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卫一卷入革命风暴,赫莉蒂随我穿过走廊时爆炸四起,金种和银种人乘豪华游艇撤离针尖区,担心着数千米下方的暴动蔓延到上层。低阶色族拿着焊炬、熔接刀、铁管或黑市取得的高能枪和旧式散弹枪进攻,占据列车系统后打开了通往中高阶区域的路径。殖民地联合会驻军总部受到攻击,慌乱中还不忘派兵镇压;或许他们训练有素,组织严密,但我们的优势在于人数和奇袭。
以及怒火。
灰种设下重重关卡,摧毁轨道车厢,但仍无法阻止低阶色族的攻势。劳工绝对能找得出路,毕竟这地方是他们辛苦打造的。再加上贾王幕后施力,中阶色族已经成为盟友,协助开启运输通道,抢夺工业区货船,载满人后送到针尖区的豪华机库,甚至直冲史盖瑞许太空港,很多游轮和客船还来不及带难民离开。贾王的网络团队为我远程联机,因此能看见高阶色族带着行李细软和小孩逃命,他们争先恐后如兽群乱窜,模样可悲至极。火星军方出动镰翼艇和高速战斗机,自空心区起飞,却升上针尖区防守,开火击落一架低阶色族的船只,残骸撞破史盖瑞许港一座航厦的穹顶玻璃与钢骨,里面的平民都无法幸免,我不伤及无辜的盼望也至此幻灭。
穿过一大群低阶色族后,赫莉蒂和我到达一间老旧废弃机库。奥古斯都执政时期这里就无人使用。周围很安静,没有人,入口被焊死,挂上辐射警告标示吓唬游民。然而,我们上前让隐藏的新型虹膜扫描仪验证身份,门打开,这里和贾王描述的一样。
内部是一个大长方形空间,到处堆满灰尘与蜘蛛网,但中央停放了一艘七十米长配备相当奢华的银色游艇,外型神似展翅飞翔的麻雀。游艇由金星造船厂定制打造,除了排场大之外,速度也快,最适合有钱无处花的富翁逃难用。贾王特地从自己舰队抽出这艘船,方便我们混入针尖区的上流社会难民。游艇后侧的货梯已放下,舱中装满贴着桑恩企业翼足标志的黑色大箱,箱中囤积价值数十亿的先进科技军火。
赫莉蒂吹口哨说:“有钱真好。光是燃料就花掉我一整年——搞不好还是两年的薪水咧。”
我们走到机库另一头与贾王安排的驾驶员会合。一名纤瘦的年轻蓝种站在船梯下等候。她没有眉毛,也没有头发,皮肤底下阵阵脉动的蓝色线路连到游艇的计算机。察觉我们靠近,她慌张转头,瞪大眼睛,显然是此时才知道自己要载的是谁。“先生您好,我是维丝塔上尉,今天由我担任您的驾驶。请恕我多言……但我觉得相当荣幸。”
游艇分三层,顶层和底层原本给金种使用,中间供厨师、仆役和船员起居。总计四大房一间蒸汽浴室,座舱在船体后侧,安装了颜色温润的皮椅,扶手上摆好巧克力与餐巾。我先拿了一个,但忍不住又多捞几个放进口袋。
赫莉蒂与维丝塔准备出航,我脱下身上的脉冲护甲丢在客舱,开箱取出一套防寒装备。纳米纤维包裹身体,材质类似虫皮甲,但外观并非黑色,而是带着斑点的白;手肘、手掌、臀部与膝盖之外泛着油光。这套护具是针对极地气候与水下活动设计的,比脉冲护甲轻了至少四十五千克,不受数字干扰,因此也不需要电力供给。虽说花了四亿元才能变身飞天坦克,但有时保持裤裆温暖更为重要,必要时再换装也行。
机库和货舱寂静无声。我系好鞋带出去,看看通信仪还剩十五分钟,就坐在船梯上,晃着腿等拉格纳来。我从口袋拿出巧克力慢慢剥开包装纸,咬了一口、留在舌尖,一如往常等它慢慢融化,却也一如往常失去耐性,还没融化一半就咬。伊欧就不一样了,要是运气好能分到糖果,她甚至有办法含上好几天。
