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车在盐碱滩上慢如蜗牛,对方速度也不是很快,不过因为时间造成的距离,对方那辆车一直徘徊在众人视线尽头,需要用望远镜才能确定那车的位置。
他们冲出盐碱滩,那辆车早已上岸,跑得没影儿了,用望远镜都看不到。岸上的积沙上留下车轮碾过的痕迹,他们根据那些痕迹追了大概十几公里,前面出现了绿洲,地上的黄沙变得非常薄,车痕就消失了。
绿洲上只有一条康庄大道,袁森他们就沿着那条路走,走了一个多小时,绿洲消失了,道路两边是密集的沙包和枯死的灌木植被,偶尔还能看见死去的胡杨林。袁森把车开得飞快,枯树、沙包一路倒退,艾凯拉木左顾右盼,眼里闪着亮光,仿佛有所顿悟。
袁森奇道:“你怎么了?有发现?”
艾凯拉木拍拍脑门,道:“老子——老子——似乎想到了,这路怎么像走过似的,对了,是去考纳阿布旦。”
“考纳阿布旦?”袁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艾凯拉木得意道:“我们刚才出来的阿布旦是新阿布旦,罗布人最后是从那里搬到米兰的。还有个老阿布旦,就是考纳阿布旦,那里才是罗布人世代繁衍的地方,老子号称走遍南北疆,可不是吹的。”
袁森轻轻重复道:“考纳阿布旦,考纳阿布旦?”
艾凯拉木道:“没错,老子第一次来的时候,跟着伙伴们掘宝,掘了个空,听那向导说,考纳阿布旦是在一百年前荒废的。罗布人逐水而居,考纳阿布旦的水干涸后,他们就搬到了库姆恰普干、吐逊恰普干和我们刚才走过的玉尔特恰普干。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称那里为阿布旦,他娘的一点儿创意都没有。”
袁森道:“那个人先是去了新阿布旦,很快又转往老阿布旦,是不是他在新阿布旦没找到托克塔阿洪的墓,又转道去老阿布旦了?”
艾凯拉木猛拍脑门,道:“对,对,小哥,肯定是这样。”
袁森把车速提到极限,越野车像发怒的雄狮一样奔跑在沙路上。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能见度越来越低。
车窗外的沙包、沙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见了,只剩下错杂的沙垄,沙垄后面是成片成片的盐碱滩。
此刻,天彻底黑了,天上升起一轮残月,辽阔的盐碱滩被月光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银白色,就像盐碱本身在发光一样。
艾凯拉木道:“快了,穿过这片盐碱滩往东走,过不了多久就能到达老阿布旦渔村。”
艾凯拉木指挥袁森开车前进,车行了不到半个小时,就走出了盐碱滩。沙地上有很明显的车轮痕迹,那辆车果然来考纳阿布旦了。
他们下了车,脚下是极粗的芦苇根,不远处有好几排坟丘一样的沙包,比较远的地方有两座巨大的黑沙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夜的视觉不好的缘故,那两座黑沙包巍峨高大,如同巨兽,有一种随时塌下来就可以把无数小沙包埋掉的感觉。
艾凯拉木道:“1898年,昆其康伯克死后,罗布人就放弃了他们的居住地,从喀拉库顺搬出去了。”
袁森沉思半晌,道:“罗布人1898年就搬走了,斯文·赫定是1935年离开中国的,那个时候罗布人已经搬去新阿布旦了,托克塔阿洪的墓怎么会出现在考纳阿布旦,也就是老阿布旦呢?”
王慧道:“这个好解释,按热尔曼老人所说,托克塔阿洪出家做苏皮,为他父亲昆其康伯克守墓。罗布人是昆其康伯克死后才撤离考纳阿布旦的,昆其康伯克理应葬在这里,托克塔阿洪的墓就葬在他父亲墓穴旁边,也就在老阿布旦了。”
思路这么一理就顺了,几个人信心大增。袁森把车停到一个大沙包的侧面,从各个角度来看隐蔽性都极好。
他们带了工具和旅行包走进星罗棋布的沙包群。巴哈尔古丽道:“这些沙包很像坟包,托克塔阿洪和昆其康伯克的墓穴会不会在里面?”
