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父亲的枪口逼迫之下,丁思梵被迫开始“交待”她“和王莽的历史问题”。
她说,那一天在匪巢中,山神奶奶的神像一被推倒,她眼睁睁的看着那八个曾经无数次出现在她的噩梦中的白衣女人出现了,所有的土匪们见到了这八个女人,竟不明缘由的用双手掩住耳朵,拼命的嚎叫起来,好象他们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一样。
就在那一瞬间,匪巢中的所有土匪们全都疯掉了。
即使侥幸没疯的土匪,也成了从此大脑中空白一片的傻子。
而丁思梵,她无法确定自己是进入了此前的梦中,还是大脑中出现了幻觉。但是那记忆中的一切清晰如历,她感觉自己好象消失了,另一个身份不明的女人取代了她,那个人似乎离开这里很久了,而且,她似乎一直期待着回到这里来。
丁思梵感觉自己的灵魂出了窍,她眼看着那个占据了她的形体的陌生女人行走在八个白衣女人中间,她们一行迤逦而行,步入幽洞之中,经过一座高耸的石碑,经过一座远古的巨兽化石,她们走到了一处空旷的地带。
那里倒伏着无计其数的工匠与士兵,犹如屠场中待宰的猪羊,惨嗥之声惊天动地,血腥气味弥漫周天。
她看到那九个陌生的女人无动于衷的在淌流成河的鲜血之间走过,看到屠夫们正将那些惨嗥着的工匠们精细的剔肉剜骨,将那些仍然挣扎的骨骼精心的分离开来,把同一部位的骨头堆放在一起,浸入到一只盛满了恶臭气味的脏水池之中。她看到那些数不清的骨殖在脏水中缓慢溶解并重新生长,长成了一块巨人般的骨骼。
她看到数不清的女人和孩子在拼命的惨叫,她知道这些人都是那些工匠的妻子和儿女,屠夫们正在采用最残酷最邪恶的办法慢慢的虐杀她们,因为这座行将密封千古之久的藏宝秘地需要邪恶的阴灵来守护,而这些死难者们的怨毒之气,就是形成邪恶阴气的最适宜养份。
当她的脚走上那座建筑在空旷地带正中的宫殿之时,她能够看到身后的无数冤灵已经形成的种种邪恶事物,然后她听到了宫殿深处的一个得意的狞笑之声:
“哈哈哈,第九个宫人,你回来了,我已经在这里苦苦等待了两千年之久,现在,是需要你和你的男人用阴阳精气,让我最后功德圆满,步登仙界的时候了。”
我母亲说,当她听到那个可怕的声音的时候,就仿佛从一个噩梦中突然苏醒过来了,一睁眼,正看到了父亲一张满是被汗水冲得一道道泥垢的丑脸。
然后她眼看着三个战士为了营救她而失去了宝贵的生命,而现在,这个被勇敢的战士们称之为“首长”的人,竟然把枪口对准了她。
在我父亲被那只巨蝎的雾气秘熏昏之后,丁思梵哭着拖着我父亲的双脚,把他拖到这座宫殿中来的。之于我母亲当时为什么要拖着我父亲的双脚走,这倒不是我母亲担心蝎毒熏到她,而是因为双方的体形对比过于明显的缘故。
我母亲的身材娇小玲珑,在她十六岁的妙龄时节,更是婀娜多姿,纤丽如花,总之是线条非常的柔嫩,而我父亲的身材则是牛高马大,没一点世家子弟的模样,倒象个典型的黑煤工。记得我小时老师留作业,要写一篇作文《我的家庭》,我是这样开的头:“我妈妈就象一只美丽的画眉鸟,我爸爸象一头长着刺的大野猪……”当时我妈妈看了这篇作文喜欢得直摸我的脑袋,连夸我真是她的好儿子,肯定不是大疙瘩那怕人的蠢家伙投胎转世。我父亲却不由分说就是两个耳光:“他妈的小兔崽子,我养你这么大,你竟然敢说我是野猪,真他妈的没良心……”总之,我对我这个没品位的父亲没多少好印象,这老头跟我好象是有仇,打起我来不要命……总之,我这件惨痛的往事可以形象的描绘出我父母身材体形上的差距,我父亲能够轻而易举的用一条胳膊把我母亲举起来,可是要让我母亲扳动他那野猪一样的身子,这可就难为了我母亲。
所以当时丁思梵只能是拖着我父亲的双脚,一步步的离开了那座地下悬崖,然后顺着一条石径,走入这座藏宝的宫殿之中。
至于丁思梵为什么会认得这里的路,那理由说出来实在是太简单了。
她的梦。
她曾经在梦中无数次来过这个地方。
所以她认得路。
就这么简单。
等到丁思梵交待完了之后,我父亲眨了眨眼睛:“丁思梵,你受王莽的蒙蔽太深了,赶快觉醒吧,否则你将后悔莫及。”
“我又怎么了?”丁思梵委屈的望着我父亲。
“难道你竟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我父亲苦口婆心的教导道:“丁思梵同志,你还年轻,不了解阶级斗争的复杂性,正所谓树欲静而风不止,那王莽虽然在农民起义军的攻势下失败了,可是他无一日不想重新复辟,而你,丁思梵,你竟然听从了他的命令,千里迢迢的赶到这里来加入到了王莽的反革命集团之中,丁思梵,你走得太远了,你必须……”
“你有完没完?”丁思梵火了:“你是不是觉得这么胡说很有趣啊?”
