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派你去木卫三,只是希望你多挖掘一点巨人的信息,却没想到你竟带了一船的外星人回来。”格雷戈·柯德维尔坐在书案另一头,一边咬着雪茄一边看着亨特,脸上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亨特瘫坐在对面的座椅上,咧嘴一笑,又呷了一口威士忌。终于回到了航通部总部这个熟悉的环境,感觉真好。柯德维尔的办公室依旧是那么豪华,这里不但有巨幅壁画和整整一面墙的显示屏,还能透过全景大窗居高临下地观赏休斯敦的高楼大厦——一切都没有改变。
“格雷戈,你这回算是小投入高产出,值了!”亨特答道,“没什么可抱怨的,对吧?”
“哈哈!当然没有,我哪儿会抱怨!从目前的形势来看,你已经顺利完成了任务。只是……只是不管我分派什么工作给你,到最后好像总是……总是会有点失控,而我的收获却又总是比预期的更多。”说到这里,柯德维尔把雪茄从齿间取出来,点了点头,“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我开心还来不及呢,哪儿会抱怨。”
接下来,这位航通部的执行总裁仔细端详着亨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怎么样……第一次离开地球,感觉还好吧?”
“噢,也算是……一种体验吧。”亨特下意识地答道,然后抬头看着对方,才发现那两道剑眉之下,眼眸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亨特突然意识到,他的这个问题可不是随便问问。须知柯德维尔这家伙无论说什么或者做什么,都是有目的的。
“智者说要‘知己知彼’。”柯德维尔轻声说道,“对吧?”说完,他耸了耸肩,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眼睛里却依然闪烁着诡谲的目光。
亨特的眉头皱紧了片刻,眼睛开始慢慢睁大——柯德维尔的话里暗藏玄机,他开始听出其中的深意了!两秒钟之后,亨特终于大彻大悟。在月球人研究的早期,也就是亨特刚从英国搬来休斯敦的时候,他和丹切克之间的关系相当紧张。两人把精力都耗费在无谓的明争暗斗当中,所以项目进展缓慢,谜团一直解不开。可是后来,他们一同置身于月球的荒野,又被困在地球与木星之间的茫茫太空里,两人竟然忘记了彼此的纷争。从那时候起,两位科学家开始精诚合作。在两人的天赋面前,所有疑难都迎刃而解,月球人的谜团也终于水落石出。在这一瞬间,亨特突然看清了:他们的成功并不是偶然的。他盯着柯德维尔,心里对此人生出一种由衷的敬意。虽然亨特还是有些不爽,却也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赞赏。
“格雷戈,”他装出一副怨愤的语气说道,“原来你就是幕后黑手!你这家伙,把我们两人玩儿得团团转。”
“我有吗?”柯德维尔的语气中流露出一丝恰如其分的无辜感。
“克里斯和我,我们俩从离开地球之后,才开始把对方当人看,才学会齐心协力。而正因如此,我们才能合作解开月球人之谜。你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了……”亨特伸出一根手指对准了柯德维尔,“这才是你把我们俩赶出地球的原因。”
柯德维尔听了,咬了咬牙,鼓起强有力的腮帮子,抿着嘴唇忍住笑意,现出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这么说来,你这回算是小投入高产出,值了!”他照搬亨特的原话,“没什么可抱怨的,对吧?”
“敬你这滑头一杯。”亨特一边称赞一边举起了酒杯,“我们这是双赢,生意本来就该如此,对吧?好了,言归正传吧,请你说说下一步的打算——我想看看你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于是,柯德维尔坐直了,手肘撑在桌面上,长长地吐出一团蓝色的烟雾,“你从欧洲带回来的这帮外星人,还是整天在做他们的保姆吗?”
“他们已经到了西木研究所,有人正在给他们引见。”亨特告诉柯德维尔,“伽星人对月球人很感兴趣,尤其想看看查理。那里有克里斯田·丹切克主持大局,所以我就能清闲一段时间了。”
“很好。我需要你开始想一想如何对伽星人的科学技术做一个初步的总结。”柯德维尔说道,“他们那台名叫‘左拉克’的机器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在世界各地开会、讨论……我们接收的信息量太多,根本处理不过来。等人们那股兴奋劲儿过去之后,我们会有大量工作要做。当年你负责协调查理研究工作的时候,创建了一个很高效的信息网络,与世界各地最顶尖的科研机构保持着顺畅的沟通。而现在,我需要你再次激活这些渠道,对新的信息进行分类和评估,尤其是对联合国太空军团有用的那些知识——比如说伽星人的引力技术。你想想,这些巨人掌握那么多我们不了解的东西,我们日后很可能需要对很多已成型的理论进行大规模修正。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现在就开始准备呢?”
