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黄昏封闭了神的眼睛
和墙边的门户,
请守护我的安宁,远离黑暗中的
睡眠者。
——埃及《亡灵书》
李大嘴被拉上来后,先是急着问老魏道:“怎么样,壁画有什么结论?”
老魏摇摇头,看了看正在交代事情的埂子:“谭教授和秦所有些想法。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我们要到对岸去了。”
李大嘴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怎么过去?”
我们身畔的埂子已经和老六交代完事情,拍了拍手引起大家注意:“大家听好了,现在我们要全部到对面去。第一批人由老六带着你们过去,想活命的就仔细听他告诉你们怎么操作。然后安全带和快扣会拉返回来,第二批人戴上过去。我最后带着严叔过去,都听明白了?”
我有些担心地看了看谭教授,谭教授向我轻轻点点头,示意我她可以做到。我和谭教授、于燕燕被分在第二批,精壮的男性都被分在第一批。
我站在黑暗无边的悬崖上,看着他们系上安全带,在老六的带领下一一向对岸滑去。看到老魏顶着硕大的头颅,奋力在深渊上空的一线间奋力向对岸滑去时,我内心不禁悲哀地想到,考古工作者或许是这地球上仅存的超人了。
我依然记得那时站在深渊边缘我的小小身影,那种焦灼、恐惧和莫名的兴奋与期待。这个深渊像是一道暗喻的裂隙,横亘在当下时间里充满探索欲的我们与过去无数时光里弥散的谜团。
“谭老师,”我接过拉回的安全带装备,一边慢慢系在身上,一边低声道,“我们在追寻什么呢?一切好像都是虚无而荒谬的。”
谭教授干而瘦的手指握住了我的手,她在昏暗中凝视着我:“我们在追寻的是人类被遗失的记忆和时间。孩子,所有的旅程都是孤独的。别害怕,用你的勇气走下去。”
我向对岸望去,已经着陆的李大嘴和魏大头正起劲地向我们挥手,示意我们快点过去。
我听见身后隐隐传来一声叹息,却不知道是从何而来。扭头向身后看去时,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与我想象的不同,从绳索上滑过时竟然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快感和刺激。仿佛死亡就在我的下方,我却尖叫着一闪而过,抵达彼岸。仿佛受到壁画的鼓舞,大家一扫往日阴霾的气氛,各怀目的地兴奋起来。
李大嘴拉了拉老魏的袖子:“等下和谭教授好好研讨一下壁画的事情,我总觉得这壁画背后有深意。”
老魏沉吟着点点头:“岂止是有深意,看谭教授和秦所的样子,我觉得他们好像发现了什么……看,埂子要带严叔过来了。”
或许是因为严叔的舍命相救,老魏对严叔分外关注。我们向对面望去,埂子正在给严叔系安全带。小飞站在躺着的朱亮身边,他们几个似乎在商量是否要将朱亮也带过来。很快,商量显然有了结果,小飞给朱亮也系上了安全带,被埂子挂在绳索上。很快,小飞带着朱亮小心翼翼地滑了过来。
我们提心吊胆地看着两人在绳索上缓慢地向我们这边移动过来。行到一半的时候,小飞忽然停住了。
埂子直起脖子叫道:“小飞,你搞什么飞机?”
小飞回过头去,声音有些恐惧:“埂哥,这下面像是有什么东西。”
埂子暴躁地一挥手:“管他娘的什么东西,你先过去!”
小飞颤声道:“我,我动不了……”
小飞带着朱亮在绳索上挣扎了片刻,眼睛却时不时瞄向下面。李大嘴拿应急灯向下面照去,灯光映亮的黝黑崖壁拥着亘古不变的浩荡空间,一切静默无语。
小飞的眼睛向下面仔细打量了一会,终于松了口气,晃晃身形,带着朱亮向我们滑来。
老六咧嘴笑道:“小飞,我看你个没种的又欠抽了。”
小飞耷拉着脑袋,把朱亮放在地上,伸手解开了快扣。
“我真以为我看到了……唉,算了。”
他怏怏不乐地转过身,向埂子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过来了。
埂子手脚麻利地将严叔和自己连接在一起,挂在绳索上,身形潇洒地快速滑了过来。他解开快扣,小心翼翼地将严叔放在离崖边较远的安全地带,抬头对小飞叱责道:“在滑行时停在高空是最要不得的,你小命不想要了?”
小飞低着头,嗫嚅道:“埂哥,我错了。”
看到埂子着陆,老六已经带着土豆迫不及待向曾看到微光的地方跑去。不知是因为距离近了还是角度问题,此刻望过去,曾经的微光已经荡然无存。我心里一阵隐隐的不安,说不出原因。
“埂子!埂子!埂子!”
