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004

原来她从没有真正认识过纪云舒,她的枕边人。

可笑她道自己千方百计蹲守谋得的仙鹤,原是蛰伏的苍鹰,而自己才是被诱捕的猎物。

坊间的玩笑话一点没说错,而他也从来没瞒着她,他本就是借她这根高枝当他的少堡主享日月堡无数珍宝和他天下第一镖少姑爷的江湖地位,偏只有她以为她真的融化了他一颗铁心呢。

真是……笨死了。

笨得要死。

她才是最大的笑话!

江铃儿自嘲的笑声甫一落定,纪云舒原疾步的步伐便停滞在原地,好像脱去假面一般,俊容上担忧的痕迹登时消失得一干二净,神情寡淡,因肌肤白皙更显得一双桃花眸浓黑,此刻望着江铃儿的双眸好像一双深不见底的旋涡一样,简直黑的不像话。

江铃儿再次在心里暗骂自己被美色蒙了眼被儿女情长糊了心,居然整整六年都觉得这厮良善美好,整整六年都未觉得有丝毫不对!不过有一点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人心易变但功夫并非一朝一夕便能修成的。她摸不透人心,但她能确定六年前的纪云舒绝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书生而已,他便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短短六年就能到这个境界,她现在细想来,他手上功夫还有移形换影的鬼魅身形除了日月堡正统八卦掌之流外,还多了一分阴狠。

是一些歪门□□才有的阴邪路数。

她当即下了榻,也不顾穿鞋,赤足便踱步到他身前,质问他:

“你身上的功夫哪来的?”

见他不答,其实江铃儿已比寻常女子高了一个头,甚至比一般江南男子都高了些。而纪云舒在男子中也是身量颇高的存在,站在人群中便是鹤立鸡群,谁看了都要赞一声芝兰玉树有仙人之姿。

他还是比江铃儿高了小半个头。

可江铃儿向来风风火火的性格,尤其怒气上头之时天王老子来也不顾的,当下一把狠狠拽住他的衣领曳了下来,立时纪云舒后腰抵在临窗的案桌上,头颅垂了下来,视线与江铃儿平齐。

江铃儿拽着他衣领的手之用力,指骨泛白,怒骂道:

“你知不知道□□气门和正统不同,修炼的法子和路数也不同,你胡乱修炼会死的知道吗!”

实在太气,胸膛兀自上下起伏着,蜜色的双颊浮上盛怒的殷红,瞪着他的双眸异常明亮,好像会喷火。

一直未有回应的纪云舒那双浓黑的眸好像某种冷血动物忽的一动,终于启唇:

“担心我啊?”

话落的同时,不知何时一双手已然握住了她的腰,天旋地转之间,两人便对调了位置,换成江铃儿高坐在案桌上,而纪云舒立在她面前,双手还握在她的腰上。

江铃儿一怔,这一手实在太漂亮了,漂亮到她还没反应过来,又成了他的掌下之物。

她余光瞥了一眼他扣在她腰上的如羊脂玉一般的手,以往是情趣,而现在,只觉得危险。

倘若他手里有刀,她现在已经血溅当场了。

他的功夫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高。

可恶!!!

纪云舒垂眸盯着她,将江铃儿错愕的神情尽收眼底时,也没错过她后颈竖起的一片鸡皮疙瘩,那像是动物面临危险下意识的反应,他双眸微微一眯,心底飞快掠过一抹诡异的满足感,然而面上不动声色,扣在她腰上的手松了些。

不知为何,虽然江铃儿已经摸不透纪云舒了,因为现在的纪云舒对她来说太陌生,但是她莫名就是觉得他现在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一双英气十足的眉紧了紧又抚平了下来,管他心情爽不爽利,她知道他是不准备告诉她身上功夫的来头了,她心情憋闷的很,嗤笑了声,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她,那个高高在上的睥睨着眼前人的江铃儿。她懒散地歪坐在案桌上,坐没坐样,因之前的动静挣扎,中衣敞开了些,露出一小片不曾见天光因而和面容截然相反的白皙肌肤,一抹碎发落了下来,正好搭在两枚精致的锁骨上。

虽然功夫输了,气势不能输!她微扬着下颚盯着他,冷嘲热讽:

“你既然要骗……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

纪云舒的回答是单膝跪地,双手握着她的足放在膝上,江铃儿着实没想到会这样,愣住了,怔怔看着他。

看着他一如从前每个清晨,他会将她从被窝里捞出来,抱到案桌上,好像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为她更衣梳洗、而江铃儿浑似没骨头似的,懒在他怀里随他折腾,平常人家夫妻之间如何红袖添香在他们这儿是完全对调的。

但曾经的江铃儿只以为纪云舒柔弱无害如绵羊,自然不加设防。但现在她知道他那层羊皮下不知是豺狼还是虎豹,怎么可能再在猛虎怀中酣睡?

当即一脚便往他心窝踹去!

