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最长的夏日。这在爪族的许多国家里都是重要节日。木女王的王国也会庆祝这个节日,但只在持续近七十天的极昼中间的某天。在这昼夜都有日照的几周里,人们向来都会进行无休无止且十分喜庆的活动。阳光会带来难以止歇的热情,只有完全精疲力竭才会终止。人类孩子和爪族都在不眠不休地工作,只在太阳垂到最低时才会略微放缓速度。换作其他季节,这时早已是群星闪耀的夜空。现在,太阳低垂时常常有聚会,孩子们虽然疲惫至极,但也会轻歌曼舞。
在这最长的一天,拉芙娜也在日暮时休息。她从“纵横二号”的个人出入口走出,绕过凶杀草地的西侧边缘。这条路本可以让她躲开正在聚会的孩子们的视线,但这一次,斯库鲁皮罗新近制造出了滑翔机,于是她刚好碰到了玩滑翔机的孩子和爪族们。她在敬畏中站立了一阵,忘记了自己为何这么晚出门。欧文·维林径直向悬崖边缘跑去。他跃下悬崖前端,弹出了滑翔翼。一瞬间,拉芙娜突然感到强烈的惊恐。诚然,这套滑翔设备是“纵横二号”综合了一千个文明的历史、完全结合这个世界的条件做出最优化处理之后的产物,但在这个奇妙装置上完全没有自动化成分!它很可能会翻滚、坠落,而她看到的从空中落下的躯体太多了……可是滑翔机运转正常。机身平稳下滑,向前飞行。作为这架飞行器的智慧生命,欧文驾着它飞向一片浅滩,寻找着上升气流,接着在气流中爬升,直到高过出发点,就像乘着反重力飘浮垫一样在空中翱翔。
地面的孩子之中传来一声叹息,或许他们是想起了失落的遗产。然后人人都欢呼起来,但人群中的爪族则连连抱怨,因为他们根本无法参与这种冒险。这太危险了,拉芙娜想。有人转过身,看到她站在那里。换作一年前,拉芙娜必须阻止他们,孩子们也知道会这样,人人会因此刺痛、困窘、心中恼怒。在她近来回来之后,情况变得更糟了:他们或许会温驯地服从她!所以,孩子们看到她,向她挥手,拉芙娜则挥手回应……没过多久,另一架滑翔机便飞过深渊。拉芙娜站在人群边上,看着滑翔机出发。她数出空中共有五架,它们围绕着山崖或是在山崖上空来往盘旋。这种交通工具永远没有实用价值。但驾驶它们的滑翔员可能会有。这全都取决于其他科技的发展速度。
拉芙娜又看了几分钟,然后离开人群继续向前走。兴奋的喊叫声渐渐在她身后消失。前面,秘岛海峡北端的阳光分外刺眼。以周围明亮的海水为背景,岛屿本身现出了轮廓。她踏着这条路,绕过飞船山西北侧,走向一个非常特殊的地方。
人类孩子和爪族的公墓。这次归来后她只到过这里一次,是为了悼念艾德维·维林和诺拉森多一家。自从遇上内维尔的那个雨夜,她就再也没有独自来过这里。你会觉得,那一夜已经让这里不再有任何魅力了。好吧,她学会的重要的一课就是,如果她再在这里撞到什么人,她必须非常认真地考虑,这是否真的是偶遇。
而且说实在的,她这次来并非出于绝望。最近事态发展顺利。这个冬天,斯库鲁皮罗的冷谷实验室便将制造出第一批微处理器。等它们汇入大掌柜的生产洪流,科技之花便可开遍世界,文明的曙光正在躁动。
杰弗里也干得不错。他和阿姆迪与重新组合的螺旋牙线共事,建造货运高等级公路。木女王和剜刀都认定杰弗里不是内维尔的特务。看来,他留在王国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了。
拉芙娜走在设立在柔软苔藓地里的一排排墓碑之间。她在悼念仪式上注意到了几块新墓碑,不只是艾德维和诺拉森多一家的。贝尔·奥恩里卡和垃圾桶·佩里的墓前也放着鲜花。人类孩子,至少是留在王国的一些人类孩子,转而使用这种古老的怀念方式了。这也是他们内部争论的一个主题。
今天——今夜——她也有个特别想要怀念的人。那块形状不规则的巨大岩石是范的墓石,它就在海岬最高处,也就是墓地的尽头。她可以在它的北侧坐一阵子,背靠着被阳光照暖的岩石。
她绕过巨石——突然间与回头看着她的八颗脑袋迎面相逢。
“啊!你好,阿姆迪。”
“嘿,拉芙娜!真巧啊。”
共生体占据了岩石北侧几乎所有平坦的地方。阿姆迪基本恢复了体重。如今,他的两个组件的头上还戴着潇洒的眼罩。他似乎在看到她时并不惊讶。当然,四十米开外他就应该听到她来了。
阿姆迪挪到一边,为她让出能让人类坐下的平坦位置。
他在拉芙娜坐下之后问:“你来和范说话吗?”他的问题中毫无讽刺之意。
拉芙娜点点头。我是来和他说话的。她低头看着阿姆迪离她最近的组件,这时他已经偎近了她。“那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阿姆迪?”