老六声嘶力竭的嚎叫打断了我的思绪。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慌乱。埂子对小飞道:“你留在这里照顾严叔。”
秦所推了一把小飞:“你跟埂子一起去,我在这里照顾两个病人。”
他似乎察觉到埂子的怀疑,苦笑道:“一个是我的老友,一个是我的队员,我能对他们做什么?”
老六的嚎叫还在持续,埂子不再犹豫,点点头,向前面跑去。
我们下意识地跟随上他,在这黑暗里待的时间越久,无法遏制的恐惧和巨大的孤独感像是经久不散的阴霾,让人心神俱乱。
老六和土豆僵直地站在那里。我第一次在亡命之徒的眼中看到了畏惧和战栗。土豆颤巍巍地转过身,目光呆滞,他想张口向埂子说些什么,喉咙却嘶哑无声。
埂子举着应急灯,大踏步走了上去。他目光严厉地看了看老六和土豆,伸手推开他们。
老六和土豆身影闪开后,给灯光让出了一条通道。
在灯光映亮前方的一瞬间,我未必相信这世界有神,但我相信了这世界上一定有所谓的恶鬼。窒息和恐惧让我咬紧了牙关,我听到身边有人低低的“啊”了一声,像是一个哀婉悠远的叹息,却又似对狰狞黑暗的畏缩。
惨白的应急灯光映出两具尸体,其中一个僵硬地倒在地上,另一个则是坐靠在岩壁上,两条腿无力的瘫着。
灯光清楚地照在地面的人体上。
确切地说,那已经不是一个人。它是半幅白骨、半幅血肉组成的一个静态陈列。残存的衣物依稀可辨,尸体上的脸被啃噬掉了大半面,只留有隐约可辨的下巴和一只眼睛。
坐在岩壁边的尸体相对完整些,只是整张脸似乎被血浸泡过,鲜艳而灿烂。我从服饰上认出了他——汪嘉宇。
出人意料的是,埂子并没有走向我们熟悉的汪嘉宇,而是在陌生的尸体边蹲下。他缓缓伸出手,在空中停顿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抚过尸体上仅存的一只眼睛,阖拢他的眼帘。
埂子脸上的肌肉不停颤抖着,激动和愤怒远远超过了他的恐惧。他的下颚紧绷着,低声道:“小全,我的兄弟。”
“他还活着!”
蹲在汪嘉宇身边的于燕燕叫了起来,抬头望向我们。
“他还有脉搏,”于燕燕的声音有些激动,她伸手摇晃了一下汪嘉宇的身体,急促的叫道,“汪嘉宇,听到我说话吗?”
我们向前走了几步,围在汪嘉宇身边。这时我才看清楚,汪嘉宇的眼眶是空的,手指上血肉模糊的一片——他自己把眼睛抠了出来,仿佛不愿再多看这世界一眼。他被于燕燕摇晃的瞬间,脖子无力地支撑着仰起的脸孔,像一根随波逐流的稻草轻颤着。
汪嘉宇的一只鞋已经不知所终,露出磨穿的袜子和血肉模糊的脚底。埂子从身上掏出瑞士军刀,用刀背在汪嘉宇的脚底用力划了一下,后者毫无反应。埂子思忖片刻,将刀锋转了过来,再次划了一下。
“你干什么?”老魏伸手阻止埂子道,“他已经够不幸了。”
埂子咬牙沉声道:“看看他是不是真活人。”
我们心里怦怦跳着,向汪嘉宇的脚上看去。他的脚被划出了一道伤口,皮肉微微翻卷开,渗出血迹。埂子似乎轻轻出了口气,站起身道:“无论如何,弄醒他,一定要问清楚情况。”
就在此刻,我听到一声像是年久失修的门轴被推转,发出一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声。坐在地上的汪嘉宇的口中长长吐出一口气,带着污秽腐烂的气息,他的手从地面上颤巍巍地抬起,又无力地垂下。
我们被惊得后退了一步,于燕燕却再次蹲下身去,急切道:“汪嘉宇,能听到我说话吗?发生了什么?”
汪嘉宇的嘴嗡动着,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些不明的音节。腐臭随着他的呼吸向外散发着,陈伟转身伏地呕吐了起来,他一边吐一边喃喃自语:“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呕……”
“闭嘴!”埂子的暴喝声打断了他,“听汪嘉宇说什么。”
陈伟捂住自己的嘴,用力控制着自己不发出声音。我们静默站立在汪嘉宇身边,全神贯注地倾听他用最后的意志发出的模糊不清的声音。
他的声音像是被斧头砍烂后藕断丝连的血线,在寂静的黑暗中漂浮不定。那些音节和语意散乱地充斥在腥甜污浊的气味中,犹如即将远行亡者最后的吟唱。他呢喃自语了片刻后,手指再次举起,努力的伸向胸口,他心脏的位置。
“什么意思?”老六终于还魂过来,声音却是焦躁的,“他这说什么鬼话?”