我将通信仪放在地板上,透过头盔屏幕观看伙伴的战况。他们的对话从通信仪播出来,在这偌大机库的金属墙面四处反射。塞弗罗意气风发地率领数百名阿瑞斯之子自通风管线入侵中央空调,我坐在这儿袖手旁观,心里不禁有些歉疚,然而,我们肩负的任务不一样。
入口再次“嘎”一声打开,拉格纳与号叫者另两名黑曜种进来,他们才离开战场,拉格纳那身白甲有几处凹陷,也沾了脏污。“你对那些笨蛋手下留情了吗?”我坐在船梯上,用最浓厚、最纯正的雅言强调这句话,结果拉格纳抛了一个兵符过来。是把弯了的金色权杖,通常只授予高位将领。权杖顶端装饰着号叫女妖雕像,也染上血红。
“塔拿下了,”拉格纳说,“劳洛他们会处理后续。这是副统领普瑞希拉·欧·卡安的东西。”
“朋友,干得好。”我拿起权杖,杖身表面刻了卡安家族历来的功绩,他们掌握两颗火卫,曾经追随贝娄那一族。家族成员中有很多知名的战士与政治家,其中一个站在马旁的年轻人看来很眼熟。
“怎么了?”拉格纳注意到我的表情。
“没事,”我说,“只是认识她儿子普里安,其实他人品不差。”
“那是不够的,”拉格纳无奈一叹,“在他们的世界里那不足以生存。”
我闷哼一声将权杖压在膝盖,一把折弯,朝拉格纳丢回去,表示赞同。“给你妹妹做纪念品吧。该出发了。”
他张望一阵,蹙起眉头盯着通信仪,从我身边走进货舱。权杖在我的白色外衣留下血渍,我抹了抹,却只是让血在光滑布料上晕开,大腿上多出红色迷彩。我收起船梯,到里面帮忙拉格纳脱下脉冲护甲,换上防寒装备,之后回去找赫莉蒂与维丝塔,两人发动引擎、准备升空。
“记住,我们的身份是难民,找最多人走的航道混进去。”
维丝塔点点头。机库老旧,没有脉冲力场,仅凭五层楼高的钢板隔绝真空;马达开始运作,大门发出吱吱声,上下分开。
“停!”我叫道。维丝塔只用了一秒就察觉原因,立刻按下开关停止钢板,差点儿让空气泄出机库。
“该死,”赫莉蒂从驾驶舱望向挡住我们去路的身影,“狮子来了。”
野马站在头灯光线中,头发被照得一片白亮。她用力眨眼,赫莉蒂先关掉大灯,我下了船走过去。那双锐利的眼睛似乎正将我解剖。她的视线扫过没有印记的双手和脸上的疤。她看见了什么?
是我的决心,还是我的恐惧?
而我在她身上看见太多。那个与我相恋的女孩已经杳无踪迹,经过十五个月,她蜕变为成熟女性。外表纤细,但蕴藏丰沛的力量与知识。野马的眼神依旧灵动,不过因为疲惫而有了黑眼圈,长时间待在没有日照的地方和室内,面色苍白。我记忆中的女孩躲在那双眼睛后面,她的意志能与父亲媲美,容貌与母亲极为相像,还有难以解读的一抹慧黠,判断不出会带人翱翔天际,抑或是坠落深渊。
野马腰间围着正在冷却的匿踪斗篷,换言之,我们进入机库时就被她监视了。
但,她是怎么进来的?
“好久不见,收割者。”野马一派轻松地说。
我停下脚步。“好久不见,野马,”我扫视机库各个角落,“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她蹙眉不解。“这不是你的意思吗?拉格纳要卡珐克斯转告我该怎么过来……”野马声音渐弱,“噢,原来不是你。”
“不是我。”我抬头看了看驾驶舱的挡风玻璃,拉格纳想必正在观察我们。他越界了,大战在即,还私下设局,这很可能会危害到任务进度。这下我可体会到塞弗罗的苦衷了。
“先前你都在哪儿?”她问。
“在你哥哥那里。”
“所以处刑仪式只是要我们放弃找你。”
我们明明还有很多可说。无数疑问、无数埋怨,但我们在意料之外的情况下相见。我不知从何开始,到底该说什么、该问什么。“野马,目前无暇叙旧,我知道你会到火卫一是打算屈服于最高统治者,那么你现在找我是为了什么?”
