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海市第一中级法院门口。
兰青青向岗亭警卫出示证件,带着身后的凤君和白素素进了门。
警卫看到白素素怀里的两只小狐狸,本想说“不允许携带宠物”,却不知为什么,一恍惚之间,就放她进去了。
等回过神来,却忘了自己刚刚想说什么。
甩甩头,继续站岗。
走进法院大门,白素素才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凤君帮两只小狐狸看过了,他们受齐国栋符咒的影响,暂时被打回原形,失去了变成人身的能力。但那符咒的威力并不大,歇息几天,就能变回人了。
白素素不敢让小狐狸离开自己的视线,见那警卫有意阻拦,立刻施法让他忘掉此事。
不过她到底不敢作恶,那警卫只是稍稍迷糊了一阵,不会造成别的伤害。
刚刚在事务所里,凤君说想要找到獬豸,需要一场精彩的审判时,兰青青忽然沉默了下来。
她的沉默让白素素有些不安。她知道,自己已经给兰律师添了太多的麻烦,如果这个要求对兰青青来说比较为难的话,那她可以自己来想别的办法。
她虽然只是终南山下的普通狐妖,姓氏也是依着自己毛色而取的“白”,但她母亲那边却和涂山氏九尾狐有点七扭八歪的亲戚关系。
涂山氏乃大禹之妻,虽然仍脱不了一个“妖”字,但终归比无根的妖怪更尊贵些。
涂山氏虽然不能帮她逃过地府的惩罚,但总该能给她行个方便,帮忙找出獬豸的所在吧?
而且,涂山氏这一代最年轻的小公子前几年来了海市,还在海市结了婚。
他们平时偶尔来往,对方在婚姻里有什么不顺心时,她也用她结了三次婚的经验耐心开导过。
总体而言就是对方抱着酒瓶子喝得烂醉,一边哭一边骂他的婚姻对象,说她木鱼脑袋死脑筋,一点也不爱他,一点也不关心他,只知道挣钱挣钱挣钱不知道多陪陪他,他每天打扮得那么那么漂亮,就算是千年的石头也心动,她居然就把他留在家里,也不亲亲他,也不抱抱他,他恨死她了,他要离婚!然后白素素就劝他,说男人——啊不是,有钱人就是这样的,你要多忍忍,婚姻就是忍让!
等她劝得差不多了,小公子也哭够了,就抹一把泪,眼角红红地更好看了,打电话叫家里的司机来接——他嫁的好像还是户挺有钱的人家——第二天,再给她打电话,支支吾吾地说他们夫妻和好了,多谢她的开导。
有这么一层情分在,这个时候若是求上门去,对方怎么也不会不给她面子。
她正要把这番打算说出口,却见兰青青从办公桌下拽出一个硕大的纸箱子,从中找出了一个档案盒。
白素素是山海俱乐部的会员,知道兰青青刚搬来对门的办公室不久,这些兴许是对方没来得及安置的行李。
兰青青从那档案盒里翻出一份资料,看了一眼,笑了笑说:“巧了。”
“我倒是刚好知道有一桩精彩的审判,就要开始了。”
她抬起头来,对凤君和白素素说:“走吧,咱们去一中院。”
白素素敏锐地觉得,自从凤君说出“精彩的审判”后,兰律师的心情就跌落谷底了。
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好抱起小狐狸,和凤君一起跟在兰青青的身后,跟着她打车前往那个叫“一中院”的地方。
下了计程车,兰青青的看似恢复了过来,依旧是说说笑笑。
白素素抱着小狐狸,只觉得有些担忧。她总感觉,兰律师的心里还藏着事情。
那是什么事情呢?
兰青青好奇地回头看了看那警卫,见对方没追出来,就知道白素素的法术生效了。
她叹为观止:“这手法,要是用来违法犯罪,得制造多少悬案啊!”
犯罪完成后施个法术,受害者什么都不记得了,警察抓破头都别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哦,不对,受害者失忆了,不会报案,这里面压根不会有警察什么事儿。
凤君笑着摇了摇头:“要是这样,人间早就乱套了。妖怪虽然比凡人多了些法术,但要用这法术肆意作恶的话,可有九天雷劫等着呢。”
妖怪出身根脚比人要低一等,想要修成人身,就须得渡劫,定期接受天雷的洗礼。
若是作了恶,天雷便劈得狠些。若是积德行善,天雷便劈得轻些。
算是除了阎王判官所掌握的“天命”之外的另一种自然刑罚。
所以天上打雷时,未必是有人在发誓,很可能是妖怪在渡劫。
兰青青点头表示理解:“我懂,其实凡人也需渡劫。”
白素素不解。
凡人天生就是人身,天雷做什么劈他们呢?
兰青青一脸严肃:“那便是十五中考劫,十八高考劫,渡完高考劫,还需每年渡两次期末劫,渡到第四年,还有论文劫,答辩劫。这些劫难渡完后,念头通达的,便去渡那求职劫;若是念头不通达,入了学术的邪门,去当了那研究生、博士生,劫难便改为每周一次,名为组会劫。”
白素素大受震撼,喃喃自语:“原来凡人也有如许多的劫难……”
接着关切地看向兰青青:“不知兰律师如今渡到第几劫了?”