“住口!”我父亲厉声道:“丁思梵,你必须要深挖自己灵魂深处的剥削阶级思想,必须要与王莽反动派划清界限,你看一看这里的无数珍宝,每一件都是劳动人民的血和汗,你看看这里如山的金银,每一锭,都是王莽对劳动人民残酷剥削的见证……”
“你这人真的要疯了。”丁思梵气鼓鼓的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站住,你要去什么地方?”我父亲喝斥道。
“我要看看这里有没有能够让你大脑变得清醒过来的东西。”丁思梵道。
“什么意思?”我父亲问道。
“你看看你的脚下。”丁思梵回答。
我父亲拿枪对准丁思梵,低头看了看自己折脚下。他看到满地黑色的小薄片,不禁神色惘然:“这是什么?”
“是祛毒的玉蔑片。”丁思梵大声的道:“你这个人,刚才在那边的断崖上的时候,被那只巨毒蝎子的毒气熏到了,连四肢都僵硬了,幸亏我在这里边找到了祛毒用的玉片,才救了你的命。虽然你的命是救回来了,可惜你的大脑已经受到了毒气的熏染,说起话来这才样颠三倒四,难道你不知道王莽早就死了两千多年了吗?”
“他是死了,”我父亲回答道:“但是斗争并没有结束……”
“我受够你了!”丁思梵怒极,掉头又要走,我父亲却一个箭步,拦在她的面前:“我有说错吗?我告诉你斗争并没有结束,这难道不是活生生的现实吗?现实就是,我们此时就在这里,而且我们有八个最勇敢最忠诚的战士,他们先后死在与王莽的斗争之中,难道这血淋淋的现实还不足以唤醒你吗?”
丁思梵气急败坏:“我又没有睡着,用得着你来唤醒?”
我父亲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丁思梵,看来你是执迷不悟了……”
“你要怎么样?”看着我父亲那张大黑脸,丁思梵惊恐的向后退去。
“不怎么样,”我父亲以冷峻的声音回答道:“我要把你带回去,交由人民审判,除非你认识到自己错误……”
眼看我父亲即不是失去神智,也不是在开玩笑,丁思梵采取了在我父亲看来是最不可容忍的“负隅欲顽”,她早就注意到在她的立足之处有一个白玉铸造的指南车,车上有一个摇头晃脑的小铜人,当她慢慢的后退时,拿脚尖一踢那白玉车,白玉车无声的滑动起来,轻轻的撞在一座由大块大块的金锭垒起来的宝塔之上,那宝塔下大下小,但金锭与金锭之间的平衡维系得却是非常精妙,被这小车轻轻一撞,只听一阵悦耳的金属撞击声,那宝塔轰然倒塌。
被那巨大的坍塌之声所惊动,我父亲不由自主的一扭头,丁思梵嗖的一声,灵活的窜进了那高高堆起的财宝小山之后。
发现上了当,我父亲大怒:“丁思梵,你是铁了心了要为王莽那僵尸殉葬……”拔脚追了过去。
他冲进金玉堆起的小山之后,却只见满目的五色琳琅,数不清的价值连城的珠玉饰物被他的疾步掀起的风声所卷动,上千件玉笄、玉璜、玉琮、玉壁、玉瑗、玉璋、玉节、玉盘、玉鱼、玉带、玉珠、玉环、玉琥……统统被他的大脚掌踩得粉碎,发出了清脆的叮咚之声。但是除了这些七彩的珠玉金玩,眼前早已失去了丁思梵的影子。
“丁思梵,你出来!”
我父亲提着手枪在那如山的金银珠玉中钻来窜去:“我们党的政策你是知道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老实交待,就不会为难你……”
丁思梵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我怕了你还不行吗?你走吧,就当你没见到过我好了……”
我父亲立即向着声音的来源之处疾追了过去,绕过两扇镶嵌着红蓝宝石的玉屏风,转过一道由静铜编钟组成的古老乐器,他冲到了宫殿的前面,发现前面有一只巨大的三足铜鼎,铜鼎还盖着一个生了绿锈的盖子。
难道丁思梵躲到了这只铜鼎里边?
我父亲蹑手蹑脚的走到铜鼎边上,突然一掀铜盖,却没想到那铜鼎之盖好生的沉重,竟然没能掀起来。我父亲正要放弃,突然听到丁思梵在暗处偷笑的声音,心里一生气,干脆咬牙爬到铜鼎之上,说什么也要将这只盖子掀起来。
他是想掀开这只盖子,等抓住丁思梵之后,再将她关进这只铜鼎里。
在丁思梵看来,我父亲的行为无异于失了心疯,明显的精神状态不正常。但是我父亲心里却是非常的明白,那王莽既然能够利用邪恶的瘗方之术在两千年后将丁思梵召唤回来,那就绝不会到此为止。往后发展下去事情究竟会是一个如何情形,实际上丁思梵在梦中是非常清楚的,只是在她醒来之后,就有意识的把那一切全都忘记了。所以他一定要逼迫丁思梵把具体的情形说出来,唯其如此,才能够做到变被动为主动,才能够完成这次任务,彻底的击败王莽那邪恶的瘗方之术,也才能够救出丁思梵。
总之,斗争的形势非常的复杂。
我父亲爬到铜鼎上,咬紧牙关,终于将那鼎盖掀开来,随手拿了块白玉雕成的汉宫美人卡在铜盖上,让铜鼎的盖子处于欲合未闭的状态之中。这就象农家捕鸟用的陷阱,一旦有人把脑袋探进鼎中,只要抽掉那卡住鼎盖的白玉美人,就会哗咔一声巨响,把那人的脑袋着实的砸进鼎中封盖起来。
布置好陷阱,我父亲跳下来,拿脚踢了一下这只铜鼎,瞧那鼎胎质较薄,纹饰简略,无非不过是由宽线和细线组成的变型兽面文。这应该是夏朝时代的器物。但是这只鼎更象一口大锅,三足之间有一个与鼎身铸在一起的支架,看起来是往上面加薪烧炭的。
可是,这铜鼎是如此的厚重,怕少不了千儿八百公斤,那要用多少木柴才能够将这只鼎中的水烧开?
