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内心起了一阵寒意。“阿瑞斯之子?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威胁性?”
“现在还没,但迟早会。”胡狼回答,“最高统治者很清楚,我父亲也很清楚,只是他们都不声张。恐怖攻击这种事,联合会以前也遇过,只要多派点猎犬部队,那些人很快就会闭嘴,可是阿瑞斯之子不一样。
“他们不是咬我们脚跟的老鼠,”他继续说,“而是一群静静地啃噬我们根基的白蚁,直到最后整栋房子垮下来压死我们。我父亲将除掉阿瑞斯之子的任务交给普林尼,但普林尼不断受挫,而且这局面还会持续下去。因为阿瑞斯之子非常聪明,也因为我手上的媒体就是喜欢多给他们一点儿版面。不过,等他们对联合会、最高统治者以及我父亲成了不可忽视的威胁,并且撼动金种的统治基础,我就会出面告诉他们:‘我可以在三星期内处理这个问题。’因为我办得到,只要通过我手上的媒体,再动员犯罪组织,有系统地一个个收拾阿瑞斯之子。最后,则由你亲手砍下阿瑞斯的脑袋。”
“你想造神。”
“我本身魅力不够,没办法激励士气。但你与大征服时代的英雄很像,充满魅力又满是道德。观众看见你时,看到的并不是我们在幕后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也不是卢耐家族夺权后,将月球政治搞得多么乌烟瘴气。他们看到的是一柄干净的利刃,是开启第二黄金时代前的曙光。”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两个人对阿瑞斯之子采取的策略很相似。想到黑帮分子将与阿瑞斯的部下展开火拼,实在令人毛骨悚然。这样一来,阿瑞斯之子一定会全军覆没。
“阿瑞斯之子只是开头,是你翻身的工具。你想称王。”
“不然该有什么雄心壮志?”
“而且你想统治的不只是火星……”
“我个头小,不代表梦想也要小。我全部都要。为了达成目的,我不惜一切。与人分享也不成问题。”
“关于两个月前的事,你似乎还在状况外。”我说,“随便去拦一个金种问,他们都可以告诉你火星的收割者是怎样被贝娄那家族羞辱的。我的确是能激励人心啦——因为他们看到我就会大笑。”
“卡西乌斯也曾受辱,”胡狼不耐烦地回答,“同样被人尿在身上,甚至在学院训练中被人击败,非常不堪。但他现在成了月球决斗场上最厉害的剑士,谁敢怀疑他的本领,就得亲自与他过招。于是,他也成为最高统治者的新宠物。你大概还不知道,但那老太婆准备提拔他当奥林匹克骑士。洛恩·欧·阿寇斯与弗聂缇·欧·瑞恩今年都要退休,也就是说,狂怒骑士、晨曦骑士这两个位置都会空出来。”
“居然要把他纳入十二骑士吗?”
“应该说是她的一颗棋子,”胡狼的身子又往前探,“不过,我不想再受这些老人的摆布了。”
“我也一样,感觉简直像个粉种。”我回答。
“那就一起往上爬吧。我是权杖,你是宝剑。”
“你不可能跟人分享的。这是性格使然。”
“什么事情是非做不可的,我就去做,不会多做也不会少做。现在,我需要一位军事统帅,若我是奥德赛,你就是阿基琉斯。”
“故事最后阿基琉斯死了。”
“那就记取他的教训。”
“说得好。”我望着他扬起的微笑,“我只有一个问题:你不是正常人,阿德里乌斯。你所谓‘非做不可’的事,似乎也包括翻脸如翻书、把感情当伪装。这要我怎样相信你?帕克斯也被你害死了,”我故意停顿,让语气往下一沉,“他是我的朋友,也是你妹妹的亲信。”
“在杀他之前,我根本没见过他,所以,对我而言他只是一颗绊脚石。我的确认识一些忒勒玛纳斯家族的人,不过,自从克劳狄乌斯被人砸得脑浆四溅,我爸就把我和野马分开保护。我被孤立的状况比她严重很多,因为我是父亲的继承人,所以不能有朋友,只能见教师。我的童年被他毁了,即便如此,他还是转眼就抛弃我。你也一样,只因为我们输了。你和我是同路人。”
我们头顶上不远处有人开打,热熔枪的声音此起彼落。安保带着武器跑上去,大部分酒客却没什么反应。
“你妹妹呢?”我很迟疑,但心里知道自己除了问他外没有别的选择。
“你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语调平淡,“还是她和谁上过床?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到处都有我的眼线。”
“不是那种事。”我一边摇头,一边抗拒着不去想象。有人与她同床,她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快乐……然而,我知道那是她应得的。不过胡狼竟然连这种事也知道,实在有些怪。“她和你的计划有关吗?”
