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悲痛到麻木,我无法想象塞弗罗要是知道拉格纳死了会有什么反应。我的侄甥没办法再爬到这名亲切的巨人背上,拿他的头发结辫子。我的灵魂碎落一片,永远无法拼回。拉格纳保护我,给我力量,失去他后,我却得爬到狮鹫背上,由女武士载着飞离染红的雪地。巨翼拍打中,我蹿入云霄,初次见识到女武神山锥,我心里却没有一点儿震撼和敬畏,只剩一片虚无。
山锥错综交缠,自极地冰原直冲天际,景色突兀可笑。这样大规模的环境改造需要洛夫洛克引擎持续运转五十年,所耗费的太阳系资源难以估量。不知是哪个发疯的金种想出这种方案。或许一开始就只是为了证明殖民地联合会做得到。数十座山尖彼此纠结,仿佛爱恨难分的情侣,周围笼罩迷雾,高处有狮鹫巢穴,中低层是乌鸦和鹰隼盘旋。一面高耸的岩壁上有铁链悬挂七具骷髅,冰层满布血污和动物排泄物。山中居住着唯一能够威胁金种的种族,但我身上的血却来自出身此处的勇士。
赛菲和其余女武士搜查艾迦坠落的峡谷,除了脚印没找到别的东西,别说尸体了,就连血迹也没有,换言之,赛菲心中那把怒火没得发泄。看来原本她想守在兄长遗体旁至少几小时,然而远处传来鼓声,噬人会聚了更多兵力,想来挑战带走堕落天神的女武神。
后来,她持着斧头站在卡西乌斯面前。如果撇开野马,她是第一次看见没有穿盔甲的金种。手上沾了兄长的血的赛菲似乎想击毙卡西乌斯。假使果真如此,我不会干预,野马看来也是一样。但最后赛菲忍了下来,对部下咂嘴示意,收起武器,爬上狮鹫。有人过来将卡西乌斯绑在右边另一名女武士的坐骑上。虽然那箭没有命中血管,可是赛菲不杀他,不代表他就能活下来。
我们降落在螺旋状山锥最高点的岩壁凹洞,地上来自其他部落的黑曜种奴隶负责接应。这些奴隶的眼睛都被烫瞎,脸颊涂黄,象征懦弱胆小。背后铁门发出嘎嘎声关闭,寒风被阻绝于外,女武士抢先跳下狮鹫,不待我们反应,直接将拉格纳搬进石城。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武士闯进狮鹫兽栏,急着见赛菲。他们朝我们乱指一气,即便米琪教过我纳贾尔语,在研究院也特别进修过,那口音还是重得很难理解。我只听出个大概:这群人认为我们是异端,应该铐起来。而赛菲的护卫吼了回去,告诉大家我们是拉格纳的朋友,然后指着我们的头发,说是金种。部落里的人不知该拿我们怎么办,卡西乌斯被一小队人抢走,场景仿佛狗争碎肉,那根箭还插在脖子上,他瞪大了眼,露出很多眼白,被拖行时恐惧得朝我伸长手臂。他的确抓住了我几秒,不过立刻就被六个女巨人拉到一条被火炬照亮的长廊后。其余部落民包围我们,手持巨型铁制兵器,身上的兽毛气味很浓,令人作呕。最后众人安静下来,一名年长但身材结实的老妇出面,额上有个手掌状的刺青。她推挤到前方与赛菲对话。不难想见这位老妇就是艾莉娅·雪雀身边的将领。她用大动作指着洞顶讲了一串话。
“她说什么?”赫莉蒂悄悄问。
“在讨论火卫一的情况。她看见战场的光芒,觉得是天界发生斗争,所以认为不该接待我们,要当作囚犯才对,”野马说,“说要将武器交给他们。”
“休想。”赫莉蒂握着步枪后退,但我扣住枪管往下压,同时交出自己的锐蛇。“啊,这可精彩了。”她叹道。武士取出巨大的铁制手铐脚镣给我们戴上,行动时十分小心,不愿碰触到我们的皮肤或头发。后来卫兵赶我们进入隧道,不让赛菲的手下跟过来。离开时,我察觉赛菲的视线紧紧跟随,神情似是天人交战。
走下好几道光线暗淡的阶梯,我们被扔进没有窗户的石头牢房。里面空气窒闷,满是尘埃,火炉里燃着海豹油脂。有块石头翘起,绊了我一跤,身上的铁链撞击地面。我心中涌起一阵愤怒无奈。事态转变如此之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找不到方向。目前唯一肯定的就是原本计划并不可行,诸多努力都是枉然。野马与赫莉蒂不发一语地看着我。我满怀抱负踏上旅程,但才第一天就赔上拉格纳的命。
“为什么不让她杀死卡西乌斯?”赫莉蒂先开口了。我没有回答。
野马的态度比较柔和。“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我语气苦涩。幸好野马不是玻璃心,没有因此生气,哭哭啼啼说自己是一片好意什么的。她很清楚失去至亲好友的痛。“得重新拟订计划。”我的语调像机器人,拼了命想把拉格纳的身影推出脑海。
“我们的计划就是拉格纳啊,”赫莉蒂说,“整个计划不就是围绕他想出来的吗?”
