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您还别说,这演技还真够得上地道的好莱坞水平了!”
“准确地说应该是20世纪30年代的好莱坞。”
一张张装饰墙砖般的屏幕拼贴出一整面彩色的墙壁,我和防卫总监一边泛泛检视一边信口评论。监视装置遍布整个旅游景点,所有的自然人文景观尽收眼底。
“你是怎么看这场演出的?”我扭过头去问防卫总监。“他们究竟是想转移视线呢,还是故意在向我们挑衅?”
“恐怕多半是前者。”防卫总监不屑地撇嘴摇头。“他们是不会有兴趣花冤枉钱来做无用功的。”
此时此刻,屏幕上那位敬业精神极强的绅士正一丝不苟地完成着表演任务,以其高超精湛的出色演技博得我们发自内心的一声声喝彩。他身套黑西服,兜挂白手绢,嘴里叼着一根巨大得如同飞艇的古巴雪茄,道具俱全是应有尽有。遗憾的是在后来的整个故事当中,他便只成为其他观众的关注焦点而被我们专业人员所忽略。
这个所谓的公开景点其实是一个秘密基地,而我们“防卫司”则负责看守这一秘密。经过多年的打探,如今敌对方间谍的味道终于开始在这里弥漫。说实话这并不令我们惊奇,我们早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目前一个大型纪念活动行将举行,而这正是那帮号称“测绘队员”的喜欢阴雨天气的蟾蜍们期待已久的。
在观赏了黑西服精湛得体得几近虚假的表演之后,我和防卫总监共同认为,对方真正的间谍肯定位于一个隐蔽的暗处。
“比如说……”
“比如说那个卖报的小贩。”
2
“奢侈呀!”屏幕上刚一显示出装饰得十分张扬的庆典外景,“测绘局”局长的脸上便流露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惊讶之色。“够得上阿房宫的水准了。”
“但我们不会烧它。”操作员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同时恰到好处地接过了上司的话头。“没必要费这根火柴。”
不能只从字面意义上理解“测绘局操作员”的职能,因为他们并不仅仅是在操作电脑,而且还要统领全局,并指挥整个行动,称之为“操纵员”也许更为准确。
“即使是在二战时期,皇家空军还用木头炸弹轰炸过纳粹德国的假机场呢。”局长不无调侃地引述经典。“难道我们还不如英国佬幽默?”
“那也好,就让咱们的演员同志去和这座豪华宫殿周旋吧,报童自会对付隐藏在基地后面的那个基地。”操作员一边决策一边便真的操纵电脑发出了指令。这些电子指令由专事通讯的人员接收,再以相当传统的方式传达给那位专注于新闻传播事业的小贩。
自从确切地知道这个基地的存在之后,它在局长的心里便埋藏了整整3年,发誓要找到它的愿望也在同样的场所被埋藏了同样长的时间。经过多年的追寻和努力,生根的种子即将发芽,这一次他一定要马到成功。
“你刚才强调的是‘后面’吗?”局长突然问道。“我倒觉得应该是‘下面’呢。”
“我刚才强调的是‘那个基地’。”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3
“如果说那个黑西服是伊恩·弗莱明塑造的詹姆斯·邦德,这个报童就是约翰·勒卡雷笔下的乔治·斯迈莱。”防卫总监时而对着那个勤劳的报童指指点点,时而又注视着他陷入沉思。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等待他的进一步解释。
“在我们这个时代,一切具体的人工都很难让我相信。”他语重心长地对我阐述他的观点。
“你的意思是说:尽管他十分优秀,但充其量也还是个虚像?”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开始明白了他的意思。
“别以为黑西服真的只是一介群众演员,他登台的真正目的就是想让我们相信他是唯一的假象,而这个朴实的报童才是我们要找的目标。”防卫总监给出了他相当令人信服的解释。
“事实上报童也是一层烟幕?”我脱口接道。
“准确地说他是第二重加密。”防卫总监回答的十分肯定。
“那你觉得真正的魔鬼应该来自哪里?”其实我在说这话时可以说已经心中有数了。
“只有一个地方仍旧被忽视。”防卫总监说。“那就是”
“网络。”我们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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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各种先进的手段,我们终于可以知道那座豪华皇宫的下面是空的了。”操作员在最后核实之后摆了一下头,向局长大人给予确认。
“一般来说,真正的基地往往在假基地的地下。”局长以一种戏谑的方式重复他此前的猜测。
“只是一般来说。”操作员应声说道。“一般来说构思巧妙的推理小说总是这样安排的。”
“而他们却不是一群通俗文学的爱好者。”
“显然不是。”
“那么假基地的目的就在于……”局长看着下属,等待着他把自己的话说完。
“告诉人们它是唯一的伪劣假冒。”
“那你觉得真货应该在哪儿?”局长出了下一道考题。
“它也许不是物理的,而是比特的。”操作员在叙述的同时调出了另外一堆资料。
局长用眼睛贪婪地咀嚼和消化着这些信息资料。
“你是说网络?”
