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伽星人的领导团队逐个拜会地球各国代表团,彼此进行短暂的交流,无非都是一些互相祝福的官话。每支代表团与伽星人谈话之后都会分散到“沙普龙号”飞船四周,与其他地球人和伽星人相互交流。渐渐地,聚集在混凝土降落区的人群越来越庞大。回想他们初次登陆木卫三主基地时,伽星人犹豫不决地踏上被寒冰覆盖的地面,那个场面与现在这个盛大的欢迎仪式自然是有天壤之别了。
“我还是不太明白,”他们走向马来西亚代表团时,贾思兰对亨特说道,“到目前为止,你总是说,我们拜会的每一个人都是来自某一个政府。可是我想知道,真正的政府在哪里呢?”
“真正的政府?”亨特不明白他的意思,于是问道,“什么真正的政府?”
贾思兰挥舞双手,做了一个叹息的姿势,“就是管理这颗星球的政府呀。这里面哪个才是呢?”
“这些人都不是。”亨特告诉他。
“我就料到是这样。那么他们到底在哪儿呢?”
“我们没有这样的政府。”亨特说道,“这颗星球不是被某个政府管治的,而是所有政府都参与其中。”
“我本来应该猜到的。”贾思兰答道。在翻译过来时,左拉克还加了一声略显疲惫的叹息,学得惟妙惟肖。
在当天剩余的时间里,那一套繁文缛节还在继续,现场充满了嘉年华般的喜庆气氛。加鲁夫与属下又花了些时间跟每个国家的代表团分别聊了一下,正式建立外交关系,并且制订了一份前往该国进行正式访问的时间表。亨特与其他从木卫三回来的地球人也是忙得不可开交。由于他们与伽星人很熟络,因此所有人都找他们帮忙介绍,在双方谈话时担任中间人的角色。在欧洲联邦政府的倡议下,各方当场决定,立刻在小伽村内设立一个由各国代表参与的、永久性的联络局,该机构的运作将会在联合国的监管下进行。到了晚上,双方已经能够有条不紊地商量和协调各项交流事宜了。
当天晚上,小伽村内举行了盛大的欢迎晚宴——菜肴当然都是素食,酒水享用不尽。在晚宴和各种正式发言结束后,两个种族的人们混杂在一起聊天。亨特端着酒杯站在大厅一端,与三位伽星人闲谈。这三人是“沙普龙号”飞船的高级船员瓦里欧和克莱罗姆,另外还有一位女性行政人员斯翠尔希雅。瓦里欧说今天遇到了一些让他很困惑的事儿。
“我记得他的名字好像是伊夫曼努尔·克罗尔。”瓦里欧告诉他们,“维克,他属于你住的那个国家的代表团——美国。他说是从华盛顿来的……好像是国务院什么的。他自称是‘红色印度人’,我后来越想越糊涂。”
亨特随意地靠在身后的桌子上,呷了一口苏格兰威士忌。
“为什么糊涂呢?有什么问题吗?”他问道。
“因为后来我们跟印度政府的发言人聊过,他说印度离美国十万八千里呢。”瓦里欧解释道,“既然如此,克罗尔怎么可能是印度人呢?”
