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找祖爷的那位“大师爸”,真名叫张恩瑞,说到底,这个张恩瑞,还是个爱国人士,早年加入过“工人纠察队”。“四・一二”政变后,他誓死追随上海第一杀手王亚樵,与国民党势不两立。他的队伍不大,专门圈恶人、坏人,圈来的钱,很大一部分都交给王亚樵,用于杀手们的活动经费。祖爷先前拜访王亚樵时,张恩瑞以“江相派”同道中人的身份,数次陪同接待,他和祖爷的关系一直很好。王亚樵死后,他“跳场”了一段时间,风声过后,他赶紧来找祖爷商议。
王亚樵是近代有名的爱国人士,先后策划过刺蒋、刺宋、刺汪等震惊中外的暗杀活动,炸死日本派遣军司令陆军大将白川义则后,更是名声大噪,蒋介石每次提到他,假牙就会发酸。这么厉害的一位人物,最终还是死在一个叫婉君的女人手上。戴笠一手策划了美人计,令一代枭雄命归黄泉。
祖爷知道,戴笠本身就是一个很迷信的人,经常找人算卦,为了弥补自己命局中缺水的现状,先后取了“汪涛”、“涂清波”、“沈沛霖”、“洪淼”等十几个带水的名字,他还荒唐到把曾国藩的《冰鉴》、麻衣道人的《麻衣相法》等算命看相的书编为特务教材,作为特务们的必修之课。在戴笠的影响下,他手下的特务们都迷信得不得了,有事没事就会参访高人,探讨命理。
张恩瑞也深知这里面的玄机,所以这个局很好做,也很难做。好做是说军统的特务们都很迷信,容易找到突破口,难做是指这些特务们在戴笠的影响下或多或少都懂点命理,而“江相派”并不是真正的算命先生,只是打着这个算命的旗号骗人,所以在做局过程中一旦出现理论性错误,对方就很容易起疑心。最关键的是,这个局要做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要把对方弄死,要弄死戴笠,那简直是天方夜谭,根本不现实,要弄死他手下的人,很容易惹出事端,到时候被军统盯上,引起军统局的反扑,对“江相派”恐怕是灭顶之灾。
思考良久,张恩瑞说:“圈钱吧,圈了钱,买枪买炮,我拉起队伍,才能跟这帮人对着干!”
祖爷点点头。两人商议,这个局从妓院铺设。
祖爷之前也做过不少美人局,有时会让一些女阿宝充当妓女,去勾搭那些高官巨贾;有时会让一些男阿宝充当有钱人,去妓院调戏那些和高官巨贾们常有来往的妓女。这两种手法目的都一样,就是套取信息,择机出千。
当时那种社会,妓院是整个社会的信息窗口,多少机密都从妓女口中流出。因为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一旦上了床,动了情,就会掏心窝子,平日里不敢说的话,床上都敢和对方倾诉。
很快,张恩瑞安插在妓院的女阿宝传来消息,说最近有几个军官总来光顾,每次都点很多姑娘,出手阔绰,而且还经常调戏姑娘,给姑娘看手相,看面相,说:“老子一看你这手相,就知道你哪年破的处。”
祖爷猜想这很可能是军统局的特务们,只有军统局的人才这么热衷算命看相。而军统局的开支又获得上海黑帮的大力支持,特务们花钱大手大脚,真是个圈钱的好机会!
因为王亚樵的原因,张恩瑞怕自己在军统局留下案底,他不能亲自出马,所以这个局,要祖爷亲自上。
张恩瑞计划先让一个叫花月容的女阿宝,去“凤鸣楼”佯装做妓。说到这里,张恩瑞有些伤感,这个花月容二十来岁,是张恩瑞的王牌,生得貌美如花,早年家境贫寒,家里把她卖给了戏园子,张恩瑞看戏时,看中了她,把她赎了出来,并很快发展为女阿宝。花月容从此成了张恩瑞的得力助手。原本张恩瑞是要把花月容收房的,但碍于“大师爸”的身份和兄弟们的面子,一直没有正式聘娶,其实他手下的兄弟们都很明了,他和花月容独处时,兄弟们都会退下。
花月容有时会问张恩瑞:“什么时候,你会娶我?我们离开这些是是非非,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每当这时,张恩瑞就会把她揽在怀里,轻声地说:“会的,会有那一天的。”
张恩瑞能够让花月容出场,也是做了很大思想斗争的,毕竟是自己心爱的女人。堂口里也不是没有女阿宝,但素质都不够,包括那些分散在青楼的小脚们,有的虽然生了一副好皮囊,但脑子不够用,有的虽然能够见机行事,但长得又歪瓜裂枣。唯有花月容,生得好看,又学过戏文,风花雪月的文句会得不少,还会唱昆曲,察言观色,目测毫厘,对付这等军统特务,也只有派她出场了。
这就像祖爷手下的人一样,论狠,大坝头当先,杀人不长眼;论“扎飞”,二坝头独占鳌头,钻进棺材跟死人睡一觉也没事;论才学,三坝头绝对独树一帜,天文地理、阴阳八卦,没有他不知道的;还有那四坝头、五坝头、六坝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绝活,但一看综合素质,没人能跟祖爷比,所以这次做局,祖爷必须亲自出马!