我们都听见了——不管是否愿意,是否理解,我们真切的听到了汪嘉宇生命最后时刻说出的话。他的头微微歪向一边,唇齿上的血迹依稀可见。
“这里是魔鬼守护的世界尽头……没有永生……只有死亡……帮帮我,杀了……我。”
汪嘉宇空荡的眼眶里是血和黏液。他在一个黑暗中走向另一个永远的黑暗,在这地下千米处,他熄灭了。
“至,至少不用我们动手,”土豆嗫嚅道,“他真死了。”
土豆缩回了探看汪嘉宇脉搏的手,在裤子上蹭了蹭,似乎生怕沾上死亡的气息。
老六从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打了几次终于打着了。他吸了一口,终于冷静了下来,把烟递给了埂子。
埂子接过烟,抽了一口。老六小心翼翼道:“埂哥,我看我们还是收手吧。这事儿……太邪乎了。”
埂子冷冷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走。”他简洁的命令道,“所有人跟上。”
他的目光在小全的尸体上停留片刻,摔掉了手中烟,绕过尸体直接向前方走去。
沮丧和疲惫缠绕着我们,大家默不作声地跟着埂子向微光处走去。我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在我生命中逝去的脸孔,从小谷到汪嘉宇,他们像电影里闪回的画面,不停在我眼前浮现。那些欢笑或平常的对话,尴尬或幸福的生活瞬间不停地被眼前的黑暗吞没,又升起,直至最终消散。
“谭教授,您有没有觉得‘魔鬼守护的世界尽头’这话很熟悉?”老魏沉吟着向谭教授轻声询问。
没等谭教授回答,李大嘴已经插嘴道:“这是小河墓地的传说——在世界尽头,魔鬼与天神共舞的地方,魔鬼守护埋着一千口棺材——谭教授,不管汪嘉宇最后是不是还有清醒的神志,这句话总让我觉得意味深长。”
谭教授点点头:“这种联系是有可能的。我们已经开始接近谜底的核心了。你们想过没有,为何重生、永生的信仰在小河-古墓沟墓地的遗迹中一再被强调?”
老魏和老李相互看了一眼,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窦淼在旁边幽幽道:“死亡。”
“是的,”谭教授轻轻感喟了一声,“是死亡,而且是一再的死亡让他们对重生充满了渴望。我想,这和小河-古墓沟墓地文化圈周围没有人类生活遗址,以及楼兰和古墨山国的一夜空城的原因有关。”
她的目光望向远方,声音悠游似在沉思:“他们从黑海岸带回了某种巫术,相信这可以使人重生。他们与死者做了约定,从上天那里重新获得生命。”
“那……刚才您看到壁画时所说的神迹是什么?”我实在忍不住对壁画的好奇,开口问道。
谭教授的手轻轻抚在胸口,头微微垂了下来:“这是一个大胆推测,我还要和秦所再沟通一下,看看他的想法。”
我思忖了片刻,有些犹豫地开口道:“谭教授,关于秦所,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您。”
老魏和老李嗅到了八卦的味道,窸窸窣窣地凑了过来,瞪大眼睛等我爆料。我苦笑了一下,低声道:“我陪于燕燕去方便的时候,看到了秦所考古队的一个女性,但她……已经死了。”
李大嘴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问道:“怎么死的?”
我正要开口回答,忽然队伍停住了。埂子的手高高举起,示意我们噤声。他试探性地向前走了两步,放下手电筒,打开了应急灯。
惨白的灯光瞬间映亮了我们前方。我们屏息静气,看着白光扫过眼前的景象。
在这个时刻,无人说话。我们像是被抽干了思想的僵尸,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脑海中一片空白。
这是一个梦魇,在我有生之年不能忘却。即便多年以后,每当我关灯,熄灭光亮,眼前总是会浮现出这个场景。
这是心灵被撕裂后无语的痛楚,是混合震惊和战栗的畏惧。这一刻的所见,日后的所忆,都是命运在我灵魂上刻的永恒烙印,让我此生永无宁日。
我们随着埂子的灯光慢慢仰起脸,却依然看不到尽头。埂子大口喘息了几声,回头问谭教授道:“这是怎么回事,谁能解释一下吗?”
在我们面前,在这地下千米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棵巨树。
它已是死树。那些弥散的枝丫恍如亡灵的手指,深深插入岩壁,举向高空,伸向虚无的空间。在这棵枯树之下,是一望无际的白骨平原。这些人骨覆盖在粗大而让人震撼的树的底部,像是那些青葱草原上奔腾的白云,浩瀚恣意的铺陈至我们视线的边际。
我顿时明白了老魏曾经看到微光的原因。这些微光不是来自生命的光明,而是死亡,无边无际的死亡。
“是真的!”一向胆小的陈伟此刻却一反常态,兴奋得手舞足蹈跑向巨树边,他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是真的,树死成舟!这一切都是真的!这里才是真正的死亡殿堂!”