“印度的是印度人,美国的是印第安人,只是拼写一样罢了。”亨特答道。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只怕会越解释越糊涂。无奈克莱罗姆却不肯罢休,“我认识一个西印度群岛的人,可是他说自己来自东方。”
“有一个东印度……”斯翠尔希雅也开口说道。
“我知道,不过那更靠近西方。”克莱罗姆回答。
亨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一边把手伸进口袋里掏烟盒,一边整理了一下思路。可是,他还来不及解释,克莱罗姆又继续往下说道:
“他说自己是‘红色印度人’,我就想也许他其实是俄罗斯人?有人告诉我,他们是红色的。”
“不,他们是粉色的。”斯翠尔希雅斩钉截铁地说道,脑袋往某个方向摆了摆。只见一个身穿黑色西装的彪形大汉正背对着他们,跟另一堆地球人和伽星人说话。“就是那位——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们可以自己去看看。”
“哦,是这位仁兄,我跟他聊过。”克莱罗姆确认道,“他是白俄罗斯人——他自己说的。可是他看起来也不怎么白。”
于是,三名外星人同时看着亨特,目光里流露出恳求的神色,都在等他说几句睿智的话来解惑。
“你们就别纠结这个了——这些都是历史遗留下来的一些细枝末节。现在,全世界各民族都已经融合在一起,这些都不重要了。”亨特就这样敷衍地把他们打发了。
凌晨时分,漫山遍野的阴影中依然闪烁着点点灯光。四周万籁俱寂,只有小伽村里不时响起拖曳的脚步声和砰然的碰撞声——那是酒足饭饱的伽星人正摇摇晃晃地往自己的木屋走去。他们在木屋之间的窄巷里蹒跚而行,巨大的身躯不时在木墙上撞来撞去。
次日上午,来自世界各地的贵客们陆续撤离小伽村。他们会给伽星人一周时间好好放松和休息,不受外界打扰。在这一周里,仅有少量地球人——主要是科学家——前来拜访,双方只会进行一些很轻松随意的讨论;此外,还会做几个新闻专访,以满足广大民众的好奇心。因此,大部分时间都不会有人来访,伽星人终于得以休养生息,好好享受一下脚踏实地的感觉。
很多伽星人只是在草地上舒展筋骨,在如画的美景中沐浴着似火的骄阳——对于他们来说,瑞士的天气就如同慧神星的赤道地区那般热烈。有些人沿着村庄边界散步,一走就是好几个小时,中途还不时停下来深深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确保自己不是在做梦。他们会伫立原地,凝视着眼前的湖光山色和远处阿尔卑斯山的雪峰,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还有人对木屋里的计算机终端特别感兴趣,如饥似渴地搜索各种信息,了解地球的方方面面——无论是人种,还是历史、地理……只要能找得到,他们都想知道。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左拉克接入了地球的互联网,使两个文明能够进行大规模的信息交换。
不过,最有趣的是看伽星人小孩儿的反应。这些小孩儿都是在从伊斯卡里星系返航的漫长旅途中出生在“沙普龙号”飞船上的。他们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蓝天白云和大地山川,从来没有呼吸过自然的空气,也从来没有想过能在不穿戴任何保护装备的情况下离开飞船。对于他们来说,“自然环境”就等同于那一片没有生命的广袤星际空间。
刚开始的时候,很多小孩儿根本不敢离开飞船。他们从小就被灌输这样做有多么危险,所以都无条件地接受了这条金科玉律,以至于现在怕得不敢出去。终于,有几个比较信任大人、同时也颇有冒险精神的孩子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坡道顶端的舱门前,探头往外张望,顿时便愣住了——他们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全赖长辈们和左拉克的教导,他们对行星的世界有一点模糊的概念。按照他们的理解,那是一个比“沙普龙号”飞船大的地方。你可以生活在上面,而不是“里面”。然而,星球上面具体是怎样的,他们从来也没有搞清楚过。到达木卫三后,孩子们想,这显然就是一颗星球了。
可是,眼前这个世界又完全不一样!成百上千人站在飞船外面,每个人都只是穿着普通的衣服,这怎么可能呢?怎么能够呼吸呢?他们为什么没有因为外部气压降低而炸开呢?宇宙空间应该是无处不在的,唯独在这里就不存在吗?那么,它又去哪儿了呢?这个宇宙为什么突然被划分成两个部分:一半是“上”,另一半是“下”——这两个概念只有在飞船里面才有意义吧?为什么“下”都是绿色的呢?这么巨大的东西,到底是谁创造的呢?为什么他们要把它做成这么古怪的形状呢?还一直往远处延伸,一直到眼睛都看不见的尽头。为什么“上”是蓝色的呢?为什么看不见星星呢?眼前的亮光都是从哪里来的呢?
最终,在大人们的连哄带逼之下,他们冒险走下坡道,来到了地面上——结果,并没有可怕的事情发生在他们身上。孩子们很快就安下心来,开始探索这个精彩的新世界。坡道底端的混凝土地面、停机坪外面的草地、屋子的木墙——每一件新事物都有其吸引人的独特之处。而最惊人的是飞船另一侧那个一直向远方延伸、似乎无穷无尽的大湖——他们不知道原来宇宙中竟然存在着那么多的水!
自由的感觉很好,他们开始四处奔跑、嬉闹玩耍,沉浸在前所未有的狂喜当中。而最使他们快乐的,是瑞士警察叔叔开快艇载他们兜风!他们先是沿着日内瓦湖岸疾速前进,然后掉头向湖心驶去,最后又再绕回小伽村岸边。其实,伽星人还没正式接受邀请在地球安家落户,这纯粹是成年人的心理障碍使然;可是,孩子们已经彻底爱上地球,再也不想离开了。
伽星人降落两天后,亨特来到小伽村居民区的餐厅享用咖啡。突然,他手腕上的伽星人通信装置发出一下低沉的嗡嗡声——这是有人打来了电话。他按下一个键,激活了手腕装置,左拉克的声音立刻响起:“联络局的协调办公室想跟你通话。要接听吗?”
