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爷爷打小就是一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生性好吃懒坐,醉生梦死。据说他这一身毛病都是我祖奶奶娇惯下来的,毕竟我祖爷爷一家是安徽有名的大财主,家大业大,良田千倾,任我爷爷拼了老命的挥霍,也挥霍不尽。
我祖爷爷之所以一夜暴富,是因为他不知在什么地方找到了埋藏在地下的一大笔财宝,金银如山,珍玩无数,所以才富甲一方。据说我祖爷爷之所以能够发迹,是因为他手中有一颗祖上传上来的神秘珠子,那颗珠子上藏着天下宝藏的秘密。原本我祖爷爷还指望着我爷爷把家族的事业发扬光大,再去什么地方挖出几笔财宝来。可是我爷爷却只想着自己享受,琢磨着把寻宝的苦差事留给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父亲。
却不想我父亲更是生猛,他被我爷爷送到城里的学堂,学到了满脑门子的革命思想,趁回家的工夫里,纠集了几百名佃户,革了自己家的命,把家里的东西全都分给了穷苦人。这还不算,我爹还把家里那颗祖传的珠子扔进了一口井里,然后撒腿跑到了解放区,拿起枪杆子跟以我爷爷为代表的腐朽的封建剥削阶级较起了劲。
我爹跑了,我爷爷气得吐血,抱着家里的一口井呜呜的哭个不停,后来他跳到了井里,想把我爹扔掉的家传古珠再找回来,可他只是捞到了满脑袋的青色淤泥,那颗珠子就这样丢掉了。
从那以后我祖上的基业就彻底的败落了下来,没过几年,家里已经所剩无几,家徒四壁了。可是不曾想,过了大约有十几年的时间,我爹他突然回来了,回来的那天夜里,他身上还背着一个年轻的女人。
我爹回来的时候,我爷爷根本就没认出他来,我爷爷只看到一个穿着军装,腰间带着手枪的军人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人进来,进来后我爹也不理会我爷爷,先把那女人放在土炕上,然后一声不吭的掰开那女人紧握的拳头,让我爷爷看个清楚:“……喂,老头,你过来看。”
我爷爷睁大了老花眼一瞧,就见那女人的手掌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只是掌心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孔洞,洞中蔓生出几枝碧绿色的茎叶,上面还生着细碎的红色花朵,结着一枚淡青色的果子。
当时我爷爷看了这怪异的情形,不由自主的嘴巴一张,脱口叫出了:“冬虫夏……”可是他只说了三个字,就被我爹一把堵住了嘴巴:“夏亭阁,这都解放了,不许再说以前那些事……你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马上给我把她治好!”
当时我爷爷眨了眨眼,看着眼前这个威武的军人:“你是谁?怎么知道我们家世传的隐学……”
“怎么着?”我爹很不高兴:“夏亭阁,你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革命战士夏凤孜……是你的儿子!”
“我的儿子?”爷爷还不肯相信,仔细上前一辨认,顿时疯了一样一把揪住我爹:“你这个不孝的逆子,你爹我遭了这么多年的罪也没见你回来一次,这次为了一个女人你终于回来了……你你你……你这个白眼狼,也不说想想是谁养大了你。”
“我是人民的儿子,是人民的血汗养育了我。”我爹正告我爷爷。
“你你你……”我爷爷差点没被气疯过去:“你有种就死在外边,别回来!”
当时我爹闷哼了一声,说道:“……爹……你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了一辈子,两手沾满了人民的血泪,差不多也该够了吧……我这次回来,是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你就别唧唧歪歪了,赶紧给我把她治好……治好的话……以后我管你叫爹!”
……
据我爷爷说,这就是我爹他认祖归宗的全部过程,而我爹之所以在百忙中背着个女人跑回来,那是因为有些麻烦,我爹他非得找我爷爷帮忙解决不可,所以呢,我爷爷就泪流满面的迎来了他这么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
在我爹回家之前,他正奉命进剿盘踞在太子沟一带的花疙瘩匪帮。
花疙瘩是解放初期安徽九华山一带名气非常大的一股匪帮,比之于现在广为人知的乌龙山上的匪帮名气更大,这伙土匪个个都是神射手,每人腰别两支盒子炮,开枪的时候连瞅一眼都懒得瞧,白天甩枪打苍蝇,夜晚甩枪打蚊子,都是他们最爱干的营生。
而且这伙土匪都是山民出身,翻山越岭如走平地,来去如风捉摸不定,起初一支部队奉命进剿,不料部队前脚进了山,这伙土匪却绕过几座山,从后面冒了出来,残忍的杀害了十几名随军眷属,还掳走了一个名叫丁思梵的漂亮女学生。想那伙土匪一个个无不是心狠手毒,年轻的姑娘落入他们的手中岂会落得一个好?所以上面给我爹下了一道死命令:夏凤孜,或者你给我提着花疙瘩的脑袋回来,或不然,干脆你也别给我回来了。
上面之所以这么急切点了当时已是师级干部的我父亲的将,那是因为被掳走的女学生丁思梵的母亲是一位名气极大的进步人士,战争年代中曾给了我党许多帮助,与中共的高层人士交往甚密,如果她要是出了事,那后果就太严重了,只怕当地驻军从上到下,都脱不了干系。所以上面才命令我老爹亲自出马,那意思是说,如果连夏疯子都不能够把人救出来的话,那大家趁早认命好了。
我好端端的一个爹,出去混了十几年,竟落了个夏疯子的绰号,那是因为他这人特别喜爱打架,一听枪声就兴奋得嗷嗷怪叫,要是一天没仗可打的话,他就急得抓耳搔腮,或是脱下鞋来搓脚丫子,说是脚心痒痒。总之,我爹不是一个有品位的人,但是他也不象别人所想象的那样憨,他的心眼只比别人多不比别人少,想一想一个连续十几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心眼能少得了吗?他至少知道怎么活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
所以我爹接到命令之后,琢磨着丁思梵那漂亮姑娘多半已经救不回来了,想她一个城里的年轻学生,哪来的那么多心眼斗得过花疙瘩一伙?更何况,她又是那么漂亮,花疙瘩那伙有今天没明天的山匪们会放过她才怪!