他回头向我们语无伦次的喊道:“你们知道吗,我终究会成为这世界上最伟大的人!所有曾经蔑视过我的人,都要臣服在我的脚下!”
“陈伟,”谭教授皱了皱眉头,“你知道些什么?是不是来自周谦的那张吐火罗语羊皮纸上的记载?”
陈伟的手高高举起,指向头顶:“知道这里是哪里吗?就在我们头顶的地表,是小河墓地遗址!真正的死亡殿堂,在小河墓地之下千米深处。不仅如此,只有到达死亡殿堂,才能找到他们的重生之所。”他的眼眸异常明亮起来,在黑暗中闪烁着捉摸不定的光芒,“周谦这个疯子,他曾经身怀异宝而不自知。我太幸运了,上天是眷顾我的,注定要我成为这世界的王!”
他在树下跪了下来,闭上双眼,仰脸向天,空中喃喃像是在祈祷,又像是狂喜的自语。
“我看又要疯一个。”老李叹了口气,悲悯地看着陈伟。
老魏摇摇头:“未必。我看陈伟比我们任何人知道的都多,他正一步步验证了他从羊皮纸上得知的信息。我觉得这后面还有更让我们惊讶的东西。”
李大嘴的眼神骤然闪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急促道:“梁珂第一次看到藏有羊皮纸的黑布包是在409。但是这黑布包是从何而来,周谦从未说过。老魏,你记不记得在金坛时,那天凌晨四点我在帐篷里醒来,发现周谦又到黑衣荒墓那儿去了。现在看来,他独自到荒墓那再次发掘,一定是从墓里得到了这张羊皮纸。可恶,当时我们怎么没发现……”
老魏的眉头皱了起来,深思道:“这黑衣墓主一定与古墨山国的生死乃至整个北疆先民的历史有至关重要的联系。她必定是掌握核心秘密的祭司……可是黑衣墓不止一个,这是为什么呢?难道……”
“这是因为守护这个秘密的祭司,”一直静立在旁的谭教授开口道,“不是一个人。她们一定是代代传承的守护者,古墨山国其实从未真正死去。而她们守护的秘密,就是我们探寻的谜底,是指引我们走到这里的线索。”
谭教授向前走了几步,她瘦小的身影站在白骨平原之前,枯死的巨树之下。她的身影让我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这里并不是满目疮痍的死亡之地,而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微风拂过脸庞时温润而柔软。绿意盎然的绿洲上,手持木桶的女人去河边打水,孩子们兴奋地尖叫着在树下跑来跑去,追逐着飞鸟。那些幸福而甜美的瞬间在时间之流里荡漾满溢,徘徊在让人流连不肯醒来的梦境。
“走吧,上去查看一下。”老魏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陡然惊醒过来。光与绿树骤然消失,眼前只有无边的黑暗和一棵诡异出现却已死亡的巨树。
再向树边望去,一切荡然无存。庞大伸展的枯枝下,依然是一望无际的人骨。它们阴森而白亮,仿佛被时间吞噬咀嚼后吐出的渣滓。
枯树高过三十米以上,树冠范围达百米,树身直径在十米左右。我们无法解释为何会在这里出现这样一棵巨树,它违反了最起码的光合作用原理。从树根深入岩地的情形来看,这棵树在此地曾经以某种方式生长了相当长的时间。
窦淼用小刀在树皮上小心地刮下一片,用塑料袋装好放入口袋。他的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不已,陷入沉思中。
李大嘴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过来,声音中满怀着悲观主义:“兄弟,别取样了。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问题。”
他的手在树干上拍了拍,感叹道:“处处出乎意料,事事无法解释。要是我真能活着出去,一定改行——不做考古,不做古生物研究,就在S大门口开个摊子专卖假古董。”李大嘴伸手撸了撸头发,“我要弃暗投明。”
李大嘴和窦淼在树边说话时,我和老魏以及谭教授已经开始俯身察看白骨的遗存状况。我们抽检了几具尸骨,基本都已不成形,不似外力破坏,而是骨头的自然散落。从骨骼形态来判断死者年龄,各个年龄段都有。尤其是当我在骸骨中发现一具小小的幼儿尸骨时,心情悲伤而沉重。
老魏扶了扶眼镜,轻声感叹道:“这像是一场浩劫。”
他手指移动的时候,带动了另一只手中的电筒晃动。在手电光掠过面前白骨的刹那,我意外看到了一个异常情况。我没理会老魏哀婉的心情,从他手中夺过电筒,向骨堆中照去。
一截竖在骨堆中的肱骨被我拾取起来,从骨骼的生长度来看,这应当是一个10~15岁左右未成年人的骸骨。
我正要将肱骨递给谭教授察看,忽然听到李大嘴“啊”的一声大叫,在我们身处的这诡异场景中显得突兀而让人心惊。
我们转身望过去,李大嘴正呆呆地站在树边,连一向玩世不恭的窦淼也呆立在那里。老魏想缓和一下气氛,干笑道:“你没事别一惊一乍,我们没被困死在这里,倒要被你吓死了。”
老李的脸上是震惊和迷茫的神色,他缓缓伸出手,颤巍巍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埂子等人围了过来,以应急灯为中心形成了一圈人影。
老六低头看了看李大嘴的手心,咧嘴道:“不就是点皮外伤,流了点血吗?”