袁森道:“艾凯拉木来过,他上次是掘宝来的,肯定都检查过这些沙包。”
艾凯拉木低声骂了一句,道:“都翻遍了,沙包下面全是罗布人的土墙芦苇屋,还有羊圈啥的,又破又烂,没一件像样的东西。”
巴哈尔古丽露出鄙夷的神色,道:“他们只是与世隔绝的渔村人,你以为他们有宝,自己傻还怪别人。”
艾凯拉木不乐意了,道:“小姑娘,你又不懂了,但凡南疆掘宝之人,都听过罗布人宝藏的说法,却从来没人找到过。知道考纳阿布旦的人没几个,我那伙伴好不容易打听到位置,找了当地导游才找到的,都以为宝藏就藏在考纳阿布旦。”
巴哈尔古丽没好气地道:“那也是白忙活了。”
艾凯拉木无言以对,袁森发现了车轮碾过的痕迹,阻止两人争吵,低声道:“小心点,把武器拿出来,那人既然杀了阿里浦,肯定不是善茬。”
众人按照他的意思继续前进。他们跨过无数坟包,按照艾凯拉木的推测,托克塔阿洪的墓很有可能就在巨大的黑沙包后面,因为其他位置他当初已经搜寻过了,只有那个地方非常可疑。
深夜里,荒原上起了很大的风,风沙漫天飞扬,落到人的身上,四人拿出随身带的毛巾裹住头和脖颈,散开一段距离,爬上了一座黑沙包。
车痕在罗布村庄里面就消失了,漫天风沙很容易盖住那些不太深的车痕,所以他们无法追踪那辆车。他们猜测车里的人应该也在找托克塔阿洪的墓。他们有共同的目的,难免会遇到,所以各自都十分小心。
四人翻过黑沙包,沙包后面是两座黑沙包的中间地带,形似一座巨大的山谷,在月光下宛如张开了血盆大口,口里塞的东西是一个很大的黑影。
艾凯拉木道:“那一大片是什么东西?果然有门道啊。”
他们走到沙包底下才看清楚,那一片黑影是枯死的胡杨树林,面积有几亩左右。这些胡杨树不知道在此地生长了多少年,棵棵高大,有十多米高,枯死的树杈掉了一地,被黄沙盖住了。
他们走进树林里,时不时会被埋在沙里的树杈绊倒,随即扬起一片沙尘,异常烦恼。
袁森突然道:“快,关手电。”
众人不明所以,都关了手电,诧异地看向袁森。袁森指着前面几十米外的地方,低声道:“看到没有?有人蹲在那里,可能就是杀阿里浦的人。”
三人都紧张起来,他们分开了朝那里围过去。巴哈尔古丽始终跟着袁森,艾凯拉木和王慧做侧翼。他们放慢脚步,屏住呼吸,就像猎人捕猎一样,非常小心。
袁森走到距离目标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终于肯定了自己的判断,那里的确有个人,他蹲在地上,双手不停地在沙土里刨着什么,屁股撅得老高。
他们靠得更近了,那人好像丝毫没有觉察,只顾一个劲儿地刨土,他的头完全伸进土坑里了。袁森琢磨着,这人八成就是开黑色越野车的人,他既然是来找托克塔阿洪的墓,那现在挖的肯定就是了。
想到这里,袁森的心就悬了起来,暗道:“罗布人人口数量有限,不可能修大墓,应该挖个坑填点土就埋了,更何况托克塔阿洪晚年不讨族人喜欢,多半就是这样。那人这么刨,没几下不就挖到尸体了?不行,不能让他得逞。”
袁森大喊一声“把手举起来——”,将枪口瞄准了刨土的人,王慧和艾凯拉木从正面跳出来,拦住那人的去路。
刨土人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动作,头还是藏在土坑里。袁森正在纳闷,那人突然暴跳起来,弓着背以一种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前奔去。
艾凯拉木大叫道:“孙子,你做什么,艾爷要开枪了。”
刨土人当作没听见,发现前面有人也不躲避,一头把艾凯拉木顶倒在地,艾凯拉木趴在地上,胸口如同被火车撞了一样,半天没喘过气来。那人撞翻艾凯拉木,速度丝毫不减,一会儿工夫就跑得没影儿了。
袁森和王慧连开两枪都打空了,巴哈尔古丽对着人影消失的方向一阵乱射。
袁森扶起艾凯拉木,道:“怎么样,没大事吧?”