“你的意思是,我这支特勤组还要继续运作一段时间咯?”亨特猜测道。L特勤组是他在月球人项目的研究过程中组建的一支团队。他在木卫三期间,这支团队在他的副手指挥下继续运作,主要工作是把那些还没解决的细节都理顺。
“没错。”柯德维尔点头道,“特勤组的工作方式最适合这个新项目了。对了,你回来之后跟他们打过招呼吗?”
亨特摇了摇头,“我今早才回到休斯敦,马上就来见你了。”
“那就快去找他们吧。”柯德维尔说道,“你刚回来,大概还要找许多人叙旧吧?那这样,这周剩下的几天你就好好安顿下来,然后下周一,开始筹备我们刚才说的那些工作,如何?”
“好的。我会先去跟团队见面,简单讲讲下一步的工作安排,估计他们会喜欢这个新项目的。要是他们马上开始进入状态的话,说不定星期一上班时就已经把一半的流程都构思出来了。”说到这里,他抬头盯着柯德维尔,“你出钱请我,就是想让我这样干的,是吧?”
“我出钱请你,是想让你来发挥聪明才智。”柯德维尔咕哝道,“我这叫放权。要是你懂放权,那就是真聪明……所以尽管放吧。”
在当天的剩余时间里,亨特和他的团队待在一起,重新熟悉一下环境,讨论了工作中的具体细节——其实他在木卫三时,几乎每天都和团队成员商讨项目的大致进展——还把柯德维尔的指示概述了一番。接下来,他被手下揪住,想溜也溜不掉了。他们追问亨特伽星人科技的事情,逼他把了解到的所有信息都和盘托出,仿佛要把他榨干为止。亨特连午饭也吃不安稳,最后不胜其烦,只能答应安排一两名伽星人科学家来给大家开一场深入丰富的讲座……就这样,一直忙到晚上九点他才终于离开办公室回到家里。亨特心想,这样也好,大家热情这么高涨,至少不用担心他们缺乏动力了。
第二天上午,亨特特意回避了特勤组的工作区,甚至连自己的办公室也不敢回,而是去拜访了语言学团队的负责人、老朋友唐·麦德森。当初,老唐的团队与全球几家大学和研究所合作,利用查理随身携带的文件以及后来在第谷环形山附近的月球人基地发掘出来的微缩点阵图书馆,破译了月球人的语言,在解开月球人之谜的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没有这些翻译,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证实月球人和伽星人来自同一颗星球。
亨特站在麦德森办公室门外,轻轻敲了两下,也不等回答就径直走了进去。老唐的办公桌上依然是堆积如山的文件——要是没有这一景的话,他的办公室就不完整了——老唐正坐在桌子后面研读其中一张表单。他抬起头看是谁,一下子愣住了,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紧接着,他咧开大嘴,乐得五官都变形了。
“维克!你……”他从座椅上半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亨特伸过来的手,“见到你太让人高兴了!我知道你回地球了,可是没人告诉我你已经回到美国了……”他指着办公桌旁的一把安乐椅,“快坐,快坐!你哪天回来的?”
“昨天上午。”亨特一边答一边舒舒服服地坐下来,“我先去拜见了格雷戈,然后就在特勤组那里困了一整天都走不开。格雷戈要我们开始准备写一份伽星人科技概述,我们团队的人对这个项目特别感兴趣,一直揪着我问个不停,后来在大洋酒店的吧台待到很晚都脱不了身。”
“伽星人?”麦德森咧嘴一笑,“我还以为你带了一个回来呢。”
“岂止一个,我带了一群伽星人回来!他们正在西木研究所跟克里斯·丹切克谈笑风生呢。”
“哈哈,我知道。他们晚点儿还会过来跟我们谈笑风生呢。这里每个人都翘首以盼,早就迫不及待了。”麦德森往后靠在椅背上,十指缠绕在一起,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亨特。过了几秒钟,他终于说道:“嗯,我都不知道从何说起,维克。你离开了这么久……我有太多的问题……估计问一整天也问不完。可是那么多人反反复复地问一些同样的问题,估计你都厌烦了吧?”