我爹琢磨他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想办法把花疙瘩的脑袋提回来,这事对于别人来说不容易,对于我爹来说,却实在是再也简单不过的了。
仔细的研究了一下各方面搜集的情报,我爹将目光盯住了九华山太子沟一带。
那太子沟在安徽九华山西北一带,相传明朝时朱三太子曾于沟中啸聚点兵。山高林密,沟壑纵横,沟中布满了人和动物的累累白骨,即使是在大白天,那里也总是笼罩着一层浓浓的山岚,风起之处,远处的人时时能够听到随风而来的呐喊声与兵刃撞击声。当地人传说太子沟是一片阴地,是冥府中的鬼兵与妖兵争战的地方,进入太子沟的活人从来都是有去无回。
我爹断定,花疙瘩一伙的巢穴多半就在太子沟,因为那里地形复杂,当地人畏惧神鬼传说不敢入内,外地人进入有死无生,所以只要摸入太子沟,就能够彻底的解决问题。
于是,我爹只带了八个人,经过一番翻山越岭,长途跋涉,秘密潜入了太子沟附近。到得近前一看,果不其然,只见沟中弥漫着终年不散的瘴气,风起处,隐隐可见地面上的白骨磷磷冒光,更有那怪异的声音,仿佛是幽冥鬼域中的冤灵的凄呼,时不时的突兀而起,又猝然而止。
当时我爹心里就隐隐约约的觉得有些不对头,这么古怪的一个地方,他好象在什么时候听说过,可是究竟是什么时候,听谁说起过呢?他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只是他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太子沟,恐怕不会象他想象的那样易于夺取。
早年我爹有许多战友牺牲在战场上,但是我爹记忆中最深刻的,却是那八个随他潜入太子沟的战士,多少年以来,这八个人的名字我爹他一直是记忆犹新,因为他们不是死在敌人的炮火之下,而是因为一种未明来源的神秘力量,夺走了他们年轻的生命。
这八个战士的名字分别叫娄智广、王有才、马天纵、魏新村、李天喜、孙波茹、杨集和冯永安,他们都是为了这次行动,父亲从各个团部抽调来的最精锐的战斗人员,人人身经百战,个个身手不凡,都是受到过多次嘉奖的战斗英雄。
当时父亲带着他们八人潜入了太子沟,甫一进去,大家就被所看到的怪异景色惊呆了。
只见沟中寸草不生,迷雾萦绕,满地都是厚厚的人类和动物尸骨,那尸骨在这里堆积了至少几百年,都已经风干脆裂,一脚踏上去,吱吱有声,顿时化为一团灰白色的尘粉。再看那动物骨骼,每一只都奇大无比,父亲说,他在里边看到的仅一只头骨,就和一辆美式军用吉普车大小差不多,他根本无法想象这只动物活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但看那动物的森森利齿,估计会是非常的凶猛可怕。
就在这些庞大的动物骨骼之中,填充着数不尽的人类骨殖,其间还杂夹着早已锈蚀的冷兵器,由此断定这地方在古时候确曾发生过规模性的战争。
虽然这些怪异的骨殖让父亲一行吃惊,但是他们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们手中有最精良的武器,就算是那些猛兽都活过来也不害怕,何况又只是些风干脆碎的骨头?他们踏着这些骨殖,小心翼翼的在沟里移动着,不时的侧耳倾听着,寻找着花疙瘩一伙的踪迹。
太子沟中的瘴气烟岚浓重,能见度极低,凄厉的风中,时不时的传来一声诡异的哀号之时,那声音乍起而猝止,带着浓浓的血腥气息,仿佛从九幽阴狱中飘浮而来。父亲他们几次停下来,想弄清楚这凄厉哀号的来源,但却是一无所获。
他们是沿着太子沟由东向西慢慢搜索,由于视线不清,进展缓慢,花费了大半天的时间,才搜索了几百米,除了满目的兽骨重重叠叠,却始终未曾发现人类活动的踪迹。
父亲顿时有些焦燥起来,时间拖得越久,丁思梵的情形就越是不堪设想,万一那伙天杀的土匪对这姑娘做了什么事的话,就算是把花疙瘩一伙千刀万剐,也于事无补。
但太子沟的地形如此陌生而诡异,纵然是急死也无济于事,看看已经搜索了大半天的时间,父亲一行就停了下来,坐在一根精大的胫骨上。父亲说,那根骨头绝对是一根人骨,而且是小腿上的胫骨,其直径不会少于一米。如果这根骨头的主人仍然活着话,那么他根本不用站起来,就是一根脚趾头,上面也能停一辆吉普车。
正当父亲一行围着那根胫骨吃惊不已的时候,凄风之中,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呜咽之声,所有的人立即持枪在手,紧张的盯着那哭声所来之处,但是除了满眼的灰白色雾瘴与于雾瘴中时隐时现的怪异兽骨之外,他们什么也看不到。
迷雾荒沟,有人悲哭,那声音极是悲惨而酸楚,听起来直让人心伤欲碎,仿佛人世间所有的苦难和伤痛,都在这一声声的呜咽声中慢慢展示开来,纵然父亲一行无一不是悍不畏死的铁血战士,但在这声声呜咽之中,竟不由得鼻子酸涩,视线模糊。
是谁在附近如此绝望的伤苦?父亲立即想到了他们这次前来寻找的丁思梵,莫非那伙土匪已经把她给……急切之下,父亲立即下令:“娄智广、王有才,你们两个立即过去看看。”
类智广与王有才应了一声,立即端着枪进入了雾岚之中。
看着他们两人的踪迹为浓雾所遮没,父亲又一打手势:“所有的人,立即衔尾跟上,一个也不许掉队!”
