嘲风轻轻地敲门,像是怕惊醒了屋内的人。
猫瓦定了定神,理顺了吐纳,下了门闩,倚在门边,长腿斜斜一放,刚好挡住进闺房的去路。
嘲风明知故问。他方才在门口稍站片刻,已看出蹊跷。那绣楼的大白烛燃得正旺,照得四壁亮堂,摆设之物的影子都投在墙壁上,这绣架前分明映着一道柔软的腰肢曲线,突而清风起,烛火动,又一道人影闪现。“这烛影可不会骗人,拿两个枕头当真人的把戏,我十年前便耍得比你好。”嘲风想弄个什么法子逗逗她。
“这绣花的大绷子甚是好玩,绣出的手帕、枕头、被面都很精致。”猫瓦尽量让自己显得兴致盎然。但她毕竟年少,心里忍不住走了神,想着若有来生,自己也想做这绣楼里的女儿,绣个情深满满,再苦也是甘甜。猫瓦顿了顿,又歉然低声道:“公子莫怨我四处翻动。”
猫瓦转瞬消失的心绪逃不过嘲风的眼睛,姑娘家怕也是有些惆怅,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嘲风不想逼人太甚,接口说道:“无妨,既许了你,便是你的。”
猫瓦听得舒服,柔声说道:“公子夤夜至此,有何贵干?”
嘲风没有答话,只是怔怔地望着猫瓦,盯着她胸前的琉璃。猫瓦被盯得双颊泛红,可这样的娇羞,也只是一瞬,须臾,她垂下眼帘,遮掩住眼中的情绪。
“我想,匕首这种器具,女孩子还是别随身携带。”嘲风淡淡道,“像画舫上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了。”
猫瓦一愣,顺从地弯腰,从长裤末端拔出那把贴身的匕首,掉转刃口,递给了嘲风。
匕首交到他掌中的时候,尚带着淡淡的余温,嘲风扫了一眼,心里讶然,此物青铜合金,酷似削杀矢,却又不是,绝非寻常之物。
“小女子也是以备不测。”猫瓦此话倒不假。
嘲风目光灼灼,又问道:“鸨儿说你是贵州人氏?”
“正是。”猫瓦温柔一笑,垂目道。
“哪府哪州并哪县哪村?”对面的嘲风剑眉一挑。
猫瓦接口说道:“黔北温水府仁怀县桫椤谷。”她心想,就算你再问哪座山头、哪道水,本姑娘也是晓得!
嘲风不遂她的意,假意想了一想:“汝父官职名讳?”
“家父何琨,字武彻,同治元年与发逆作战,后官至正六品武职,宣抚使司佥事。”猫瓦丝毫不惧嘲风的紧追不舍,不假思索地说道,“而后因力主镇压闹事拳众,却被定了个抄家充军罪,被发配到千里之外的北疆,我本想着寻父,却被卖到广州。”
嘲风心里暗笑,这小丫头倒背得挺熟。及笈年华,倘若真出自六品之家,又经此磨难,断然不是现在这般模样。他收住这个话题,从身后拎出一小串荔枝:“这是增城挂绿母树结的果,给你压压惊。”
猫瓦的双眼顿时熠熠生辉,她尤其钟爱吃荔枝,可公子怎么知道的?盛宴之前,她无法细想。因为凡是喜欢吃荔枝的人,无不晓得增城挂绿那棵母树,树龄四百多年,每年结果极少,颗颗天价。猫瓦小心翼翼地捏住荔枝红中带绿的外壳,无比细致地观察着环绕着外壳的那道绿线。
她轻轻张嘴,把荔枝咬开一条小缝,用小拇指指甲划破荔枝皮,再用手一点一点地剥着,隔着那层白中泛青的果膜,轻轻地剥皮,又不让皮断开,最后再把皮儿去掉,揭开果膜,提着果枝,像提了一个小灯笼。她十分虔诚地望着洁白晶莹的果肉,甚至想让月光也瞧一瞧,半晌,她才轻轻地咬了一口,果然清爽无比。她暂时把国仇家恨都抛之脑后,想努力记住这个美好的瞬间。
嘲风看得出神,他已经很久没见过吃个荔枝都能吃得这么有仪式感的人了,半天才自言自语道:“但这吃相还是不像。”
猫瓦觉察到了嘲风异样的眼神,正想掩饰,嘲风却站起身来,说道:“夜已深,你早点歇下吧。”他又顿了顿,“如今你已是自由身,如果想好了何时北上寻父,提前说声便可以了。”
“公子为何偏偏救我?”猫瓦再也忍不住,急匆匆地抛出问题。
嘲风愣了一下,依旧不动声色地回她:“那你挂的这异兽琉璃,又是何人所赠?”
嘲风平静无波的话语,差点让猫瓦破功,他怎么知道的?
“此乃祖传之物,多半也是沾了祖宗灵气,保个平安。”猫瓦片刻才道,语气已经没有了刚开始的胜券在握。
嘲风心里有了底,转过身去,撂下一句:“那姑娘早些歇下,我明日再来看你。”他突然想起一物,便快速离去了。
猫瓦再无心思夜探谭府,心中的不安满溢,他怎么知道琉璃的事情?
她有些心慌,似乎自己的行藏已经被对方看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