁边喊着:“快点救活她吧!”
她回过头却看到了秋秋,十五岁的少女站在床边,冷静地看着这一幕——今天早上她已见过死亡了,再见第二次已经没有了诧异。
黄宛然心头一阵绞痛,轻声对钱莫争说:“不!不要让秋秋看到!”
钱莫争明白她的意思,立刻将秋秋拉到另一个房间。而女孩根本不理睬他,仇恨地瞥了一眼钱莫争,继续看着妈妈如何抢救伤员(死人)。钱莫争索性一把夹住女孩,强行把她拖到隔壁房间。
秋秋用力地反抗挣扎,回头狠狠咬了他一口,把他肩膀上的血都咬出来了。但钱莫争硬忍了下来,将她关在另一间卧室,靠在门上说:“对不起,这不是你该看的。”
隔壁房间更乱成了一团,在杨谋的反复哀求之下,黄宛然做着徒劳的抢救,浑身都沾满了血迹。如果在医院还可以打强心针,或者电击等等手段,但在这也只能做到这些了。他们足足折腾了半个钟头,唐小甜的身体却渐渐冷了下来。
还是童建国无奈地说话了:“好了,我们都已尽力了,不要再打扰死者,让她安息吧!”
“不!我们可以救活她的!小甜不会死的!”
杨谋发疯似的叫喊着,吻着妻子的嘴唇想要人工呼吸,可唐小甜的牙关早已死死咬住,根本无法掰开来。
“别这样,孩子。”
童建国像父亲一样抱住杨谋的头,他的双手是如此有力温热,稳稳地将他拉了回来,终于让他不再叫喊了,只留下悔恨和内疚的泪水,不停地打落在地板上。
他的妻子安静地躺着,鲜血染红她的婚纱,灵魂走上了另一条红地毯,天使迎接着幸福的新娘子。
唐小甜是第五个。
月亮又出来了。
残破的罗刹王国宫殿。
叶萧看了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半。夜风里充盈着不知名的花香,白天的暑气已全部消散,身体每一个细胞都放松了,眼皮也低垂下来,几乎要睡倒在石阶上。
“嘿!”顶顶突然拍了他一下,随后把他的双手拽起来,“打点精神好不好!”
其实她自己的情绪也不好,或许是女人特有的第六感,刚才心里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有根蜡烛骤然熄灭。
叶萧用力地深呼吸,想让自己清醒些,同时感到顶顶的手心冰凉,他迅速走上台阶说:“你在害怕?”
“好像——好像——有人死了!”
“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她重重地投掷出这两个字,随后也走上石阶,几乎与叶萧的目光平行着问,“你相信自己的感觉吗?”
“我——”他犹豫了几秒钟,作为一个警官,虽然感觉对破案很重要,但证据和逻辑才是最重要的,“不相信!”
顶顶眯起了眼睛,把焦点投向黑暗的远方:“我好像……听到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她在惨叫……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无比凄惨!”
听她神经兮兮又断断续续的描述,叶萧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那个年轻女人宛若在身边,贴着他的耳朵尖叫……
叶萧又向后退了一步:“算你有千里眼,顺风耳。”
接着,他走入身后的宫殿遗址,月光下只剩石壁和回廊,当年的金碧辉煌再也不见,成群结队的宫娥妃子、大臣武士们化作幽灵,纷纷惊讶地围绕在他俩身边,彼此指点这个男人的冷竣,这个女人的灵异。
他环视周遭的一切,完全看不清楚出去的路,到处是残破的宫殿和墙壁,抬头便见到回廊顶上的月亮:“今夜,也许我们真的出不去了!”
“你怕了?”
“留在这里过夜?”叶萧索性坐倒在宫殿回廊下,摇摇头说,“我曾在比这可怕得多的地方过夜不止一次,没什么能吓倒我。”
其实他不过是在给自己鼓劲而已,恐惧是任何人都无法摆脱的情绪。
“那就在这睡个好觉。”顶顶也坐倒在回廊下,将旅行包垫在背后作沙发,缓缓将身体放平下来,任凭古老的风吹动发梢,她回头淡淡地说,“叶警官,麻烦你到后面去休息吧。”
叶萧尴尬地转到回廊背面,正好与顶顶隔着一堵石墙,好像在两个不同的房间——尽管都没有屋顶。
他也将旅行包垫在身下,今天从早到晚不停地走路,还在烈日下爬了一座大金字塔。体力不知已透支了多少次,又一次次强迫自己恢复过来,现在终于用到尽头了。
瞌睡虫渐渐布满全身,后脑勺枕着斑驳的回廊石壁,隐隐听到某种窃窃私语。是一千年前墙边偷情的王妃?还是某桩卑鄙的宫廷阴谋?抑或巫师念出的可怕咒语?整个人像浸泡到了坟墓中,被时间的灰尘覆盖和埋葬……
而在这堵墙的另一面,萨顶顶却面对月光叹息,乌云再度掠过头顶,残墙的阴影爬上额头,让她在黑暗中发出动人的目光。
就要在这里过夜了吗?
