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弗罗的手指在引爆按钮上滑来滑去,但我趁他还来不及反应,马上启动干扰力场,引爆信号便无法穿透出房间。“混账!”他一边咆哮一边要冲出去。
我伸手一抓,却被他灵活闪过。我身上的干扰装置功率不高,一点儿距离就会失效。他跑进走廊,我也追了出去。
“塞弗罗,住手!”我出牢房一看,他已经跑了十米远,完全超出我的干扰范围。狭窄地形对他有利,跑起来我根本赢不了。迫不得已,我举起脉冲手套瞄准他头顶上方,没想到准头偏了,脉冲波削过塞弗罗的莫西干头,头发烤焦。他紧急剎车,转过头,一脸狰狞。
“塞弗罗,我不是故意的——”
他一面怒吼一面扑过来,而我手足无措,被他疯狂的模样吓得节节败退。塞弗罗攻势猛烈,我挡住第一招,但随即被拳头勾中下颚,两排牙齿狠狠相撞。向后摔出时,我还咬破了舌头,满口血腥、脚步踉跄。若非由米琪强化过骨质,颚骨大概早被塞弗罗击碎了。他痛骂一声,抓着自己的拳头喊疼。
我也使出上勾拳,左脚跟着扫去。塞弗罗被踢中肋骨,身子往旁边一飞,金属隔板凹进去。接着我右手一记直拳被他闪过,打在强化钢板上,整只手臂都发麻。我惨叫的瞬间以左肘攻击他头部,但塞弗罗压低躲过,手爪往我下腹袭来,看来想把我给阉了。我回身避开,趁势扣住他手臂,使劲一扭,塞弗罗的脸被甩向墙板,整个人滑下来。
“在哪?”我搜他的身,“塞弗罗——”
他施展剪刀脚,锁住我双腿。我无计可施,跌坐地上,两人从拳击变成摔跤。论扭打,塞弗罗技高一筹,我拼尽全力,也只求不被勒昏。他以两腿夹杀,脚跟抵着我面部,腿从左右挤压脖子,就算我将他整个人抬起来也无法挣脱。塞弗罗倒挂在我背上,我们的脊椎紧贴,除了脚跟死不松开,他还想伸手掐我要害。我够不到他,也快不能呼吸,最后又是抓紧他小腿往墙壁上甩。一次、两次。塞弗罗终于松开腿,掉了下去,我把握机会立刻压制,以克拉瓦格斗术的动作不断肘击,但中间却还被他逮到破绽使出铁头功。
“你这……兔崽子……”我撑不下去,只能后退。
他也抱头鬼叫。“你这……蠢驴……”
塞弗罗再朝我腰间一踹,我硬接下这招,左手擒住他的腿,利用惯性将浑身重量往拳头上加,往他颅骨捶。塞弗罗“砰”一声倒地,乍看之下,我们仿佛铁锤和钉子。他还想挣扎,却被我一脚踩住,只能不停喘息。我自己也头昏脑胀,上气不接下气。竟然干出这种事,我真是浑身不舒坦。
“够了没有?”我问。他点点头,于是我抬起脚,伸手要拉他。可是塞弗罗往旁边滚了一圈,抓住我的手,起身的同时却对准我腹股沟狠狠一蹴,我倒在他旁边,差点儿要哽死,呕吐感从下背蔓延到睪丸和肚子。塞弗罗在我背后气喘吁吁,活像条狗,我本来以为他在窃笑,一抬头竟看到那双眼中全是泪水。他躺在地上啜泣,胸口不停起伏,后来则别过脸不看我,大概以为这样就能不哭,没想到更是一发不可收拾。
“塞弗罗——”
我坐起身,看到他那模样心里也很不忍,但我没有上前拥抱,只是将手放在他头上。出乎意料,塞弗罗没有躲开,反而慢慢枕到我膝上。我另一手搭着他肩膀。等他情绪稳定,擤了鼻涕,还是没有起来。此时气氛仿佛雷雨过后,空气依旧震荡不停。他躺了几分钟才清清喉咙、手一推,盘腿坐在走廊中间。他眼睛肿了,神情羞愧,不断绞手指,搭配一身的刺青与莫西干发型,简直像是某个小鬼在精神错乱后画下的人物。
“要是你敢告诉别人我哭了,我就拿条死鱼塞进袜子,藏到你房间让它烂。”
“知道了。”
引爆器掉在旁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但我们都没有动手。“我讨厌这样,”塞弗罗小声解释,“讨厌那样的人,”他抬头望向我,“我不希望他是阿瑞斯之子,我不希望自己跟他是同一种人的感觉。”
“你不是。”
他还是无法接受。“在学院的时候,我每天早上醒过来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梦。可是吹到冷风后我就慢慢想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看见指甲里面还有泥巴与血。我只想找个温暖的地方继续睡觉,却又很清楚自己一定得起来面对无情的世界,”塞弗罗的五官挤在一起,“现在我每天早上也是同样感受,我一直很害怕,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也不想让大家失望。”
“你没有,”我说,“无论怎么看,都是我让你失望。”塞弗罗想打岔,可是我继续说,“你没有错,我们彼此心里都清楚。是我害了你父亲,那夜的一切都是我太大意。”
“但我说那种话还是很该死,”他用指节在地板敲,“我老是说些很该死的话。”
“你能说出来我很开心。”
“有啥好开心?”