操作员与局长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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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儿还真的有不少黑客在折腾。”我在心中默数着被统计出来的非法访客的流量。
“我想我们真正的目标就在这些人当中。”防卫总监迅速调拨着资料,瞬时统计数字飞快地显现出来,与我心算的相差无几。
“他们真能进来吗?”我谨慎地向防卫总监提出疑问。对于现代科技我总是怀疑它的可靠性和有效性:前者令我担心我们的防卫,后者让我小觑对方的进攻。
“千万别低估这帮家伙的能力。”防卫总监冲我笑了一下,但是表情相当严肃。“他们就是靠这个吃饭的。”
“他们好像已经攻破了一些地方!”我指着屏幕上闪烁的红色小方块惊呼。
“放心,这只是表示他们刚刚开始进入。不过我们必须马上反击!”防卫总监总是在那么镇静的同时又是那么的当机立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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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我们的估计没错,开始遇到抵抗了。”局长目睹着一个个黑客的进一步登录受阻,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愤懑。
“而且还不轻呢。”操作员笑笑,驾轻就熟地向那些黑色客人们发布着指令。这回是不需要任何一种传统的接头方式的,信息在发出的同时就为那些众多的行为者所接收到。他们在看不见的海岸线上一次次尝试着登陆,接下来便是抢滩、立足并发起冲锋。
“下面需要干些什么?”局长在操作员停止发送指令的间歇中问道。
“您是说我还是说您?”
“先说你吧。”
“对于我来说,需要继续协调他们的工作,不过也只是一些宏观上的把握而已。”
操作员说的不错,因为对于黑客行动来说,无需也不可能向他们提供他们每一步具体步骤的实施计划。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永远都不是平庸的长期受雇者,而是领取计件工资的技能高手。
“那么我呢?”局长打了一个哈欠,疲惫地继续刚才的话题。
“您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操作员的脸上重复着数千年来下级对上级的谄媚,尽管在信息时代其程度已经不似以往那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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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三令五申’的典故吗?就是孙武替吴王操练宫女的那个故事吗?”
“知道。那位著名的古代军事学家在两个漂漂美眉头上大开杀戒。”防卫总监笑着对我说道。“你是想借此给我讲讲纪律严明的故事,用来敲打一下我今天上班晚到了5分钟?”
“你多心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转述的是这个故事千百年来一直表现出来的话语含意,但是现在我要就这件事说句别的。”我喝了一口水,翻看着打印出来的数据。“我想说的是:即便是后来孩子们确实害怕了,纪律严明了,队伍整齐了,步调也一致了,但是一群女娃娃使枪终究还是显得那么的虚假和做作。”
我说到最后的时候,用手指点着屏幕上的数据。防卫总监立刻就明白了我的意思。
“没错,这哪是强行登录呀,一波一波地好像是在冲浪。”
“他们没把最优秀的人才投放在这里或者说是最大的精力。”我说出了我的看法。“我觉得他们只不过是在起哄。”
“他们投放在这里的是最优秀的诱饵。”防卫总监不禁笑道。“那又是谁在干实事呢?”