余下的六个战士端着冲锋枪,紧随在父亲身后,一同向前摸了过去,走着走着,那悲苦的呜咽之声突然消失了,父亲心中无由得一紧,打了一个手势,紧跟在他身后的马天纵立即发出一声啄木鸟叫,召唤前面的尖兵娄智广和王有才。
孤零零的鸟鸣之声如飘落的枯叶,在太子沟中迷雾中回荡着,所有人于这单调的鸣叫声中等待着,等待着,但他们等了许久,却没有听到一丝回声。
父亲的心立即沉了下去。
娄智广和王有才,他们竟然没有回应联系信号。
娄智广和王有才竟然没有回应,这事大出父亲的意料,须知这两个战士不是普通的士兵,那娄智广本身就是一个连长,作战勇猛足智多谋,王有才更有一身家传的武艺,等闲十个八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若是说花疙瘩一伙能够无声无息的制伏这两个人,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就算是娄智广和王有才中了埋伏,那也不会轻易的就范,至少也能听到他们的搏斗或是反抗之声。但是父亲带着人将那片地区连续搜索了几遍,仍然没有找到他们的人,也没有发现尸体,甚至连一滴血也没有发现。
父亲命令大家再次进行仔细搜索,当他经过一座庞大的动物头骨的时候,突然注意到那巨型头骨的最下面有一道黑色缝隙,于是他急忙招手,让大家聚拢过来,用力把那架头骨挪开,露出了地面上一个黑黝黝的洞穴。
俯身下去,战士魏新村侧耳正想听一听穴中的洞穴,突然之间,一声高亢而凄厉的哀嚎猝然从洞穴中传出,那尖利的声音就象是一枚子弹,霎时间击碎了魏新村的耳膜,就见他身体猛烈的摇晃了一下,失去平衡,一头栽向了洞内,幸好父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臂,猛的一下把他提了上来。
战士马天纵急忙上前,护住我父亲:“首长,这洞里有东西,给他几颗手榴弹吧!”
“不行,”父亲担心的看了看蜷缩成一团,瘫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魏新村:“我们这次的任务首在于营救丁思梵同志,其次是剿灭花疙瘩一伙,在没有发现敌踪之情,决不允许开枪。”
战士李天喜、孙波茹急忙上前,仔细检查魏新村的伤势,然后报告说:“首长,魏新村他的耳膜被震碎了,连带着大脑神经也受到了严重伤害,他已经……”
孙波茹参军前是一名中医,他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结果却是谁都知道,洞穴中那诡异的尖啸,已经彻底摧毁了魏新村的战斗力。只见他脸上的肌肉无规律的扭动着,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利的怪笑:“咯咯咯……”余人大惊,忙不迭的端枪将他围住:“魏新村,你搞什么鬼?”
“哈哈哈,嘎嘎嘎!”魏新村坐在地上,满脸都是欢快的表情,那兴奋的样子,看了让人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他的精神已经错乱。
我父亲当时大吃一惊,他带来的这八个人,无一不是神经坚韧一如铁丝般的冷血战士,意志力惊人的坚强。象魏新村,他曾在一次战斗中腹部负伤,卫生员要将他抬下战场,却被他虎吼一声推开,然后他自己拿出颗子弹,拧掉弹头,将火药倒在伤口上,划着火柴一点,嗤啦一声,那皮肉的焦灼味道令人无不震惊,而他却连眉毛也不眨一下,就这样算是消了毒,拎起枪又冲了上去。
象这样的钢铁战士,怎么会如此轻易的精神错乱?
“魏新村!”我父亲大吼一声,试图让他清醒过来:“别忘了你的责任!”
魏新村的身体明显的呆怔了一下,他那迷乱的目光慢慢转向了我父亲,双手在地面上颤抖乱摸着,想摸到他的枪,父亲急忙喝止了一声:“别让他拿到枪……”
可是已经迟了,魏新村已经把枪抢在手上,突然甩开紧按着他的两个战士,向前疾冲,跃入了前面那个洞穴之中,只听微弱的冲锋枪点射之声从洞穴中传来,接着是一声沉闷的爆炸之声,随后洞穴中恢复了死寂一片。
众人大惊,都知道魏新村神经系统已经遭受到彻底的毁坏,那微弱的清醒神智,让他自己知道他已经再也无法完成任务,所以不惜以死相搏,以保全一个战士的荣誉。
大家紧张的盯着那个黝黑的洞穴,按常理,魏新村死前拼力一搏,点射开枪,又引爆了身上的手榴弹,洞穴的出口处应该飘出缕缕硝烟才对,但是大家等了好久,也未见有硝烟飘出。父亲看了一眼身后的五名战士,很明显,这个洞穴,不管它里边藏着什么,它肯定另有一个更大的出口。
“首长,让我们大家冲进去吧!”五名战士请求道。
从大家那冒火的眼睛中,父亲看到了愤怒与不甘,只在悄无声息之中就让父亲失去了三名主力战斗兵员,这岂能容忍?依照父亲的性子,更是要按捺不住的跳入洞中,手持冲锋枪杀将进去,管它洞穴里边藏的是什么,大不了一个玉石俱焚!