“怎么会呢?”亨特答道,“要不我们午餐的时候再讨论吧,或者可以叫上别的人一起,那我就只需要向大伙儿说一遍就行了。否则老是一对一的话,可能真就会厌烦了。”
“好主意。”麦德森赞同道,“我们就等午餐时再讨论这个话题吧。现在你先猜一下,我们目前在做什么项目?”
“谁在做什么项目?”
“我们……我们团队,语言学团队啊。”
“猜不出来。你们在搞什么呢?”
麦德森坐直了,深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亨特的眼睛,用低沉的喉音说出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音节。然后他又往后靠在椅背上,一脸自豪的笑容,似乎在向亨特发出挑战。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呀?”亨特问道,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哈!就连你也不懂?”
“我为什么应该懂呢?”
麦德森沾沾自喜地回答:“兄弟,那就是伽星语啊!”
“伽星语?”
“伽星语!”
亨特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天哪!你怎么学会的?”
麦德森没有作答,只是幸灾乐祸地看着亨特惊讶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伸手指了指放在办公桌边上的一台终端显示器。
“我们有一条与左拉克联络的专用信道。”他说道,“你也能想象,自从左拉克接入地球互联网以来,世界各地发来的连线申请是络绎不绝啊。不过我们是联合国太空军团的人,当然有最高优先级。那台机器确实了不得!”
亨特当然也深感佩服。“这么说来,左拉克一直在教你们伽星语啊?”他说道,“嗯,也很合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们这帮家伙怎么会错过呢?”
“这门语言挺有意思的。”麦德森评论道,“它明显是经过漫长的时间发展成型的,已经变得非常合理,几乎没有任何语义含糊的地方,也没有任何不规则的形式。实际上,这门语言的结构很直截明了,学起来并不难。只是它的音高和变调方式跟人类的自然生理构造并不那么协调,这门语言难就难在这里了。”然后,他往空中做了一个抛开不管的手势,“反正……我们学得这么起劲,我猜纯粹是出于学术上的考虑吧。正如你所说的,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我们怎能抗拒呢?”
“在第谷环形山附近找到的月球人文件档案呢?”亨特问道,“那方面有什么进展吗?”
“当然有了。”麦德森朝着办公桌上的一堆乱纸挥了挥手,又指着对面墙边一张小桌子上的另一叠纸,“瞧,我们一直都在忙这个。”
接下来,麦德森详细介绍了亨特离开地球后的这段时间,他的语言学团队填补了哪些空白——比如说,在五万年前的慧神星上,月球人的文化是怎样的?月球人的社会又是以怎样的方式构建起来的?又比如说,研究人员发现了一部《月球人极简史》,这本史册简单描画出一个饱受战争摧残的文明;他们找到了几幅地图,这些地图详细描绘了慧神星表面的某些地区,甚至包括该地区的地理、气候、农业以及工业等特性;他们翻译了一篇论文,该论文描述了在慧神星盛行的军工极权制度下,公民对国家应尽的责任与义务;他们在残存化石样品的基础上,重建了慧神星本土的生命形态,并把详细结果记录在一篇论文上,还在文中收录了一些假设,推测为什么慧神星的动物在两千五百万年前会突然灭绝。在这些浩如烟海的资料堆里,有很多处提到在月球人文明出现之前,有一个更古老的种族居住在慧神星上——很显然,像伽星人这么发达的文明就算消失了,也会给后人留下大量线索。月球人挖掘伽星人古城遗址,并为之惊叹;他们研究前人遗留下来的器械设备,智慧却并没有因此得到飞跃;不过他们还是通过图画,很全面地重现了伽星人的形象。在大部分文字资料当中,月球人只是把伽星人称作“巨人”。
