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哧,呼哧……”我父亲昏昏沉沉的睁开眼睛,看到一双脚从他的面前走过,那双脚青筋暴起,鲜血淋漓。
“哧吭,哧吭……”又一双脚走了过来,这双脚比较小,指甲晶莹,足趾就象工艺品一样纤细柔美,只是上面也沾满了鲜血,走过时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足印。
前面走过去的是葛教授,后面走过来的是丁思梵。
我父亲无声无息的扭动身体,把反绑在身手的双手杵到捆在他后面的老歪叔嘴巴前,老歪叔呻吟一声,气哼哼的骂了句:“老夏你的手真脏,你得讲讲卫生了……”我父亲装没听到,只顾偷眼看葛教授和丁思梵两人正在忙些什么。
就在那水潭正对着的岩峰下面,居然敞开了一个石洞,看起来这是葛教授和丁思梵突然袭击,打昏我父亲和老歪叔之后,才过去把那个石洞打开的,石洞里边漆黑一片,看不到里边有什么,但葛教授和丁思梵两人再从里边钻出来的时候,却吭哧瘪肚的抬着一块大石头。
那块石头很大,我父亲估计凭他一人之力根本搬不起来,除非和老歪叔两人合力,才能抬得动。可是丁思梵和葛教授这两人加在一起也未必抵得上我父亲一个人,但他们两人抬起那石头来,却显得丝毫也不费力。
那两人将石头抬到炸开的水潭边,砌了起来。
看明白了,原来这两人是想修复被炸开的水潭。
早知道这两人有问题,果然是一点也不错。
我父亲心想。
那水潭边缘最坚硬的花岗石都被炸得四分五裂,凭了他们这两个人,居然还想着再把水潭修复,这岂不是脑子有毛病吗?
可是这两人,是在什么时候“中了蚩尤剥削阶级的毒”的呢?这个问题就让我父亲费神了,手腕上忽然一松,老歪叔把捆有我父亲手上的绳子咬开了:“猜猜他们用什么捆住的咱们?”老歪叔嘿嘿的怪笑。
我父亲不动声色的踹了老歪叔一脚,这个问题还用问吗?这地下岩洞几千年没有人迹,象什么绳索之类的纤维物早已成了灰尘,丁思梵和葛教授是撕裂他们自己的衣服,绞成布条捆住的自己。
而且,这支科考队被捆在那架怪异的水车之上时,用的绳索也是从他们身上的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条。
如此说起来,把他们一行七人捆上祭架,是他们自己干出来的好事。
意志薄弱啊,实在是不可救药,我父亲仰天叹息。
他仍然假装昏迷躺在地上,背着手,替老歪叔也解开了绳子,这时候葛教授和丁思梵又呼味呼哧的跑回了山洞里去搬石头,老歪叔坐了起来,说道:“是应该给他们狠狠一击,让他们猛然觉悟的时候了……”顺手从丢在一边的装备袋子里取出火箭筒,丢给我父亲一支:“瞧清楚了,姓丁的那丫头是用咱们带来的枪打昏的咱们俩,你心疼她,她可一点不心疼你。”
“闭嘴,”我父亲喝斥道:“丁思梵只是意志软弱,受了蚩尤的蒙蔽而已,我们应该给他们机会……别出声,他们又出来了……”
葛教授和丁思梵又抬了一块石头出来,垒在水潭的边缘,然后两人快速跑步,又进了石洞里,趁这机会,我父亲操起火箭筒,轰的一声巨响,把他们两人刚才的辛苦劳动炸得风烟俱散。
丁思梵和葛教授却对那巨大的爆炸声置若罔闻,自顾又抬了一块石头出来,竟不理会刚才的石头早已炸光,居然将刚刚抬出来的石头填在了新炸出来的弹坑中,接着跑步,还要往石洞里边跑,却听洞中一声巨响,竟被老歪叔趁机一火箭弹,将那个石洞炸塌了。
丁思梵和葛教授跑步到了硝烟弥漫的石洞前,发现无门可入,竟然就搬起刚刚炸碎的石块,一声不吭的继续他们的修复工作。
“完了完了,”老歪叔痛心疾首的道:“老夏,知道什么叫执迷不悟吧?看清楚了,他们这种行为就是典型的死不改悔,执迷不悟。”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爹终于火气上来了,杀气腾腾的提着火箭筒站了起来:“老歪,问题出在水潭底部的那沟回纹络上,来,咱哥俩给这东西一点厉害尝尝。”
趁迷了心智的丁思梵和葛教授跑石洞边搬石头的工夫,我父亲和老歪叔轰的一家伙,将两枚火箭弹打向水潭底部的奇怪沟回。
爆炸声起处,整个地窟犹如大海波涛之上的小帆船,激烈的摇晃起来,四面八方,前后左右,霎时间响起了一片惊天动地的鬼哭神嚎,那声音绝非是人类所发出,凄厉的哀嗥声中拖拽出说不尽的阴森鬼意,仿佛地狱之门在此打开,数之不尽的饿鬼形将破门而出,那渗透着亿万个世代的绝望与濒死的邪恶振动,让这地下世界瞬息间化为鬼域之所。
“我操,出什么事了?”老歪叔吓直了眼:“别是咱们把什么怕人的东西放出来了吧?”