小飞人单纯而热心,连忙准备从包里找纱布。他手忙脚乱地寻找时才想起,我们的装备和包裹都留在崖边严叔那里了。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道:“暂时没纱布。”
老李摇摇头:“不,我没有受伤。我刚才是——”他迷茫的目光移向巨树,颤巍巍道,“我摸了这棵树。”
李大嘴手心的血液呈黑红黏稠状,看上去有些恶心。老李的话音刚落,应急灯和手电筒的光立刻全部都集中到巨树身上。交织起来的光线映亮了巨树的一部分,苍老枯败的树皮像是一张张狞笑崩裂的脸,紧紧贴在树干上。
窦淼有些迟疑道:“刚才……我刮了一小块树皮下来做样本。”
灯光已经找到了窦淼取样的地方。依稀可见,那块破损的树皮处正在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像是古树的泪水,又像是一个隐晦的诅咒。我们站在树边,肃穆无声。这棵树曾经生长在千米地下,极大繁盛后又枯死。在它的身畔是铺陈无边的白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如何能想象到这样一幅无法解释的场景?就算亲眼所见,又如何能解释这浩瀚诡异的场景?
埂子抓了抓头发,在树干前来回踱了几步,开口问道:“你们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这,这他妈是扯淡!值钱的墓葬没见到,这鬼气森森的地方怪事不断!陈伟!”
陈伟听到埂子叫他的名字,下意识地颤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常态问道:“什么事?”
埂子拔出手枪,快步走到他身边,抵住他的额头:“这次我不跟你演双簧戏,咱们来真的。我不管你的羊皮纸是偷来抢来的,你他妈给我说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伟的双手举起,目光闪烁了一下:“我……”
埂子的保险打开了,咔嗒一声,让陈伟又颤抖了一下。
“其实羊皮纸上所记大都语焉不详,且有很多生僻字无法辨认。”陈伟磕磕巴巴道,“我,我只能读懂大概。”
埂子摇了摇头,沉声道:“别玩花样,我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不要挑战我的极限。”
“这棵树是用血肉滋养的死树!”陈伟翻着白眼,看着头顶扣在扳机上的埂子的手,快速说道,“羊皮纸上的记载说,死神降临了古墨山国,死亡不断发生,最终国度灭亡。掌管重生的祭司,与上天做了约定,他们将死者堆积在死树边,将灵魂寄居在这树中。守护重生契约的祭司们则再次四方行走,确保时机来临时能够有幸存的祭司后代回到这里,实施复生的法术。古墨山国的居者,就是小河墓地和古墓沟墓地建造者的后人。”
“这些祭司果然不止一个人,她们是一个群体,并且将这个守护秘密代代相传?”魏大头扶了扶眼镜,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陈伟点点头。
老魏转向李大嘴:“这就解释了……”
李大嘴点点头,接口道:“解释了为什么我们会在金坛能挖到一个黑衣墓。四方……她们是向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走的吗?”
土豆打断了李大嘴的话:“别问这些没用的……陈伟,这么说重生是真有这回事?”
陈伟点点头,看着埂子几乎哭了出来:“是的。而且重生的圣殿,就在这地下。如果埂哥您杀了我,就再也不能去重生的圣殿了。那里才是古墨山国财富的存放地。”
埂子思忖了片刻,终于缓缓放下了手枪。陈伟一下子跌坐在地,喘息不已,满头的冷汗。
“带我们去重生圣殿。”埂子的声音冷冷响起。
陈伟这回是真的哭了出来:“我不知道重生圣殿在哪里,真的不知道。羊皮纸上的记载说,到了死树这里,会有神指引前往重生圣殿的道路。”
我悄悄拉过谭教授,对她耳语道:“谭教授,刚才我在骨堆里发现了一个异常情况。您看。”
我将手中的肱骨递给谭教授,她的目光掠过骨头,仔细察看。片刻后,她的眉头蹙了起来。
“这根长骨上有齿痕,死者生前被啃噬过。”
她低声道。
我点点头,眼睛望着不远处正在哭丧着脸和埂子说话的陈伟:“我认为如果我们查看更多的样本,一定能找出更多有这种齿痕的骨头。”
老魏和老李张大嘴巴,“啊”了一声。
谭教授的目光从手中的肱骨转向白骨平原,沉吟片刻:“这里的情况不符合任何一种葬俗。从尸骨的堆积形态来看,这不像是祭祀奉献,更像是一场放逐和遗弃。我想,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让这里成为最后的栖身之地。如果陈伟没有对我们说谎,那这些尸骨的主人,应该都是古墨山国的居民。”
老李的嘴巴抖了半天,抖出一句话:“会,会发生什么?”