艾凯拉木好半天才能说话,他抚着胸口道:“他不是人,肯定不是人。艾爷好歹也是吃江湖饭的,有两下身手,他竟然能把艾爷撞成这样。哎哟,疼死我了。”
袁森也是满腹狐疑,看那人动作之快、姿势之怪,的确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他看向王慧,道:“王助理,你看清楚了吗?”
王慧抱臂沉思了一会儿,道:“我怎么觉得他的背影很像热尔曼老人?”
她的惊人之言一出,其余三人背后立刻一冷。月光从胡杨树枝头照下来,满地都是枝杈的怪影。此情此景,夜风怒号,漫天沙尘,不时有被风吹断的枯枝掉下来,发出砰砰的响声,就像砸在众人的心坎上一样。
袁森琢磨着王慧那番话,王慧的性格他清楚,极其冷静,甚至冷静到变态,这种石破天惊的话,如果没有有力依据,她肯定不会乱说的。
可是,热尔曼老人已经死了,是他们亲眼看到的,当时法医做了鉴定,不可能有问题。死人复活的事儿,他已经经历过一次。杨健教授的再次出现完全打破了他原有的思维方式。杨健是否真的死了?从逻辑上推断是真的死了,不过他没有见过杨健教授的尸体,也可能存在意外情况。可是,热尔曼老人的死就摆在眼前,都经过合法尸检了,怎么会有问题?
他努力回忆着刨土人的一举一动,再跟热尔曼老人作对比,这一对比,脸顿时就白了,自己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他觉得自己此刻一定面目可憎。
巴哈尔古丽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拍拍他的肩膀,道:“师兄,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袁森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对众人道:“我想到了,这人无论是身材还是举动,甚至穿的衣服,都跟热尔曼老人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动作。一个一百多岁的老人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身手?”
王慧道:“我们在黑色越野车上看到的是热尔曼老人的尸体,他身上还留着尸检的刀口,脖子上有缝伤口的线。我就是看到那一排线,才断定就是他。”
艾凯拉木哭丧着脸,道:“完了,艾爷也能确定,又一个死人复活了!他娘的,这段时间怎么天天撞鬼?”
巴哈尔古丽与热尔曼老人接触极少,她的眼力和经验是众人中最差的,无法证实三人的判断。不过她只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经三人一再论证,心里就没了底,听到周围风声大作,就觉得背后有人,自己把自己吓得半死。
艾凯拉木道:“怎么办?”
袁森打开手电四处照了一番,胡杨林里,枯死的枝杈交错在一起,手电光扫过的地方魅影闪动,给人一种四处都是枯尸的错觉,直叫人心惊肉跳。受枯树枝杈遮挡,人的视线大受影响,所见范围也非常有限,那个像热尔曼老人的刨土人如果藏在枯枝中间,他们也很难发现。
袁森道:“不管他是不是热尔曼老人,只要他有死穴就好。倘若他跟哈木巴尔阿塔神墓的祝万同一样刀枪不入,咱们就麻烦了。”
艾凯拉木无奈地拍着头,道:“老子也是怕这个啊,如果他只是力气大点,速度快点,再厉害也厉害不过子弹,他娘的,就怕他连子弹都不怕。”
王慧蹲下来查看刨土人挖的那个坑,那坑有半米深,里面有一把巴掌大的钝刀,王慧把钝刀拿出来查看了一番。
艾凯拉木道:“这东西就是那老头刨土的工具吧,走得急,忘拿了。”
袁森也仔细看了钝刀一番,那钝刀平实无奇,是常见的刀具,在巴扎集市随处可见,袁森看不出可疑的地方,就还给王慧。
他从背包里拿出折叠铲,将刨土人挖的坑往深处挖了一米多,没有任何迹象证明这是一座墓。艾凯拉木和王慧分别在周围挖了几个坑,坑下面都是板结的沙土,非常难挖。他们挖了一阵,得出了一个结论,这里的确没有墓。
他们只得收回工具,往胡杨林深处走去。为了避免惊动神秘刨土人,他们都关了手电,借着从树杈上射下来的月光,小心翼翼地前行。偶尔踩到枯枝断木,心弦就会刷地一下绷紧,直到确定周围没有其他动静,才放心踩下去。
四人在胡杨林前面又发现了两个刨开的土坑,接近一米深,刚好能容纳一个人,土就堆在坑边,显然是刚刨开不久。袁森实在很纳闷,看这土坑的样子跟他们发现的第一个坑极像,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可是那人没事儿刨这么多坑干什么呢?