一言未止,只见丁思梵和葛教授同声发出了一声不类于人的惨嗥,就见两个人丢下石头,疯了一样向水潭边冲了过去,瞧那样子,他们似乎是想以身相殉,或是用他们的生命和鲜血来保护那遭受到攻击的邪恶沟回。
此时水潭底部硝烟弥漫,弹片和石块横飞如雨,这两个人如果跳进去,那可就没命了。我父亲慌了神,丢了火箭筒,一迭声的喊着快快快,斜刺里冲上去阻拉他们。
我父亲瞥准丁思梵,疾跑中一个虎跃跳起,把正拼了命想跳入潭中的丁思梵按倒在地,丁思梵拼命挣扎,我父亲故伎重施,冲着她的耳朵大吼革命口号:“打倒蚩尤反动派!”
那边老歪叔赶去营救葛教授,却慢了一步,葛教授已经纵身跃入水潭之中,被老歪叔虎吼一声,用力一捞,抓住了葛教授的一只手,葛教授抬起头,只见他脸上的肌肉怪异的扭曲着,双目中充满了不可化解的仇恨,伸出另一只手,用指甲在老歪叔的手腕上用力的搔着,哧哧哧,几爪子下来,老歪叔痛得放声大哭,可怜他那只大手,竟然被葛教授搔得深可见骨。
葛教授的冥顽不化,激起了老歪叔的满腔怒火,他猛的伸出另一只手,揪住葛教授的头发,硬把葛教授从水潭中拖出来,葛教授抵死不从,牙咬指搔脚踹,无所不用其极的对付老歪叔,却被老歪叔一拳打下,就见葛教授两眼一翻白,终于老实了。
忙不迭的把这两人向后拖,一直拖到武器装备袋子前,我父亲和老歪叔回头再看,只见水潭中泛起的硝烟中蠕动着不尽的妖异魅影,一张又一张的鬼魅之脸扭转过来,那阴森邪恶的表情吓得两人手脚发软。
弥漫的硝烟渐渐沉落下来,却没有消散,而是形成了一团雾质的固态形状,那形状,赫赫然还是那弯弯曲曲褶皱叠叠的大脑沟回的样子。
“我操,”老歪叔发出一声怪叫:“这他妈的还没完没了了呢!”
“醒醒,醒醒,”老歪叔用力拍打着葛教授的脸颊:“老头,装死是逃不过去的,还是认清形势,接受群众批判吧。”
葛教授幽幽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正自上而下俯视他的老歪叔那张面目狰狞的怪脸,顿时吓了一跳:“你……你是谁?”
“你猜。”老歪叔挽起袖子,露出手臂上的血痕,让葛教授看看他的杰作。
“你是……国民党特务?”不怪葛教授乱猜,说起长相来,我爹长得算是丑的了,可跟老歪叔一比,那绝对是美男子,所以葛教授有此一猜。
葛教授的答复,让老歪叔目露凶光:“你再猜!”
“我……”葛教授扭头看了看正在我父亲搀扶之下慢慢坐起来的丁思梵,突然紧张起来:“你们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把我们抓来?我那几个学生呢?请你们马上放了他们,我们是平民,袭击平民是可耻的行为……”
“我操,”老歪叔的鼻子差一点没把葛教授气歪:“你听听,这还都是他的理了呢。”
我爹阴沉着脸没吭声,丁思梵却安慰葛教授道:“葛教授,你别害怕,这位就是我曾经说过的夏大叔,他们是来救我们的解放军……”
“解放军?”葛教授怀疑的看了看老歪叔那张丑脸:“解放军怎么长这么丑……”
“不许你污辱解放军!”老歪叔火了,转身就要操枪,我父亲急忙拦住他:“老歪,你的急燥性子又犯了,说到底葛教授也不是坏人,他只是一时受到了蒙蔽,只要好好的教育,还是能够挽救他们的。”
“挽救?挽救谁?”葛教授满脸迷茫。
丁思梵却怕怕的看着我父亲:“夏大叔,你不是又要让我们喊那怪口号吧?”
