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监牢与卡西乌斯启动作战计划前,塞弗罗喝下的那瓶东西其实就是血花精油。药效相抵,他仿佛是被大爆炸反应带回现实,立刻跳起来左顾右盼,神情慌乱,手抖个不停。最初的作用会让人捧着心窝,咬牙忍受,崔格与赫莉蒂前去营救我那次,我也尝过蛇咬的痛。塞弗罗昏过去前的最后一幕是禁闭室里我的面孔,一觉醒来还不确定自己在哪儿,但很清楚现在满地尸体血腥,还有人在旁边打打杀杀。他像疯子一样双眼充血瞪来,指着我的腹部说:“你在流血!戴罗!你在流血!”
“我知道。”
“还有你的手怎么搞的?为什么连手都可以搞丢!”
“我知道!”
“该死——”塞弗罗快速扫过周围,察觉胡狼无法行动,奥克塔维亚不支倒地,但艾迦将卡西乌斯与野马打得落花流水。“成功了!他妈的竟然成功了!快去帮忙那个金毛啊猪头。起来起来!”他硬生生提起我,塞了一把锐蛇过来,自己朝着全息基座冲去,像院训在松林时那样鬼叫。“我来杀你了艾迦!看我要怎么刮花你的脸!”
“是巴卡!”胡狼在地上高呼示警,“巴卡还活着!”
塞弗罗半途从死掉的禁卫军抢来脉冲手套,往这位年轻的火星大统领脸上一踩,顺势拔出嵌在他手上的锐蛇,动作一气呵成,在杀向艾迦的同时手套击发,用了药又感到胜利在望的小妖怪狂暴更胜以往。
脉冲波直击艾迦防护罩,她被红色波光包覆,光影变换激烈,导致一时间视线不清,卡西乌斯总算逮到空隙,然而她身法依旧巧妙,一次次避过致命伤,锐蛇只擦过肩膀。然而转眼间塞弗罗又出手,在她后腰刺了两下。艾迦哀号后退,我趁势上前,地上出现了极少人看过的景象:艾迦的血。血沾在塞弗罗剑上,他伸手抹在指尖。
“哈哈哈,你看看,你也是会流血的嘛。不如来看看你身体里装了多少血。”他压低身形,移动起来就像野兽。野马、卡西乌斯与我三人合力夹攻当今世上最厉害的奥林匹亚骑士,如同狼群围剿林中猎豹;猎豹前扑,我们就后退,伺机抓向她后腿会腰侧。现在轮我们放血了。四柄锐蛇化作囚笼,塞弗罗甩舞刀刃、亢奋大叫。
“闭嘴!”艾迦朝他出剑,塞弗罗灵敏闪开,卡西乌斯和我趁机刺了过去。她是能挡下卡西乌斯攻向咽喉的一剑与后续两招,却早已无暇应付我。我以假动作先砍腹部,实际上却转向小腿,她若反击,我就脚步一飘远离,结果艾迦剑势过大,露出破绽,塞弗罗又杀了过去。他对准御史跟腱连番怒劈,等对方闷哼,脚步踉跄要报仇,他又退开。
“你死定啦,”他语气中透出得意,简直到了卑劣的程度,“你要死啰!”
“闭嘴!”
“这一剑为了奎茵!”他叫道,此时卡西乌斯正削去她的左膝肌腱,“这是为拉格纳报仇!”我无声无息刺进她右大腿。“接下来,这是为了火星!”野马将她手臂从肘部砍断,艾迦低头看着那截断肢,仿佛怀疑那是否属于自己。
不过她没有思考的时间。塞弗罗丢下脉冲拳套,自地上捡起真理骑士的锐蛇,一个飞扑,双剑扎进艾迦胸口,人就悬在她身上,一条腿还踏不到地。双方面孔相距仅只几寸,鼻头几乎要碰到。艾迦跪下后,塞弗罗终于站稳。
“Omnis vir lupus.”
他戏谑地吻一下艾迦鼻尖,狠狠抽出两柄锐蛇,化为鞭子在前臂周围舞动,伸长了手急速后退。
当代剑术第一的变幻骑士走到人生尽头,往冰冷的地面喷出一口血,跪下了地,绝望的眼神则飘向最高执政官。对她而言,奥克塔维亚是她姐妹的母亲,不只养育她,也在太阳系统治者的地位上尽力关爱她,此刻两人甚至共赴黄泉。
“对不起……最高统治者……”艾迦含血道。
“不必道歉,”奥克塔维亚坐在地上挤出声音,“你依旧闪耀。历史……不会忘记。”
“应该不会忘了,”塞弗罗毫无怜悯,“再见晚安,葛里穆斯。”语毕,她砍下艾迦头颅,朝她胸前一踹,那副躯体向后倒地。他像狼一样趴在敌人尸首上号叫,这荒谬的光景看得奥克塔维亚忍不住发出粗重的叹息。她闭上眼睛。我们上前时,她眼中已噙着泪。卡西乌斯和我摇摇晃晃,他得搭着我肩膀,拖着一条腿走。野马跟在后面,塞弗罗坐在胡狼胸口,锐蛇夹着他脑袋压制住。
莱森德身上都是祖母的血,他捡起了奥克塔维亚落地的锐蛇挡路。“我不会让你们杀她。”
“别……莱森德,”奥克塔维亚说,“太迟了。”
男孩双眼红肿,手中武器颤抖,卡西乌斯迈出一步,伸出手。“放下武器吧,莱森德。我不希望连你也得杀。”野马和我交换眼神,奥克塔维亚察觉了,想必心底深处一阵发冷。莱森德也很明白自己绝不是对手,理智压下情感。他抛下锐蛇,退到一旁,目光空洞地望着我们。
奥克塔维亚的眼神逐渐遥远暗淡,已在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途中,那里不受她管辖。我原本以为她会有番凶狠的遗言,又或者如维克瑟斯、安东尼娅那般求饶。但最高统治者绝不流露一丝软弱,此时复苏的反而是逝去已久的悲伤与爱。其实色族制度也不是奥克塔维亚创造的,只是担任它的守护者太久,因此仍需负起责任。
“为什么?”她问卡西乌斯,身子因哀愁而轻轻颤动,“为什么呢?”