我父亲想起了我祖爷爷以前告诉他的事情,据我祖爷爷说,中国历史上的青铜器铸造在夏朝达到了顶峰,但自周朝而后,铸鼎的技术反而每况愈下,究其原因,不是铸鼎技术的不足,而是缺少了能够将铁铜矿石熔化到相应程度的燃料。普通木材生出来的火“太软”,远古时候的人又不晓得用煤,但据我祖爷爷钻进上古藏宝秘地的发现,早在夏朝的时候有一种阴积木,此木重愈金铁,密度极高,一小块阴积木,比之于几百棵普通的大树还要抗烧,除非用阴积木为燃料,否则是无法达到铸鼎时所需要的温度的。
我祖爷爷说,秦末时项羽一把火烧掉了阿房宫,那场火足足烧了三个月,原因就是建筑阿房宫用尽了天下最后的阴积木,若是寻常的木材,岂有连烧三个月大火犹自不熄的道理?
想到阴积木,我父亲转目在铜鼎四周一找,果然发现鼎足边上堆着一垛劈柴,那劈柴的颜色极重,近红接黑,看起来就给人一种奇特的印象。
试着用手拿了一下木柴,果然那木柴奇重无比,比之于同等体积的金属重了十倍不止,让我父亲连连咋舌,知道这肯定是我祖爷爷说过的阴积木。
在这藏宝的地下宫殿之中,为何要放置这么沉重的一只大鼎,和似乎随时准备升火的阴积木呢?
我父亲心中纳闷,无意识的仰头看了看上面,见鼎口正对着一根刷了金龙的粗大梁柱,只是年代过年,那梁柱自中间断裂,随时都会跌落下来。
我父亲倒吸了一口冷气,幸亏他及时的发现了这一点,否则的话,万一走过这里时不留神,被这粗大的梁柱砸下来,那可真叫倒霉。
躲开这危险的地方,我父亲继续向前搜寻躲藏起来的丁思梵,他走到一扇门前,突然听到门里传出来一阵声音,顿时精神一振。
那扇门看似很沉重,有着在外边闩死的粗大金属横杠,只是现在这横杠靠门框立着,分明是丁思梵躲藏时顾头不顾尾,人躲藏进去了却露出了如此明显的痕迹。
我父亲冷笑一声,双手用力猛一拉门:“别躲了,丁思梵……”
一言未止,我父亲已经看清楚了门里的那东西,霎时间他目瞪口呆,魂飞天外,惊叫一声又猛的关上了门。
里边那东西挟带着狂烈的风声,猛的向门上撞了过来,我父亲咬牙用背顶住门,大声的呼救起来:
“快快快,快来人帮忙把门闩上……我操……救命啊……”
门里那东西的力量好大,重重的撞击之下,差一点把门撞开,幸亏那门沉重无比,而我父亲又拼了命的发出一声野兽也似的嗥叫,拿后背用尽力气再一顶,将撞得半开的门重新合拢。
“救命啊……”我父亲承认,他一生中的确害怕过,并喊过救命,就在这个特定的时候,因为他被门里的东西吓坏了,吓得魂飞魄散,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喊救命。
“救命啊……”我父亲惊恐交加的喊叫道:“丁思梵……快来帮忙把这道门闩上,千万可别让它出来啊……”
丁思梵的脑袋从一辆镶金饰玉用途不明的怪异器械后探了出来:“你又来骗我,我才不上你的当……”一句话未说完,就见那扇门里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我父亲被门内的强大力量撞击得向前踉跄两步,那扇门微微启开一道缝,只见门内刺目的鳞甲与须髯一闪,那门又被我父亲咬牙倒撞得合拢了:“快……快,丁思梵,快点帮我把门闩上,要不然咱们俩得一块玩完……”
发现门里居然真的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丁思梵吓得变了脸色,顾不上再躲藏了,飞跑过来拿起那根沉重的铁铸门闩,吃力的想把门在外边闩上,不料这时候又被里边那东西突然一撞门,我父亲支持不住,轰的一声门竟然被撞得半开,反撞得丁思梵惊叫一声,跌倒在地,拿在手中的那沉重的铁门闩脱了手,顺着门缝砸进了门里边。
“铿啷”一声沉闷的金石撞击之声,一支形状奇异,透明晶莹的犄角从门里探了出来,用力一顶那支铁门闩,将沉重的铁门闩撞击得如狂风中的一片木叶,轻飘飘的飞了出去。
“哐啷”一声,那支横飞出去的铁门闩,将一尊七宝器打得粉碎。
而丁思梵却吓得呆了,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看着行将破门而出的那东西,大脑中一片空白。
“救命!救命!”吓呆了的不止是丁思梵,我父亲实际上已经吓得糊涂了,但糊涂的是脑子,多少年战场上养成的求生本能,却让他一边无意识的喊着救命,一边完全是凭据本能冲到门前,拿手在门里那东西的硕大鼻孔里轻轻的搔了一搔,那东西耐不得鼻子发痒,惊雷也似的猛打了一个喷嚏。
那喷嚏中喷出来一大滩粘液,而更狂烈的是那股子飓风,卷得我父亲的身体皮球一样叽哩轱辘滚了出去,正跌在那落在地上的铁门闩旁边。
“喷嚏,喷嚏!”看来我父亲轻搔的那两下就是有效果,门里的东西又接连打了两个响亮的喷嚏,强烈的气流将那扇沉重的门吹得如纸糊得一样哐的一声完全打开,重重的撞在墙壁之上,又重重的反弹了回来。
“救命,不得了了,牛鬼蛇神统统出笼了……”我父亲和丁思梵完全一样,因为极度的震愕,大脑中已是一片空白,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喊些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仍然是本能的行为,他操起那根铁门闩跑了回来,恰巧那扇门被响亮的喷嚏冲击开来之后,又刚刚反弹回去合拢,被我父亲趁势一下子将门闩死了。