“什么叫怪口号?”我父亲冷冰冰的质问道。
丁思梵赶紧吐了一下舌头:“夏大叔你别生气,我喊就是了……”猛一挥手,小声的喊道:“打倒王莽反动派……”
“胡扯瞎喊,”老歪叔不乐意了:“这有王莽什么事啊?这里是蚩尤的老巢。”
葛教授却鼓圆了眼珠子,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最得意的女弟子挥起手臂,喊道:“打倒蚩尤反动派,誓将革命进行到底。”揉了揉眼,摇了摇头,正当葛教授严重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的时候,老歪叔凶神恶煞般逼了过去:“该你了,老头!”
“该我什么了?”葛教授茫然。
“该你表态与蚩尤反革命集团彻底决裂了。”老歪叔告诉他。
“蚩尤反革命集团……”饶是葛老头读了一辈子的书,我没遭遇到过这种离奇的怪事,这让他更加无法把握自己的精神状态是否正常了,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丁思梵。
丁思梵急忙告诉葛教授:“葛教授,你就喊吧……夏大叔这个人的办法怪,可是非常管用。”
“管用?管什么用?”葛教授想问个清楚。
老歪叔无端被葛教授搔了几下,心中有火,此时见这老头竟然负隅欲顽,顿时火气上来,纵前一步:“老头,你给我老实交待,你是什么时候和蚩尤一伙勾结起来的?谁是你们的联络人?接头暗号又是什么?快说!”
“这个人……”葛教授指着老歪叔,问丁思梵:“他的精神状态是不是有点不正常?”
“不正常的是你!”我父亲提着枪走了过来:“葛教授,我们精神再不正常,可我们也没把自己绑到蚩尤的祭台上,更没有象你一样命都不要了要跳下水潭为蚩尤殉葬,姓葛的,你自己说说,咱们到底谁的精神状态不正常?”
“那……照你这么说,是我的精神状态不正常了?”葛教授表示愤懑和不满。
“你说呢?”我父亲亲切的反问道。
“这个……我还真是有点不对劲。”葛教授终于接受了现实:“自打进了那个地下古盐井以来,我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了。”
已经干涸的水潭中升起了暗红色的雾状沟回纹络,这纹络带有强力的催眠效果,它的威力大家已经见识到了,现在需要弄清楚的是,这东西是怎么一回事,如何才能够彻底消灭它。
我父亲盘腿坐在地上,把他们带来的炸药包取了出来,几个炸药包捆绑在一起,用绳子扎起,丁思梵惊心不定的坐在我父亲身边:“夏大叔,咱们快点……离开吧,这地方不对劲,太怕人了。”
“离开是肯定是要离开的,”老歪叔傲慢的道:“但关键问题还没有解决,恐怕就是想走也走不出去。”
“什么关键问题?”葛教授问道。
老歪叔白了他一眼:“这得问你。”
“问我?”葛教授悻悻的摸了摸脑袋:“解放军同志,有件事你们可能不是太清楚,那蚩尤……他跟蒋介石是不一样的,蒋介石还好端端的在台湾活着呢,可这个蚩尤,他早在六千年前就死了,连骨头都烂掉了……”
“可是他阴魂不散,”老歪叔劈口打断他:“姓葛的,你少在这里文过饰非,我来问我,这水潭中的沟回纹络,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我哪知道啊。”葛教授叫屈。
“你是研究什么的?”老歪叔问葛教授。
“考古学研究,怎么了?”葛教授问道。
“考古?”老歪叔冷笑:“也好,那你先交待一下蚩尤的罪状吧。”
“蚩尤的罪状……”葛教授被老歪叔的政治术语搅得脑袋发胀:“是这么一回事,这个蚩尤呢,他是六千年前东夷部落的首领,主要盘踞在山东一带,当时轩辕部落的有熊氏势力较大,可是蚩尤不忿,就袭击了有熊部落,抢走了许多妇女,有熊部落的酋长黄帝就起兵讨伐蚩尤……”
“少说这没用的,”老歪叔劈口打断葛教授:“你给我老实交待,蚩尤兵败之前,将他部落的宝藏藏在哪里了?用什么方法藏的?”