“没有,”胡狼低沉地笑着,“你应该知道她在卢耐身边。谁能料想现在双胞胎中过得比较挥霍的竟然是她……这小鬼比我铺张多了。”
“别伤害她,”我说,“否则我摘了你的脑袋。”
“口气真冲——但我答应。那么,你会跟我同一阵线?”
“从踏进穿梭机起,我就已经和你同一阵线了。你很清楚我没有别的选择。我想也不会再有别人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了。总之,这是必然的结果。”
“很理所当然,不是吗?”
我和他握手。胡狼也正式多了一个盟友。回想起来,胡狼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生存。在这个人人仿佛半神的世界里,他这种背景条件反而像英雄。他艰苦挣扎去对抗抛弃自己的父亲,还有联合会建构出的社会——人人崇尚高大健壮,鄙视软弱无能;先告诉他必须使尽手段取得胜利,却又因他为求活命不得已吃人而嘲弄有加。或许他和我确实有些相似。胡狼大可以接上手掌,但他却选择不这么做,将断手看作荣耀,而非耻辱。
目前,我只能与他同行。而在这条路到终点时,我将为帕克斯报仇雪恨。
胡狼笑得灿烂:“真开心啊,戴罗。真是太开心了。”
“然后呢?”我问,“你应该有事情打算马上叫我做吧?”
“有个叫范柯·欧·卓锡勒的金种发现我……与犯罪组织之间的交易,打算借此勒索。帮我除掉他。”
果不其然。“什么时候?”
“别拖太久,一星期左右。杀他的真正目的,是要取悦最高统治者的一位表亲,他们两方结了怨。范柯一死,你就能获得君主表亲的……青睐。”
我忍住一声冷笑:“该不会我得学精灵种那样在宫廷里打情骂俏、找贵妇上床吧?”要是真这么做,野马可能会以为我故意要刺激她。
胡狼露出促狭的眼神:“我有提到对方是贵妇吗?”
“噢,”这下我明白了,“那这就有些……复杂了。塔克特斯或许比较合适……”
他看我一脸讶异,忍不住咯咯笑起来:“呵呵,你没问题的。事成之后再担心吧。现在先放轻松,等开始拍卖后,我会通过中间人买下你的契约。”
“贝娄那家族应该也会有动作。”
“我有幕后金主,标得下来。”
“维克翠吗?”
“不,她在这件事情里只是掮客。先和你确认一下,维克翠她……你们是怎么说的呢?她并不是所谓的‘同伴’,只是单纯喜欢搅和。我说的金主你很快就会见到。”
“这不行,”我回答,“我现在就要知道是谁。我不想当傀儡,我知道什么都会告诉你,相对而言,你也得这么做。”
“但我知道的比你多太多——算了,”他凑近我,“今晚就见面可以吧?这跟信不信任你没关系,只是由他自己出面比较妥当。”
“好。另外,替我把号叫者和塞弗罗找回来。”
“可以。你也得给自己挑个老师,学好耍锐蛇的技术。以后应该会有些场合需要你宰掉几个人让大众看看。”
“我会用锐蛇。”
“我听说你不会。这没什么不好意思。名单上有几个人选,可惜阿寇斯不愿意收弟子了,不然以我现在的财力,绝对请得起‘石肠’阿寇斯教你柳流……”
话说到一半,他的视线从我的脸移到旁边。一名婀娜多姿的女子穿过弥漫在酒吧里的烟气与纷乱,像浓雾中的一盏灯火那样缓缓靠近。她走到这一桌,我嗅到她皮肤上的杏仁味、嘴唇的柑橘香,像金星上夏日海滩飘来的风。她的骨骼感觉相当易碎,像只鸟一般。女子穿着朴素的黑色外衣,但露出了肩膀。
我与她目光交汇的瞬间差点儿摔下椅子,心跳快到好像心脏病就要发作——居然是她?那个长了翅膀却飞不起来的女孩。她在这里……这代表她终于飞离米琪了吗?她的翅膀不见了,外貌更加成熟,更有女人味。艾薇为什么会在这儿?是阿瑞斯之子派来的?我很难保持镇定,不过她还没认出我。
“想不到在野草深处居然会开出一朵花伎。”胡狼恭维地说。
她笑起来仿佛蝴蝶拍动翅膀,视线在桌脚盘旋,轻耸肩膀:“一般人负担不起特殊服务,但夫人听说有不凡之人来到底城,所以要我……以使者身份前来欢迎。”
“这样啊……”胡狼靠着椅背欣赏,“所以你是黑帮派来的——是费邦娜那儿的吗?”艾薇点点头,胡狼看见我的表情,把我的惊讶误解为是欲望。“戴罗,带她上楼吧,算我的,当成见面礼。假如你有兴趣买下她,也可以告诉我,正事明天再谈。”
一听见“戴罗”这个名字,艾薇的身体微微一震。她退后一步,呼吸紊乱。她望向我的眼神不只看穿了我的黑曜种伪装,甚至揭开这重重虚假,直视藏在最底下的那名红种。既然她那么吃惊,代表并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她的确要来找胡狼,但为什么?她是在为阿瑞斯之子执行任务吗?还是被米琪卖给刚才提到的费邦娜?