看着这神秘的洞穴,想着刚才还在自己身边的三个战士就这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亲的眼角湿润了,他的手紧紧的扣着扳机,好半晌才克制住心中的愤怒,慢慢的退后了一步:“兄弟们,”我父亲开口了,声音中带有一丝颤抖:“兄弟们,我让你们都记住一件事,记住这个地方,记准这个位置,都给我记准了。我们三位好兄弟的命,比金子还要值钱,绝对不能白白的丢在这里,一等到我们救出丁思梵,剿灭花疙瘩那一伙残匪,我要你们一个也不许少的都跟我回来,替娄智广、王有才和魏新村三位兄弟报仇,你们听清楚了没有?”
“首长,这下面……难道不是花疙瘩那一伙吗?”马天纵迟疑的问道。
“哼,”父亲冷笑了一声:“那伙不入流的山匪,就算是借他们一个胆,他们也不敢来到这里,兄弟们,我们是踏入了阴阳界……总归一句话,这里绝对不是花疙瘩一伙敢来的地方,我们还得往前走,直到找到他们为止。”
马天纵不肯罢休:“首长,我们离开可以,可你总得让我们往里扔几颗手榴弹吧?”
“不可以!”父亲厉声吼道:“马天纵,你敢违抗命令吗?”
“那……好吧。”战士们愤懑的将已经握在手上的手榴弹又放了回去,跟在父亲身后,深一脚浅一脚的离开了那座神秘的洞穴。
事后我父亲曾经说起过,他之所以不允许战士马天纵向那黑黝黝的地穴中投掷手榴弹,是因为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自从一进入太子沟,我父亲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这种地方他来过。但是他心里很明白,这地方是如此的怪异而奇特,如果他真的来过的话,决计会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而不可能象当时那样产生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之所以没有到过太子沟,感觉上却似曾相识,那只是因为我父亲曾经听人说起过这样的地方。
我父亲是小时候听我祖爷爷说的。
但事实上,我祖爷爷也没到过太子沟,他老人家甚至都不知道世界上还有太子沟这么奇怪的一个地方。
但是,我们夏家是寻宝世家,这一家族的人掌握着一种搜寻这世界上地下秘宝的隐学。
祖爷爷曾经对我爹讲过:古往今来,这世界上灭亡了的国家无计其数,太古时有七十二洲的传说,俟后是蚩尤之国为黄帝所破,以及炎帝之国亡于黄帝之手,再往下是五帝,其间杂夹着蚕丛国和鱼凫国,再追溯下去,消亡的国家无计其数,这些国家灭亡之前无一不是将国中最贵重的金银珍宝埋藏了起来。每一个灭亡的国家埋藏起来的珍宝都堆积如小山,但是这些宝物自打埋入到地下之后,就再也没有在这世上露过面,以后人们所能够找到的,最多不过是从古墓里挖出来的坛坛罐罐,那数不胜数的珍奇宝物,竟然象消失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了。
祖爷爷说,这些宝物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人们不知道寻找的方法。须知,历朝历代连一座座死人坟墓都修得让后世人苦寻上千年之久,更何况珍奇宝物这种关系到日后国家兴亡之数的重要东西呢。
所以古往今来,盗墓容易,寻宝难。
盗墓容易,那是因为死人躺在坟墓之中再也不会跑掉,只要你有恒心拿着板锹满地乱挖,绳锯木断,铁锹能把地球挖穿,迟早有一天把你要找的古墓找出来。但是寻宝却不是这么简单了。
寻宝难,那是因为凡属亡破之国莫不将国家兴复的机会寄望于这些珠宝,所以在埋下之时都会运用秘门中最为神秘的法门,这种法门叫做“瘗方”,瘗方之术,通幽达鬼,绝非流落于民间的方术所能比拟。祖爷爷说,大凡施以瘗方之术埋藏起来的财物,非埋藏者本人是取不出来的,但如果到了需要将这么多的财物埋藏起来的地步,埋藏者本人的性命多半也成了问题,所以古往今来的地下秘宝虽多,却多数就此湮没,永世也难再见天日。
祖爷爷说,那地下埋藏的秘宝年代久远了,由于瘗方起到作用的结果,那些地方往往就会出现一些异常怪事,或是地形诡奇,或是古兽出没,或是阴兵日起,又或是星月异常……当时祖爷爷对我爹讲这些事情的时候,我爹的年龄尚幼,听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所以我祖爷爷为了讲得清楚一些,还特意讲了几种地理势位,这些事虽然我爹久已遗忘,但太子沟的地形忒也奇特,沟中的怪兽之骨又闻所未闻,所以当我爹看到那个神秘的幽洞之后,就立即明白了过来。
这神秘的太子沟,正是上古时代的一个藏宝之地,只是年代过于古远了,所以才会出现一种超越自然与人类无法理解的神秘力量。
我爹心里很清楚,那穴中之物能够轻而易举的毁掉他三个钢铁般强悍的战士,正是因为那种神秘力量所起到作用的结果。在他们的任务完成之前,轻率的挑衅这种力量是极为不智的,所以他只有暂时避开。