“别把我看扁了。”她的语气变得锐利,“我不是要投降,而是谈和。想保护别人的不是只有你。我父亲统治火星几十年,火星人民之于我和你同等重要。”
“但你走了,把火星丢在兄长的魔爪之中。”
“我离开火星是为了救它。”野马反驳,“你应该要懂什么叫以退为进。而且,你会发脾气是因为我离开的不只是火星。”
“野马,我得先请你让开。现在事情不只是跟我们有关,没有时间再闲话家常。我得出发了,所以,你要是不走,船就会从你身上开过去。”
“开过去?”她笑道,“你明知道我不必自己一个人来,大可以带护卫,设陷阱埋伏,或干脆通报最高统治者,还可以挽救被你毁掉的和谈。可是我没有那么做,所以你能不能稍微冷静一下,思考一下原因?”野马上前一步,“在矿坑时,你说过你追求的是更美好的世界,但为什么不懂我的理想也一样,我和卫星领主联手,就是为了达成目的?”
“你想投降。”
“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哥继续恐怖统治,一定要重建和平。”
“这节骨眼谈和平太迟了。”
“要命。我知道你很顽固,但你就不能想想我为什么过来吗?为什么我要保住奥利安和你以前的部属?”
我打量她。“说真话,我不知道。”
“我今天过来,是因为我想相信你,戴罗,我想要相信你在矿坑告诉我的一切。当初之所以要走,是因为我不愿意接受武力是唯一手段,然而现实是无情的,最后我所爱的一切还是被夺走。母亲、父亲、手足。我不能再失去仅存的几个朋友了,所以我想保住你。”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问。
“意思就是,我不打算让你离开我的视线,我要和你们一起去。”
换我笑出声。“你连我们要去哪里都不知道。”
“你换上海豹皮装,拉格纳跟你一起,外加现在公开宣战,你却要在崛起革命掀起前所未见的高潮时溜走。戴罗,就算不是天才,也看得出你想混进金种难民潮,前往女武神山锥请拉格纳的母亲出兵支援。”
该死!我拼命不动声色。与野马合作最麻烦的地方就在于总会出现无法控制的因素。她随时可以联络胡狼或殖民地联合会,告知他们我的目的地。我这计划需要低调,利用敌人以为收割者还在火卫一时行动。但她已经拆穿我了,我不能让她离开。
“忒勒玛纳斯家的人也知道,”野马似乎看穿我心思,“但我已经懒得针对你做什么保险措施,耍什么小心机。我们之前不够信任彼此,你还不腻吗?有必要藏着那么多秘密、那么多罪恶感?”
“你都已经知道了,我在莱科斯就交待清楚了。”
“所以,我们再给彼此一个机会。这是为了你、为了我,也为了我们想保护的每一个人。我和你目标一致,以前我们联手有哪一次输过?戴罗,我们可以一起创造新的未来。”
“你这是提议要结盟……”我静静地说。
“对。”野马目光如炬,“将奥古斯都、忒勒玛纳斯和阿寇斯三大家族的力量,加上崛起革命的团体、收割者以及奥利安的舰队,全部组织起来。这么一来,即便殖民地联合会也会胆寒战栗。”
“战争会害死数百万人,”我回答,“这你应该十分清楚。圣痕者不战到最后一兵一卒不可能放弃。你能接受这种后果?可以忍受亲眼目睹一切?”
“为了建设,必先破坏。”她说,“你说的话我有听进去。”
但我还是摇头。不只她和我,我们代表的族群间还有太多阻碍得跨越,一不小心,我就会受制于她,进行条件交换。“我怎么能要底下的人相信金种军队,我又要如何轻信于你?”
“你没办法,所以我才要和你一起去,借此证明我确实认同你妻子留下的梦想。同时,你也得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你值得我的信赖。我知道,论起破坏你可是一等一的能手,但我得亲眼瞧瞧你有没有建设的本事和意愿。这些鲜血和人命到最后能成就什么?如果你够资格,我甘心效忠;倘若你不如预期,我们就分道扬镳。”野马仰起头,“地狱掘进者,你意下如何?愿意再努力一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