倏然脚心便被一只沁凉的大手完全纳住了,推拉之间,纪云舒欺身逼近,江铃儿被迫后仰,整个脊背撞在了冷硬的案桌上,霹雳乓啷是食盒落地的声音,而她整个身段以极其柔软和夸张的角度好像一张拉满的弓仰躺在案桌上,她刚想起身,随即纪云舒另一手便袭了上来,一手直接捏住她两只腕子按压在她的发顶之上,另一手松开了她的脚腕转而扣住她的腰肢,她此刻真像猛虎口中孱弱的猎物,丝毫动弹不得。

纪云舒便压在她上方,垂眸盯着她,俯视着她。两人距离极近,近到几乎呼吸相闻,近到江铃儿能根根数清他浓密的长睫,近到她因盛怒剧烈起伏的胸膛不时就会摩擦过他的,近到她能清晰看到他那浓黑眸子里的她,愤怒、无力、苍白,她越狼狈,而他越显得游刃有余,就好像所有……所有事情、她一举一动的反应都在他掌控之中一样。

让人愤怒之余更多的是绝望和惊骇,对未知的惊骇。

纪云舒静静地盯着她,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好一会儿才启唇道:

“我以为你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处境。”末的,轻轻喟叹了一声,添了一句,“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话落扣着她腰肢的手离开了,径直而上,拨开她颈上的落发,在精致的锁骨上缠绵了一会儿后来到她的后颈,轻轻研磨着后颈处那片自泛起就一直消不下的鸡皮疙瘩,似乎在安抚她。

而以前这样的角色、会做这种事的人,是她。

纪云舒真如他新婚之夜所说的,将她伺候的极好。而她舒心之余会像奖励、会像施加恩宠一样紧紧抱着他的头颅,十指穿梭在他的墨发里,随着他的动作沉浮,十指亦或轻或重的拉扯他的发。

而现在,攻守易位了。

【我以为你已经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江铃儿的脸色很难看,终于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这时脸上的血色才褪的干干净净,惨白着一张脸。

不……不对!

她谁啊,她可是天下第一镖的少镖主,未来的天下第一镖总镖头,江老镖头是她亲爹,她即便是个草包该沦到这样境地的人也不会是她,她错了,她问错了。

她不该问“你既然要骗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她应该问“你为什么不敢继续骗下去了?”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问了出口。

纪云舒一顿,又似有遗憾,勾唇笑了起来,一时方才的旖旎荡然无存。他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反而好心的拉了她一把,将她从案桌上拉了起来,痛快的松了手,芝兰玉树般立在她身前,仿佛刚才那孟浪的充斥侵略力的人不是他。

“你心里不是已经有答案了么?”

纪云舒看中的从来不是她,而是她背后的江老镖头,是她背后的天下第一镖。

而她这次虽然为了庆祝爹的大寿之日才赶回来的,可已在纪云舒这儿废了整三天的时间,明日便是爹的大寿之日了,她被纪云舒这些破烂事冲昏了头居然忘了这茬!

她心里隐隐有不详的预感,距她上次见她爹,还是三个月前,她跟着押镖的队伍回来了一趟跟着又跑出门疯玩儿去了,想来好久都没和爹好好说句话了。

不知为何她越想越觉得心慌,当下便坐不住了从案桌上跳了下来,踱步到门口才发现门被锁了。

她旋即转身:“你锁我?!”

不过她现在并不想和他吵架,眼下心底的不安感好像涟漪一样越扩越大,最后好像旋涡几乎要把她吞没,她抿住唇,勉力压住几乎要把她吞没的心慌,深吸一口气,冷静道,“放我走,我要见我爹。”

纪云舒看了眼她负在身后的紧紧绞着的拳,缓缓摇了摇头:

“不行。”

江铃儿豁然抬眉:“为什么不行?!你凭什么关我?”

纪云舒定定地看着她:“就凭是你爹江老镖头嘱托我这么做的,这么说够不够?”

江铃儿一怔,愣在了原地:“……为什么?我爹他怎么不跟我……”

“近日金陵城人潮攒动,多是外来的生面孔你以为都是来恭祝江老镖头大寿的么?”纪云舒言尽于此便不肯再说了,只定定地看着江铃儿,略有深意道,“江铃儿,你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留下一句话:“半个时辰的时间收拾好细软,趁城门关前离开。铃儿,我带你回日月堡,那也是我们的家。”末的,似是想起了什么添了一句,“我知你不喜陶娘,我已将她逐了出去,别气了。”

话落本欲摸摸江铃儿的发被她偏头避了过去,纪云舒倒也不在意,笑了笑便负手离去。

而当夜本该跟着小厮趁夜离去的江铃儿,一个花瓶便将小厮打晕了去,走之前顿了下,想了想,落笔写下一封和离书就放在床榻上,随后便如一只敏捷的猫遁入黑夜中。

“姑爷你看夫人她……”

一只如羊脂玉般修长的素手微抬,小厮识趣的闭了嘴。

朱红大门前一透着惨淡烛光的灯笼下,立着一高一低的两道身影。

正是纪云舒和随侍的小厮。

纪云舒盯着夜色中那抹窈窕而敏捷的倩影,直到倩影拐入小巷内再也瞧不见时才收回了视线。意味不明的喃喃着,似乎在自言自语又似乎在对谁说:

“也该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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