艾凯拉木道:“咱们虽弄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不过这些坑刚刨开不久,那家伙应该还在林子里。艾爷不逮住他报一撞之仇,就他娘的对不住自己。”
他摸着胸口的伤,越说越气,抬起脚踢枯树干,枯树一阵乱晃,掉下来不少枯枝败叶。
巴哈尔古丽突然叫道:“大胡子,别动。”
艾凯拉木愕然地看向他,不知道这小丫头又要演哪一出。
巴哈尔古丽走过去把艾凯拉木的脚挪开,他的脚下有一堆石头,石头摆成小山堆的样子,下面还画了个“×”。
“记号?!”
王慧道:“回去看看前面几个坑边上是不是都有这些石头或者标记。”
说完,她率先朝一个方向走去,其他人都朝有土坑的方向跑去。不一会儿工夫,几个人又聚到了这里。他们或者在土坑边上发现了被掩盖住的“×”,或者看到了作记号的石头。这种石头,他们在考纳阿布旦渔村里根本没见过,想必是刨土人从外面带来的。
王慧道:“我注意了一下,林子里像这样的符号还有很多处,有这些标记的地方都是刨土人即将要挖的地方。也就是说,刨土人不能确定托克塔阿洪墓的精确位置,他把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作上标志,一个个地挖。不过看这些标志,基本可以得出结论,托克塔阿洪墓肯定在这片胡杨林里。”
袁森同意王慧的判断,刨土人还藏在林子里,也许他正躲在某个角落窥探他们,他们一靠近他,他就立刻放弃正在刨的坑躲藏起来,跟他们玩捉迷藏。刨土人的速度快得跟狸猫一样,他借着夜色和胡杨林躲起来,要发现他都非常困难,更别说抓到他。
四个人一商量,决定把林子里所有有记号的地方都挖一遍。刨土人作记号的地方一定很有价值,他们这样做,既有可能找到托克塔阿洪的墓,又可以把刨土人给逼出来。
四个人都带了折叠工兵铲,他们分开挖,一有动静,立刻鸣枪为号。刨土人作的记号有十几处,他们花了一个小时就挖得差不多了。袁森正在挖第四个记号处,前面林子里突然传来一声枪响。
艾凯拉木在三十分钟前从他面前经过,还跟他打了声招呼。袁森暗叫不好,丢了折叠工兵铲飞奔过去。艾凯拉木挖的那个地方距离袁森只有一百米左右,袁森跑到那里,地上有一个一米深的坑,坑的面积很离奇,有两个平方米,那坑横平竖直,一看就是艾凯拉木挖的。艾凯拉木称这是挖穴的手艺,要三五年才能学会。
坑完好无损,里面还放着艾凯拉木的工兵铲,袁森在不远处的地上找到了一个子弹壳,摸上去尚有余温。
就是在这极短的时间里,艾凯拉木不见了,地上没有丝毫打斗搏杀的痕迹,可见当时艾凯拉木只开了一枪,就立刻被对方制伏了。
袁森暗暗心惊,有这本事的人,刨土人肯定要列入嫌疑人当中。不过刨土人的本事能强到这种程度,还真是让他难以想象。
王慧和巴哈尔古丽寻声跑了过来。见只有袁森一个人,巴哈尔古丽便问道:“师兄,大胡子呢?”
袁森摇摇头,道:“我听到枪声就过来了,我们的距离只有一百米,我跑过来就看到这些,人不见了。”
巴哈尔古丽大惊,道:“大胡子被刨土人虏走了?”