两人聊了一个多小时后,麦德森从一堆纸张底下抽出了一叠图表,全部摊开给亨特细看。那些是夜空星象图,只是里面的星座乍看之下都认不出来。图里四处都有标注,亨特认得这些都是月球人的文字;而在每一个月球文单词下面,都写着一个英语单词的翻译。
“你大概会对这个感兴趣,维克。”麦德森说道——虽然谈了这么久,他那股兴奋劲儿依然处于沸腾状态,“这是五万年前的月球人天文学家绘制的星图。只要你看久一点儿,就能认出所有熟悉的星座了。和今天相比,它们看起来有些扭曲,这当然是因为年代久远,星体之间的相对位置发生了变化。我们把这些数据发给加州海尔天文台的天文学家,他们能够根据扭曲程度推算出这些星图是在什么时候绘制的——而结果恰恰是在大约五万年前。”
亨特没有答话,只是凑上去仔细看着这些星图。这实在是太神奇了——图表记录的正是五万年前的宇宙星辰。当时,月球人的文明刚刚到达顶峰,可惜在转眼之间就灭亡了。正如麦德森所说,所有熟悉的星座其实都在,只不过和今天相比有一点细微的差别。此外,它们之所以很难辨认,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星图上有一组组线条,把许多比较突出的恒星连成一个个图案和形状;而图上的这些形状跟我们今天认识的星座大相径庭。这些线条使人的视线固化在陌生的形状上,反而看不清熟悉的图案。就比如说猎户座,那些星星还在,却没有被线条连成一个单独的整体。它的一部分被划分成一个独立的个体;而另一部分却和猎户座分裂开来,跟天兔座独特的平行四边形连在一起,组成了另外的图案。结果,亨特必须花时间辨认出猎户座的两部分,然后在脑海里把它们重新合并起来,这才发现猎户座原来没有丢!
“我明白了。”终于,亨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这才说道,“他们跟我们一样,也在漫天星宿中看出各种图案,只不过他们看到的图案跟我们不一样。你们也看了很久才适应,对吧?”
“对。这事情有趣吧?”麦德森附和道,“和我们相比,他们不仅看到了不同形状的图案,而且还把不同的星星划分在一起。不过这其实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我老早就说过,看星空就像读莎翁,一千个读者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而有趣的地方在于,月球人的思维方式和我们原来挺相像……都容易被自我暗示左右。”
“这是什么?”过了片刻,亨特问道。他指着一张星图左侧的图案。只见月球人把武仙座、巨蛇座、北冕座,以及牧夫座的一部分连接起来,形成了海星形状的巨大星座。这个星座的英语译名很简单:巨人座。
“我还想着你会不会留意到这个星座呢。”麦德森点头表示赞许,“这个嘛,据我们所知,月球人知道史前伽星人文明的存在,所以我猜他们用伽星人来命名这个星座,算是向他们致敬吧。”说着,他一挥手,扫过整幅星图,“你也看到了,他们用各种各样的东西去给星座命名,不过绝大部分都是动物的名称——这一点跟我们地球人很相似,我猜这是我们天生的一种倾向吧。”然后,他又指回亨特感兴趣的那个图案,“如果你想象力够丰富的话,应该能看出这个图案里面隐约有一点伽星人的影子……反正我看着挺像的。你这样看,武仙座是脑袋和两条抬起的手臂……巨蛇座是一条伸向后面的腿,稍稍有点弯曲……然后有一组线条穿过北冕座,再往下延伸,到达牧夫座的大角星,这里就是另一条腿了。你看出来了吗?就像一个人正在奔跑或者跳跃。”
“真挺像的,是吧?”亨特附和道。他的目光仿佛一下子飘到了远方,过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老唐,这里还有另外一层深意:月球人很早就知道伽星人的存在了,早在他们还没发现什么科学真理以前。”
“怎么推断出来的呢?”