“好的。”
“是亨特博士吗?”这个声音很年轻,也很甜美。
“是我。”他确认道。
“这里是协调办。不好意思打搅了。请你过来一下好吗?我们有事儿需要你帮忙。”
“不行……除非你答应嫁给我。”也许是因为久别之后回到故乡,亨特格外有兴致开玩笑。
“什么?”对方的音量一下子提高了,语气里充满了惊讶和迷惑,“我不……那是……我是说真……”
“你凭什么认为我在说笑呢?”
“你这疯子。快过来吧,好不好?……过来商量公事啦。”亨特心想,这位姑娘能够在短时间内恢复常态,确实专业。
“请问姑娘是……?”他轻松愉快地问道。
“我告诉过你了,我是协调办的。”
“我不是问这个——而是问你的尊姓大名。”
“我叫伊芳……你为什么要问?”
“哈哈,我们立个君子协定吧。我在回美国前想在日内瓦游玩一下,需要一位导游;而你又需要我帮忙,我俩正好互相帮助,有兴趣吗?”
“可那不是一回事儿!”女孩虽然反驳,语气中却流露出一丝笑意,“我是在为联合国工作,而你是在给自己谋私利。你到底来不来?”
“那就一言为定啦?”
“呃……也许……再说吧,现在先说我们遇到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的伽星人好伙伴们,有几位想出去转一下。我们有人觉得你最好陪同他们一起去。”
亨特叹了一口气,暗自摇了摇头。“好吧。”他到底还是答应了,“告诉他们,我马上过来。”
“好的。”她答道,然后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地补充道,“我休星期天、星期一和星期二。”然后咔嗒一声,电话挂断了。亨特咧嘴一笑,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站起来准备离开,但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左拉克。”他低声道。
“维克,什么事?”
“你有接入本地的全球通信网络吧?”
“是的,所以我才能帮你接通电话。”
“我知道……我想问的是,她是用一台标准的双向视频终端来联络我的,是吧?”
“是的。”
“有视频信号吗?”
“有。”
亨特揉着下巴,犹豫了片刻。
“你刚好把视频信号录下来了,对吧?”
“对。”左拉克告诉亨特,“想看回放吗?”
机器不等亨特回答,就从刚才的通话当中截取了一段在手腕显示屏上播放出来。亨特点了点头,默默地吹了一下口哨,表示赞赏:伊芳果然是一位金发碧眼的美女。只见她身穿浅灰色的联合国工作人员制服和一件白衬衫,衣着搭配干净简洁,更加衬托出她秀丽的容颜。
“你把我们接通后的所有通话都录下来了吗?”亨特悠闲地向门口走去,边走边问道。
“不,不是每段都录。”
“那你为什么会录刚才那一段呢?”
“因为我料到你之后会要。”左拉克告诉亨特。
“我不喜欢有人偷听我的谈话。”亨特说道,“这一次就算是警告。”
左拉克没理会他的话。“我还记下了她的分机号。”它说道,“你竟然没开口问。”
“那你知道她结婚了吗?”
“这我怎么知道?”