“宝藏?”葛教授惊讶的看着老歪叔:“这事我好象没听说过……”
“以前没听说,现在总应该知道了吧?”老歪叔继续质问道。
“现在……”葛教授吃惊的看着老歪叔:“这位同志,你还真别说……还真有……只不过,那可能是我的幻觉,不能做为学术证据的……”
“那不是幻觉,”我父亲劈口插了进来:“那是阴魂不散的蚩尤影响了你的神经系统,你所谓的幻觉,都是这水潭中的怪物在做祟的缘故,你们在幻觉中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是曾经真真切切发生的事件……”
“果然是这样。”葛教授如梦方醒,本能的扭头往水潭方向看去,老歪叔早就防着他来这一手呢,身体一扭,遮住了他的视线:“怎么着,还想再跟蚩尤勾结一气,与人民为敌吗?”
“蚩尤……”已经没心思理会老歪叔的蛮不讲理了,葛教授陷入了沉思之中:“方泽之神!”他耳语一般的,吐出这四个字。
“方泽之神……”我父亲猛然一惊,手中的炸药包差一点吓得跌到地上。
方泽,又称方丘,是古代帝王的祭地之术,《广雅·释天》中云:“圜丘大坛祭天也,方泽大折祭地也。”古人以天圆地方,祭地之前要先掘地为池,池呈方形,池中贮满水,水中设台而祭祀。
祭地之源,因极近幽古而不可考,通常的解释是说古人感激于大地恩赐食物,所以有祭地之礼。但我祖爷爷却认为古人未必如此多情,如此的发神经,这祭地之术,多半是上古秘藏的宝物有关,但到底有什么关系,我祖爷爷也弄不明白,只是同我父亲说起过,这祭地之术为古之帝王如此之重视,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恐怖的秘密。
我父亲有一种感觉,他现在已经最近距离的接近了这个秘密。
就在眼前的这只怪异的水潭之中,它十足十的是方泽之术最早期的水池之来源,我父亲甚至怀疑,历代帝王在方泽祭地之时,所挖的那个方形水池,就是隐寓他们现在所面对的这一个。
这个水潭有着一种恐怖的法力,凡是目睹那大脑状沟回纹络之人,其心智尽为所夺。葛教授和丁思梵“招供”说,当我父亲和老歪叔把他们从那只八角祭架上解救下来之后,他们无意中回头,恰好看到了裸露出水面的这怪异沟回纹络,一瞬之间,他们的意识就模糊了。
他们仿佛穿越了时光的帷幕,一下子回到了六千年前,在他们当时的知觉之中,他们就是蚩尤的部卒死士,正疯狂的为建造这只方泽之潭而牺牲,幻觉中他们清楚的知道那大脑状的沟回纹络是什么,那是天地开辟以来最伟大的暗黑之邪灵,它的力量无远弗界,是这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最早来源,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因由它邪灵的意志而存在,而他们自己,只不过是这暗黑邪灵的一个思维片断而已。
用现在的语境来解释,就是看到这水潭底部的沟回纹络的时候,丁思梵和葛教授顿时陷入了一种催眠状态之中,他们认为自己的存在不过是那潭水中的邪灵的意愿,是那邪灵思维的闪现。正如人类所想象出来的事物,他们只是那邪灵所想象出来的生命,因此他们的行为必然是依循着邪灵的意愿,一如我们在想象中可以自主的安排想象中的人和事,他们也只能是被那邪灵所任意安排。
既然他们只是邪灵思维想象出来的产物,那么他们的行为,当然就表现为邪灵的意愿。
那水潭中的大脑形沟回纹络,所挟带的催眠力量是一系列复杂的组合性信号,就好象是一组事先编制好了的程序,通过视觉的刺激直接输入到人的思维之中,被催眠的人头脑中会产生一系列原先并不存在的记忆,以及被这组记忆所操纵之下固定的行为模式。这时候的人就象是被输入这组程序的机器人,其独立的人格与意识被剥夺殆尽,只能如行尸走肉般完成固定的任务。
试想一想,在远古的时候,人类突然目睹到这神秘而可怕的大脑形沟回纹络,所有看到这组信号的人都被催眠,沦为行尸走肉自动将自己的血肉祭献给这邪恶的魔灵。如此怪异之事如何不让人惊惧非常?
正因为这个原因,人类就形成了一种固定的祭地仪式,目的是将牺牲品献给这可怕的东西,以平息它对生命更贪婪的攫取欲望。
想清楚这一切之后,葛教授不由得冷汗潸潸,他用力的摇晃脑袋,想把依然在自己的大脑中起作用的催眠信号驱除出去,可是无论他怎样用力,大脑中仍然昏昏沉沉,一个又一个上古的记忆片断不断闪过,那催眠信号竟然驱除不净。
情急之下,葛教授学着丁思梵的样,振臂高呼:
“打倒蚩尤王八蛋,日你亲娘祖奶奶……”
喊过之后,葛教授只觉得心神气爽,情不自禁的对老歪叔建议道:“同志,你这招还真管用,要不咱们再喊几声口号吧。”
“我操,你还真喊上瘾了……”
事情弄清楚了,一切都是那水潭中的人脑形状的沟回纹络在做怪。
那么,这东西到底是什么,这就成为了大家所关心的下一个问题。
“这东西……”葛教授欲言又止,偷眼看了看老歪叔。
“快点交待,”老歪叔催促道:“你们刚才被那东西吸去魂魄的时候,脑子里不是挺明白的吗?”