“首先,你看看他们给星座取的那些名字——正如你所说,都是很简单的、日常生活当中的事物,比如说动物之流。这些名字是思维简单的原始人想出来的……因为这些事物都是在他们身边、能经常见到的东西。我们自己的星座也是用这种方式命名的。”
“你的意思是,这些星座名称是从古代一直流传下来的?”麦德森应道,“从月球人刚要发展文明的起步阶段开始,一代一代地流传下来。对,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说到这里,他停下来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那个名叫‘巨人座’的星座很可能是与其他星座在同一时期命名的;而月球人在给其余星座命名时,还处于原始社会阶段,也就是说,‘巨人座’这个名称是原始月球人起的。结论就是,月球人在文明刚刚起步时就知道了伽星人的存在。嗯,我同意……而且也不觉得奇怪。你想想,伽星人给我们看过他们那个文明的照片,从那些照片看来,慧神星上肯定遍布他们的遗迹。原始月球人只要不是瞎子,就肯定不会看不见。”
“难怪他们的文学作品和民间传说里面经常提到‘巨人’。”亨特说道,“这个史前的种族肯定对月球人的文明和思维发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想象一下,如果苏美尔人发现身边到处都有一个高科技史前文明留下来的遗迹,他们的发展轨迹将会发生多大的变化!他们也许……嘿!这是什么?”亨特一边说一边漫不经心地瞄着其他星图,这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凑上去盯住其中一张,同时伸手指着图上的一个标注。这个标注不是整个星座的名称,而是专门指向一颗孤零零的、比较暗淡的恒星;不过,它的字母却是大写的粗体,翻译成英文就是:巨人之星。
“有什么不妥吗?”麦德森问道。
“倒没有不妥……只是有点古怪。”亨特皱起眉,若有所思地说道,“这颗恒星——它跟巨人座相距那么远,完全是在天球的另一半上,都已经靠近金牛座了……可是这颗恒星居然有这样一个名字。我很好奇为什么月球人给这颗恒星起了这个名字。”
“为什么不呢?”麦德森耸了耸肩,“这名字跟其他名字相比也没什么特别呀,为什么他们不能用呢?也许他们实在想不出别的名堂了吧。”
然而,亨特看起来依然惴惴不安。
“可是,这颗恒星太暗了。”他缓缓地说道,“老唐,在这些星图上,每颗星星的亮度都是有意义的,对吧?他们绘制星图的习惯跟我们一样,星星越大,亮度就越高,是吧?”
“没错,确实就是这样的。”麦德森答道,“不过这又怎样呢?这真的很重……”
“这到底是哪颗恒星?”亨特兴致勃勃地问道,显然没听见麦德森在说什么。
“我怎么知道?”麦德森双手一摊,“我又不是天文学家。这事情真的这么重要?”
“我觉得很重要。”亨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柔,仿佛是从远方飘回来的。
“为什么呢?”
“你顺着我的思路想。我觉得那颗星很暗,根据目测,亮度不会超过四等或者五等,我怀疑太阳系的观察者根本就不可能用肉眼看到它。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月球人必须是在发明了天文望远镜之后才发现这颗恒星的,对吧?”
“有道理。”麦德森表示赞同,“那又怎样?”
“我们现在再看看那个名字。你得明白,那种名字——巨人之星——乍看之下与其他星座的名字很一致,你会觉得那就是原始月球人能想出来的名字。可是,如果原始人根本看不见这颗恒星,完全不知道它的存在,那又如何?那就表明这个名字是一个更加先进的文明在后来取的,因为他们的天文学必须已经发展到比较高级的阶段才能观察到那颗恒星。现在问题来了,为什么一个先进的文明要给那颗恒星取一个那么原始朴素的名字呢?”
麦德森脸上逐渐显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可是,这件事情背后的含义实在太重大,他一下子惊呆了,只是愣愣地盯着亨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亨特读懂了麦德森的表情,于是点了点头,对他的想法表示肯定。
“没错!我们一直在黑暗里摸索,寻找伽星人文明的遗址和证据。可是月球人科学家就完全没有这个烦恼了,因为他们拥有一个我们没有的宝贝——慧神星!那颗星球就在他们脚下,还是完好无缺的;而伽星人文明的各种证据和线索肯定遍布全球,月球人世世代代地挖掘研究,也够他们忙的了。”麦德森还是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他,于是他又点头确认道,“他们肯定建立了一套完整的证据系统,指出伽星人当年到底干了些什么。无奈所有证据都随着月球人灰飞烟灭了。”
说到这里,亨特停下来,一边缓缓地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烟盒,一边快速地整理一下脑子里的逻辑链。
“关于那颗恒星,他们肯定了解得比我们多。我在想,这里面到底有什么是我们不知道的呢?”他又开口了,声音变得很平静,“我觉得,他们知道和那颗恒星有关的一些信息,所以才给它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很久以来,我们都在怀疑伽星人迁徙到了另一个星系,却没办法证明;我们当然也说不出他们去的是哪一颗。而现在突然冒出这颗恒星……”
这时候,亨特握着打火机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老唐,”他说道,“你有没有觉得,在你的一生中,命运之神会不时过来眷顾一下?”
“这问题我还从来没想过。”麦德森承认道,“可是现在听你这样一说,感觉我不赞成也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