“哦,我现在也常来这里了。你知道,我就坐在这里思考。”阿姆迪在独自沉思?他有这么大的变化?
他的一颗脑袋枕在她的膝上,然后抬头看着她:“是真的!好吧,今天另有原因。我在等人。”
她用手梳理着他毛茸茸的皮毛:“我就这么容易猜透吗?”这么说完全不是巧合。
阿姆迪耸耸肩:“你是一个可以依赖的人。”
“而你为什么要等我?”
“哦,”他淘气地说,“我没说你是我等的人啊。”但他也没有否认。
他们坐在温暖的阳光下,看着太阳在被风吹皱的水面上反射的金芒。这里真的很平静,尽管上下左右都有阿姆迪的组件让人觉得还是不太一样。阿姆迪把脑袋伸向了她。她轻抚着他的脑袋,能感觉到毛发下的一个深深的伤疤,从喉咙一直延伸到紧靠前震膜的地方。这又是维恩戴西欧斯的摧残。“别担心,”阿姆迪说,“全都好了,好得像新的一样。”
“好吧。”但他那两只眼睛除外,这不像他的其他伤口或者拉芙娜毁容的脸那么容易治。
此刻海上没有一条小船,更北方的王国也消失在阳光下。拉芙娜和阿姆迪简直就像世上仅有的人类与共生体。
更正。孩子们的一架滑翔机从南方滑入了视线。它捕捉到了一股神奇的气流,高高地爬到了半空,正绕着飞船山的曲线斜向下滑。当兜圈子转向返回的那一刹那间,它仿佛定格在空中一样。
阿姆迪朝飞行器那边点了点头:“你知道,那就是我们需要无线电斗篷的另一个原因。单独的一个共生体组件比人类小多了。它可以轻松地飞翔,把其他组件留在地面,或者驾驶其他滑翔机!”
沉思的气氛被打破了。拉芙娜咧嘴一笑:“我记得我的承诺,阿姆迪——你会得到你自己的无线电斗篷。斯库鲁皮罗正在制造第二套斗篷,但你知道这有多麻烦。为了创造能够使用斗篷的共生体,维恩戴西欧斯做过一些非常残忍的事。”
“但剜刀就直接使用了斗篷。”阿姆迪说。那是十一年前,发生在飞船山之战中的事。从还是幼崽时起,甚至在拉芙娜遇见他之前,阿姆迪就对无线电斗篷非常狂热。她记得他无休无止地哀求她,想要穿穿无线电斗篷。如今,他的口气成熟了不少:“我们会想出办法的。等着瞧吧,拉芙娜。无线电斗篷会让我们共生体变得像神一样!”
“嗯。”阿姆迪的问题是,对于真正的神明他经历有限。
阿姆迪自顾自地咯咯笑了起来:“而且如果我们不做,大掌柜也会做。你知道,如果不算约翰娜,无线电先生现在是他最亲近的顾问。”
“嘿,约翰娜是我们的人。”
“是他的‘顾问’或者‘朋友’,怎么说都行。我说的是,无线电是他最亲近的爪族顾问。他对斗篷的狂热甚至比我更甚。他觉得,只要培育方式得当,十体——或许甚至十二体——都可以有凝聚的思想。”
十二体。就像大掌柜的共生体之王的标志。“这里对智力还有其他限制,阿姆迪。你没法比最聪明的人类聪明得太多,除非在超限界。”
“是的,好吧,没错。但无线电运用头脑的方式将令人惊讶。无线电先生已经相当聪明了。他恢复了八体。你知不知道,他找到了乌特的接班人?”
他提问时侧过头看她,显得有些羞怯,几乎是尴尬。
“你是说里托?”拉芙娜说,“她能用乌特的斗篷了?”
阿姆迪点点头。他的笑容有点不自然。
“嘿,真好!我是说,我知道她给你惹了不少麻烦,阿姆迪,但她当时走投无路。她不是存心伤害你的。”
“哦,她肯定是存心要伤害我的!她想要打散我的组件。我怕她怕得要命。不过没错,她当时走投无路了。我有一部分组件很想她,但总体来说,她的离开让我松了口气。你知道,结果她成了无线电先生的关键组件,她让他更聪明,也善于表达得多了。无线电先生到这里来时我跟他聊过。既然里托已经稳定下来了……是啊,无线电先生确实是个相当不错的家伙。里托和无线电的故事可以写成一部不错的爪族爱情小说……我是说,如果我要写爱情小说的话。当然了,我不会写的。”
拉芙娜上下打量着他。或许他来这里真的是让自己平静的。“那你自己的问题呢,阿姆迪?”