“我们不能忘记,能走到今天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功劳。你我之间要开诚布公,不该担心这个、担心那个。就算是难听话,该说的还是得说。”我能体会塞弗罗的孤单和他肩负的重量,卡西乌斯刺我一剑、留我等死那时必定就是这种感觉。他需要别人帮忙承担,而我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方式跟他沟通。
外人看来,那种偏执简直像神经病,但其实在我被洛克质问或事情想不通的时候也一样很钻牛角尖。
“院训时,你和卡西乌斯掉进湖里快要溺死,你知道我为什么救你们吗?”塞弗罗问,“不是因为我相信你能当个合格的学级长——你脑袋里装的都是屁——是因为大家看你的表情。我都看见了。卵石、小丑、奎茵……洛克……”说出最后这个名字时,塞弗罗仿佛被人绊倒在地。“提图斯霸占城堡那段期间,你们每天都在山谷生火,我看见莉娅不敢杀山羊,但是你耐着性子教她,我也很想那样,我想融入你们。”
“那为什么不过来?”
塞弗罗耸耸肩。“我怕你们不会接受我。”
“大家现在也用那样的眼神看你,”我说,“你都没发现吗?”
他嗤之以鼻。“哼,那不一样。我一直想学你,或学我爸,但没用。我看得出来,很多人宁可被胡狼捉走的人是我。”
“你想太多了。”
“事实如此,”塞弗罗的身体倾过来,变得有些激动,“你比我优秀,我自己也知道。你低头望向提诺斯那些难民时,眼中能有关怀他们、保护他们的冲动。我也想产生那样的感觉,但是我看着那些人却只觉得讨厌。为什么他们这么懦弱、互相伤害,而且笨得要命也不知恩图报?”他吞了口口水,抠掉粗短手指上的破皮,“听起来很糟吧。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
打了一架发泄怒气后,塞弗罗坐在走廊的那副模样很令人同情。我不想再说教。他为了当个好领袖已经焦头烂额,与一手栽培的号叫者还产生芥蒂。此刻,对塞弗罗而言最重要的就是体悟到自己与贾王、胡狼或者我们对抗的任何一名金种都不同,加上他也误以为自己比不上我。部分原因也是我没处理好。
“其实,我也不喜欢他们。”我说。
他摇摇头。“你不必——”
“是真的。至少可以说,当我看着他们时回想起自己以前原本是什么德行——就是个该死的王八蛋,你讨厌的那个模样。自我中心、意气用事,一遇上感情就盲目,自以为宇宙的意义就是为了爱生存下去。而且我还把伊欧变成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美化她和我们度过的那段日子——可能因为我亲眼看着父亲死掉,在这个世界留下很多遗憾,所以潜意识想连他的那一份也活下来。”
我抚摸自己的掌纹。“回想起来,一切都是因为她。对我来说,她就是所有,然而我只是她人生的片段。被胡狼捉走后,我满脑子就只有这件事。赔上我还不够,连我们的孩子也赔进去?其实我心里不是没有怨言,伊欧不可能预料到后来的发展,她连火星地表早就改造完成都不晓得。她牺牲自己只是想要唤醒莱科斯那几万人,可是真的值得吗?这么做甚至会害死自己肚里的胎儿啊!”
我指着走廊尽头继续说:“大家竟然将她当成圣女那样品德高洁的烈士,事实上她只是普通女孩。或许比较勇敢,但无私的同时又很自私,浪漫的同时也很愚昧。如果没死,她能做更多事。你想想,一个活生生的人可以有多大的贡献。说不定,她和我原本可以一起奋斗。”我笑着将头靠在墙上,“长大最烦人的一点就是回顾往事时会觉得满目疮痍。”
“我们才二十三岁好吗,猪头?”
“我觉得好像已经八十了。”
“长得是很像八十。”
我朝塞弗罗比了中指,换来他一个微笑。“你……”他似乎不愿继续想下去,“你觉得‘她’在看着你吗,从往生谷……还有你爸?”
我本来要脱口说出“不知道”,然而,我突然了解塞弗罗纯粹的眼神。他问的不单是我的家人,也包括他的家人;说不定还有单恋很久都没能告白的奎茵。如果总是看着塞弗罗粗鄙的外貌,会不小心忘记他的内心十分柔软,而且始终找不到归属;既不是红种也不是金种。他失去归属和家庭,战争结束后不知何去何从。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让他感受到被爱。
“嗯,我觉得她会看着我的。”开口时,我比自己认为的更有信心,“还有我父亲,和你父亲。”
“他们在往生谷可以啤酒喝到饱。”
“这也太不入流,”我轻轻踹他脚,“明明是威士忌河流向天边。”
他的笑声填补了我灵魂的空缺。朋友一个个回到身边……或是说我回来找他们了。怎么说都可以,两者没有分别。以前我建议维克翠要敞开心胸,结果自己却做不到。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不得不背叛,所谓的友谊是构筑在天大谎言上。如今,周围每个人都知道真相了,我却还是封闭内心,只因我更害怕失去大家,令所有人失望。然而,一如我与塞弗罗之间的情谊使彼此更坚强,这是仅属于我们但胡狼永远无法理解的武器。
“你想过之后怎么办吗?”我问,“假如真的杀掉奥克塔维亚和胡狼,能有方法打赢这场仗吗?”
“没。”塞弗罗回答。
“问题就出在这里:我一样不知道,也不会假装自己有答案。可是我也不会就这么应了奥古斯都的预言,什么计划都没有,直接带领人类走向混沌。正因如此,我们需要贾王这样的盟友,而且不能走恐怖分子路线,必须召集真正的军队。”
塞弗罗捡起引爆器,一把折断。“亲爱的小收割者,有何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