“明白是明白,可是……”葛教授摇头再摇头:“可是这话要是说出来,实在是一点根据也没有啊,要不要我们再勘查勘查,看看能不能找点实物证据……”
“我觉得,那东西其实就是一个人的大脑。”丁思梵插了进来,出口惊人。
听到丁思梵的话,葛教授象是吓了一跳,疑心不定的看了看丁思梵,似乎想要反驳,可是摇晃了几下脑袋,最终却什么话也没说。
“人的大脑……”我父亲沉吟着:“那这是谁的大脑呢?”
“这我就说不上来了,反正是非常的可怕。”丁思梵道:“夏大叔,咱们快点走吧,我害怕。”
“有什么好怕的?”我父亲瞪了丁思梵一眼:“革命战士,就是要在疾风骤雨中成长,温室里只能出资产阶级臭小姐,你看你上次从王莽地宫里回去没多久,又养得白白嫩嫩的,肯定是没主动接受革命风暴的洗礼吧?”
丁思梵白了我父亲一眼:“夏大叔,人家的双脚都磨破了。”
“脚磨破了那是……我这里有一双鞋……”我父亲居然真的从装满了枪弹的装备袋里掏出一双绣花鞋来,递给丁思梵,看得老歪叔目瞪口呆。
丁思梵把那双鞋穿在脚上,莞尔一笑:“夏大叔,你对我真好。”
老歪叔看不下去了,在一边咳嗽了一声:“咳,夏凤孜同志,我要提醒你,你有点危险了……”
我父亲急忙打断老歪叔的话:“老歪,你说那个大脑,会不会是蚩尤的?”
“不可能啊,”老歪叔表示怀疑:“蚩尤被斩之后,黄帝怕他死后精魂不散,虽然斩首蚩尤于解州,但是蚩尤的头却丢到了山东东平,身体则是葬在了山东巨野,连他套在脖子上那带血的枷锁,都抛到了大荒之中的宋山,他的脑袋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老歪叔的话,我父亲倒是不当回事,可葛教授却吃惊的合不拢嘴巴,在他眼里,这两个满脸横肉的家伙无非不过是两个没脑子的傻大兵,可是他们居然如数家珍一样的谈论着蚩尤,其对于历史细节的了解,只比他这个大教授强,不比他弱,这如何不让他即惊且诧?
葛教授在一边吃惊,丁思梵却跑到我父亲身边撒娇:“夏大叔,你还带了鞋没有,葛教授脚上的鞋也丢了……”
“还真带了……”我父亲掏出用防水油布包裹着的一双大鞋,递给葛教授:“这是来的时候担心会有水战,到时候鞋里湿漉漉的不舒服,所以多带了两双,你穿上试试。”
葛教授说声谢谢,连忙把鞋穿在脚上。丁思梵问道:“夏大叔,接下来我们做什么?”
“很简单,”我父亲告诉她:“跑,撒丫子狂奔,能跑多快你们给我跑多快!”