花月容潜入“凤鸣楼”后,第二天晚上就来了几个军统特务,老鸨领着姑娘们一字排开,特务们挑了几个,不太满意,然后问:“有没有其他人了?”
老鸨堆着一脸笑,说:“长官,我这正巧刚来了一位姑娘,原是大家闺秀,后来家境没落了,才流落到这青楼里来……”
老鸨还没说完,几个特务就叫嚣起来:“还不赶紧叫她出来!”
老鸨又笑了:“长官们不要着急,这姑娘有言在先,她在房门外贴了一副上联,谁要能对出她的对子,她才肯接待,否则……”
一个特务急了:“妈的!一个婊子还弄这么多事!我去把她揪出来!”说着提枪要往楼上走。
此时,一个四十来岁的特务说话了:“站住!没素质!当年蔡锷将军和小凤仙青楼吟诗作对,成为一段佳话,不要动不动就动粗,素质!懂吗?老鸨,你带我去看看,我来对。”
这个人正是后来祖爷下手的对象,他叫徐怀近,军情处副处长。
在老鸨的带领下,徐怀近登上二楼,来到花月容的门前,门两侧果然有一副对联,上联是:“阴阴阳阳阴阳不定风月事。”下联还是一张白纸,没人对出。
徐怀近沉思了片刻,对老鸨说:“拿笔来。”
老鸨为其拿了笔,徐怀近撩起袖子,在空白纸上用柳体工工整整地写下:“善善恶恶善恶有报江湖人。”
老鸨一看,赶忙对着屋里喊话:“花姑娘,有客人来对对子了,是位长官。”
时候不大,门开了,花月容手绢掩面楚楚动人地走了出来,徐怀近一看,心跳不止,这姑娘生得太漂亮了,细皮嫩肉,身姿窈窕,眉目含情,流转顾盼,正常的男人看了都会心动。
花月容看了看下联,点点头,莞尔一笑,说:“长官请。”
徐怀近一笑,做了个礼让的姿势,“姑娘请。”
花月容走了进去,徐怀近甩了老鸨一沓钞票,说:“取些酒菜来。”然后挥挥手让其他几个特务退下去,自己走进屋里。
不一会儿,堂倌托着传盘上来了,一壶女儿红,四碟小菜,花月容斟了一杯酒,递给徐怀近,徐怀近接过后,说:“有劳姑娘了。敢问姑娘芳名?”
花月容回答:“小女姓花,名月容。”
徐怀近笑着说:“沉鱼落雁之貌,闭月羞花之容,是为花月容,姑娘果真人如其名啊。”
花月容脸一红:“长官见笑了。小时候,家里人都叫我月儿。敢问长官尊姓?”
徐怀近一愣,说:“我姓徐,你可以叫我徐处长。月儿姑娘,气度不凡,缘何流落到这……”一时觉得语失,徐怀近硬生生把后半句吞了回去。
花月容淡淡一笑,说:“徐处长不必拘礼。小女原是临安人,因家中突遭变故,才不得已走此下策……人不果腹仍有脸,树虽空心犹带皮,要不是我母亲病重,无钱医治……”说着,两行热泪滚下。
徐怀近忙把手帕拿出,替花月容拭干眼泪,花月容顺势坐到了他的怀里。
徐怀近轻声地说:“别担心,跟我说说。”
花月容伏在徐怀近的胸口,说:“我家本是临安大户,父亲是个茶商,后来父亲被仇人所害,家境开始没落,两个哥哥都当兵死在了战场上,今年年初母亲染了风寒,后来病情加重,发展成肺痨,每日咳血。看着母亲这样,我心如刀绞,只要能赚到钱,给母亲治病,让她吃上点好东西,受再多的苦,我也愿意。”说罢,又流泪了。
徐怀近紧紧把花月容搂在怀里,说:“不要怕,不要怕。你我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我会帮你的。”
花月容站起来,又为徐怀近满了一杯酒,自己也满了一杯,举起酒杯,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小女并非生性浪荡之人,即便是进了这青楼,也不是随意之人,所以才写了这副上联在门上,至少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小女才肯接纳,先前几个人对得乌七八糟,直到处长您来了,小女才倍感欣慰,徐处长文武双全,小女敬佩,我来敬您一杯。”
徐怀近开心地笑了,把花月容揽在怀里,痛痛快快地把酒喝了。随后,花月容又满了几杯,两人都一饮而尽。
几杯酒下肚,两人静静地偎依着。月色停留在柳梢,微风从窗子里吹进,院中的玉兰花香迎面扑来,抛去所有的阴谋和罪恶,此情此景就像一幅画,定格在温馨的爱情里。
三更时分,徐怀近解下花月容的外衫,花月容羞涩地捂着红肚兜,说:“徐处长,可否宽限小女两天?”