“还有挽回余地。”
“怎么转?”赫莉蒂问,“连武器都拱手让人了,他们可不像粉种,看到我们会心花怒放。这些家伙不把我们吃了就谢天谢地。”
“他们不是食人族。”野马解释。
“你敢拿自己的一条腿赌赌看吗?”
“关键在艾莉娅身上,”我说,“还是有机会说服她。虽然没有拉格纳帮忙会比较难,不过这是唯一出路。我们要让她明白,儿子战死是为了帮助同胞看见真相。”
“你没听到他讲的话吗?他都说过光用说的不够了。”
“还是有可能的。”
“戴罗,你先休息一下。”野马说。
“休息?大家在太空轨道上抛头颅洒热血,塞弗罗和敌人交战中,唯一胜算就是我们带军队去救援。我哪来的闲工夫休息啊?”
“戴罗——”她想打断我,我却连珠炮般继续分析眼前的选项,说什么目标要放在追捕艾迦与阿瑞斯之子合流等。野马忍不住伸手搭住我肩膀。“戴罗,停一下。”我愣住,忘了自己说到哪儿,意识从冰冷无感的逻辑思考掉回悲惨情绪中。我的指甲底下还沾着拉格纳的血,他和我一样,只是想回到家乡,带同胞走出黑暗。然而,我却要他和艾迦决斗,夺走了他的未来。我没有哭,现在没有时间哭了——然而我依旧将脸埋进手里。野马拍拍我肩膀。“拉格纳最后露出了微笑,”她轻声说,“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相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为了爱而奋斗。你让朋友团结成一家人,就像以前一样。于是拉格纳认识你后成了更好的人。不要觉得是你害死他,没有你,他就没有真正活过。反倒是你,必须向前看。”她坐到隔壁,“我明白你一直想相信人性中有美好,不过你回想一下你与拉格纳是经历多少才走到今天,还有塔克特斯或我也一样。所以,你在一天、一星期中能做什么大改变?尤其是在这里……这不是我们熟悉的社会,我们习惯的道德观、价值观也不通用。不逃出去,恐怕是死路一条。”
“你认为艾莉娅听不进去是吗?”
“她会想听吗?黑曜种尚武好斗,我们现在有什么能力跟他们对抗?就连拉格纳也打算杀掉自己母亲,可见艾莉娅绝不会妥协。你记不记得纳贾尔语里‘投降’是用哪个字?Rjoga是表示‘征服’呢,还是‘奴役’?更何况,要是没有拉格纳领导就将黑曜种从殖民地联合会的控制中解放,你猜会有什么结果?艾莉娅·雪雀是心狠手辣的暴君,麾下每个将领都嗜血。另外,艾莉娅或许根本就在等着我们。就算切断金种的监控网络,难道人家不知道拉格纳的母亲是谁吗?他们早就可以先通知了。最糟糕的状况是,艾莉娅此时此刻就在对阿斯嘉汇报。”
小时候,当我看着父亲,以为长大成人代表对生命有更多控制权,能做自己命运的主宰。傻傻的小男孩哪里明白变成男人的瞬间也就失去自由,残酷的现实从四面八方进逼、收紧之后化作囚笼;人被责任、时间、失败的计划与失去的朋友束缚。我好疲倦。有人不断质疑我,却又有人听了以前的事情后选择性接受,认为我一定能达成他们的期望。
赫莉蒂闷哼一声。“想逃出去也没有那么容易。”
“首先要这样——”野马出声后立刻挣脱手铐。她刚拿了一小片碎骨挑开锁头。
“哪儿学会这招的?”赫莉蒂问。
“院训又不是我第一次念书。”她回答,“换你。”野马拉起我的手,“我想应该可以利用他们开门的瞬间……怎么了吗?”