拉着导火索,我父亲顺手将那行李一样大小的炸药包捆掷向水潭之中,然后喊了一声,掉头狂奔起来。
丁思梵和葛教授脚上换了新鞋,跑起来就有了精神,可他们到底跑不过我父亲和老歪叔,两人一人拉上一个,向着前面来时的那孔窟洞飞奔。
轰的一声,那捆炸药的用量足以掀翻八座炮楼,强烈的爆炸之下,估计那水潭已经是不复存在了。在那强大的冲击波狂袭而至之前,我父亲和老歪叔一人按住一个,扑倒在地面上。
只听轰的一声,四个人被爆炸的余波从地面上掀起来,陀螺一样滴溜溜滚了出去,滚进了一片黑暗之中,我父亲大叫一声,担心再往前滚会跌到他们进来之时的那口血池之中,摔个半死,那可就划不来了。他单臂抱紧了丁思梵,另一只手勉力的撑住地面,等震波过去后,甩手打出一枚照明弹。
雪亮的光线霎时间充斥了视野,我父亲和老歪叔同时发出了一声惊叫,我父亲一下子把丁思梵的脸藏在自己的怀里,老歪叔则干脆一巴掌捂在了葛教授的脸上,连嘴巴带鼻子都给捂住了,憋得葛教授不停的蹬腿怪叫。
“夏大叔,你要是……等我们出去再说好吗?我不希望你这个样子对我……”丁思梵声音低低的对我父亲道。
“你他妈的……”我父亲破口大骂:“小丫头就是得多多接受思想改造,满脑子剥削阶级腐朽思想……老歪,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那还用问吗,”老歪苦笑道:“人家不愿意让咱们离开。”
“谁?谁不让咱们离开?”葛教授愣头愣脑的问道。
“还有谁?”我父亲冷笑:“水潭里的那个脑袋呗。”
“那堆东西……还没有炸烂吗?”丁思梵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脸红红的问道。
“不知道,”老歪叔摇头:“我们只知道那玩艺儿是越炸越肥大。”
问题不在于水潭底部的那沟回纹络越炸越肥大上,而在于他们心中最担心的事情真的成了现实。当爆炸的余波掀起来的时候,他们分明是向着水潭的远处滚,想滚出洞窟进入血池,再从血池的龛洞中回到地面上去,可是,当他们停止滚动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并非是向着外边滚,而是向着水潭的方向。
现在他们距离那已经炸烂的水潭只有一步之遥,如果不是他们拼命的阻遏自己的滚动的话,现在他们早已滚进水潭之中了。
那水潭中,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远比爆炸所掀起来的余波更强大,又将他们牵扯了回来。
而就在他们身边,炸药包爆炸后形成的褐黄色硝烟,竟然丝毫未曾散去,而是形成了一个沟回纹络清晰的大脑皮层形状,与潭底的纹络形状完全相同。
“葛教授,”我父亲坐了起来,抱着膝盖问道:“如果说,那水纹的形状与水底的沟回相同,还是可以找到解释的话,怎么这炸药包爆炸后所形成的硝烟也会形成与那东西一样一样的形状呢?”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老歪叔不允许葛教授扭头看那褐黄色硝烟所形成的人脑沟回形状,搞不太清楚我父亲到底在说些什么,只能是不停的摇头。
丁思梵却开口道:“夏大叔,要让烟雾形成一个固定的形状并不难,清朝时就有人在吸烟的时候吐出花鸟鱼鹤的烟雾形状,而且,江西龙虎山张天师家第二十九代天师张景瑞在焚香祷告的时候,香火燃烧时也会形成天神的形态,所以……”
“没错,是张天师!”我父亲和老歪叔同时一拍大腿,恍然大悟。
张景瑞,江西龙虎山第二十九代嫡传天师。
与人们的想象有所区别的是,江西龙虎山的张天师,并不是一个道教组织或是江湖组合,而是一个家族传承。早在东汉年间,第一代天师张道陵青城山除魔,得道成仙之时,留下来一句话:
“吾遇太上亲传至道,总领三五都功,正一枢要。世世一子绍吾之位,非吾宗亲子孙不得传。”
这名话的意思是说:我张道陵成仙了,得道了,你们羡慕吧,羡慕死你们,我留在世上的这个天师之位,只有我的直系血统子孙才有资格继承,你们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甭想沾边。
张道陵升天时留下的这个“最高指示”,说起来让人疑窦丛生,这哪是得了道的神仙能干出来的好事?父位子传,还世世代代承传不息,这是典型的秦始皇的想法。所以世人也对张氏一族大搞血统论表示了最大的愤慨,愤慨最直接的方式,是说张道陵并没有得道成仙,而是被一条大蟒蛇给吞掉了……
但不管别人的意见多么强烈,终究无法阻止龙虎山张氏一门世代承袭天师这门职业,至于别的老道,哪怕你有天大的本事也白搭。
但传来传去,传到北宋年间张氏第二十八代张敦复那里,出问题了。
而且这个问题还非常的严重,张敦复天师居然没能生出儿子来。
这下子麻烦大了,张道陵升天前说过,只有他的血系子孙才能继承天师之位,但这位第二十八天师居然连儿子都没生出来,那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再大的问题也难不住龙虎山的天师们,张敦复做出了个决定:过继他弟弟的儿子张景瑞,是为第二十九代天师。
这位张景瑞之后,就是那位前来解州召唤关羽斩除蛟龙的娃娃天师张继先。
有意思的是,这位张景瑞也没能够生出儿子来,所以他只能过继张继先当儿子,但实际上,张继先其实是张景瑞的表弟……
总之,龙虎山上,张氏血脉是一笔糊涂帐。但这笔糊涂帐与我父亲没有关系,他只注意一件事:第二十九代天师张景瑞的焚香凝像之术。
史载,那张景瑞别无所长,一不会擒妖二不会驱鬼,他只会在焚香祷告的时候,让那缭绕的香烟凝聚成天界神祇的模样。
如此说起来,让那虚无飘渺的烟雾形成一个固定的形状,以惑人心智,并非是什么难事,不见得让水面形成波纹更困难。
问题是,那天师张景瑞玩这花活干什么?他闲的吗?