袁森点点头,道:“不过,你看艾凯拉木挖的坑跟他之前挖的都不一样,他很有可能挖到了墓,所以刨土人忍不住出手了。”
王慧蹲下去用工兵铲把底层的土翻了一遍,翻出许多朽烂的木屑,看木屑的形状,很像是从棺材上掉下来的。
王慧抓了一把木屑,用力一揉,木屑就碎了。她肯定地说:“艾凯拉木是挖到墓了,刨土人连棺材和他一起带走了。”
巴哈尔古丽看看袁森,又看看王慧,道:“他抢走棺材就行了,怎么还要抓大胡子?”
袁森无奈道:“我们都没法回答,只能问抓他的人了。”
王慧没有插入两人的对话,在离土坑一米远的地方挖了起来。袁森立刻醒悟,热尔曼老人曾提到过托克塔阿洪就葬在他父亲昆其康伯克旁边,如果艾凯拉木挖的墓是对的,这里一定还有一个墓。
袁森在与王慧对称的位置挖坑。巴哈尔古丽看他们突然发疯似的挖坑,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去救大胡子,还挖什么坑?”
袁森边挖边解释:“我们在林子里找了这么长时间都找不到刨土人,可见他藏身的本事很强,我们这样根本没法找。如果能挖出昆其康伯克的墓,躲在暗中的刨土人肯定会再次出手,这样就好办多了。”
巴哈尔古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也加入了挖坑的行列。三人很快把周围的土都刨了一遍,在距离原坑三米远的地方挖出了一具独木舟形状的棺材。棺材已经烂掉大半边,从朽烂的孔里可以看到棺材里的枯骨,这多半就是昆其康伯克的墓了。
独木舟棺材上裹了一层牛皮,非常紧,袁森用工兵铲铲掉牛皮,撬开棺材,棺材里躺着半具枯骨。枯骨边上还有一个工艺极差的木盒,袁森拿出盒子,盒子已经朽烂得不成样子了,袁森用力一掰,盒子盖就断成几块,露出一个黑色的圆盘。
那圆盘黝黑发亮,呈椭圆形,有巴掌那么大,盘子中间放着一尾铁制小鱼,小鱼身上长满铁锈。
袁森上下看了看,看不懂这是做什么用的。王慧拿过去上下翻看了一遍,道:“看起来是个罗盘。”
“罗盘?”袁森又反复看了看,实在看不出它哪里像罗盘,他晃动圆盘,铁制小鱼随着晃动的方向乱动,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王慧道:“我只是推测,托克塔阿洪是斯文·赫定的向导,他用罗盘陪葬的可能性很大,这个圆盘跟罗盘的样子比较接近,只是没有罗盘的属性。”
袁森提醒道:“托克塔阿洪的棺材被刨土人带走了,这个棺材是他父亲昆其康伯克的。”
王慧抬起头看着袁森的眼睛,道:“你怎么肯定两座墓哪座是托克塔阿洪的,哪座是昆其康伯克的?”
袁森一愣,随即道:“刨土人比我们更了解这里,他带走的棺材肯定不会有错。”
王慧皱起眉,道:“我不这样认为,刨土人作了这么多标记,只有一个是对的,说明他只有大致的方向,没办法精确。同样,他没办法推测出托克塔阿洪墓的具体位置,只是艾凯拉木刚好挖出了一具棺材,他怕秘密泄露,不敢多想,立刻就将棺材和艾凯拉木一并虏走。”
袁森不得不认同王慧质疑的合理性,假设圆盘真的是罗布人独有的一种罗盘,那他们挖出的棺材是托克塔阿洪的可能性绝对比昆其康伯克大。
两人蹲在棺材边上商量对策,巴哈尔古丽也蹲下来,对两人说:“师兄,慧姐,尸体都挖出来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人来抢?你们的推测是不是有问题啊?”
袁森道:“这个不好说,刨土人发现棺材里没有他想要的东西,肯定会再回来找,我们在这儿等着不会有错。”
巴哈尔古丽有点发愁,说:“你刚才那么说,我就老觉得那个怪人会从背后冲出来。再一想,有可能是那个老爷爷复活了,就浑身冒冷汗,太难受了。”
袁森无语,道:“你也不是第一次出来了,当年在贺兰山绝谷连活跳尸、阴魂什么的都见过,还怕这个?”
