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像剧院的虚拟城市影像显示市立出租车停在卡利欧街上的苏伦夜店旁,离市场街警局只有几百米远。一名男子倒退着从夜店里出来,用奇特的跳跃姿势进入出租车。
“给我他的身份。”席德告诉控制中心里的洛雷勒。
“正在运行辨识程序。”她回报。
出租车离开夜店,往后倒退回沃维克街,以减半的速度前进,警探们发现,要克服纽卡斯尔的古老繁复街道、被破坏的罩网以及被电波脉冲破坏的智慧粉尘,还能追踪每辆出租车,这是最简便方法。这是他们追查的第七十四辆,席德开始担心这中间是不是发生过人为操作错误。这个工作无聊又烦琐,目前为止唯一的成就是众人的暴怒与怨念。从可能性来说,他们应该很快就要查到对的出租车,找到它是从哪里取得无名诺思家族成员的尸体。
二十分钟后,出租车开回乔治街,前往巨大的福廷镇楼,这是一栋炭黑色的巨型建筑,建于2105年,建造过程把南至司各特伍德路,北至埃尔威克路,东起乔治街,西至枫树巷的学院区以及所有商用大楼通通搬迁走。建筑物高三十层,远超过附近所有城区的楼高,看起来像是一丛人工珊瑚,镶嵌了一万扇单面向阳窗户,靠吸收阳光来达成其低能量消耗的建筑理念。这是一个自给自足的小区,有住宅、商店、办公室、学校、剧院,同时有外聘警力提供完全的保护。它与地铁系统相连,还有一个受政府认可的市政委员会,确保镇楼里的本地税率一直维持低廉,可以说是既属于城市的一部分,也是一个独立的存在。当时的开发商标榜镇楼是地球城市发展的最佳方向,这种建设方式可以消灭GSW区,免除都市问题,为所有人提供住房与工作机会。本世纪初期,纽卡斯尔周围又建立了三栋镇楼,凭借低地产税以及排除不理想居民的审核制度,镇楼成了企业中产阶层的理想住所、终极的专属小区,世界其他地方的问题统统排除在外。
席德看着出租车越来越靠近通往福廷地下道路的入口。“下去啊,快点啊。”他喃喃自语。如果出租车是从那里出来,到福廷里面载了人,那就可以排除这辆车的嫌疑了。镇楼里的监控系统都运作正常,因为使用的是私人资金,任何破坏、故障、损耗都会被立刻修复。他们可以马上得到那个人的所有数据。
调查的运气一如既往地不顺。他看着出租车开过入口,进入布朗佛街,从那里消失在圣詹姆斯大道路口的记录死角。
“它为什么要开去那里?”洛雷勒问。
“谁知道?”席德回答,叫她把影像以路口为中心调整。
有时候他们运气好,下一段路口的罩网会让他们勉强能看到路口死角的影像。这次没那么好运。当然。席德必须研究繁忙的路口好几分钟,辨认哪一辆开过去的出租车是他在找的那辆。
所以这个过程才变得很危险。他们决定,每个调查员一次只能追踪两小时。这个过程引起的烦躁以及无比琐碎的细节,代表他们经常受到采取快捷方式与直接推论的诱惑。席德想要亲自追查每辆出租车好能完全确定,无奈体力有极限,他只能信任他的同事。最噩梦的结局是他们完成了二百零七辆的调查之后才发现他们的错误,有人漏看一个缺口只因为理所当然地认为车子就该这样开,或是人累了,或是走神了一两秒。如果他们没找到出租车,一切就得重来一遍。
事实上,这种事情并不会发生:欧鲁克不会允许他们再来一次。
席德确认出租车沿路一直开到A186交叉口,然后在十一点交接给伊娃。他的两小时已经结束,走出剧院的时候,松了一口气的心情跟罪恶感一路交织。
第三办公室的状况完全反映出团队的士气。他仍然有一整队的警探在每个全像台前处理所有数据,暖气实在太弱,所有人都穿着毛衣。垃圾筒里堆得满满的快餐包装和杯子摇摇欲坠,地毯多出不明污渍。阿布纳的椅子扶手上的软垫裂得得用胶带固定。
他在门边等蓝色光芒亮起时,觉得这地方的脏乱与疲累让人极度沮丧。一个月带来的改变真是巨大,开始时有无上限的预算以及很大的政治压力要他们解决这个问题。当时大家到得早,走得晚,对这项艰巨的任务倾注了满腔热情。现在却变成这样。连带着他也没有办法振作起来,每天早上好好地进行一番振奋士气的讲话。他觉得自己像是比赛季末的五级联赛的教头,降级降到底了。他当初舌灿莲花,要伊娃和伊恩专注于找出杀手的线索,如今全都被毫无结果的庸庸碌碌淹没。光从克洛艾·希利和詹森·商这阵子每次在餐厅里看到他时那种鳄鱼盯着鸭子的眼光看来,他很确定欧鲁克已在六楼忙着磨刀了。
席德的瞳孔智元网格上出现一个通信符号,他皱起眉头。那是纽卡斯尔地铁系统的符号,一个深黄色的方块,中间有个M。他扭转符号,看着地铁管理系统的简讯打开,告诉他一日通乘车券启用了。
他花了三十秒才弄懂这是什么意思,可见他的心情有多忧郁。他从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出外套。“我去吃午餐。”他经过伊恩身边时说了一句。
深灰色的天空落下薄薄的雪,预示两个小时内会有大雪。他在泥泞中走上灰街,来到纪念碑附近的地铁站,这是离市场街警局最近的站。天色看起来跟傍晚一样,日光无比稀薄,泥泞沾上他的短靴,他走下通往地下入口的台阶。
坎尼莎·萨依德在那里,一团深蓝色的马海毛毛衣,配着绿色方格围巾,同花色的帽子。她走到贴在手扶梯对面墙壁上的地铁路线地图前。他站到她旁边,她一直往旁边挪,直到面对一张立体投影海报,上面是地中海的一家帕赛克度假旅馆,穿着比基尼的女孩们在海滩上打慢速排球,背景那栋白色大理石的旅馆闪亮。人潮不停地在他们后面经过,踏着雪泥,推挤着他们的背。
“这上面没有罩网。”坎尼莎说。
“也没有读唇语软件。”他替她补充。
“你对工作内容越来越熟悉了,警探。”
“谢谢。你有名字要给我吗?”