我抽回双手。“我不打算走。”
“戴罗——”
“拉格纳是朋友,我也承诺要解放他的同胞,不能苟且偷生,一走了之,否则他岂不是白死了?唯一的办法就是继续前进。”
“但是黑曜种……”
“我们需要黑曜种,”我又说,“没有黑曜种支持,无法与金种军团抗衡。这不是你加入我们就能解决的问题。”
“没错。”野马没有刻意争辩,“那你有什么方法可以说动艾莉娅?”
“这就需要你的协助了。”
几小时以后,有人带我们到了巨大的谒见厅,整个空间高挑宽敞,像是专为巨人设计。墙壁上挂着海豹油灯,吐出一阵阵乌烟。背后大铁门“轰”一声关上,剩下我们面对宝座上的人影。她是我见过最高大的人类,那远望睥睨的姿态仿佛一尊雕像。我们被上了镣铐,步伐笨拙,踩过湿滑黑色地面,来到女武神山锥之王艾莉娅·雪雀面前。
她膝上放的是儿子的遗体。
艾莉娅低头望着我们,体格跟拉格纳一样魁梧,但已经年迈且布满皱纹,如同原始丛林中最古老的神木,持续汲取土壤里的养分,茂密宽广的枝叶却遮蔽天空与阳光,使得矮小的新生树木难以生存、枯黄凋萎,而巨木仍只顾着向更高处伸出树枝,树根在地底抓得越来越深。南极凛风为艾莉娅的面部铸造出一层茧皮面具;她长发干燥粗硬,泛着脏雪的色泽;身体底下是层层叠叠的兽皮垫。女武神山锥的宝座是一具狮鹫肋骨,其体形之庞大,可以想见是雕塑史的巅峰。它的颅骨在艾莉娅头顶上静静俯瞰,翼骨张开十米宽,连接了大厅两侧。女王戴着黑色玻璃宝冠,战功彪炳的甲冑平日以大锁锁在脚下,那双干瘪的手掌染上血红。
身处原始社会,我很清楚该对宝座上的女王说些什么,却压根儿想不出该如何对于一名抱着儿子尸体的母亲开口。尤其她看我的眼神仿佛觉得我是针叶林里蠕动的蛆虫。
对艾莉娅而言,我说不说得出话都无关紧要。她一开口,话锋就极其锐利。
“在我们这片土地上传来异端邪说,说想推翻统治深渊中无数星辰的诸神。”她的声音犹如一只年迈的鳄鱼,更重要的是,她不操使黑曜种方言,却讲了金种语——而且是雅言。对南极大陆的居民来说,这是神圣的语言,只有少数人能习得,一般都是与神明沟通的巫医——或叛徒才会。艾莉娅的金种语很流利,野马吓了一跳,我倒还好,因为我很清楚低位的人要怎么往上爬。她这一口金种语印证我之前的臆测。果然,受主子宠爱的奴隶不可能只有伽玛部落。
“异端邪说出自居心叵测的假先知,用了一个寒暑慢慢撕裂我的部落,并且蔓延到龙脊、血篷、响穴等部落。遭受蒙骗的人竟对自己的同胞另眼看待。”她身子向前一探,鼻上许多黑头粉刺,眼睛周围纹路很深。
“谎言指称,污印之子将会回归,带来一个能指引大家离开的男人,他是黑暗中的晨星。可是我亲自调查过,确认幕后并非神明授意,全是邪门歪道,所以下令通缉,亲手捏碎散布谣言的人的骨头,扒了他们的皮,晒在山上任虫鸟啄食。”原来,我们在山顶看见的七具垂在铁链的尸体是拉格纳派回来的朋友。
“一切都是为了我的子民。我爱我的子民,尽管不一定出于我腿间,却都在我心中。我深知谣言全是虚假,承袭我血脉的拉格纳不可能回来。他若返回故乡,等于打破他对我、对同胞的誓言,违逆在阿斯嘉眷顾我们的神明。”
艾莉娅低头看着儿子。
“但我却陷入了这场噩梦,”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回才睁开,“你凭什么将女武神山锥最英勇的战士带回来,还把他害死?”