尽管叶萧就在墙壁后面,却仿佛已消失到另一个世界。刹那间,孤独与无助涌上心头,在西藏的荒原上独自旅行时,她也未曾有过这种感觉。
为什么?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仔细倾听回廊浮雕里的声音,是梵天大神雕像的呼唤,还是佛祖在恒河畔的布道?四周的朦胧黑影里,有无数光点在跳跃,她知道那些幽灵就要来了,为她讲述古老的故事,或者一个古老而准确的预言。
顶顶迅速低头打开旅行包,从最保密的夹层里,小心地拿出一个布荷包,那是她在云南旅行时买的。荷包里装着十几片半圆形金属,薄薄的宛如古老钱币。她用手电照亮那些铁片,才发出打磨过的奇异反光——居然是十几枚古代铁甲片!
每一个半圆形的甲片,都烙着菱形的花纹,中间是绽开的莲花。这些甲片被她摸过许多遍了,有的莲花纹变得异常光滑。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甲片,是白天在大罗刹寺的内部,从那口石棺旁边捡出来的。
把这枚今天发现的甲片,和荷包袋里珍藏的甲片,放在手电光线下仔细对比——
无论是外在的形状和大小,还是上面奇异的花纹图案,或是摸在手上的重量和质感,都几乎是一模一样!说不定就是同一个盔甲师傅做出来的!
心头又一阵狂跳,顶顶紧捏着甲片,抓着另一个人的灵魂,连手腕都在剧烈颤抖。
没错!没错!她不停地暗示自己,尽管想象起来那样不可思议,简直就是上天安排的奇迹!
顶顶再低头看着铁甲,几朵莲花正在手心缓缓绽开,香气缭绕整个宫殿。将她带回几千公里之外,几千公尺海拔之上,那片依山而建的古老城堡,那个最最神秘的王国遗址——
它的名字叫古格。
夜晚,二十三点。
厉书从黑暗中睁开眼睛,额头布满冷汗,树影投射在窗玻璃上,如同某种怪兽的张牙舞爪——山魈还会来吗?
一个小时前,他们冲出了大本营,在恐惧的南明街道上,发现那只可怕的野兽,正踩在浑身是血的唐小甜身上。千钧一发的关头,童建国居然掏出一把手枪(天知道从哪里变出来的!难道他一直带着手枪出国旅行?还是他根本就是个逃窜的杀人犯?),山魈就此被他乱枪击毙,但唐小甜的性命还是没有保住——旅行团的牺牲者增加到了五个!
下一个又是谁?
眼前仍是山魈被打死的尸体,黑色的兽血流淌在马路上,似乎一直流到了楼下,又顺着外墙爬上三楼,钻进他的窗户缝隙,将地板也染成血腥的颜色。
他急忙起身打开电灯,发现地板上什么都没有,又仔细检查了窗户,外面的黑夜沉沉地睡着,想象中的黎明依然遥远。
又想到那条狼狗,它怎么不叫了呢?是不是就潜伏在门外?它和山魈又是什么关系,难道山魈和狼狗是盟友?厉书的脑子越想越乱,眼前又映出另一张脸庞——
那个美丽而神秘的二十岁女孩,她的名字叫小枝——狼狗的主人——连她的宠物都如此可怕,照此推理,她本人岂不是更可怕吗?
突然,厉书感到呼吸困难,用力摸了摸自己胸口,并没有十字架坠子的踪影——从小父母就逼迫他在胸口挂着十字架,直到他读高中时偷偷扯下坠子,却几次被天主教徒的父亲暴打一顿。算来已有十多年没戴过了,但现在那感觉又压在了胸口,冰凉的金属几乎要烙进皮肤,受难的耶稣在心头呻吟,似乎流经他心脏的血液,是从耶稣手脚的伤口渗出的。
怎么回事?这屋子越来越让人窒息,想要开窗却像被焊死了一样,怎样也无法打开窗框。他再也不顾童建国的警告,立刻打开房门,在外面的走道大口呼吸,这才像即将溺死的落水者,浮出水面捡回了一条性命。
当厉书终于喘过气来时,才发觉楼道里还亮着一丝火星,他惊慌地转身喝道:“谁?”