门里的东西显然不虞有此,顿时愤怒的吼叫起来,更加用力的撞击门,但那扇门是生铁铸成,异常的坚固,一时半会儿也不可能撞开。
“救命,救命……”我父亲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到全身都虚脱了,无力的背靠着门,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是他却听到自己的喉咙仍然在持续呼喊着救命,就诧异的望了望脸色惨白的丁思梵,拿拳头照自己的喉咙上打了一下,这才把他那陷入机械颤动不停的发出救命之声的声带打得消停了下来。
现在声带终于恢复正常了,不再机械的颤动出救命这种让他丢尽颜面的字眼来了。
幸好丁思梵也同样吓得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我父亲的失态。她颤抖的手指着门:“天,那里边有一条……”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我父亲突然吼了一声,打断他丁思梵的话。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
这是我父亲最习惯的用语之一。
二十年后,那时候已经有了我,曾有一次,有位老战友来看望我父亲,两个人坐在一起喝酒,喝着喝着就吵了起来,记得当时我父亲生气的一拍桌子,大喊大叫道:
“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我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我说这世界上有龙就是有龙,我就在安徽的九华山里看到过,不光是我,孩子他妈也看到过。”
“你吹牛!”那老战友反唇相讥:“就凭你夏疯子那熊色,要是这世界真有龙,还不早把你的尿给吓出来了?”
“尿吓没吓出来我还真不太清楚,”我父亲就这点好,吹牛归吹牛,实事还是非常求是的:“因为我当时被那条龙喷了一身的大鼻涕,而且吓得我舌头打了结,除了不停的喊救命,别的话根本就不会说了……”
“你被吓得喊救命?”那老战友听得目瞪口呆,夏疯子居然承认自己被吓得喊救命,这实在是件颇具爆炸性的新闻。
“是被吓得舌头打了结,不是我自己存心要喊,”我父亲发觉说漏了嘴,急切岔开话题:“不过那条龙喷出来的大鼻涕,可真他妈的腥啊!”
当时我父亲就跌坐在腥臭的大鼻涕之中,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小丁同志,你表现得非常不错嘛,关键的时刻经受住了考验,这表明你和我们劳动人民一样,也都是和王莽反动派势不两立的吗……”
“行了行了,你少说点吧。”丁思梵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你身上……被那东西弄脏了,过来洗一洗吧。”
“洗一洗?”我父亲非常乐意洗一洗,但嘴上却说:“脏点怕什么?为什么要洗呢?劳动人民就是又臭又脏……”说话间,他已经被丁思梵强拖了起来,一瘸一拐的顺着一座由上古的竹简砌成的长廊向前走去:“丁思梵,你别不承认,你对这地方真的很熟啊……”
拐过一道由七彩美玉研磨出来的盛着大粒珍珠的玉器堆放地,进了一个角门,我父亲探头向里一看,顿时喜出望外:“这里边居然有温泉……怎么水里会有这么多的奇珍异玩?”
仔细看看四周,才发现那无数件精美的珍玩并不是存放在温泉之中的,而是年代太久远了,地下宫殿的一角塌陷了下去,恰巧形成了一座温泉,这样就把那些精琢细雕的玉器珍玩全都浸泡到了水中,看起来珠气茵瘟,霞光万道。看我父亲又扭头要对她说话,丁思梵抢在他前面说道:“这是我刚才躲你的时候才发现的,再往里边走,还有一个活火山口,旁边都是从地下冲上来的硫磺石,趴在火山口边上还能看到下面的火光……别用那种眼光看着我!”
我爹哼了一声:“你干吗抵触情绪那么强烈?看不出来我这是在关心你吗?”
“用不着你来关心。”丁思梵拿手一推,我爹咕咚一声跌进水里,顿时舒服得四肢百骸全都绵软,懒洋洋的直想大声呻吟出来:“丁思梵同志,你这话就不对了,难道我们革命同志不相互关心,还要等到王莽来关心我们吗?”
“你既然还承认我是革命同志,那为什么要拿枪指着我?”丁思梵终于抓到了理,忍不住大叫起来。
“这其中的理由难道还需要我来解释吗?”我父亲泡在水里,把那粘稠的胶态液体洗掉:“因为你的历史问题还没有交待清楚啊,至少你对党隐瞒了你在两千年前参与王莽藏宝行动的经历,这表明你对我们还有所隐瞒……”
“你这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丁思梵急了:“我不是说过好多遍了吗,我那只是做了一个梦……”
“胡说!”我父亲厉声斥责道:“我们两人明明就在这里,八名战士为了你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你居然还说这是一个梦?”