“我不服务奴隶。”艾薇指着我的黑曜种纹章对胡狼说。
“你待会儿就知道不能对‘他’以貌取人。”
“阁下,我——”
胡狼抓住她的手,用力扳艾薇的小指。“闭嘴,乖乖照我的吩咐做,否则我们就强迫你。”他扬起笑容,松了手,艾薇颤抖着握住自己的指头。要让粉种受伤不需要多大力气。
我站起身:“接下来交给我。”
“当然了!”
护卫想要跟来,我挥手支开他们。
我跟着艾薇走手扶梯到四楼,一些客人张大眼睛看着我们。我低头望向吧台上的全息机,立体影像显示又有爆炸案,地点看起来是金种会去的咖啡馆。爆炸造成的伤亡连我也觉得太过严重。这真是阿瑞斯之子干的?
我望向另一个显示器,看见另一桩爆炸案的画面。酒馆里有几十个全息机,每台都显示出不同的爆炸景象,众人瞠目结舌,不知不觉安静下来。艾薇握紧我的手。我明白这些确实是阿瑞斯所为,而她是阿瑞斯派来的人。但为何挑上月球?为何找上胡狼?为何迟迟不与我联系?
“快!”抵达十五楼艾薇才开口。她拉着我穿过霓虹灯、舞者与眼神饥渴的客人,进入一条狭长走廊尽头的房间。我一进去就闻到浓浓的热熔枪燃油味,背后则有气流窜动,不知是谁穿着幽灵斗篷跟踪。我差点儿就要出手击毙他。
“是我们的人。”艾薇赶紧对我说。她开了灯,房里竟然躲着六个红种。他们一身军用装备,头戴配备高性能光学仪器的恶魔头盔。“叫其他人回来集合。”
“这不是阿德里乌斯·欧·奥古斯都,”其中一人咕哝,“只是个黑曜种。”
“感觉怪怪的……”另一个人看着光学仪器,忽然举起热熔枪,“骨骼密度是金种等级!”
“住手!”艾薇赶紧叱喝,“他是我们的人,哈莫妮一直在找他。”
找我的人不是应该是阿瑞斯或舞者吗?
“你们不是来找我的,”我盯着他们的武器,“你们是来杀人的。”
艾薇转头看我:“待会儿再解释,我们得赶快离开。”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问。一个红种举起等离子喷灯在墙壁上熔出一个大洞,底城区污浊又潮湿的空气涌入,一艘小艇降下,灯号照得整个房间都闪烁起来。小艇对准破洞开启舱门。
“戴罗,没时间了!”
我抓住她:“艾薇,你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她眼中露出胜利的喜悦:“阿德里乌斯·欧·奥古斯都杀了我们十五个兄弟姐妹,我被派来对付他,看要捉回去,还是杀死他。我觉得应该直接杀死。再过二十秒他就会变成一团灰烬。”
我从旁边一名红种的手上抢过数据终端,启动伪装过的反重力靴。艾薇朝着我的背影大叫,但随着靴子的运转声,我已飘浮到空中,沿着来时路撞破房门,像只蝙蝠般飞往地狱深处。途中,我撞倒一个舞娘,掠过两个橙种头顶,像锐蛇一般以超乎常人的角度自栏杆滑下。我到胡狼那桌时,他正好把酒喝完。旁边那个污印黑曜种和一干灰种瞬间警戒起来。但他们反应太慢了。
显示器上爆炸案的画面受噪声干扰,浮现一个血红色的面罩。
“自食恶果吧。”十多个喇叭代阿瑞斯一齐发声。
胡狼面前的桌子融化,艾薇安置的炸弹引爆,污印抓起胡狼,将他仿佛是洋娃娃般向外抛,并试图以自己的身体压制膨胀开的能量。污印的嘴唇轻轻吐出遗言:“Skirnir al fal njir.”——死亡,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