凤君以手掩唇,偷偷地笑。
兰青青说:“我渡完了答辩劫,念头尚不通达,便去当了研究生。又渡了三年劫后,通达了,去渡了求职劫,如今已经学海无崖,回头是岸了。”
她的导师是学界大牛,对学生要求很高。研究生那三年,她不止一次动了“要不还是辍学回家继承家业吧”的念头。
每当这时,她就会拿出珍藏的兰雅茹女士的照片端详一会儿,胸中立刻燃起无限的斗志。
谁爱接兰雅茹女士的班谁就去接,反正她不去。
研究生毕业后,她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打算,因为怕读博路漫漫,兰雅茹女士也拦不住她想辍学的心。
白素素敬佩:“兰律师能渡到研究生境地,已经高出旁人许多了。”
兰青青谦虚:“哪里哪里,入了这一行,遍地都是研究生。”
法律界是个学历挺内卷的圈子,尤其是海市法律界。top4毕业生多如狗,研究生学历是敲门砖。同行见面,先比最高学历的毕业院校;若分不出胜负,再比低一级学历的毕业院校;若还是分不出,就继续往下比……
一般比到高中就停手了,但兰青青见过有人比到小学还分不出上下,最后硬是搬出了幼儿园学历,一个上的是国际联办幼儿园,一个上的是普通双语幼儿园,终于胜负已分。
小时候上的是免费公立幼儿园的兰青青不敢说话。
除了学历内卷,法律界还是个实打实的熟人社会。
没办法,全国就那么几个比较知名的法学院,只要熟练运用六度分隔理论就会发现,大家竟然都是同学。
我研究生同学的本科同学的高中同学,怎么不算是我的同学呢!
兰青青记得,上刑事诉讼法课的时候,老师曾经半开玩笑地说,同学们,想想你们毕业十年后站在辩护席上,一抬头,法官是你同学;一低头,被告是你同学;一偏头,对面是你同学;进了局子,一扭头,哎呀,这不是巧了吗,隔壁还是你同学!
她这次带着凤君和白素素来看的,就是她同学负责辩护的一个案子。
是正经同学,不是六度分隔同学。
她同学名叫卓钰,念书那会儿,还被叫了好几年法学院院草。
毕竟法学院里放眼望去都是岌岌可危的发际线,能出一个像卓钰一样头发浓密且没有英年早秃迹象的年轻人,是很值得骄傲的一件事。
毕业后,兰青青还和他当了一段时间的同事,直到她从律所离职,出来自己开事务所。
来之前,她给卓钰发了消息。
毕竟同学一场,她不打招呼就来旁听别人开庭,显得生分。
卓钰知道她要来,还特意在审判庭外等着她。
见她带着两个生面孔,还很意外地打量了一番。
他显然是看见了白素素怀里的两只狐狸,但既然警卫都放进来了,他也不会没事找事要她把狐狸带出去。
“我以为你要么是不来,要么是自己来,没想到你还带了朋友。不介绍一下吗?”
兰青青说:“他们是我的委托人。这是白素素,这是凤君。这是我同学,卓钰,这场……精彩的审判的辩护律师之一。”
卓钰看了看两人,出于礼貌,先向白素素伸手:“您好,我是卓钰,主营劳动争议方面的律师。”
说着,还从公文包里取出名片:“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如果您有需要……”
兰青青眼皮抽抽。
见人发名片,时刻揽生意,这是他们当律师的通病。
但当着她的面撬她的委托人是不是过分了!
白素素婉拒:“这位郎君,奴家已经有孩子了。”
卓钰愣了愣,显然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
“这、这样啊……”他结结巴巴地说:“呃……校园暴力的案件我也可以做……”
兰青青:“……她的孩子还没到那个年纪。”
卓钰悻悻地收回名片。
他看着兰青青,像是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欲言又止,只是说:“……快开庭了,进去吧。”
兰青青也点了点头,带着白素素和凤君进了审判庭,在旁听席找了个位置坐下。
坐稳之后,凤君歪了歪头:“我看那卓郎像是有什么事情想对你说。”
兰青青点头:“我知道。”
“但他没有说。为什么?”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吧。”
兰青青放松身体,窝在座位里。
她给两个不了解现代司法系统的妖怪解释道:“这里是海市第一中级法院,受理的是二审上诉案件。这个案件,曾经在基层法院审理过,因不服一审判决,所以才上诉到这里。”
“一审的时候,这个案子的辩护律师是我。后来我从上一家律所辞职了,这个案子才落到卓钰的手里。”
凤君想了想:“因为他抢了你的生意,所以才觉得不好意思?”
兰青青摇了摇头:“不算。他不算‘抢了我的生意’。是我自己退出的。”
她对拉生意、发展委托人有多热衷,凤君是知道的。不然,一开始就不会明知疑点重重,还接下白素素的委托。
这样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放弃到手的案子呢?
“因为我杀了一个人。”
兰青青语气平静地说:“为了给这个案子辩护,我杀了一个人。事情败露了,才辞职跑路一条龙的。”
“卓钰看见我,应该也很惊讶吧。杀人凶手,居然还敢回来旁听开庭。真是胆大包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