“非常悲惨而恐怖的事情,也许其中的内情远远超过我们的想象。”谭教授轻轻吁出一口气,似乎在感喟。她的目光缓缓望向那棵苍凉巨树,轻声道:“这棵树,真的是寄居灵魂的死树,等待唤醒和重生的吗?”
我想起在石室内与于燕燕的奇特经历还没有告诉谭教授和两位大神师兄,便开口道:“我陪于燕燕去方便的时候,其实我们是去查看燕燕姐的一个疑惑。我们在发现秦所等人的地方,找到了一个石室,里面的女人已经死了。”
“在她身上的伤口处,有人类的齿痕。”于燕燕的声音骤然在黑暗中响起,音量不高,但足以让我们听到这冷冷的话语,“她是秦所的手下。谭教授,进到这里以后我明白了,秦所他们曾经来过这里。他们一定是遭遇了什么。他们的所作所为不是因为食物匮乏,而是一种病态。”
老魏和老李刚接过有齿痕的肱骨,拿在手里仔细查看。听到于燕燕的话,两人手一缩,骨头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难道……难道是……”老魏的多边形脸变得惨白,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
谭教授点点头,凝视着地上的骨头:“我想这些古墨山国的先民们大费周章地进入地下,死在这里的原因,就是因为这种‘病’。在他们死前,一定经历了血腥的自相残杀,最终尸骨堆积在这里。他们意识到了这种‘病’和灭亡的命运,便将希望寄托在重生上。”
于燕燕补充了一句:“我相信,秦所他们已经感染了。”
老李看了一眼骨头上的齿痕,再也忍耐不住,转过身去吐了起来。我的心中一阵冰凉,宁可对着正在呕吐的李大嘴,也不愿再回头看那片白骨平原。
“必须赶快离开这里。”于燕燕和谭教授几乎同时说了出来。
这时小飞的声音远远响起。
“谭教授,你们过来!李仁熙有发现!”
李仁熙还是那个样子,脖子上斜挂着干粮和水,笑嘻嘻的脸庞像无忧的儿童。他的手指执著的指向巨树背后的黑暗处,口中吱吱呀呀说个不停。
高宏在旁边翻译道,“他说这里有条船,将载着亡灵渡过死亡之海,奔赴重生,直至永生。”
老六向地上吐了口口水,讥笑道:“要是真能重生,这也不会躺着这么多骨头架子。还有船?在沙漠的地下会有船?我看你们考古队里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片刻后,埂子和土豆带着应急灯从树后出现了。他的脚踏在白骨之上,脸上是一片难以置信的迷惘神色,对我们喊道:“谭教授,这里真的有艘船!”
随着他的灯光,我们踉跄着奔向树后。灯光折过树干,在地上投了一片巨大的阴影。在明灭不定的白骨堆上,老魏在惶急的奔跑中差点摔倒。他想伸手扶住树干稳住身形,就在手要接触到大树时却又畏惧的收回手。李大嘴拉住他,低声道:“树又不咬人,你怕什么?”
老魏喘息了一下,摇摇头:“这里太阴森了。我参与过多次遗存发掘工作,从来没有遇过这么诡异、这么阴森的世界。”
李大嘴歪着嘴笑了一下:“在库尔勒时,你不是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天天想着钻进营盘吗?老魏,人得认命。去看看船吧,看看这沙漠地下的船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我想象的不同,这并不是我们曾经见过的舟型棺或它的变型。这是一艘真正的船,长度约为九米左右,宽三米。船与中原水域居民所制的船样基本接近,但没有桅杆和帆。船上配有木桨,均已朽坏。我们围在船边,在这艘无法解释的船前目瞪口呆地看着。
“他们真的造了一条船,并且费尽心思带入了地下。”老魏哀叹了一声,“这船,真的可以载着亡灵渡过死亡之海么?”
埂子想爬上船去看看,谭教授伸手拉住了他:“别上去,这船的位置很危险,不安全。”
我这才注意到,船边就是悬崖。这里的地势向悬崖边呈倾斜状,船就停放在这个微微倾斜的地面上,船头对着深渊,仿佛这船就是为了进入深渊而准备的。在这黑暗的崖边,船头倾斜对着虚无深远的深渊,让人看得心惊肉跳。
阴森的白骨场仿佛是黑暗地下里的一个孤岛。沿着崖边向前望去,大裂隙将这里与别处隔开,像一个静谧的摇篮,怀抱着亡者的骸骨。船静静停泊在崖边,安然沉睡着。
老六拍了拍船,上下打量一番:“这玩意儿就是太大了,要是小点,咱们给顺出去,还能卖点钱。”
“无知。”陈伟低声道。
老六一向乐于欺软怕硬,见陈伟这么说,立刻瞪起眼睛道:“你说啥?”