巴哈尔古丽拍一下他的头,道:“所谓没发生的最可怕,就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什么东西,会吓死人的。”
袁森极为无奈,道:“小丽,经历过这么多事情,你真是一点儿变化都没有,谁都改变不了你啊。”
巴哈尔古丽瞪了他一眼,道:“你想我整天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吗?不许再提过去的事情了,不许提我爸爸、我哥哥……”
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两道清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袁森慌了,急忙向她道歉,心里暗自责备自己乱说话。巴哈尔古丽擦掉眼泪,又破涕为笑。袁森无奈地向王慧摊手,王慧没说话,又去研究那个圆盘了。袁森好一阵尴尬。
王慧收起圆盘,让袁森把棺材推进土坑里,又重新把土盖好,做好这一切,他们坐在一棵胡杨树露出地面的根上休息。
他们等了这么长时间,刨土人还没出现,心里自然松懈了许多。三人背靠着树干坐着,袁森只觉得一股倦意袭来,没多大一会儿,他就意识模糊了。
他只觉得浑身酸痛,身上仿佛压着什么东西一样,特别沉。这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下,他耷拉着眼皮,透过眼缝看到一个面目怪异的人正冷冷地盯着他。
袁森背后一冷,睡意全无,条件反射地跳了起来。他清醒过来后,正与那人面对面站着。那是一张极其陌生的脸,脖颈上有多处缝线的伤口,身上穿着热尔曼老人的衣服,头上戴着热尔曼老人的帽子。不过他的脸却不是热尔曼老人的脸,而是个中年人的脸。
袁森倒吸一口冷气,看清楚了他的打扮,道:“你就是那个刨土的人?艾凯拉木被你抓走了,是不是?”
那人继续冷着脸,道:“没错,我穿上老头的衣服,只是想把你们吓跑,不要耽误我的工作,可是你们太执着了,所以我不得不以真面目示人。”
“艾凯拉木呢?”
那人道:“我对他不感兴趣,我只对你们刚才拿到的东西有兴趣,人和物,我们可以交换。”
袁森冷笑道:“王助理没猜错,你果然抢错了棺材,这一具才是托克塔阿洪的。”
那人道:“你们运气很好,所以我想跟你们交易,用你伙伴的性命,你应该知道,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
袁森道:“如果我不给呢?你就杀了他吗?”
那人冷哼一声,道:“杀他是肯定的,还有这两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他指着还靠着树干沉睡的王慧和巴哈尔古丽,声音里充满了蔑视。
袁森道:“要交易也可以,你得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那人道:“年轻人,你不需要问那么多,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交易还是不交易,由你选,如果你拒绝了,你丢掉的可就是三条或是四条人命,他们中了我的迷药,如果我不让他们醒,他们绝对醒不了。”
袁森盯着他的眼睛,那人的眼珠子泛白,就像中了毒的鱼。袁森道:“那你为什么制伏不了我?”
那人道:“你的意志很坚强,我很欣赏,否则也懒得跟你谈交易了。”
袁森猜那人释放了一种通过空气传染的毒气,是类似精神麻醉的毒气,如果中毒的人麻痹大意,就极有可能着道。他在昏迷之际突然被那张奇丑的脸刺激到,精神为之一振,即将麻痹的神经瞬间恢复正常了,毒药的作用顿时失效了。
袁森道:“我丝毫没有受到你的毒药影响,你觉得你可以当着我的面杀死我的朋友吗?”