“我叫戴罗,来自莱科斯,”我回答,“这位是弗吉尼娅·欧·奥古斯都,以及赫莉蒂·泰·中村。”艾莉娅完全不搭理赫莉蒂,视线扫向野马。野马的身高也有将近两米,但在偌大谒见厅内仍显得像小孩。“我们是与拉格纳代表崛起革命回来这里拜访您。”
“崛起革命,”艾莉娅语气厌恶,“你和我儿子是什么关系?”她望向我的头发,那神情绝不是凡人对神明该有的模样,不知道她心里究竟藏了什么算计。“你是拉格纳的主人吗?”
“我是他的兄弟。”我纠正她。
“兄弟?”艾莉娅语带嘲弄。
“我从另一个金种手中将你儿子抢来。那时他宣誓效忠,将污印交予我,而我给他的代价是自由,于是我俩成为兄弟。”
“他……”艾莉娅声音一哽,“他是以自由之身死去?”
拉格纳母亲的语气中透露出更深一层的意味,野马也察觉了。“没错,而且他派回来的朋友,也就是被你曝尸荒野的那几个人,他们真正想要说的是:我揭竿起义,反抗金种统治,反抗夺走拉格纳和许许多多孩子的金种暴政。他们会证实拉格纳是我最得力的将领,他是个好人,曾经……”
“我知道自己儿子是怎样的人。”艾莉娅打断,“他还小的时候,我陪他在浮冰中游泳,教他描述雪和风暴,骑狮鹫带他见识世界的背脊。冲向天空时,拉格纳抓着我头发,开开心心大声唱歌。我儿子一向无所畏惧。”看来母亲与儿子的记忆有点儿落差,“我很熟悉自己的儿子,不需要外人来介绍。”
“那么,女王,请你扪心自问,为什么拉格纳选择回来?”野马开口,“为什么他派人回来通知,而且又亲自返乡,即使知道这么做代表背弃对你和族人的承诺?”
艾莉娅没有立即回答。她望着野马的眼神闪出一股饥渴。
“兄弟?”她冷笑,再瞪向我,“我倒是好奇了,你都是像利用我儿子这样,去利用你所谓的‘兄弟’吗?带他回来,不就是拿他当开启这片冰原的钥匙吗?”艾莉娅左右张望,我也转头查看,这才注意到那面高达十五人身长的石壁上刻上了黑曜种的史诗场景。以前我从未见过黑曜种的工匠,我在金种社会中遇到的都是战士。“你想拿我的母爱当筹码,这是凡人才有的劣行。我嗅得到你的野心和阴谋。呵,你不过是一介武夫,而我就算不明白深渊之中发生了什么,还是熟悉这片冰冷大地,明白人心之中藏着毒蛇。
“我亲自审问那些异端分子,所以很清楚你是什么身份。你本来是个比我们更低贱的畜生。红种。我见过你们红种,长得活像个小娃娃,躲在底下古灵精怪。但你窃取了太阳之子阿萨神族的肉体,自称可以打破枷锁。事实上,你会带来枷锁,要我们屈从听命,利用我们的力量壮大自己。每个凡人都存着这种心思。”
她上半身前屈,伏在我死去的朋友身上傲视着我。我在瞬间意识到女王想追寻的究竟是什么,以及拉格纳为何会认为必须杀死母亲、夺取王位,野马则认为非逃不可。艾莉娅只信服力量,现在,她看不到我的力量在哪里。
“你或许听过不少他的背景,”野马再开口,“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你居然敢随便出言嘲讽?”