“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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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真的被迷惑了。”当局长再次返回电脑前时,操作员笑容满面地向他炫耀。“您看呀,统计显示基地大多数力量都被牵制到这儿来了。”
“我担心他们很快就会改弦更张的。”局长保持着固有的清醒,不无担忧地说道。“我和他们打了这么多年交道,太了解他们了。”
“您的意思是……哎呀真的,防卫的动作好像不大积极呢。”操作员适时地大惊小怪起来。
“要是光是不积极倒还好说了。”局长也觉得操作员的说法人情味过浓对于网络防卫来说,还有什么积极不积极的。“他们好像是在欲擒故纵。”
“我明白您的意思。”操作员附和道。“他们故意诱惑我们进去,可是真到了里面却发现也没设什么圈套,只是总有什么东西在阻挡我们。”
“实际上他们是想拖住我们。”局长的牙间流露着摩擦出来的响声。
“拖住我们的注意力。”操作员准确地补充道。
“必须马上实施下一套计划。”局长多少有些气急败坏。“这边不要撤,让他们认为我们的注意力确实被拖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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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还忽视了哪些地方?”我几乎是有些小心地问道。“我觉得他们可能已经越来越接近真正的目标了。”
“我们也越来越接近真正的目标了。”防卫总监胸有成竹。“别担心,他们没剩下几招可用了。”
“那么究竟还剩下哪几招呢?”我一定要问出个究竟才能心安。
“比如一些特别传统的和特别经典的。”防卫总监的语气有些呜噜呜噜,同时他开始调看一些网络以外的例行监视参数。“放心,不会有什么更为先进的方法了,他们的技术已经到头了。”
可我还是不太明白,默默地在脑中复习着间谍这一行当的必修历史。
“亏他们想的出来。”防卫总监在进行了一系列的调研工作之后终于爆发出一阵愉快的笑声。“原来是非常经典的声波震荡,正在对我们的地下室进行巡回考察呢。”
“传统的有如诸葛先生的木牛流马。”我在一瞬之间明白了对方的企图,差点也笑出声来。
不过具体原理我已经不记得了。好像是通过远距离的激光技术,记录会议室玻璃更尖端的技术应该是记录屋顶和墙壁的微弱振动,捕获与会者发言的声波数据,最后再经电脑还原成人声。这的确是一个相当古老的方法。
“对付这么古老的小偷,我们可还有相应的旧式警察?”说实话我还真有几分担心呢。
“我们保留了一些各门各类的都有。”防卫总监语气肯定地向我保证。“还没有全部退休。”
接着,一束束频率不同方向各异的干扰波束便左右开弓上下跳跃着扑向位于地下的各个房间当然也包括真的会议大厅。这些房间本来都是具有各类防范设施的,诸如防止网络窃听和干扰之类,一向戒备森严,现在我们要做的无非是让它们恢复自己的自信。
当然,测绘工作者们的传统招术并不止这一项。于是接下来,他们便向考古学家一样一次次试验着历史上的著名方法,然后一次次重演着失败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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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企图好像被发现了。”操作员第一次有些紧张,也许局势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局长马上俯身过来,注视着屏幕上显示出的数据。
“他们有警觉了?”
“不光是警觉,好像已经开始有所防卫了。”
“这可是最后一层裹尸布了。”局长喃喃自语。
“您的意思是说……,”操作员奇怪地看着局长,没想到原来局长还瞒着他另有安排。“它还只是裹尸布而已?”
