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只是我们的错觉,而产生这种错觉的原因就是——这条隧道实在是太长了。说实话,别看同样是长途跋涉,在岩壁里钻隧道和野外行走简直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在野外走路,有景物有视野,不说移步换景吧,起码环境会有变化,人的精神也会随之提振。而在眼下的这条通道里,空间有限,四周又全是青黑色的岩体,除了间隔出现的那些小罗汉像之外别无一物,感觉走五百米跟走五米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在这种情况下,时间一长,人的精神真的很容易恍惚倦怠。
我不清楚别人是什么感受,反正我到后来脑子都有点儿木了,只是机械地跟着前面的人迈步往前走,保证自己不掉队而已。好在这条通道里并没有什么害人的陷阱机关,一路上风平浪静,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打头的徐卫东停下了脚步,问他身旁的石聚生道:“石同志,你戴表了吗?咱们走多长时间了?”
石聚生抬起胳膊,把手腕放到灯光下看了看,道:“差不多五个小时了。”
“五个小时了?咱们的速度不会低于四公里每小时,按理说应该走得差不多了啊。”徐卫东回头对田教授道,“老爷子,您头前儿说得不错,这条隧道确实和皇陵神道不在一个量级上。我看这种工程量可以称为奇迹了。”
“须弥神宫才是真正的奇迹。”田教授应声道,“大家加把劲儿,我估计咱们快要走出隧道了。”
“老爷子,您不累吧?”徐卫东问道。
“我没问题啊。”田教授看了看我们,“你们走不动了?要不大家先歇会儿?”
“您老都没事,我们年轻的就更能坚持了,呵呵。”徐卫东笑着说道,“走,咱们接着开路。”
谁知向前走了没有多久,徐卫东忽然再次停了下来,开口对我们道:“你们觉不觉得有些热?隧道里的温度好像升高了。”
我本来还没有注意,经他这么一提醒,还真是感觉周围要比之前暖和了。
“这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沈芳华担心道。
“不好说。”徐卫东皱了皱眉头,“往前再走走看吧。”
然而随着我们的继续深入,隧道里的温度也变得越来越高。到后来只感觉有一股一股的热浪从对面不住地传来,每个人的额头上都冒出了汗珠。
“既然有暖风能吹进来,说明这隧道很快就要到头了。”田教授大声道,“各位加油,胜利的曙光在向我们招手了!”
“老爷子,没想到您老还挺具有革命情怀的。”徐卫东打趣道,“您这词背得就很有激情嘛。”
玩笑归玩笑。我们立刻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向前方奔去。终于,在一番急行之后,两侧的石壁不见了,周围的空间一下子变得豁然开朗,一行人抵达了这条漫长隧道的尽头。
“都别乱动!”徐卫东这时突然高声喊了起来,“小心脚下!”
脚下?我赶忙低头望去。只见在探灯的照耀下,前方竟然是一大片冒着蒸汽的褐色泥沼,里面的泥浆正在不停地翻涌跳荡,还不时汩汩地冒出大量的气泡。整片泥沼就像是被烧开了一般,向外散发着一股股的热量。
这个景象让我惊讶得目瞪口呆。愣了半天才开口道:“这是什么?难道是褐色的火山岩浆?”