当时我爹心里的想法是,一旦任务完成之后,他还会回来的,倒不是他惦记着地下的秘宝,而是他决不能让那三个战士凭白死去。但是我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种力量的势力范围是如此之大,早在他们一脚踏入太子沟,就已经构成了对这种力量的挑衅。
避开地下那可怕的洞穴之后,我爹带着战士们继续向前搜索,但是现在他们搜索的速度更慢了,因为他们不仅要注意被浓雾遮掩的前方,同时还要注意着脚下,唯恐再出现一个吞噬人的黑暗幽洞。
又过了大半天的时间,看看天黑,父亲正想传令大家休息一下,前面突然响起一声嘿嘿的怪笑,战士们心情一紧,相互分开,让每个同伴保持在自己的视线之内,继续向前搜索。突然之间那嘿嘿怪笑之声变得尖利起来,走在最前面的马天纵耳听着浓雾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向他撞了过来,他疾速的一闪,眼角的余光瞥到一个人影,顺势脚下一勾,那嘿嘿怪笑之人已经一个狗吃屎扑倒在地。
未等那嘿嘿怪笑的人抬头,两个战士已经纵身上前,一脚踏在他的身上:“不许出声,敢出声就毙了你。”
“咯咯咯,嘎嘎嘎,嘿嘿嘿……”那人脸趴在地面上,对战士的警告置若罔闻,犹自发出一声声瘆人的怪叫之声。
马天纵俯身扼住那人的脖子,止住他的笑声,然后仔细的看了看,向我爹报告道:“首长,是一个小土匪……”
“是吗?”我爹顿时精神大振,逮住一个小土匪,这就说明这里已经距离匪巢不远了,但这个土匪的神态太怪异了,他被马天纵扼住脖子,脸上竟然没有丝毫的惧色,反而冲我爹露出一脸的诡秘笑容。
看到那土匪满脸的诡笑,战士孙波茹失声叫道:“这……这是一个疯子!”
马天纵二话没说,掰过那家伙的右手食指一看,只见食指肚上有一层厚厚的茧子,马天纵冷笑了一声:“这是长年手指不离开扳机留下来的,花疙瘩一伙中的神射手,象这种凶狠之人,怎么可能会疯?”
孙波茹蹲下身来,正对着那家伙的眼睛,仔细的看了看,抬头对我父亲报告道:“首长,这家伙眼神都散了,他要不是疯子,这世上就没疯子了。”
我父亲冷声回答道:“我不管他是不是疯子,我只要匪巢的情况,你们听明白了吗?”
“首长,明白了。”又上来两个战士,是杨集和冯永安,他们把那个小山匪拖到了一边,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撬开他的嘴巴,让他说出匪巢内的情形。过了一会儿他们站了起来:“报告首长,他……死了。”
我父亲大怒:“谁让你们弄死他的?我要的不是死人,是情报!”
杨集和冯永安满脸的沮丧:“首长,我们可没有动刑,是他自己……”
“好了好了,别辩解了,”我父亲生气了,吩咐道:“既然有一个小山匪,那就有第二个,把尸体处理一下,再去找一个会说话的来。”
大家又向前摸了十几步,果然就听到前面有啪啪的声响,还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怪笑声,那笑声极尽诡异,笑得人心里说不出的发毛,大家面面相觑,端枪向前摸了几步,前面看到的怪事,让大家大吃一惊。
在前面的一块巨石之下,蹲着一个小山匪,他一手拿着一块坚硬的石块,正在对着自己的脑袋砰砰的砸,大家在远处听到的啪啪之声,正是石块与他坚硬的头骨撞击所发出的。
当大家发现他的时候,那山匪已经把自己砸得血流满面,每当石块重重的敲在他自己的脑袋上,他都要发出一阵极尽欢畅的怪笑。就在这家伙的身边,还躺着两个头骨盖已经被砸开的山匪,但是他们的身体并没有死透,那只握着沾满鲜血石块的手,仍然在拼尽最后的力气,把石块再砸向自己的脑袋上。
眼看着一个大活人拿石头把自己砸死,那是何等诡异的场景,我爹和战士们虽然经历过无数的险难,但却从未听闻过如此怪事,看着那还剩一口气的山匪用空茫的眼神看着大家,发出了一阵恐怖之极的怪笑,突然用足了手上的力气,拍嗒一声,用那块石头砸开了他的天灵盖,因为用力过度,那块坚硬的石头竟尔都砸碎了。
因为眼前的事情太过于反常了,我父亲震惊之余,正要下令制止,那山匪已经干脆利索的结果了他自己的性命,让我爹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首长,刚才那个山匪也是这个样子的……”杨集和冯永安急忙补充报告:“刚才我们正要弄清楚那家伙是不是真的疯了,不曾想他突然瞧准地上的一块石头,猛的一下撞下去,当场就把他的脑袋撞碎了……”
马天纵站在我父亲身边,象是自言自语的问道:“首长……这是怎么一回事?”
另一个叫李天喜的战士则猜测道:“会不会是……这些土匪自知作恶多端,所以就……”
我父亲摇了摇头:“不要乱猜了,再猜你们也猜不透,我只要告诉你们一件事,今天我们遇到的这些情况,都是反常的,事物反常则为妖,这太子沟,果然是妖鬼横行的地带啊,我们走!”