那人冷笑道:“年轻人,你太自信了,这样不太好。”
说罢,他朝后一退,像猫一样轻巧地扑向袁森,袁森可以感觉到一阵恶风迎面吹来,那气势绝对不是人可以创造出来的,他像是一只野兽。
袁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一脚踹倒在地,胸口疼得差点吐血。他的跆拳道功夫连招式都没有比画出来,就被彻底击败了。此人的本事真是好得难以估量。
那人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袁森,道:“我说过,你没有跟我谈判的资本,我跟你谈交易只是佩服你强大的意志力而已,可惜你不自量力。”
那人朝王慧走过去,圆盘就在王慧的旅行包里,她背着包靠在树干上,包被压在后面。
袁森挣扎着爬起来,他的枪还在旅行包里,他伸手去拉旅行包的拉链,那怪人扭过头来对他阴森一笑,笑得他头皮发麻。那是一种穿透内心的嘲笑,就像在告诉袁森,你要做的一切我都知道,但是你阻止不了我。
怪人道:“年轻人,不要找死,如果你一枪能打死我,我早就死了。”
怪人话音刚落,一个很冷的女声道:“是吗?要不要我来试一枪?”
袁森惊喜地看着王慧从树根上爬起来,用92式枪的枪口顶住怪人的脑门,她的眼中射出冷冽的光,手指扣在扳机上。
怪人显然很吃惊,脸上的不可一世表情转为惊恐和难以置信。王慧道:“说,你是不是雇佣阿里浦的幕后老板?”
怪人很快冷静下来,没有回答王慧的质问。王慧的声音又冷酷了十倍,“说——”她的声音已经很清楚地告诉怪人,再不说话,她会立刻开枪打爆他的脑袋。
怪人点了点头,道:“是!”
“那你找托克塔阿洪的墓做什么?”王慧继续逼问。
怪人几次张嘴,想说又没有发出声音,王慧那冰冷的声音再次道:“说——”
袁森第一次见到王慧这个样子,先是惊喜,继而又恐惧起来,她审问怪人的样子跟之前那个王慧完全两样。现在的她像一个没有任何感情的杀手。以前的王慧虽然冷漠,却也是个女人,她有男人的坚强意志,必要的时候也有女人柔美的一面,而现在的王慧像是一部自卫机器。
怪人突然身体朝下一缩,以极快的速度就地打滚,王慧扣下扳机,两发子弹接连打空,怪人滚到一棵大树底下,翻身绕到树干后面,逃跑了。
王慧哪里肯放过他,追了过去。袁森的手电光追着两人,怪人的黑影在几棵树之间闪了一下,又蹿了出去,王慧紧跟不放,不到一分钟,两人都没影儿了。接着,林子深处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
巴哈尔古丽这才醒来,她睁开眼看到袁森灰头土脸地看着她,迷糊道:“师兄,你怎么了?这么狼狈!”
袁森简单地把情况跟她说了一下,巴哈尔古丽对王慧的神勇行为极为崇拜,接着又酸酸地说:“师兄,慧姐舍命救你、保护你,她对你多好啊!”
袁森干咳了两声,白了她一眼,道:“快起来,我要不是得看着你,早就追过去了。她一个女人和那怪人搏杀,还真是让人不放心。”
巴哈尔古丽慢腾腾地爬起来,袁森拖着她冲进密林,远处的枪声断断续续,不过已经没有之前那么密集了。两人寻着枪声追去,沿路到处都是王慧和怪人深浅不一的脚印,地上的子弹壳尚有余温。
他们跑到一棵两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后面,巴哈尔古丽突然停了下来,死死地盯着前面。
袁森正东张西望,见巴哈尔古丽站住了,便道:“小丽,你又发什么大小姐脾气?现在正是生死关头呢。”
巴哈尔古丽指着正前方,道:“你看——热尔曼爷爷——”
袁森狐疑不已,抬头就看到一个人站在他面前,这人不是别人,就是他昨天见到的热尔曼老人。
老头看着他,两人一时大眼瞪小眼。袁森急忙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他看到老头戴着罗布皮毡帽,穿着一件灰色的皮袍子,装扮跟昨天不一样,可人一点儿没变,就是那个年过百岁的老头热尔曼。
袁森极其纳闷,老头脖颈上的缝线伤口隐约可见,伤口位置与怪人接近,伤口上还有血迹。单看伤口和缝线位置,根本无法判断热尔曼老人和怪人谁是谁,袁森暗自奇怪,热尔曼老人的眼珠能转,虽然脸色苍白得吓人,却真的是活人。
巴哈尔古丽非常害怕,她试探着叫道:“热尔曼爷爷——热尔曼爷爷——是你吗?”