“没有。”
“靠,坎尼莎,那你现在要干吗?”
“我听到消息。有事情要发生,大事。”
“好,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白痴。我得是里面的人才会知道。”
席德瞪着热带沙滩,灿烂的阳光,碧绿的棕榈树。“你这是屁话。”他低声气恼地说。
“有大事要发生了,你想想是什么意思。”
“不太可能有两个大规模的企业行动同时发生。”
“表现不错,宝贝。这个凶杀案想要掩饰的事情就快真相大白了。”
“你查得出来吗?”
“不行。”她圆滚滚的头来回晃动,“这是你的突破点。你需要通过帮派行动组去查。虽然都是些白痴,但也不是完全没用。他们的情报里一定有证据。踪迹,名字,都有可能。你得自己查要怎么跟你的案子挂钩。”
“好吧。”
“就这样了,警探。再见。”
“你保重。”
席德向来不喜欢五楼。首先,纪检部就在那里,负责对纽卡斯尔的警官进行内部调查,他去年在里面待了不少时间。除此之外三个最大的办案小组也在那层,那些警员自认为是警界精英。但席德有不同的看法。
一级警探海法·富勒顿在电梯外的大厅跟他碰面,所有人都不能在无人陪同的情况下进入小组办公室。附近有很多智慧粉尘具有压制功能,确保五楼的网络环境安全。
海法已经五十几岁,带着倦意的面容上仅有极淡的妆容,黑色的头发剪得短短的,不太需要打理,配上中价位的百货公司款灰色套装,她成功呈现出一名无趣办公人员每天忙于打理财务支出,根本没空搭理人的形象。她打了声招呼,带有专业性的礼貌,仅此而已。她请他进入她的办公室,席德注意到她的办公室位于转角,就在欧鲁克的办公室正下方,只是小很多。
他一在她桌子对面坐下,她便立刻开口:“请问有何贵干?”
“你听说了我的案子?”
“诺思家族抢车案,听说你没什么进展。”
“我们正在运行虚拟现场,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主嫌犯。”
“哦对,HDA强迫欧鲁克做的出租车倒查。他很不高兴,席德。”
“你说说看他什么时候高兴过。”他对她露出一个我在对你交心的笑容,自己觉得这是大师级的圆滑手腕。她是欧鲁克的信徒之一,是后者能在这个位置上屹立不摇的支撑结构的一员,“杀了那个诺思族人的凶手一定有帮派的支持。”
“很合理。出租车是他们的,撕裂罩网也需要团队组织,如果我有消息,就会把数据给你。什么跨部门合作的文件算个屁,真的有用,也算是我的一笔功劳。”
“功劳给你,我只要不被搞掉就行。”
“那你来做什么?”
“有个大计划快要完成了,我觉得这两件事有关联。我想要你的情报。”
“嗯。”她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我自己这边的调查。有线人送来消息。”
“这可是大消息。”
“所以的确有事要发生?”
海法慢条斯理地摆出一副正在深思熟虑的模样,很明显想让人知道这里谁是老大。最后,她只说了一句:“我们留意到道上有动静。”
“不寻常的动静?”
“跟平常相比,是的。”
“所以有事情要发生?”
“有可能。我们还不知道。从他们花的钱还有买通的跑腿看来,我们唯一的推断是有某种货要被运进来。”
“好。谁在花钱?”
“好问题。我的人正在查。”
“我需要你们搜集到的情报。AI可以去分析其中的关联性。”
“我们的线人需要保密。”
“当然,我没想过到处宣扬。我会去问问你的人,谁有权限可以处理这种信息。如果有人的级别够高,到时我们再谈。”
“非常感谢。”席德起身准备离开。
“席德,HDA是怎么跟这件事扯上关系的?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压力。”
“死的是诺思家族的。”他告诉她。
“该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忍不住回:“你要的话,我可以去查查看你的权限够不够。”
“去你的。”
“行,可是我希望你最晚明天早上就能把情报送给我那边合格的人,不管是谁都行。你可不会希望我越过你去想办法,相信我。我已经泡在一缸屎里面,你别一起跳下来。”
海法办公室门框上的蓝色光条淡去,门打开来,她对他比了一个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