丁思梵呆了一呆,这应该是我父亲第二次追问她这个问题。
她无法回答。
眼见得她黔驴技穷,我父亲正要宜将剩勇追穷寇,却忽听外边响起了哗啦一声,两人一怔,初时还以为是刚才混乱时碰到的玉器自己失去了平衡倒落时而发出来的声音,可是再细听下去,那声音沙沙的响着,分别是有一个人正在外边。
外边的人是谁?
我父亲和丁思梵霎时间变了脸色。
这座地下宫殿是新朝王莽真正的埋宝之所,要想来到这里,就要经过层层关卡,误入其中的人如果侥幸不死于那些由惨死的工匠及眷属的怨毒与戾气化生出来的冤灵之手,最多不过是到达前面那一座地宫之中,一旦看到透明棺材中的尸首,就会认为自己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事实上,在那具由八个冬虫夏草所环护的石室之中,还有一条看起来非常不起眼的地下通道,我父亲甚至误把这条通道认为是地宫开凿时工匠特意为自己预留的逃生之路。而实际上,这条路才是真正通往地下藏宝的秘密通道。
要经过这条通道,就必须要越过一座风雷隐隐的地下峡谷,而在断崖的对面还有一只剧毒的食人巨蝎在守候,即使过了这两关,最终能不能在山径杂乱的地下寻找到这座藏宝宫殿,还是一个未知之数。
阴差阳错,我父亲和母亲来到了这里,要知道这座宫殿已经在阴暗的地下世界空置了两千个年头之久,里边绝无可能还有活人,所以我父亲和母亲在把那扇铁门里所关着的可怕东西可囚禁起来之后,就来到这里让我父亲洗净身上的污液,他们始终就没有仔细的搜查过这座宫殿,因为他们找不到理由这样做。
但现在看起来,他们明显的失策了。
外边有人在走动。
那人的脚步声并不大,但声声如雷,冲击着他们的耳膜。
正在外边走动的东西,他到底是人还是鬼?
外边的那个人停了下来,好象搬动了什么东西,有沉闷的金属嗡鸣之声模糊不清的传来。
听到这个声音,我父亲刷的一声从温泉水里跳了出来,动作飞快的脱光了身上的衣服,看得丁思梵目瞪口呆,拼命掩住自己的嘴,才没让自己惊喊出声。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毛病?他居然这个时候脱光了衣服……他想干什么?当时她心里这样想。
就见我父亲动作快速的将脱下来的衣服用双手扭干,然后又飞快的穿上,他的声音还在微微颤抖,显系心情极度的紧张:“丁思梵同志,你别担心,我真的不是流氓……我这样做只是为了让自己等一会儿跑得更快一些,都怪我脑子慢了一拍,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如果这里没有人躲藏着的话,那条龙又是谁养的呢?”
话未说完,就听见一声吼叫,被我父母合力关起来的那东西已经被人从门里放了出来,就听游动的鳞甲将宫殿中的藏宝玉器撞得得哗啦啦响成一片,有一条体形奇长而巨大的东西,正在慌手毛脚的向这边飞快的游走而来。
“那条龙追来了……”丁思梵慌了神:“我们快点把门关……”
“不是我不想关门,问题是这里根本就没有门啊!”我父亲说着,顺手抄起放在温泉边上的手枪,拉着丁思梵冲了出去。
冲出门来,正见远处翻卷起一条拖鳞挂甲的巨尾,砰的一声拍在一堆金锭上,将那堆金锭砸得满天乱飞,紧接着,一个巨大的头脑从另一边探了过来,这脑袋上生鳞角,腮挂长须,两只骇人的怪眼,一见他们两人就兴奋不已的窜了过来。
“往后面跑,”我父亲紧接着丁思梵的手,大喊了一声:“后面障碍物多,那东西掉头不方便……”两人撒腿逃向了后殿,后殿中堆满了巨大的青铜武士,两人在这些庞大的青铜塑像之间呈之字形奔跑着,那奇长无比的东西追了上来,这时候我父亲已经逃到了一根檐柱之下,双手一托丁思梵:“快上去!”
那柱子奇粗无比,丁思梵即使是伸开双臂也抱不拢,可这时候不是计较这事的时候,那条龙不龙蛇不蛇的东西已经顶得满地铜人乱滚,飞快的追了过去。
丁思梵猛一咬牙,双臂抱住了柱子,我父亲在下面用力一托她的脚,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力的往上一窜,竟然一下子抓住了悬梁,爬到了悬梁的上方,低头一看,就见我父亲象一只壁虎一样,双手攀着柱子蹭蹭的爬了上来。
上来之后我父亲说了一句话:“千万别向下看,让我拉着你走……”牵着丁思梵的手,一步步的踩在横贯宫殿的梁柱上,慢慢向前走去。
下面那东西追到柱下,盘起硕大无朋的身子,昂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我父亲和母亲,似是做势欲扑的样子。
站在悬梁之上,我父亲和母亲居高临下,仔细的瞧了一眼下面那家伙。
从此他们就笃信不疑,这世界上就是有龙。
如果没龙的话,他们当时看到的是什么?