“不是岩浆,这应该是沸泥泉。”田教授答道。
“沸泥泉?”沈芳华也很好奇,追问他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田教授摘下眼镜擦了擦上面的水雾,解释道:“这是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简单地说,就是高热度的流体将其通道周围的岩体蚀变成了黏土,从而产生的一种地质奇观。”
田教授的话虽然拗口,但绝对正确。事后我去查阅过一些资料,才知道西藏原来是我国地热活动最强烈的地区,地热资源的蕴藏量也位居全国首位,有着很多罕见的地热现象,沸泥泉便是其中之一。
“老爷子,我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这个地质奇观,但有一点你肯定是说错了。”徐卫东接口道,“您老抬头往远处看看,这个‘奇观’的面积这么大,怎么能叫‘沸泥泉’呢?我看叫‘沸泥湖’还差不多。”
他这话虽然有点儿半开玩笑的意思,但事实的确如此。前方这片沸腾的泥沼面积相当大,就算够不上湖的资格,起码也可以说是一个大型的池塘。
这可怎么过去?我把目光投向了周围,仔细观察起了眼前所处的环境。很快,我发现这里竟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地下空洞,抬头望去灯光都照不到顶,可见容积相当大。而来时的隧道出口就开在这空洞的洞壁上,恰好在“沸泥湖”的岸边,人一出来就能看见湖里泥浆翻腾的奇景。
这时田教授忽然转身朝洞壁走了过去,对着光秃秃的岩体端详了半天,又抬手上下摸了摸。片刻之后,就听他兴奋地对我们喊道:“各位!岩体的材质说明此处已经属于冈底斯山脉了,而冈仁波齐就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根据来时隧道的走向判断,可以说我们现在已经来到神山的山脚下了!如此一来,这沸泥泉的对面应该就算是进入神山的山体之内了!”这番话老爷子是一口气说出来的,一点儿停顿都没有,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半晌之后,徐卫东开口道:“老爷子,不是我想故意破坏您的兴致。不过眼前有个问题明摆在这儿,‘沸泥湖的对面’您说着简单,可咱究竟怎么才能过去呢?”
“噢,这个问题嘛……”田教授一时语塞。
的确,这个事并不像听上去那么容易解决。如果是水,游过去或者弄条船划过去都不是问题;如果是坑,大不了费点儿力气,先下到底再从另一侧爬上去。可眼前这“湖”,它里面都是黏稠的沸腾泥浆,比流沙沼泽还有杀伤力,人根本无从着力下不去脚,更别提还有高温烫伤的危险了。
“徐连长,咱们先别想得太多。”石聚生此时开口道,“要我说咱们就先在这边围着湖岸转一圈看看,保不齐可以发现什么通路直达对岸。”
“行,那咱们就遛遛。”徐卫东这回倒是很爽快地同意了他的建议。
不过令人失望的是,众人沿着湖岸来回走了一趟之后,非但没有发现什么通路,反而倒是确认了另外一个事实:眼前的沸泥湖其实就是一条幅面宽阔的泥浆河流,它完全贯穿了这个地下空洞,想在岸上找路绕到对面去是根本不可能的。
如此一来,每个人都变得愁眉紧锁。因为之前费了那么大的劲儿,谁也不愿意在此时接受功败垂成的结局。
片刻之后我打破沉默道:“大家先吃点儿东西吧。说不定休息休息,脑子一放松,反倒能想出办法来。”
“唐通讯说得有理,各位也都歇会儿再琢磨吧。”徐卫东附和道,“大不了回头让宋主任自己来想办法。”
“没有道理嘛。这隧道既然把出口设在这里,就肯定应该有办法让人过去……”石聚生此时在岸边踱来踱去,自言自语地说道。看起来他的心思还依然纠结在这个问题上,一时半会儿是放松不了了。
徐卫东一见也懒得管他,随即打开自己的背包招呼其他人道:“老爷子,唐通讯,都来垫垫肚子吧。沈家小姐,你吃什么,罐头还是饼干?我这包儿里有牛肉……”他的话突然不再往下说了。
怎么了?徐卫东伸手指了指,我赶紧回头望向沈芳华,只见她此刻正跪在洞壁跟前,神色异样,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我和徐卫东见状连忙跑了过去。我俯身问她道:“沈大夫,怎么了,是不是有发现?”
沈芳华抬头望着我们,吃惊地说道:“洞壁上刻着字,是鬼书。”
鬼书?!我和徐卫东闻言立刻把目光投向了眼前的石壁。
只见在岩体下方的隐蔽处,歪歪扭扭地刻着一行奇特的小字。从它的结构样貌上看,果然就是我们此前见过多次的水族鬼书。
“看样子是用刀锋划刻上去的。肯定在咱们之前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徐卫东迟疑了一下,道,“这个人还会写鬼书。难不成是……”
我脑子里猛地打了一个激灵,脱口道:“曲云天!曲凡的爸爸!”