“我说你无知。”陈伟冷冷一笑,“你眼中只有钱这种世间无用的东西,却看不到近在咫尺的真正财富。墨山国地下蕴含的秘密和力量,足可以使我,或者你们,成为这世界的主宰。”
老六想了想,伸起的手软了下去,悻悻道:“净说些有的没的,光知道吹牛。”
李大嘴一直在观察这艘船,他犹疑着对我说道:“梁珂,这船沿上好像有血迹。”
船沿上的血迹分为两种,一种是发黑的,看上去年代久远。另一种颜色尚为鲜艳,呈暗红凝固状。
于燕燕和埂子凑上去看了一下,相互看了一眼。
“我把应急灯给你,上去看下。”埂子对于燕燕说道。
于燕燕点点头,接过应急灯,一脚踩到埂子曲起的膝盖上,用灯光扫过船的内部。片刻后,她下来了。
“里面有两个死者,其中一位是裴风格裴研究员——我见过他的相片。另一位应该是你们的人。”于燕燕对埂子如是说道。
埂子脸上的肌肉紧缩了一下,低声道:“他们是怎么死的?”
“埂子,谭教授和我都建议迅速撤离这里。”于燕燕的表情异常冷峻,“还记得刚进石门时,秦所以性命相胁不想让我们进来么?他说这里是地狱,他没说谎。”
“我是问你,”埂子的表情凶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怎么死的?”
“他们两个身上都有伤,伤至露骨,有被相互啃噬过的痕迹。从死者的姿态上来看,应该是你们的人先枪杀了裴研究院,然后自杀。”
埂子一把夺过于燕燕手里的应急灯,对老六道:“蹲下。”
老六听话的曲下一条腿,让埂子踩了上去。埂子用应急灯查看了一会,我们心里七上八下,静默无声地仰望着他的表情。
埂子很快下来了,简洁道:“立刻撤退。不仅仅是离开这里,我们必须原路返回到地面上。”
土豆心有不甘,嘀嘀咕咕道:“严叔……不会同意的。”
“严叔会同意的。”埂子冷冷看着土豆,“从小全到孟刚,他们死得都异常蹊跷。这里不对,感觉会有大事发生。如果你想留在这里请便,我不强求。”
土豆看了看老六和小飞,老六低声道:“我早说该收手,这里发不了财,赔上命倒是大有可能。”
土豆悻悻地摊了一下手,垂头丧气地跟在埂子后面。
我们不再耽搁,立刻回头向严叔和秦所的方向走去。按照预先的设想,我们与严叔等人汇合后,到一号补给点取食物和水,然后返回地面。
此刻交织在心里的,是即将返回地面的兴奋、生还的庆幸和没有走到谜底终点的遗憾。我们一心向着来时方向走去,盼着早点离开这鬼气森森的黑暗地下,比任何事情都来得迫切。
“就算没找到什么重生圣殿,这趟经历也够我们吹的了。”李大嘴拉了拉我的袖子,安慰我道,“你可以回去好好气气小杨他们,把咱们的光辉经历告诉他们。”
老魏没说话,脸色一直很苍白。那时我不知道,老魏心里正隐隐觉得不安,仿佛大难将至。
严叔依然躺在崖边地上,秦所坐在他身边。我们快步走了上去,秦所并没有站起来,只是眯着眼睛望着我们。
谭教授四处打量了一番,没见到朱亮的身影。向志远开口问道:“秦所,朱亮人呢?”
秦所咳嗽了一下,声音有些虚弱:“他醒了,想找个地方方便一下。”
“那你身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窦淼的声音幽幽响起。
我们的目光集中在秦所身上,在昏暗的手电筒下果然可以看到秦所身上丝丝点点的新鲜血迹。
秦所低头看了一下,苦笑道:“哦,这我倒是没想到。”他的目光有些混乱,梦游般地望向我们,缓缓站起身来。
“别动,”埂子手里的枪举了起来,冷冷看着他,“把你的上衣脱掉。”
秦所淡淡道:“何必脱衣勘察?既然知道了一切,你直接开枪吧。”
埂子犹疑了一下,打开了枪的保险,却迟迟挣扎着按不下扳机。
秦所微微笑了一下,目光掠过人群,落在谭教授身上:“谭教授,关于壁画的判断,相信您自己的直觉。你知道吗,其实这些亡者从未被遗弃,他们为重生做好了一切准备,包括记忆。”
谭教授走上前一步,声音有些悲哀:“秦所,您……”
埂子伸手止住了谭教授,避免她和秦所接触。秦所仿佛感喟般叹息了一声,抬头面对高而黑暗的岩顶,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到埂子和我们都在望着他,他的嘴角浮现了笑容,向躺在地上的严叔伸出手去。
“别碰他!”