这个答案,只有我父亲和老歪叔心下雪亮。
那龙虎山张氏一门,定然与寻宝秘族脱不了干系。张景瑞之所以研究这聚烟成像,绝对不是闲极无聊,而是张家有人曾经进入到这蚩尤藏宝的地下窟洞之中,看到了水潭上面的奇怪现象,所以张氏族人才孜孜以求的想弄清楚这其中的道理。
而且,这个谜底张家人一定已经解开了,那娃娃天师解州盐池除杀蛟龙,就是明证。
想来那娃娃天师张继先一定是早已进入洞中,将蚩尤秘藏的上古之宝取走,却将这潭水中一个大脑仍然留了下来,存心给我父亲他们这些后来者添堵。
“葛教授,这边走。”
我父亲和老歪叔两人一边用眼色交流着有关龙虎山张氏一门来此寻宝的分析,一边带着葛教授和丁思梵往安全的地方走:“走这个洞,我们刚才就是从这里进来的,出去之后应该是一个血池……”
但是他们错了,从那个洞窟中钻出去,他们看到的不是什么血池,而是那一团凝固不动的褐黄色硝烟所组成的大脑沟回。他们向前走,看到的是这个东西,向后走,看到的仍然是这个东西。
而且,不止是那一个洞窟是这样,无论他们选择走哪一个洞窟,等钻出来的时候,都会发现他们又返回到了那一团大脑沟回形状的烟雾之前。
迷阵!
他们陷入了一个古老的阵式之中。
最可怕的是,这个阵式并不是物理的,而是心理的。
说清楚了,这个迷魂阵就存在于他们每个人的大脑之中,存在于他们的思维之中。当他们一意想要逃离那凝固不散的大脑沟回形烟雾的时候,双脚分明是在向着远处奔逃,但实际上,还有另外一种更为决定性的力量在影响着他们,让他们不由自主的再走回来,而在这个过程之中,他们却以为自己正在远离这里。
那种神秘的催眠力量远比他们所想象的更为强大,意志薄弱的人如丁思梵和葛教授,只要看一眼那可怕的大脑沟回就会丧失神智,迷失本性,沦为这上古祭坛的可怜牺牲品。意志坚定之人,如我父亲和老歪叔,纵然是他们革命口号喊得震天响,但最多也只不过是控制着自己不让自己心智迷失,但那可怕的影响力量仍然于悄无声息之间渗入了他们的大脑,让他们于不知不觉之中受到了影响。而最后的结果,就是他们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让自己从这座可怕的水潭边走开。
“他奶奶的,”连续尝试了几次,发现自己总是不断的绕回来,老歪叔急眼了:“我早就知道这脏东西不能看,一看就会产生坏影响,果不其然。”
“别泄气,”我父亲鼓励老歪叔:“什么样的敌人咱们没见过?别让人家大教授笑话咱们没出息,你问丁思梵,想当初我们在王莽地宫的时候不比这还要危险?我们害怕过没有?”