在楼道的另一头,伊莲娜缓缓站起来,火星就在她的手里,原来是一支女士香烟。
她尴尬地按灭了烟头,昏暗的楼道灯照亮她苍白的脸,灰色的眼珠闪烁着一点泪光。
“你怎么出来了?”
厉书快步走到她跟前,情不自禁地抓住她肩膀,感受到她身体里的颤栗。
“对不起,让你看到我抽烟了,我平时很少抽烟的,真的。”
这美国女孩的声音也越发颤抖,像个做错事了的小姑娘,厉书苦笑了一下:“你睡不着吗?”
“是——你呢?”
“不知道什么原因,我的房间让我透不过气来。”
“那到我的房间里坐一会儿吧。”
伊莲娜说得很大方,把厉书让进屋子。打开一盏微弱的台灯,她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整个身体几乎陷进去了。厉书也不再客气,闭上眼睛坐在她身边,紧张的神经片刻放松下来,仿佛刚从地狱里逃脱。
“要是现在有一杯啤酒该多好啊!”
“冰箱里有好几瓶,可惜都过了保质期。”
伊莲娜的情绪也好了一些,手臂顺势搭在沙发靠背上。厉书心里乱跳了几下,感到她的手几乎挂到自己肩上了,他转头盯着她的眼睛说:“你知道吗?你的眼珠和头发的颜色,还有你的脸型都很特别,不像我以前认识的很多美国人。”
“我生在马萨诸塞州的一个小城,父亲是俄罗斯裔移民,我母亲是罗马尼亚裔移民。”
“俄罗斯与罗马尼亚?”厉书感到非常意外,再仔细看看她的脸型,倒真有东欧和巴尔干的味道,“你是个特别组合的产物。”
她俏皮地苦笑一下:“其实,我祖父出生在上海!”
“上海?”
这个回答让厉书更惊讶,伊莲娜仰着头平静地说:“我的曾祖父是俄国贵族,据说是世袭了八代的伯爵。1917年俄国革命后,曾祖父全家流亡到中国,定居在上海的俄罗斯社区。”
“原来你是白俄人的后代,和中国的缘分还不少。”
“我的祖父在上海出生并长大,直到二十多岁才移民去了美国。几年前我第一次到上海,还专门去寻找过他的出生地,可惜那片老房子刚被拆掉。我的祖父从小就会说中文,中文和俄文一样都是母语。在我小的时候,他常给我说上海的故事,甚至情不自禁地跳出几句中国话。”
厉书已明白几分了:“就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去学中文?”
“是的,七八岁的时候,祖父就开始教我说中国话了。那时我很向往中国,梦想有一天能亲眼去看看,祖父描述的那个遥远的地方是什么样子?总之我喜欢中国的一切,甚至想象身体里会有中国的血液。祖父去世后,我在高中课程里选修了中文,读大学后不久便来到中国。”
“与你想象中的那个国家一样吗?”
“不!太不一样了!”伊莲娜笑着摇了摇头,“我心里所想象的中国,都来自祖父记忆里的上海,与今天隔了有七十多年。到中国却发现一切都改变了,无论是他记忆中最美丽或最丑陋的部分。”
说罢她转头看着厉书,两人的眼睛越来越近,台灯光线投射在她睫毛上,阴影遮盖不了闪烁的眼波,如午夜缓缓涨潮的海水,渐渐吞没对面男子的身体。
是的,厉书正被她的眼睛吞没,湿漉漉的潮水贴满全身,感觉那么奇妙又近在眼前。从十几天前在浦东机场,随旅行团出发的那一刻起,伊莲娜的眼睛就吸引着他,那不是美国式的眼神,而是俄罗斯与罗马尼亚式的,属于拜占庭的东正教的,圣三位一体教堂壁画里的女子们的眼睛。
“最……最美丽的……是你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有些恍惚,就像喝了大量的红酒,涨红了脸靠近伊莲娜。
而伊莲娜并没有排斥,镇定自若地看着他,“最美丽的”眼睛半睁半闭,暧昧的眼神渐渐隐藏起来。
这个潮湿闷热的夜晚,被恐惧围困着的男女,血脉正缓缓地贲张……
厉书的心里却是清醒的,他不断地问着自己——这是出于人类的本能?还是特殊状态下的恐惧使然?
但假设生命只剩下最后的十几个小时?那为什么还要束缚自己?
这是个狂乱死亡之夜,也是个野兽潜伏之夜,更是个生命挣扎之夜。
四片火热的唇,终于紧贴在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