埂子声音吼叫的同时,他手里的枪也响了起来。
秦所被子弹震得后退了两步,踉跄着摔倒在地上。子弹打中了他的胸部,鲜血顿时盛开在他的胸前,像一株被黑暗侵蚀过的玫瑰。
我大口喘息着,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秦所。
秦所的嘴角流出一丝血迹,他的眼睛睁着,向严叔的方向望去。出乎我们意料的是,秦所在弥留之际依然挣扎着向严叔伸出手去,仿佛这是一个未了而不甘心的愿望。他倒地的位置已经无法接触到严叔,但他依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秦所口腔里涌出越来越多的血,几乎阻塞了他的呼吸,也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倍加艰难。
“原谅我。”
我听见秦所最后梦呓般的声音,断断续续,在血漫过的喉咙里含混不清地吐出这句话。
“原谅我。”
秦所再次重复了一遍,眼中的光芒越来越弱,终于彻底黯淡了下去。他的双眼一直望着严叔,口边的血迹让他原本儒雅英俊的脸孔显得狰狞凌厉。即便他已经故去,那种让人畏惧的力量却仿佛并没有消失。
“接,接下来干什么?”陈伟结结巴巴地向埂子问道。
“原路返回,所有人跟我走。我带严叔,其他人管好自己。”
埂子的话明确而毋庸置疑。他一边扶起严叔,一边将老六叫了过来,示意他打前站。
“可是,我,我们怎么返回呢?”陈伟不太流畅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声音里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狂喜,我清晰的感觉到了,这声音的颤抖绝非因为目睹秦所死亡而带来的恐惧。
埂子抬起头,有些不耐烦道:“废话,当时是从拉索处再滑回去。”
小飞的惊恐声音忽然响了起来:“埂哥,你看……”
顺着小飞举起的光源,能清楚地看到原本连接两岸的拉索已经被割断。原本一线相连的悬崖两岸如今光秃秃,只有安全点上的膨胀螺丝孤独的凸立着。
埂子的手指插进头发,焦躁地揪了两下,“狗日的,狗日的!他干得太绝了!”
他转过身,对小飞吩咐道:“把装备包拿过来,我要荡到对岸,重新进行连接。”
陈伟的脸上带着诡异的笑容,声音极力克制着喜悦:“装备包,给养包,所有的都不见了。埂哥,我们命中注定回不去了。”
这句话像一柄大锤,结结实实夯在我们心头。那一刻所有的眼睛都意识到,在崖边相对平荡的地面上,原本堆放在一起的装备包和补给包都不见了。
因为刚刚出发时的目标离此处不远,且这里又有人看管,所以大家都是轻装简行。但我们无论如何没有想到的是,秦所竟然能做得这么彻底决绝。
“从进来开始,他就决定了不让我们回去。”老魏苍白的多边形脸凝视着地上秦所的尸体,声音轻而悲哀。
埂子像是困兽般原地打转,终于忍耐不住,冲到秦所的尸体边向他猛踢了几脚。他的愤怒并没有随着这几脚而消失,相反却累加到了极限。埂子咬牙切齿地喘息了两口,掏出手枪,表情凶恶。
他再次向秦所的尸体射击了两颗子弹泄愤,口中狂叫着:“骗子!懦夫!狗娘养的!”
秦所的尸体任凭埂子怎样泄愤,都已冰冷静止。埂子血红的脸色让他最终不堪重负,抓住自己的头,痛苦而沮丧地蹲了下去。
我们绝望无声地站在崖边,严叔依然昏迷着。那时我心底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如果严叔是醒着的话,他一定有办法带我们逃离这个地狱。
连日的奔波和眼前的绝境让我觉得眩晕,我踉跄了一步,谭教授及时扶住了我,像是儿时母亲曾经对我做的那样,揽住我的肩膀。
“别担心,我们大家人都在,只要想办法,一定可以逃离这里。”谭教授轻声安慰我道。
“逃离这里?您太天真了。”陈伟的声音欢快响起,“在这里只有两个结局,永生,或永死。”
老魏和老李冷冷盯着陈伟,目光中除了鄙夷蔑视,还有渐渐燃烧起的怒火。
陈伟倒退了一步:“干,干吗看着我?”
老魏和老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几乎与此同时,我听到一阵低微而让人悚然的震颤声自崖岸下方传来。甚至来不及作出像样的思考,一个庞然大物的黑色影子已经扶摇直上,瞬间笼罩了我们。电光石火间,我听到陈伟由欢喜至绝望的惊呼:“它来了!死神来了!秦所让我们成了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