“小点儿声。”徐卫东提醒道,“我心里想的也是他。”他顿了一下,又对我们低声道,“他应该是先到的这里,后来才到贵州去找那个九百老爹的。”
徐卫东这样说是有根据的。因为曲云天跟九百老爹合影时是三十多岁,而从泥沼沉箱里找到的照片上看,他和徐礼川、沈舆坤等人在一起时,才二十岁出头。从这一点上来判断,曲云天毫无疑问是先来的西藏。
“沈家小姐,上面的鬼书是‘白书’还是‘黑书’?”徐卫东紧接着问道。
“是‘白书’。”
“这就对了!”徐卫东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低声说道,“曲云天去贵州之前,肯定已经通晓‘白鬼书’了。他去找九百老爹,为的就是要学习那种鬼师秘不外传的‘黑书’。”
“徐连长,你先别琢磨这个。”我开口打断了他,匆忙问沈芳华道,“沈大夫,我记得你是能看懂‘白书’的。你快说说这行字写的是什么?”
沈芳华站起了身子,回答道:“这行字写得很简单:西一西、东三北、东二南、西二北。”
“这是什么意思?”我疑惑道,“指示方位?”
“应该是什么行动或者机关的顺序吧。”徐卫东想了想道,“看意思这是为了备忘,才有意刻在这里的。”
“机关的顺序?这里除了这个沸泥湖,什么也没有啊,难不成机关在湖里?”我不解道。
“不可能,这泥湖里人进不去……”徐卫东摇了摇头,抬眼向四下里张望了起来,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我望着他刚想说话,可不知为什么,在那一瞬间我感觉徐卫东的身上忽然像是有了一种气场,让我生生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不敢再贸然开口去打搅他。
这种气场很难用语言来描述,我只能说那是拥有丰富经验的人在面对自己熟悉问题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一种权威感。此时此刻的徐卫东就像是一位在分析野兽脚印的猎手,在揣摩病人症状的医生,容不得旁人的半点打扰。
半晌之后,就见他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立刻转头对我们道:“沈家小姐,唐通讯,你们说机关会不会在隧道里的那些罗汉像上?”
我闻言犹如醍醐灌顶。沈芳华也是恍然大悟,道:“徐白鬼,你的名头还真不是白来的,地皮儿下头的本事果然了得啊。”
“沈家小姐你先别忙着夸,我说得准不准还不一定哪。”徐卫东笑道,“走,咱们进隧道打一眼看看。”
三个人随即走回岩壁内的隧道之中。
“西一西,先看看这个。”徐卫东说着便向通道右壁的第一尊罗汉像走去。
这条隧道是南北走向的,从我们面对的方向来说,西侧就是通道的右边。
“有门儿!罗汉像底下连着机括。”徐卫东兴奋道,“西一西,应该就是把它的朝向转到朝西的方位上。”他说着手里一使劲儿,便把孔洞里的罗汉像拧了一百八十度。
几乎就是在同一时间,沸泥湖的上方传来了隆隆的声响,就像打雷一般,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
外面的石聚生和田教授这时也跑了进来,望着我们道:“这是怎么回事儿?你们干什么了?!”
徐卫东朝二人笑了笑,得意道:“找着‘门子’了。”
“门子?什么意思?”田教授不解。
“哦,老爷子,我是说发现机关了。”徐卫东换成了“普通话”,解释道,“这罗汉像下面藏着机关,刚才那响动就是启动机关的声音。”
“这么说能有路过去了?”田教授说着立马回头看了看。
“您别着急啊。机关还没完全启动哪。”徐卫东说着向对面的石壁走了过去。
很快,徐卫东就弄好了全部四个罗汉像的设置。就在他完成的一刹那,地下空洞的顶部传来了一声巨响,紧接着沸泥湖的上方响起了一连串“咔啦咔啦”的声音,似乎有什么巨大的装置开始运作起来。
众人赶忙跑出隧道,站在泥湖岸边抬头向顶部望去。片刻之后,只见一道巨大的黑影缓缓地从上方降了下来,离湖面越来越近。
终于,沈芳华第一个喊了出来:“桥!那是一座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