艾莉娅皱起眉头。她的确不知道野马的身家,也不愿惹怒正牌金种,当然前提是她得相信野马是货真价实。女王一眨眼,镇定下来。“太阳之女,我并未针对你提过只言片语。”
“怎么没有?你方才说戴罗心怀不轨,利用你们族人,岂不暗示我也是共犯?好像觉得我出现在这儿也是不安好心。”
“那么你存的是什么心?为何与这畜生同行?”
“我要看看他是不是值得我追随。”
“结果呢?”
“还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已经有好几百万人支持他。你有听懂这数字吗?艾莉娅?有没有个基本概念?”
“算术我还懂。”
“你问我存的什么心,”野马继续说,“我就解释个一清二楚。我和你一样,是个将军,也是女王,子民多得你根本无法想象,我拥有往来深渊的船只,每艘船上的船员都比你这辈子见过的人还要多,船上大炮可以劈开这里的山脉。但是我明明白白地告诉你,我不是天神,阿斯嘉那些人也一样不是天神。他们和你我一样,是有血有肉。”
艾莉娅缓缓起身,轻而易举地抱起儿子尸首。她将拉格纳放在旁边的石头祭坛上,从小瓮倒油,沾湿布巾覆盖他的脸。隔着那块布,她亲吻儿子,并低头凝望。
野马继续催逼。“这片土地了无生机,只有寒风、冰雪和岩石,但你们活下来了。山林里有食人族出没,周边部族虎视眈眈,你们还是活下来了。你宁愿将儿子女儿卖给口中的神明也要活下来,那么艾莉娅,告诉我,你又是为了什么?如果活着只是为了服侍别人,只为了某一天家破人亡,为什么要这么努力?我也眼睁睁看着家族分崩离析,朋友一个个死在眼前。我的世界破灭,你也一样。不过,如果和我连手,按照拉格纳的遗愿,协助戴罗的革命……就有可能创造新世界。”
艾莉娅转头看着我们,似是不知所措,不过还是踩着缓慢沉稳的步伐来到我们面前。“弗吉尼娅·欧·奥古斯都,倘若是你,会更害怕哪一个?——是神,抑或是拥有神力的凡人?”这问题悬在两人中间,化作一道言语无法跨越的鸿沟。“神不会死,不会感到恐惧。而凡人……”她藏在脏牙后的舌头咂了一下,“凡人恐惧着即将到来的黑暗,所以会拼尽全力战斗,只求活在光明之中。”
女王萎靡的声音令人心里发寒。我和野马当下明白:她早就知道了。艾莉娅知道所谓的神明都是人类的伪装。恐惧像泡沫一样在我心里膨胀。我真是太傻了,不远千里而来,自可以为她揭开蒙住眼睛的那层纱,结果艾莉娅不知何时早已看清真相。是在她成为女王后金种特地拜访吗?或者是她自己想通的?是在卖掉拉格纳之前还是之后?其实那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艾莉娅自愿活在谎言中。
“有别条路可走。”话虽如此,我依旧十分无奈。恐怕在我们踏进谒见厅的那一刻,艾莉娅就已经做出裁决。“拉格纳看见了,他相信在新世界里,你们的族人可以离开这片冰原,主宰自己的命运。与我合作,就有可能创造那个世界。我能赋予你们力量,如你们的祖先一般穿越星河、隐蔽踪迹,靠靴子在云朵间飞翔;你们可以选择自己的新家,前往空气和身体一样温暖的地方,生活在绿地上,而不是无尽的白色之中。而你只需要做一件事:像你儿子一样成为我的战友。”
“不,矮人,你无法对抗天空、河川、大海与山脉,就如同你无法与神为敌。”艾莉娅回答,“我有自己的职责。我必须保护族人,所以我要将你们铐起来送去阿斯嘉,交给神明审判。部落将会延续,我的位子由赛菲继承,至于儿子,就埋葬在他出生的这片冰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