“老子不是泄气,是生气!”老歪叔气哼哼的道:“我是生气连八百年前的张天师都能制伏得了这玩艺儿,咱们却让这东西跟耍猴一样耍,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葛教授咳嗽了一声:“对了丁思梵,你还没给我介绍过这二位……”
我爹和老歪叔相互对视一眼,差一点没哈哈大笑起来,敢情大家在一起折腾来折腾去这么久了,这葛教授才想起来这茬啊。
却没想到丁思梵的表现更是尴尬,她指着我父亲对葛教授介绍道:“这位是夏师长,夏大叔,旁边的这一位……”
“夏师长?”葛教授吓了一跳:“我还以为你最多也就是个排长……”
“你就拿我当排长好了,”我父亲不喜欢葛教授如此小视他,一指旁边的老歪叔:“这位是歪排长。”
“哦,是歪排长。”葛教授这人就是傻,不知道我爹这么叫是在讽刺他,张口就跟着我爹乱叫。
只听老歪叔被气到一声疯吼,做势就要举枪和葛教授拼命,我爹急忙拦住他:“好了好了,你不是歪排长,是歪师长,你比我的军衔还高半个格呢,叫你歪师长也委屈了你……别闹了,咱们快点走吧。”
“走?往哪走?”丁思梵也害怕老歪叔真的发毛,躲到我父亲的身后面:“再走不还是走回来了吗……”
“谁说的?”我父亲笑道:“苏学士有诗云,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缘身在最高层……我们走来走去总是走回来,那是因为我们站的位置太低了,这一次我们往高处走。”
噗噗两声,我父亲和老歪叔同时动手,将两枚照明弹打得极高,映出了水潭边那座黑黝黝的地下极峰。
“我算是弄明白了,”我父亲说:“我们再也不能让敌人牵着鼻子走,围着敌人的脑袋走来走去的了,我们要跳出敌人的包围圈,登上这座山,他奶奶的,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敌军围困万千重,老子硬是岿然不动,这辈子老子就跟他耗上了。”
葛教授仰面看了看那座笔直的峭峰,小心翼翼的说道:“夏师长说得有道理……”我父亲劈头打断他:“叫我老夏,你是个知识分子,师长军长都不是你应该叫的。”
葛教授有些为难的往后仰了仰身子:“老……夏,我有个想法,困扰我已经好久了,要知道解州产盐的历史已经有四千年了,而且解州的盐与四川自贡的盐区有着明显的区别,自贡是盐井作业,非常危险,而解州人守着银湖这么一个大盐池,只需要将湖中的卤水舀上来晒干即可,有什么必要也要搞出来盐井呢?”
“葛教授,你别急,慢慢说好了。”丁思梵在一边安慰道。
“是这样,”葛教授落下泪来:“其实早在下到那盐井的时候我就知道不对了,可是我贪功心切,太想搞出点名堂来了,结果害得那几个年轻的孩子……都怪我警惕性不高,现在回想起来,那盐井下面的地下岩洞肯定有问题,有什么问题我现在还不清楚,只要等我们爬到这座山上,打颗照明弹往下看看,可能就会都清楚了。”
“葛教授说得有道理,”老歪叔走过来,拍了拍葛教授的肩膀:“不要伤心了,要说起来这事也不能全怪你……咱们走吧。”
四个人绕过那座可怕的水潭,准备登山,我父亲取出几顶头上嵌有照明灯的矿工头盔,分给每人一个,再打一枚照明弹,看清楚山坡的走势,开始攀登起来。这地下极峰的岩层正是典型的钙质结砾石,是冰河世代形成于盐湖上流的石灰石岩层,后期地下水流改道,将这些石灰石岩层腐蚀成无计其数的地下空洞,但空洞的规模如此之巨,竟然能够在地下岩洞中形成一座山峰,这却是我父亲一行闻所未闻的奇事。
率先爬上一个陡峭的斜峰,到了一处坡势较缓的地方,我父亲转过身来,先将丁思梵拉上去,然后是葛教授,正要接过殿后的老歪叔扛着的沉重装备,却突听上面传来丁思梵一声尖叫,惊得我父亲身体一扑,差一点跌下去。
急忙回头,我父亲惊见丁思梵正死死的抱住一块石头,葛教授在后面用力抱住她的肩膀,似乎想要把她推下山去。我父亲勃然大怒,正要扑过去一脚踹倒葛教授,恰见葛教授转过脸来,竟然是满脸的大汗:“快快快,快帮我拉住她……”一言未止,忽然一股无形的力量袭来,我父亲暗叫一声不好,就地把身体一松,猛的趴在地上,但是那强大的吸附力还是拖着他的身体在地上向前移动着,发出了哗啦啦的磨擦之声。
惊惧之下我父亲抬起头来,只见前面有一个洞口,洞中两只巨大的怪眼,正充满了热情的凝视着他,那怪眼之下,是一张大张的嘴巴,而那强大的吸附力量,就是从这巨大的嘴巴里发出来的。
“奶奶的,怎么这长虫钻这么深的地方来了?”见只是一条巨蟒,我父亲倒不是太放在心上,只是心里纳闷,自己刚刚爬上来的时候仔细的看过的,根本没有见到这么一个玩艺儿?那这长虫是从哪儿钻出来的呢?
老歪叔在后面吼了一嗓子:“老他妈的闪开,这让条长虫尝尝老子的歪把子!”
“等一等……”我父亲仔细看着那巨蟒蜷缩在内的洞口:“用不着你了,早他妈的八百年前,张天师就已经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的确,在那巨蟒蜷缩的洞口上,赫赫然钉着一只铜牌,上面是娃娃天师张继先的亲笔元始天书。
可怜的蟒蛇竟然被张天师禁锢在这个洞里了,真不知道它是怎么熬过这八百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