“这个嘛……你老兄不是神通广大吗?比如说通过地球网络连上联合国职员数据库,破解一两个密码,就可以取得个人资料了嘛。”
“我当然做得到,可是我不会这样做。”左拉克说道,“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计算机也一样。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亨特关闭通话频道,摇了摇头,然后走出咖啡厅,向联络局所在的区域走去。
几分钟后,他走进位于一楼的协调办,只见加鲁夫率领几位伽星人正等在那里,身边还有几位联合国的官员。
“地球人民那么热情地欢迎我们,我们想当面答谢他们的好意,”加鲁夫说道,“所以需要到村子外跟他们面对面地聊一聊。”
“行吗?”在场有一位满头银发、气度庄严的老者,看起来是所有联合国官员当中官阶最高的。所以亨特直接问他。
“当然没问题了,他们是贵客,又不是囚犯。我们只是觉得如果有一个他们认识的人陪同,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可以啊。”亨特点头道,“咱们走吧。”他转身走向门口,同时往办公室里面瞥了一眼,只见伊芳正坐在一台视像终端前忙碌着。亨特调皮地朝她眨了眨眼,女孩脸色一红,马上低头看键盘。然后她又抬起头,也朝他眨了一下眼,脸上还闪过一丝微笑,这才重新投入工作当中。
在大楼外,更多伽星人加入了他们的行列。驻小伽村的瑞士警察队伍也前来护驾,领头的是一位看起来忧心忡忡的警察队长。他们沿着一条小径走上大路,然后左转,从两排木屋中间穿过,一直走向村庄围墙间的一扇大铁门前。只见在村庄外隔离区的另一端,一座座青翠的山坡上坐满了人。当亨特等人走出木屋区、踏上一条通往大门的缓坡碎石路时,山坡上的围观群众顿时一阵骚动。人们纷纷跳起来,伸长脖子朝着围墙的方向张望。伽星人在大门前面站定后,瑞士警察解了门锁,将大门打开。外围的人们注视着这一幕,愈加兴奋了。
亨特走在最前头,加鲁夫和警察队长一左一右紧跟其后,三人率领队伍走出了村门。前方鼎沸的人声越来越响亮,终于汇聚成一阵阵欢呼声。人们纷纷跑下山坡,挤到警戒线前,一边挥手一边叫嚷。同时,伽星人队伍继续沿着马路穿过无人区,向围观群众走去。
随着警戒线被卫兵打开,伽星人队伍终于来到了隔离区外。聚集在那里的人群突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仰视着一群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异类,而且这些外星人的脸孔近看还真有点可怕……虽然外围的喧闹声一点也没有减弱,可是直接面对伽星人的内圈人群却突然安静下来。他们甚至开始向后退却,似乎想保持一定距离,以示尊敬。加鲁夫停住脚步,目光缓缓地在围成一个半圆的人们脸上扫过。每当他的目光接触到一名地球人时,对方总会把视线移开。一方面,亨特理解同胞们的心情难免会忐忑;而另一方面,面对着巨人们主动示好,他又害怕这种好意得不到回应。
“我是维克多·亨特。”他高声对着人群说道,“我从木星回到地球,就是与这些好朋友结伴同行的。这位是加鲁夫,他是伽星人飞船的总指挥。这次是他和同伴们主动提议,亲自出来与各位见面。我们应该给他们一种宾至如归的感觉,可以吗?”
不过,人们依然显得畏首畏尾。也有些人跃跃欲试,想打个手势表示友好;可是每个人都不愿意先迈出第一步,都在等别人先行动。这时候,一个站在前排的男孩儿挣脱了母亲的手,向前走了几步,来到加鲁夫庞大的身躯前。这个小孩儿大约十二岁,满脑袋凌乱的金发,还长了一脸雀斑,穿着一条当地特色的皮制短裤和一双结实的登山靴。小孩儿的妈妈本能地往前迈步,却被身边一个男人伸手拦住了。
“我才不管他们想什么呢,加鲁夫先生。”男孩儿一本正经地大声说道,“我要跟你握手。”说完,他信心满满地抬起手臂往斜上方举着。巨人弯下腰,五官扭曲着现出一个微笑。然后他握住男孩儿的小手,轻轻摇了摇,动作里流露出满满的暖意。在这一瞬间,人群中的紧张气氛烟消云散,大伙儿开始欢欣鼓舞地拥上前来。
亨特环顾四周,顿觉眼前这一幕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改变。人群当中,一位中年大婶让伽星人搂住自己的肩膀,脸上笑开了花。她老公正在给两人拍照留念;在另一处,一位伽星人接下了别人递来的咖啡。他身后的同伴则低头看着一条跟随主人来凑热闹的牧羊犬,目光里带着一丝疑虑。那条狗摇着尾巴拼命往巨人腿上蹭,巨人试探着拍了它几下,终于蹲下来,放心地揉着狗身上的毛。牧羊犬投桃报李,伸出舌头在巨人窄长的下巴尖上一阵乱舔。
亨特点了一根烟,悠然地从人群当中穿过,走到瑞士警察队长身旁。队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一个劲儿地擦拭眉头的汗珠。