他们看到的是一条粗愈水缸,长过十丈,身上生满了鳞片和甲壳,头上长着晶莹剔透的犄角,唇边长着一大堆腮须,在那蛇形的庞大躯体上还生着几只脚的东西,这东西如果不是龙的话,那这世界上就真的不存在龙了。
但是我父亲说,他们遇到的那条龙其笨无比,在地面上爬的时候速度虽然飞快,但是那几只脚却明显的妨碍了它的速度,尤其是爬到柱子上追逐他们的时候,那多出来的脚更让这条龙痛苦,因为爪子碍事,这条龙只能委委屈屈的用后背缠着柱子,袒露着白花花的肚皮往上面爬,给了我父亲极坏的印象,认为这条龙是故意在丁思梵面前袒胸露乳,作风明显有问题。
我爹这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胆大,敢于乱吹一气,他不仅说自己见到过龙,还说自己遇到过麒麟。记得有一年,首都博物馆展出了新近发现的恐龙化石,我替老头买了票,带他去瞧个新鲜,结果逛到一张蛇颈龙的复原像前,我爹咯咯的乐了,我问他乐什么,他居然回答我说:这东西的肉一点也不好吃,过草地的时候他弄来一块煮给战士们吃,吃得战士们上吐下泄……当老头得意洋洋的说这话的时候,别人都拿他当怪物看,我则臊得恨不得钻地下去。
但吹牛归吹牛,我父亲这人本质上还是实事求是的,更何况此事又有我母亲做为旁证,而且这次事情是我父亲和我母亲两人相爱的开始,那时候的人傻得很,不象现在人有那么多的花活,相信他们不会拿自己的“革命感情”瞎胡掰。
但我从小就听我父亲讲他这些事情,听多了就说不出的厌烦,所以有一次,我特意准备了一张报纸,等到我父亲又兴致勃勃的回忆他的这一段故事的时候,我就把那张报纸故意摊开在他的面前,那报纸上最醒目的标题是:
《科学家指出:蛇头生角是返祖现象,古时候的蛇是头上有角,腹下生足的》
当时我父亲拿着这张报纸,满脸愠怒的瞪着我,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当时他是没理由修理我的,但过了几天,还是让这老头抓住我的一个小过错,将我爆打了一顿……
总之,你没办法跟我爹这人讲道理,对他来说,拳头就是硬道理。
实际情况是,我父母在王莽藏宝的地下宫殿之中遇到了一条返祖现象严重的畸形巨蛇,后来我父亲和母亲在那畸型巨蛇蜇伏的门里边发现了一枚硕大的蛇蛋壳,看起来这枚蛇蛋是两千年前就被人用热蜡封死,然后存放到了地下宫殿之中,应该是就在最近的几十年里,由于地壳的移动和宫殿下方的火山口复活,地热不断的上涌,熔化了蛇蛋外壳的封蜡,并最终将这条畸型巨蛇孵化了出来。
我父亲说,王莽那厮果然够狡滑,早在他夺政之前就伪装了几十年,而为了借用瘗方邪术升天,他居然能够苦苦的隐忍,在那座密不透风的水晶石棺材中一躺就是两千年,由此可知阶级斗争的复杂性,印证了伟大领袖关于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的光辉论断……
但我父母却不认为那是一枚蛇蛋壳,而是一枚龙蛋壳,不管怎么说,那条笨龙正在激动不已的跟在他们身后穷追不舍,象这么大的食物,估计这可怜的龙有多少年没碰到过了。
那条龙——实际上是一条畸形巨蛇,艰难不已的用脊背缠住梁柱,爬到了悬柱上,然后顺着悬柱向前追赶,不期想那横梁的木材虽然粗愈合抱,但经过两千年之久,早已朽烂不堪,我父母手拉手走过来的时候都听到吱嘎吱嘎的断裂之声,又如何能够禁受得住这条巨蛇的重量?
只听轰的一声,那倒霉透顶的笨龙缠在梁柱上,垂直的跌落下去,正砸在一堆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鬲、簋、觚、卣、盘、爵、觯、觥、尊、方彝、壶等上古的酒器与食器之中,砸得青铜残片满天乱飞。
眼见得那些价值连城的文物就这样被砸碎了,我父亲心疼得要哭出来:“丁思梵同志,你看到了没有,这都是劳动人民的血和汗啊,这东西居然就这么祸害……咦,丁思梵,你跑到哪儿去了……”
丁思梵本来就怕高,走在悬柱上的时候就已经是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了,岂料那悬柱被巨蛇体重压断,导致了悬柱突然倾斜,我母亲还未及发出一声惊呼,失足跌下,幸好她的手及时的抓住了一根方柱,就这么上不上下不下的悬在空中,有心开口呼救,让我父亲拉她上去,可是又怕一开口松了气,反而跌下去,只好咬牙拼命支持住。
那笨龙在数不清的、甑、鍪、钫等器皿中打了一个滚,庞大的身体盘了起来,大嘴一张,就要将丁思梵吸进它的腹中。
张开大嘴吞人,而不是腾云驾雾遨游于云海之间,就彻底暴露出了这条怪蛇的真面目,这让我父亲说不出的愤怒,他用双腿挟住悬梁,腰身一扭,伸出一只左手,一把抓住了丁思梵的手,恰好这时候那巨蛇猛力的张嘴一吸,就见巨蛇的囊下鼓起了一个大大的气囊,那强大的吸引力,撕扯着丁思梵的头发猎猎作响,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迷惘的感觉,好象自己的身体失去了重量,轻若无物的飘浮于天地之间。
我母亲丁思梵讲述,她当时感觉到我父亲抓住她的手根本就没用多大的力气,也许这个男人是过度疲惫已经没有力气了,这让她霎时间心灰意冷,拼斗了这么久,经历了这么多的危险,最终她还是没有逃脱过既定的宿命。
但是随即一声刺耳的枪响,才让她恍然明白了我父亲的用意。
我父亲的确没有把全部力气用在与那巨型怪蛇的拨河比赛上,他是个军人,凡事讲求效率,能够干脆利索解决问题的话,那就绝不拖泥带水。
他一只手拉住丁思梵,避免让她被吸入到巨蛇的腹中,而他的另一只手,却握紧手枪,对准那巨蛇颌下的气囊开了一枪。
砰的一声,巨蛇气囊爆裂,惊得那巨蛇腾空弹起,落下时砸塌了一只西周时的细丽铜鼎。
我父亲趁机将丁思梵拉上去:“小丁同志,你刚才好象对我没有信心啊。”
丁思梵的回答是:“只要你别再拿枪指着我,怎么说都由你。”
我父亲哼了一声:“小丁同志,斗争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了,那王莽弄了条龙在这里,无非不过是想骑着这条龙升天,你说我们能让他得逞吗?”