大家端着枪,继续小心翼翼的向前走,走出十几米的距离,看到一个小山匪双手扶着石壁,背对着大家一动不动,李天喜拿枪捅了一下那家伙,就见那家伙身子一歪,一头栽倒在地,他半个脑袋都在石头上撞塌了,要是还能活命,那才真叫怪事。
前面又有几个山匪,死状也是极惨,但他们死后的脸上表情,却凝结着一种诡异的笑容,就好象他们刚刚做完一件坏事,等待着别人发现之后所带来的恶毒快感。
匪巢里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这句话虽然没人说出来,可是大家心里全都存有这样一个疑问。花疙瘩这伙山匪胆大包天,怙恶不悛,一个个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居然能够让这伙山匪们发疯,不把自己搞死誓不罢休呢?
正在疑惑之间,前面的浓雾中突然传来了一个说话声:“兄弟们……好消息,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山下的共军,马上就要完蛋操了……”
听到这个还算是正常的声音,我爹精神一振,有活着的人就好,他手一挥,率先带五个战士向着说话的声音摸了过去。
前面走来了一个家伙,身上竟然背着一口肥猪,看不出那家伙身材干瘦,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这花疙瘩一伙,果然没有一个易与之辈。虽然身上背着一只足有两三百斤的肥猪,但那家伙却是行步如飞,连走路都用蹦的:“兄弟们,看看我瘦子阿牛给你们背回什么好东西来了……哎哟!”那家伙正嚷得欢势,不提防脚下突然滚过去一个人影,正是马天纵,顺手一枪管搠在那家伙的裤裆上,饶是那家伙是铁打的金刚,也耐不住那命根子被重重的戳上一下,扑通一声,那家伙丢掉了背在身上的肥猪,双手捂裆,额上大汗淋淋,蜷缩在地上成了一个虾米状。但还没等他的身形弯起,几只大手分别掐在他的软肋处,把他提到了我父亲的面前。
那家伙从剧痛中缓过神来,抬头看到了我父亲一张冷酷的脸,居然咧嘴乐了:“我就猜到是共军吗,兄弟们开玩笑哪有下这种死手的……”他的大嗓门刚刚拉开,就被一只突然伸出嘴巴里的冰冷枪管噎回去了。
“姓名?”我父亲冷冷的问道。
“你竟然不知道我瘦子阿牛?”那土匪流露出受了伤害的表情:“太没有见识了……”马天纵砰的一拳击在他的脸上,打落了他两枚牙齿:“谁让你大呼小叫的?首长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
“首长?”悍匪不屑的斜眼睨着我父亲:“吓唬谁呀你,给老子一个痛快……”
他的下阴处又重重的挨了两脚,痛得话也说不出来:“想要痛快?没那么容易,快说,丁思梵那姑娘怎么样了?”
“丁思梵?”瘦子阿牛的眼睛眨了一眨:“就是我们上一次绑回来的那个丫头?”
“对,快说,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李天喜喝问道。
“你问她啊……”瘦子阿牛的脸上,浮现出一丝阴险的诡笑:“你问那个漂亮小丫头啊,哈哈哈,她呀,她让九婶带走了,哈哈哈。”
听这家伙那阴毒的笑声,父亲只觉得手脚冰冷:“九婶是谁?快说!”
“你问九婶啊?”瘦子阿牛再一次的尖笑了起来:“你既然来到了这太子沟,还愁见不到九婶吗?哈哈哈……!”
他那阴毒的怪笑之声嘎然而止,马天纵大吃一惊,急速的掐向他的咽喉,但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悍匪瘦子阿牛,已经嚼舌自尽了。
“首长……”看着瘦子阿牛那屎尿皆出的尸首,马天纵不知所措:“这都怪我,我没想到他竟然……”
“算了,”父亲不当回事的说道:“你们看不出来吗?这家伙之所以神智健全,是因为他下山去了刚刚回来,如果他在山上的话,恐怕又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九婶?”父亲想了想,问大家:“你们听说过这个人吗?”
“这个名字我倒是听说过……”战士杨集吞吞吐吐的道:“可是我不知道……”
“你管知道不知道,知道多少就快点说出来。”父亲不耐烦的催促道。
“是这样,”杨集解释道:“在我们那里,九婶是说山神奶奶的尊号,因为我们那里的山神爷爷不管事,怕老婆,所以大家只敬山神奶奶……”
“什么?”霎时间父亲的面色如土:“这伙天杀的土匪,他们不会是……不会是把丁思梵那姑娘做了祭祀的人牲……?”