“因为你说谎。”
他回答后不发一语,从弹药腰带取出小型全息机放在染血的手上。那个三角棱晶只有拇指大小,晶体表面闪过影像,划过半空,落进最高统治者手里。奥克塔维亚浸沐在蓝光中,看着卡西乌斯一家人死前的片段。走廊上人影攒动,慢慢清晰后能看见有穿着虫皮甲的士兵。一路上先砍倒他姑姑,片刻后从室内拽出小孩杀死。不只用锐蛇,还出脚猛踹。越来越多尸体被拖出来堆在旁边,一把火放下去,保证不会有任何幸存者。超过四十具尸体都是孩童或无圣痕者的族人,单单一晚就全死光。他们以为死人无法泄露机密,但一切的主因就是胡狼。他以惨无人道的手法终结贝娄那与奥古斯都两氏相争,并在凯旋宴上设局捉我,换取最高统治者的合作与缄默。
“你还问我为什么?”卡西乌斯几乎像在说悄悄话,“因为你根本毫无荣誉心。我宣誓成为奥林匹亚骑士,守护殖民地联合会规章及人类社会的正义,你不也发过誓吗?奥克塔维亚?但你完全忘了自己的职责,所有人都一样。于是整个太阳系分崩离析。这样的话,下一个世界或许会更好。”
“这个世界已经是最好的了。”奥克塔维亚虚弱地说。
“你真心这么认为?”野马问。
“全心全意。”
“那我只能说,你太可悲。”野马回答。
卡西乌斯也有同感。“我心仍与弟弟同在。如果这个世界认为他太软弱,没有活下去的资格,我绝对无法接受。换作是我弟弟,一定也愿意相信人类可以缔造新的未来。”他回头望向我,“为了朱利安,我也愿意相信。”
卡西乌斯又拿出两个全息机递给我,第一个播放出我的朋友是如何在凯旋宴上惨死,第二个则是要给外缘区,希望对方明白,这也是为了他们好。政治的运作还是不能停摆,我将两个晶体放在奥克塔维亚手中,土卫五的影像浮现在她面前。蓝白色的天体伴随同样壮观的土卫六和土卫七,一同随着图形转动。随后,土卫五的北极放出一丝丝白光,起初并不引人注意,直到好几朵蘑菇云覆盖地表。
核爆映入最高统治者眼帘,野马让出位置,由我蹲在将死的敌人面前柔声劝谏,试图使她明白我们并非以复仇画下句点,而是正义。奥克塔维亚隔着我肩膀望向外面战况。虽然殖民地联合会炮火猛烈,但我们的禾谷舰队仍持续登船攻击。
“我们族里有个传说:通向下一个世界的路旁会有人站着守候,分辨善恶,加以裁决。他才是收割者。他和我不同,我只是凡人。你很快就会见到真正的收割者,你的罪孽由他来审判。”
“罪孽?”奥克塔维亚摇摇头,看着手上的三个全息棱晶,这里记录的不过是她罪行的冰山一角。“这都是合理牺牲,是统治者必须付出的代价,”她双掌盖住棱晶,“为了胜利,一定要有所承担。你很快就会懂,因为成为了征伐者,你也走在同样的道路上。”
“不,我不一样。”
“失去了太阳,宇宙只剩黑暗。”她身子颤抖发冷,我克制冲动,不然会出于本能想找条布给奥克塔维亚盖上。最高统治者很清楚下个阶段会是什么情况,最高统治者死后,权力斗争也不会结束,金种将被撕裂。“一定……得有统治者,否则千年以后孩子会问:‘是谁破坏了这个世界?是谁熄灭了光明?’而父母的答案就会是你。”
我早就明白了。所以我才问塞弗罗懂不懂革命的方向。我不会为了镇压混乱而开启另一段暴政,但这些都不必对她解释。奥克塔维亚艰难地吞了口口水,连呼吸都吃力。“你得阻止他,你得……阻止阿德里乌斯……”
这便是奥克塔维亚·欧·卢耐的遗言,这些字句随着她瞳孔中的土卫五火光一同褪去,只留一圈冰冷金色凝视无尽黑暗。我为她合上眼。敌人的逝去、警告和恐惧化为寒意,钻进我体内。
站在殖民地联合会巅峰长达六十年的最高统治者终于死去。
我心里却更加畏忌,因为胡狼居然开始仰天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