徐怀近不解,问:“为什么?”
花月容一脸惆怅地说:“我自幼体弱多病,母亲曾叫一位算命先生给我批过八字,说必须过了20岁生日,方可行房事,否则,必活不过22岁,还有两天就是我的生日了,因此,请处长……”
徐怀近一愣:“哦,这样啊,这么说,月儿姑娘还是处子之身?”
花月容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
徐怀近温柔一笑,“呵呵,古人常说动若脱兔,静如处子,难怪月儿姑娘举手投足间都透露着沉稳与含蓄,呵呵,不急,不急。”
花月容赶忙行了个万福,说:“谢谢处长,这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小女命苦,乃浮萍归海之人,却没曾想能在这烟花之地遇到处长这样有情有义的人!”
徐怀近高兴地笑了,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你刚才说,有个算命先生……”
花月容说:“嗯,这个人很厉害,曾是家父的旧交,他曾断家父中年有性命之忧,怎奈家父对此并不在意,家父是个倔脾气,常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出事那年,那个算命先生还专程到我家告知解灾方法,但家父忙于生意,并未接纳建议,结果当年冬天,家父就被仇人所害,从此家境败落,他还算出我的两个哥哥有灾……这一桩桩的事,后来都应验了,所以小女才很在意自己的圆房时间,小女并非惜命之人,只因母亲有病在身,我放不下她,无论如何我都要将母亲养老送终……可最近母亲病情越发严重,我不想顾及这些事情了,心想死就死吧,死前能让母亲吃上口东西,死了也值……”
没等花月容说完,徐怀近就打断她的话:“不要说傻话,一切都有解决的办法……”沉思了一下,又说,“你说的这个算命先生叫什么,何方人士?”
花月容说:“这个算命先生,人称铁版先生,据说是什么铁卜子道人的嫡系传人……”
徐怀近抢话说:“就是报纸上说的那个铁版先生吗?”
花月容笑着说:“小女非官非仕,哪懂得看报纸,不知处长说的是哪位。”
徐怀近说:“肯定是了,肯定是了,你还能找到他吗?”
花月容说:“他云游四海,行踪不定,这个不好说,但每年家父忌日,他都会赶来凭吊。”
徐怀近说:“令尊什么时候忌日?”
花月容说:“本月初七。”
徐怀近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天助我也。”
花月容问:“处长说什么?”
徐怀近说:“没什么,没什么,下次,带我去看看你母亲吧。”
花月容说:“不劳处长了……”
徐怀近说:“要的,要的,一定要看望一下。”突然又问:“你们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花月容答道:“大锥子胡同,28号,月初刚搬来的。”
徐怀近说:“好,下次你带我去。”
花月容说:“谢谢处长关心。我今夜不能陪处长入寐,就给处长唱一首昆曲吧。”说着又给徐怀近斟了一杯酒。
徐怀近笑着说:“好啊。”
花月容手抚三弦,唱了一段《点绛唇》,平仄回转,余音绕梁,听得徐怀近不停地抚掌助兴,唱到动情处,徐怀近竟身不由己地靠近花月容,将其搂在怀里。
此时有个小特务敲门进来,看来是催促徐怀近时间到了。徐怀近走到那个小特务跟前,低语了几句,那个小特务打了敬礼,退下了。
花月容说:“处长若有事,只管去忙,小女遇到了处长……心就……有所属了,处长只管去忙公事,月儿就在这里等,处长一日不来,月儿就等一日,处长一年不来,月儿就等一年,处长今生不来,月儿就等到下辈子。”
徐怀近愣愣地看着花月容,花月容痴痴地望着他,徐怀近轻轻地将花月容搂在怀里,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鸡叫三遍,东方泛红,很快日头跳了出来,徐怀近整理了一下衣装,对花月容说:“月儿姑娘,徐某两日后再来见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