现场的气氛冷了下来,瘦子阿牛宁死也不服输,由此可见这伙土匪的蛮横,而且当地的土匪多是大字也不识得一个的愚味蛮夫,迷信的观念在他们的脑子里根深蒂固,象丁思梵那样清纯的城市女学生在他们的眼里无异于仙女一样,要说他们会把她献给山神奶奶做人牲,这事一点也不奇怪。
马天纵在一边劝道:“首长……虽说我们来得太晚了,可我们总得尽人事……下命令吧,管叫那些胆大妄为的山匪一个也别想再活着出山。”
我父亲一声不吭的拨出枪来:“先别急,大家听我的命令,再想办法弄一个活的来,最好是这两天呆在山上的土匪……大家再仔细的找一找看。”
大家丢下瘦子阿牛的尸体,继续沿着太子沟搜索下去,不多久就见前面有一群小山匪,正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每一个山匪的脑袋都呈稀烂状,脑液和脑浆溅得地面上斑斑点点。大家走过去拿脚拨动了一下,看了看死尸手中紧握的盒子炮,向我父亲报告道:“首长,这几个家伙都是开枪自杀的……”
“嗯,”我父亲分析道:“他们还知道开枪自杀,这比刚才那几个拿石头砸自己的脑袋的要清醒了许多,再找,肯定还有比他们更清醒的……”
这时候李天喜突然将身体一伏:“首长,这里有一个山洞。”
“嗯?”父亲大模大样的走到洞里,弯腰向里边看了看:“没错,花疙瘩一伙的老巢就是在这里了,现在你们听我的命令,给我杀进去,记住,我只要一个活口,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终于有机会大展身手,马天纵等人无不跃跃欲试,一声令下,大家已经鱼贯而入。
进洞之后,就见洞里高大的岩石上点着一盏盏雪亮的汽灯,汽灯上还有我军的番号,想来这些汽灯应该是花疙瘩匪伙在抢劫我军的缁重时弄来的。汽灯照耀之下,只见洞里边东一具,西一具,都是花疙瘩匪伙的尸体,李天喜在角落里又发现了一个已经彻底疯了的活土匪,急忙过来报告,我父亲却伸手制止住了他,让大家侧耳倾听。
只听洞穴深处,隐隐约约的有富有节奏的敲击声传来,大家对视了一眼,都有些奇怪:这是什么声音?怎么听起来象是木鱼?
大家端着枪,循声慢慢的找了过去,正走之前,忽见前面顺着墙壁摸过来一个人影,大家急忙就地隐蔽,所有的枪口都对准那个慢慢走过来的人。
那家伙慢慢的走入了汽灯的视线之内,大家终于看清楚了这个人,只见他身材削瘦,穿一袭蓝色长衫,瘦骨伶仃的脚杆露在外面。他的那张脸皱纹密布,下颌生着一缕跷起的山羊胡须,只是这胡须已经被从他的眼窝和口中淌出来的鲜血所浸透,他一边走还一边发出含糊不清的嘟囔声:“呜呜呜呜噜噜噜,噜噜噜……”
马天纵仔细的瞧了瞧这家伙那张血肉模糊的脸,悄悄的告诉我父亲:“这应该就是二疙瘩了,他的眼睛不知被谁挖了出来……”
所谓二疙瘩,意思就是说此人正是花疙瘩匪伙的二头目,这个家伙是匪伙中唯一识字的,算是个师爷的角色,其心狠手辣,手段阴毒,是我军务须除之而后快的首要匪首。只不过这个家伙现在已经不需要烦劳别人动手了,他不仅是眼珠子被挖掉,连带着耳膜也被刺穿,嘴里的舌头,也被割掉了,所以他才会说起话来踢哩秃噜,任谁也听不清楚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战士冯永安会读唇语,他看着匪首二疙瘩的嘴唇翕动着,便向我父亲报告道:“首长,这家伙是在说:还有活着的兄弟没有?有没有活着的兄弟在啊,有的话把我给扶出去……”
我父亲撇了撇嘴:“人都这样了,再扶起来管个屁用……过去试一试……”踢了杨集一脚。
杨集立即跳了过去,模仿着刚才嚼舌自尽的瘦子阿牛的声音,冲着二疙瘩的耳朵叫道:“二爷,我是瘦子阿牛啊,这才下山不两天……二爷,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匪首二疙瘩听到了动静,伸手一抓,抓住了杨集的手,就势一捋,竟想折断杨集的手腕骨,这真是不自量力,就算是他的人囫囵个的时候也未必是杨集的对手,更何况他此时已是废人?反被杨集一个借步,扑通一声把二疙瘩扔倒在地。
二疙瘩倒在地上,嘴唇兀自含糊不清的翕动着:“噜噜踢噜踢噜噜,踢噜噜……”
“这家伙到底呜噜些什么?”我父亲急切的催促道。
“这家伙是在说,”冯永安盯着二疙瘩的嘴唇,报告道:“你们不是山寨之人,那就一定是共军了,你们来得正好,二爷就在九幽冥府候着你们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父亲大为恼火:“问他洞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回答我!”杨集贴在二疙瘩的耳朵上,大声的吼道:“山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们全都把自己搞成这么一个模样?”
“他是怎么回答的?”父亲急问。
冯永安盯着二疙瘩的嘴,一个字一个字的翻译道:“共军的小兔崽子们,二爷我杀人放火的时候你们还穿开裆裤呢,少在二爷面前显摆……”
我父亲怒极,吼道:“冯永安你他妈的,这些废话就别重复了!让他说点有用的!”
“有用的……”冯永安满脸的为难:“首长,他现在说了……”
“说什么了?”父亲追问道。
“他就说了一句,”冯永安报告道:“他说,共军的小兔崽……你们既然来了,二爷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不过九婶会送给你们仙乐天籁,管叫你们听了后欲仙欲死……”
“怎么就这么一句?”父亲骂冯永安:“这家伙的嘴唇不是一直在动吗?”