虽然气囊被打爆,但一粒子弹对巨蛇的伤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实际上那条巨蛇只是受到了惊吓而已,这使得它变得恼怒而疯狂起来,干脆把身躯一盘,想把脑袋探上来咬我父亲一口,但即使是在这阴不阴阳不阳的怪异世界里,相应的物理法则也仍然在起着作用,那巨蛇过于粗大了,它体内的骨骼不足以支持它那巨大而沉重的头完成这项任务,虽然它几次跃跃欲试,却总是距离我父亲他们的高度差了一点点。急得那巨蛇又蹦又跳,不停的发出怪异的咯咯异响。
我父亲拿手枪对准对巨蛇比划了一下,又恋恋不舍的把手枪收回来:“子弹还剩两颗了,真是舍不得用啊。”
“那还有没有手榴弹呢?”女人无不害怕蛇类动物,那怪蛇的可怕形体看得丁思梵心里直发麻,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连裤腰带都用了,哪还来的什么手榴弹?”我父亲气道。
我父亲这句话是有所指的,夏疯子的裤腰带是他最后的撒手锏,可是丁思梵哪知道这些?见这男人说话不三不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我父亲却是浑然不觉,说道:“我们两人老是蹲在这上面不行,一定要想办法除掉这条龙,现在早就是人民当家作主了,可这条龙居然还想着替它的主子王莽卖命呢,真是顽固不化。”
“那你有什么办法?”丁思梵问道。
我父亲仰面向上看了看,笑道:“这条龙打错了算盘,我们现在虽然下不去,可是它忘了我们随时可以上去,你让开一下,等我将这上面弄出一个洞来,先钻出去躲开这条恶龙再说。”
说着,我父亲站起身来,拿手揭开上面的一块瓦:“汉瓦啊,都是劳动人民创造的,所以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卑贱者最聪明……”嗖的一声,将那片比同等重量的金子还值钱的汉瓦照下面的怪蛇脑袋上砸了过去。
又揭下一片汉瓦下来,我父亲却没有投掷出去,而是对丁思梵说道:“现在,我终于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打了开门,放了这条恶龙出来的了。”
“是谁?”丁思梵忍不住的问道。
“是它。”我父亲向上面指了一指,丁思梵顺着我父亲的手指望去,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我们快逃……”
地下宫殿的建筑空间是依托于地下岩层形成的空洞,其顶部紧贴着岩层,岩层显然是建造前经过修整,恰好形成宫殿顶檐的流线形,这种建筑格局既是为了美观,使得居身于宫殿中人的感觉不到自己正身处于地下,而且又不至于让顶部与岩层之间形成空洞,滋生出什么与宫殿的风格格格不入的怪物出来。
可是当我父亲从顶部揭下两块瓦片的时候,却发现有一种粘稠的流汁物正顺着那孔隙中挤进来,借着镶嵌在廊柱之上的柔和夜明珠光,依稀能够看到那东西似乎是一种胶质的生命,粉红色的表层明显的还在一跳一跳。
这种跳动,对于我父亲和丁思梵而言是极为熟悉的。
阴姹!
这东西真是阴魂不散,它明明随同那只有剧毒的藏蝎跌入了地下峡谷的底部,那自高处跌落的势能转化,足以把那只巨蝎摔成肉酱。
但却不足把每一个细胞组织全部摔死。
只要有一个细胞还活着,这种复合组织的生命形态就会眨眼工夫恢复原状,而且,在它吸食了那只巨蝎的残骸之后,变得更加强大。
而且这东西有意识,能够自动捕捉大型的生物做为宿主,几乎是没有天敌的最邪恶的东西。
一看到这东西,我父亲立即就想明白了当他在那间温泉宫室中时所听到的外边的声音,那声音初听起来似乎是人的走路声,但实际上,只不过是珠状物的阴姹蹦跳时所发出来的。
一看到这东西,下面那条威风凛凛的怪蛇顿时惊慌失措,掉头拖了庞大的身躯疯狂逃命。
现在全明白了,阴姹闯入囚禁这怪蛇的密室,并不是存心放它出来害人,对于这只复合细胞生物而言,这条巨蛇只一个比那只巨蝎更适宜的宿主而已。所以这条巨蛇才仓惶夺路而走,连它都知道快点逃命,我父亲和丁思梵又何尝不想?
但是他们又该是如何一个逃法?