“怎么样,海因里希,没搞砸吧?”亨特说道,“早跟你说不会有事的。”
“也许吧,亨特博士。”海因里希答道,语气依然闷闷不乐,“可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得快点儿——你们美国管这叫什么来着?——对了,溜之大吉。只有这样,我才能放下心来。”
亨特在小伽村的联络局又多待了几天,帮助他们完善机构设置,也顺便彻底放松休养一下——怎么说,也该轮到他了吧。他借口要去日内瓦办事——其实根本就不是公事——还把伊芳也拉上,乘着一架在小伽村与日内瓦之间往来的垂直升降喷气式班机,去城里放浪形骸一番。三天后,两人乘汽车回来。那辆汽车在小伽村围墙外的一条高速主干线上放下他们,然后就继续往东去了。两人下车时脚步有些踉跄,衣衫也有点凌乱,但脸上却笑开了花。
那时候,“沙普龙号”飞船已经降落整整一个星期了,联络局已然全面运转起来,一切尽在掌握。一批批伽星人开始离开小伽村,去世界各地访问和出席各种会议。有几批人已经走了好几天,一些新闻媒体也开始报道他们在各个地方的行踪了。
对于地球人来说,八尺巨人小分队在高度戒备的警队护送下出现在眼前,这样的场景虽然不算司空见惯,却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了。同样的一幕在纽约时代广场、莫斯科红场、伦敦特拉法加广场和巴黎爱丽舍宫轮番上演。伽星人在波士顿出席音乐会,欣赏贝多芬的作品;他们还去了伦敦,怀着敬畏的心情参观人类历史上最古老的动物园。无论是布宜诺斯艾利斯,还是堪培拉、开普敦、华盛顿,接待方都为他们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当然,他们也没忘了去梵蒂冈拜会教皇。在纽约,人们将伽星人誉为民主社会的楷模;到了瑞典,他们又成了自由主义的代表……无论伽星人走到哪里,都受到当地人的夹道欢迎。
从世界各地的报道看,伽星人被人类彻底震惊了。他们每到一个地方,总会发现人类有着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可是无论哪种生活都充满了活力和色彩。伽星人说,地球上的每个人总是那么匆忙,感觉要把一辈子的生活在一天之内过完。他们好像害怕一生的时间不够用,没办法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情似的。从工程学和建筑学的角度看,慧神星的城市比地球城市规模更大,可是地球大都市无论昼夜都更加多姿多彩,也充满了活力和对生命的热爱,这一点是前者无法比拟的。没错,单纯看科技的现状,慧神星确实比地球先进;可是论科技的发展速度,伽星人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人类文明正处于一个突飞猛进的技术爆炸期,永不安于现状的人类开始向外扩张,争相离开这颗精彩的星球,前往外太空探索,全世界都呈现出一种喧嚣繁忙的盛世景象。
在柏林举行的一个学术研讨会上,一位伽星人对听众们说道:“按照伽星人的宇宙起源论,世界始终处于一个稳定的平衡态,物质就是在这种平衡态中按部就班地诞生,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然后波澜不惊地湮灭。这种缓慢、平和的进化状态与我们的性情和历史都很吻合。而那种灾难性、断续式的宇宙大爆炸理论,也只有人类才能想出来。我相信,只要你们有机会仔细研究我们理论,就肯定会放弃那套大爆炸的想法。不过,我在这里必须再强调一次,我认为你们人类提出大爆炸理论,是非常符合你们的性格特征的。当一名地球人在脑海里想象着大爆炸模型当中那个剧烈膨胀的场景时,他看到的其实并不是宇宙,而是他自己。”
亨特回到地球十天后,太空军团终于找上门来。他们先说希望他很享受这段不用工作的清闲日子;然后话锋一转,表示休斯敦有位很了解他的仁兄已经表态,让他可以考虑回去上班了。
更关键的是,太空军团通过联络局安排了伽星人科学家代表团前往休斯敦的航通部总部访问——主要目的是深入研究月球人。出于某种原因,伽星人多次表达了对地球人类直系先祖的浓厚兴趣。而月球人研究项目是由休斯敦全权掌控,大部分研究工作都是在那里展开的,所以当然应该把伽星人送到那儿去。太空军团提议说,反正亨特也要回休斯敦,那就让他做这次行程的策划,同时也给伽星人代表团做向导,确保他们安全到达得克萨斯州。而丹切克正好也要回西木生物研究所上班,于是决定跟他们一块儿走。
就这样,在回到地球的两个星期后,亨特发现自己又置身于一个熟悉的场景:坐在波音1017客机的机舱内,在北大西洋上方五十英里的高空上向西飞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