热尔曼老人扫了两人一眼,扭头就朝密林里走去,走路姿势非常自然流畅,速度极快,跟年轻人似的。
袁森惊骇至极,怪人的出现证明热尔曼死而复生完全是臆想,而现在热尔曼老人活生生地出现在他面前,且健步如飞,似乎比原来年轻了几十年,这是怎样离奇的事件,袁森完全无法形容。
巴哈尔古丽拉着袁森的手,她的身体在发抖,道:“师兄,我——我们——是不是活见鬼了?”
袁森道:“你也觉得是活见鬼,那我就没看错。事情很奇怪,我也想不明白,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咱们跟着热尔曼老人。”
热尔曼在林子里走得飞快,一会儿工夫就跑到几十米远的地方去了,袁森和巴哈尔古丽紧紧地跟着他,他似乎没有发现有人跟踪他,朝着与枪声相反的方向走去。
巴哈尔古丽急道:“师兄,我们不去帮慧姐了?”
袁森一咬牙,道:“不去了,事情越来越奇怪,再这么搅下去,谁都是一头雾水,刚才我算是见识过王助理的身手了,强得不可思议,她应付那怪人,虽然不能轻易取胜,但也吃不了大亏。”
巴哈尔古丽只能依他。热尔曼老人走到一棵大树旁边,嗖嗖几下爬上了树杈。袁森借着月光看到树杈上横着一具独木舟形棺材。那棺材表面斑驳,棱角部分都烂了。热尔曼扛起棺材快速爬下树,拔腿就跑。
胡杨林外月光皎洁,然而,洒到树林中的光只剩下一块块大小不一的光斑,热尔曼老人的身影在光斑中时隐时现。袁森和巴哈尔古丽距离热尔曼越来越近了,不敢打开手电,他们遁身黑暗,盯着一块块光斑在热尔曼老人的皮袄上滑过,跟着老人的步伐,时快时慢。走了不知道多久,林中的枪声消失了,他们也走到了胡杨林的尽头。洁白的月光当头照下来,三人都无法遁身,热尔曼自顾自地走着,袁森和巴哈尔古丽紧跟其后。
热尔曼走出黑沙围成的山谷,又爬上另一座黑沙包。沙包奇高,老人扛着棺材走在月光下,拖出长而诡异的影子。在这种敞亮的环境里,老人不易跟丢,所以袁森和巴哈尔古丽把距离拉开了,直到热尔曼老人翻过沙包。
两人加快速度爬上沙包顶,却看到热尔曼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人跟热尔曼老人并肩而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巴哈尔古丽紧张道:“师兄,怎么又平白无故多出来个人?是不是怪人跟他会合了?”
袁森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在月光下看东西本来就朦朦胧胧的,何况他们跟那两人隔了一段距离。袁森加快步伐靠近了一些,仍然很难判断第二个人是不是怪人,倘若此人就是怪人,看他行走正常,没有大伤,那王慧的状况肯定不乐观。
两人一路急行,踩在黄沙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热尔曼老人身边那人突然停了下来,扭头朝后面看了一眼,袁森大惊,急忙拖着巴哈尔古丽趴下。
那人看了一眼,好像没发现什么,又转身跟上热尔曼的步伐。两人亦步亦趋,下了沙包,一直朝东走。
两人跟着他们进了沙漠,转了几个方向,连续走了几个小时,直到袁森完全忘了走过的路线,沙漠中间赫然出现一个庞大的林子。确切地说,那不是树林,而是一个堆满了木头的林子,那些木头有高有低,高的有十多米,矮的有两米左右,排列得非常整齐。这个木头林奇大无比,突然出现在月光下,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就像一个立方森林。
热尔曼和那怪人站在立方森林前面,棺材也没放下来,瞻仰一般正视前方。
袁森和巴哈尔古丽距离他们不到五十米,两人趴在沙堆后面,巴哈尔古丽非常紧张,说:“师兄,怎么这么多木头,太吓人了。”
袁森一直盯着热尔曼的动作,下意识地道:“看起来像罗布人的玛札,只是一般的玛札就立一根木头,这么多木头,那得有多少座玛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