跑肯定是跑不掉的,不要说在悬柱上连走路都得小心翼翼,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即使是在平地上,就算你拼了老命的飞逃,也奈不得阴姹这东西是个不规则的球状物,它能够利用自己形体的优势滚动起来,最终还是逃不过这东西的无休无止的纠缠。
那东西把全部的部分挤进来,落在悬柱上,慢慢的恢复成它正常的桃形状态,这过程中它表面上的淡青色筋络还在不停的跳动,显系这里边的东西仍然未孕育成熟。
丁思梵紧紧的抱住我父亲:“我们现在怎么办?”
“只要你抱紧了我,我们就没事。”我父亲回答道。
丁思梵本能的抱住了我父亲,然后我父亲突然纵身一跳,从悬柱上跃了下去,阴姹也随之跳下,如影随形的紧追了过来。
可是我父亲跃下的时候是早有算计的,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那仓惶飞逃的巨蛇尾部,只听一声大叫,我父亲一把揪住了巨蛇尾部上的长长的须毛,但听得耳边霎时间狂风突起,两个人已经被那巨蛇一下子从后殿拽了出去,阴姹凌空一扑却落了个空,咕噜噜的落在地下,摔成了扁平的形态,又勉强的弹跳了几下,这才一滚一跳的继续去追赶它的猎物。
我父亲的原意,是指望那吓坏了的巨蛇能够带着他们逃出这诡异的地下宫殿,这里边虽然藏宝众多,但那种气氛太恐怖,太压仰了,估计这巨蛇也未必会舒服多少,只要这巨蛇带它们冲出宫殿之外,他们就可以循原路返回,最多不过是回到花疙瘩一伙做为巢穴的太子沟中,等阴姹穿越幽深的地下峡谷再追去的时候,他们或许早已挖穿洞壁逃到了阳光世界去了。即或不然,阴姹也可能在地下峡谷中遇到其它的宿主,那就有可能不再非要找他们的麻烦不可了。
我父亲的算盘打得好,却可惜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
他死揪住巨蛇尾部的长须,怀里是死死抱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胸前的丁思梵,正等着巨蛇怪啸一声破殿而出,却忽见眼前一花,就见那怪蛇的巨大脑袋紧贴着他的身体掠过。
当时我父亲脑子还有点反应不过来,这条龙怎么又窜回来了?
忽然之间蛇尾一摆,我父亲被高高的掀起在空中,匆忙中一瞥,才发现那宫殿的大门早已被人在里边闩死了。
这肯定是那阴姹干的好事。
霎时间我父亲心下一片灰凉。
蛇类是地球上最为奇异的动物,它们那种节状骨骼能够让自己适应于任何一种环境,苗乡有一种五步蛇,疾奔起来势若奔马,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翻山越岭追逐猎物,速度不亚于一辆桑塔纳轿车,还能够于转瞬之间突然扭头回身,其转身时尾部的甩动力量能够将手臂粗细的树干拦腰击断。
而我父亲所遭遇到的这条返祖怪蛇,其游动的速度更是惊人,但速度越快,扭头转身时的惯性也就越大,只见它整个肚腹都向着宫墙轰的一声砸了过去,顿时将一截宫墙砸得粉碎,宫墙虽碎,露出来的却是里边一层更为坚硬的石英石,仍然是无路可逃。
那怪蛇只能让自己鳞甲铮铮的身躯急速的回旋着,调整方向,这期间它的巨大尾部自如的扬起,向着地面重重拍下。
这一下如果拍实了,紧揪在蛇尾毛须上的我父亲和丁思梵定然是被拍成血肉横飞,肢体四溅。
眼看着那厚重的大地自下突撞上来,丁思梵吓得尖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这时候她听到我父亲吼破嗓子喊了一声“好”!然后她的身体突然停住了,丁思梵等了等,见无动静,壮着胆子睁眼一看,正见远处那鳞光闪烁的蛇尾一瞥而逝,已经复又逃回了后殿。
再仔细看看自己为何身悬半空,原来是我父亲趁那蛇尾扬到半空的时候,突然凌空一跃,再次攀住了宫殿的悬梁。
此时他们正悬在空中,全靠了我父亲的一双手牢牢的抓住悬梁,我父亲几次用力,想用双脚蹬到悬梁上,可是由于丁思梵正抱在他的身体上,拖累了他,让他就是使不出力气来。这可真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就这么悬悬乎乎的吊在半空中。
轰的一声巨响,那条可怜的巨蛇又逃了回来,后面还追着蹦蹦跳跳的阴姹。
怪蛇左逃右逃,却说什么也逃不出去,情急之下它把自己盘成好大的砣,满心指望着缩小自己的身体来保护自己。
那阴姹好整暇的向着巨蛇逼了过去,巨蛇分明是陷入了极度的恐惧之中,居然害怕得倒伏于地,把自己白花花的肚皮袒露出来,这是动物界最为通用的国际语言,意思是说:老大,我服你了,你瞧我都这德性了……饶了我好吗?
动物界中无论是家养的猫狗,还是野生的狮虎,一旦哪只动物把自己最柔软的腹部部位袒露给对手,就表示自己彻底臣伏了,对手也就可以得意洋洋的宣布自己的胜利,未必非要照那白花花的肚皮搔上一爪子。
可这种方式只是对于正常的动物才有效,阴姹这东西根本就不是动物,它只是一只执意寻找宿主的寄生毒瘤,哪管你认输不认输?径直跳了起来,就要跳到巨蛇的腹部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