“不错,尽管我真正派出的间谍十分出色,但我还是需要谨慎再谨慎,小心又小心。”局长在为他的秘密部署做出解释之后,顿时感到有许多话要说。“现在,他恐怕只能自己面对了。”
局长挤开操作员,亲自操纵起电脑来。于是画面终于让位给了那位真正的主角。镜头被逐渐推进,由远而近,直至放大成为定格的特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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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我们这一边的屏幕上,这位演员也经历了同样的变化。在经过了多次的甄别和复查之后,我们终于得到了这一十分古老的最新情报。监视装置追随着他矫健的身影从他发现了地下基地的入口开始,直到他拿到所需物品后准备返回地面潇洒得一如传统影片中的经典英雄。地下世界虽有屏蔽,但他肯定还是有办法发射一些文字和图像信息的,不过看起来他的本来目的是冲着基地的研究实物去的。在他迅捷而简约的整个行动过程中,我和防卫总监自始至终都惊讶地悄然息声。
从开始到结束,一系列行动可谓迅雷不及掩耳。防卫总监不得不无奈地认可了这一事实:
“他终于露面了。”
我没有作声,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脚上趿拉着双铁鞋费了大半天功夫,没想到到底还是折在他手里了。”防卫总监十分感慨。
听到这话,我反而冷静了下来,语调平静:
“看来这时候咱们好人这一边也需要一位主角上场了。”
“那叫正面人物。”防卫总监纠正道。“是谁?”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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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进入通道的身影很快便投射到测绘局的电脑屏幕上。
“天哪,那是防卫司的反谍报人员星河!”局长失态地惊叫起来。
“必须赶快通知演员!”虽然局长已经重新定义了那位演员的身份,但操作员还是习惯于以前的称谓。与此同时,他迅速开启了各种通讯联络装置。
“第一,没有这个必要我相信他的应对能力;第二,即使有必要”局长沉吟片刻,“现在也来不及了。”
屏幕上,我已与对方短兵相接。
基地入口处,一阵枪林弹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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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真出色。”激战方止,我便发出由衷地佩服和赞许。
我撕开衬衫,包扎好胳膊上仍在汩汩流血的伤口。他显然也受了伤,枪不知飞到哪里去了,好莱坞戏装已经脏的不成样子,但气度依旧。他偷窃的样品被我用枪击的粉碎,目前我唯一的优势就是手里还有武器可以指着他。
“一般出色。”他冲我笑笑。
“不过告诉你,在如今这个电子与网络决定一切的时代,没有英雄。你失败了。”
“那最后干嘛还需要你我在这里喝茶?”他夹杂着喘息的话语虚弱无力,但仍不忘调侃。“您不得不承认,最后还得指靠真人吧。”
“您能带走什么?”我用下巴指了指旁边的样品碎片。
“胶卷已经转交给了我们的交通员。”他丝毫也不掩盖自己洋洋得意的神情。“‘交通员’这个词‘在如今这个电子与网络决定一切的时代’是不是显得陈旧了一点。”
“一般陈旧。”我尽量保持冷静,小心地退后一步,以免在受骗的恍惚中被他夺了枪去。“交接地点在哪儿?你该不会告诉我是通风口吧。”
说实话,刚才前来与他交锋的路上,我便突然想到了这个科幻作品中永远被言说的漏洞。
“正是。”
“那么您放心,那位报纸传销员目前也在我们的掌握之中。”我也同样抑制不住沾沾自喜。“不过他和您一样最终都是会被释放的。”
“那是因为贵司和局里有协议:互相不扣留对方的人。”他的语气中没有沮丧。“并不是因为你们多么仁慈和宽宏。”
是的,经过千百年来的对峙,目前间谍行业已经有了行会的性质。我们各为其主,因而需要互相帮助。
但是他应该沮丧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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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我们即将分手的那一瞬间,对方的普通呼机开始了难以觉察的震动,但还是被我受过良好训练的耳朵捕捉到了。行动已经结束,一切都可以公开了。
他先是自己瞄了一眼,然后出示给我看,不过依旧没有喜形于色。
上面显示着如下字样:
“来自测绘局长:刚获上级部门指令:已通过网络成功劫获样品的部分数据,可参考价值待分析。你部的一切掩护工作已告完成。”
“你事先知道?”这就是他没有沮丧的原因?
他摇摇头。“但是我知道,在这个电子与网络决定一切的时代,我们真人的用处从来就是佯攻。”
“那最后干嘛还需要你我在这里喝茶?”我说这话的目的只是不想看他苦笑。也许,也是为了使我自己的职业自豪感不受伤害?
“您的呼机也来信息了。”
“我知道。”我目光直视着他。“可我的指令需要保密。”
他点头笑笑,表示理解,然后与我告别分手。
我查看呼机上的信息。那是总监大人的叹息。
“来自防卫总监:刚获上级部门指令:网络已成功阻止有关样品的全部情报失密,部分失窃信息所造成的损失待分析。你部的一切防卫工作已告完成。”
如果这是一纸消息,我还可以把它撕得粉碎,然后让碎片在风中飘逸。可是现在,我总不能把呼机摔了扔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