“他嘴巴是在动,”冯永安晦气的揉了揉鼻子:“可是首长,他那都是在骂人……”
“都他妈这样了还骂人呢,”父亲真想给二疙瘩一枪:“就让他骂好了,不过你给我盯着他的嘴,看看他会不会漏出一字半句的来。”
“咕噜咕噜踢哩秃……”舌头已经被割掉的二疙瘩凶悍依旧,一边骂着人,一边手撑地往前爬,爬到石壁前用手摸了摸,突然扭过头来,露出一脸诡异的阴笑。冯永安急切报告:“首长,这家伙刚才说二爷先行一步了,他……要自杀……”
“别拦着他,”父亲生气了:“这种死顽固,让他自己一头撞死了才干净……”话音未落,二疙瘩的天灵盖已经重重的撞在石壁上,发出了响亮的一声啪嗒,就此无声无息了。
踢了二疙瘩的尸体一脚,父亲吩咐道:“大家小心着点,这些家伙死了还这么蛮横,如果有活着的,大家一定要给我当心,听清楚了没有?”
“听清楚了。”五名战士齐声答道,然后静了下来,侧耳再细听洞穴深处传来的那怪异而单调的敲击声。
分辨清楚了那不明敲击之声的来源之后,大家继续向前搜寻而去,不多久找到了一个龛洞里边,那声音越来越清晰了,正是从龛洞中传出来的。
马天纵蹑手蹑足的上前,探头一看,不由得目瞪口呆:
“首长,你看……真是怪事……”
龛洞里边,摆放着十几盏明亮的汽灯,将龛内映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一个牛高马大的汉子盘膝坐在龛洞正中,正敲击着一只特大号的木鱼。这家伙满脸长满了青色、红色、白色与其它各种颜色的肉瘤,正是匪伙中凶名最盛的大疙瘩,花疙瘩一伙的称号,正是源自于他脸上这些密布的七彩疙瘩。
匪首大疙瘩!
大疙瘩的眼睛上蒙着一块黑布,耳朵里灌满了白蜡,连那张丑陋的大嘴巴都紧紧的闭着。
看到他这怪模样,我父亲恍然大悟:“是了,难怪那悍不畏死的二疙瘩说什么仙乐天籁,原来他们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看到了什么可怕的物事,所以那二疙瘩才剜出自己的眼睛,捅穿自己的耳朵……我操,还是这大疙瘩聪明,他他妈的只需要把耳朵灌死,眼睛上再蒙块布就算完事了……”
“刚才魏新村……”马天纵说了个开头,就不敢往下说了。
我父亲的神情凝注起来:“马天纵,你说得没错,花疙瘩这伙土匪,其实跟魏新村在那个幽洞前的情形没什么区别,只不过魏新村真不愧是一名勇敢无畏的好战士,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恐惧心理,在彻底发疯之前冲进了洞里,和里边的东西同归于尽了,可是这些小土匪,他们的忍耐力就差得远了,所以才会一个个疯的疯傻的傻,都成了这么一个怪模样。”
趁这机会,马天纵急忙问道:“首长,那幽洞中的怪音是怎么回事?会不会是老蒋的秘密武器?”
我父亲摇了摇头:“老蒋哪有本事弄出这么厉害的武器,这是……算了,眼前总算有一个活口,我要你们在他成为一具尸体之前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快点动手吧。”
“首长放心好了……”杨集和冯永安正要纵身上前,却突听一声大喝:“慢!”
那声音突如其来,雷鸣一样猝然响起,惊得五名战士哗的一声后退,枪口对准了发出声音的大疙瘩。
只见大疙瘩慢慢的放下手中的木鱼槌,阴笑道:“别看我看不到,也听不到,可是我知道你们已经来了,对不对,共军的小瘪羔子们?”
“你他妈的……”马天纵气急败坏:“大疙瘩,少跟老子玩这个,你把老子的眼睛蒙上耳朵堵上,老子也照样能够感觉到有人来到自己跟前……你他妈的还拿这当本事了呢?我呸!”
就听大疙瘩笑道:“瘪羔子们,别他妈的对老子说话,老子听不见,也懒得看你们一眼,老子这辈子,好的坏的,这双眼睛看得太多了,就凭你们几个鸡巴上还没长毛的小共匪,还不够你大爷看一眼的……”
听这家伙嘴里不干不净,父亲勃然大怒。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得太久了,情知道这些悍匪早就当自己是死人了,所以才会悍不畏死。对于这些土匪们来说,因为死在他们手下的无辜者太多,他们早就认为自己赚得够本了,要想让他们“配合”,那除非要在气势上压倒他们。
“马天纵!”父亲叫道。
“到!”马天纵立正。
“你去告诉这家伙,就说老子来了!”父亲大吼道。
“是!”马天纵冲上前,一把撕下蒙在大疙瘩眼睛上的黑布,夺过大疙瘩手中的木槌,顺手在那楠木制成的木鱼上一划,划出了三个大字:
“夏凤孜!”
就见大疙瘩那双怪眼眨了几眨,可能是不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也可能是真的被我父亲的名字吓住了,他的身体突然摇晃了几下,那双凶残的目光在几名战士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我父亲的身上。
然后大疙瘩站了起来,神态恭谨的一抱拳:“我大疙瘩何德何能,竟劳动得夏长官亲自来请,大疙瘩实在是惭愧啊。”
打铁趁热,眼见得大疙瘩只听了我父亲的名字,就不由自主的收敛了凶焰,马天纵木鱼槌再次划过,留下四个大字:
“人在哪里?”
“人?”大疙瘩了呆了一呆,突然爆发出一阵怪笑:“哈哈哈,可惜你们来得太晚了,实在是太晚了,真对不住你夏长官,你们想要的人,早一步已经让九婶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