“我已经……有所改善了。所有组件同时出生,这让我太像人类了。我不知道你们两腿人是怎么看待死亡的。共生体遭遇的那种死亡方式已经够可怕了。”阿姆迪沉默了片刻,大部分头都低着,“里托让我知道,我无法永远保持我现在的样子。”他又抬头看她,“我也从维恩戴西欧斯那里学到了些东西。我意识到,死亡可以是你最小的麻烦。愚弄他并不难,但从他开始戳我的眼睛以后……能够鼓起勇气继续实施我的计划,这比我想象的一切更艰难。”
这些话阿姆迪说得很轻、很严肃。拉芙娜发现,他的所有组件都看着她。这就好像一道窗帘突然被拉开了。阿姆迪去了地狱一趟之后回来了。对于任何开始运气足够差、然后运气足够好的人,这种事都可能发生。但阿姆迪能回来,凭的全是他自己的谋划。在维恩戴西欧斯魔爪中的那段可怕时间,他从原本的孩子成长得更深沉、更平静、更强大。
拉芙娜点点头,拍了他一下:“那你下面要做什么呢,阿姆迪勒拉尼法尼?”
阿姆迪挪开视线,而她发现,他向她推心置腹的那一瞬已经过去。他扭了几下说:“你、我和杰弗里有过一段好时候,是吧?”
来了,阿姆迪,而她以类似的口吻回答:“你是说我们没有忙于逃命、杰弗里和我也没有装成敌人的时候?”
“是的。我永远不会是你的敌人,而杰弗里……哦,你知道杰弗里爱你吧?”
“你们俩小时候都爱我,阿姆迪。”
“我说的是现在,拉芙娜。”
我就担心你说这个。现在轮到她低头看地不好意思了:“噢,阿姆迪,我——”
阿姆迪把她抱得更紧了,最靠近她脸的那个组件轻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嘘,”阿姆迪耳语道,“我听到有人过来了。”
拉芙娜当然听不到这种声音。他们下方的山坡上没人。就连那架滑翔机也飞出了视野,把天空让给了飞鸟和低垂的太阳。她轻拍阿姆迪一下表示“知道了”,然后背靠在岩石上。
确实有人从南边的路过来,在他们背后的视线之外。靴子踩在苔藓上咯吱咯吱响,听起来像是一个人类。
拉芙娜和阿姆迪又静静地坐了三十秒钟。脚步声一路到了范的墓碑西侧,但来人没有向他们走来。
是杰弗里·奥尔森多,他沿路走向海岬边的那两块墓碑。他和约翰娜为他们的父母挑选了那里。就像范·纽文一样,斯佳娜·奥尔森多和阿恩·奥尔森多也曾与瘟疫战斗。那么,杰弗里,你相信什么,又否定什么呢?
杰弗里跪在墓碑之间,两只手各按一块,凝视着波光粼粼的海面。许久之后,他晃晃身子,就像一个刚刚醒来或是想起要去赴约的人。他站起来,转身,看到阿姆迪和拉芙娜正在范的墓石旁看着他。
“嘿,杰弗里!”阿姆迪说。他摆动着几只鼻子,犹豫不决地挥动着。
杰弗里缓慢地匀速走来。他在距离岩石三米的地方停下来瞪着他们俩。“她在这里做什么,阿姆迪?”他口气率直、愤怒。
“只是巧合而已,对不对?”共生体看着拉芙娜,想让她证实这一点。
“你是这么对我说的,阿姆迪。”她瞥了那些四下乱看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睛一眼。现在的阿姆迪让她想起一个过分聪明的少年。嗯,他的确是个过分聪明的少年。
杰弗里的回答是气哼哼的。他靠近离拉芙娜最远的那个组件:“你说要在这里见面。你定的时间。我早来了半个小时,却发现你——和她——”他朝拉芙娜那边看了一眼,“在等我。”
“实在抱歉,杰弗里!”阿姆迪的声调提高了,有点像小孩,“我只是受不了一个想法,就是你们,我是说我们——”他犹豫了一秒钟,然后突然转换了话题。现在他听上去有点像他在马戏团学做的那个生意人,“我们应该就此聊聊。我们真该聊聊。”他在拉芙娜上方突出部分的那个组件挪到一旁,原本头枕拉芙娜膝上的那个爬上去补位。与此同时,另一个组件拍了拍拉芙娜身边刚刚空出来的位置,“坐这儿吧,这样我们就可以把话说开了。”
他在说到“说开了”的时候有点走调,这时杰弗里抓住了拍着空位的那个组件,把他推向拉芙娜。
“哎哟,抱歉。”阿姆迪转而对拉芙娜说。
她见过他们俩这样疯闹,连他们从热带回来后也照样如此,但现在的杰弗里一点没有玩闹的意思。如果使这么大劲去推一个像阿姆迪这样大块头的共生体,那他就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
“好吧,聊聊就聊聊。”杰弗里坐了下来。
现在,阿姆迪的一个组件夹在他和拉芙娜中间,其余的组件围在他们身边。总的来说,阿姆迪似乎有点慌张。他前后打量了自己一番,怯怯地轻拍杰弗里,又悄悄靠近他的老朋友。结果杰弗里无动于衷,于是阿姆迪重拾马戏团老板的口吻,音量也降为亲昵的呜呜颤音:“好吧,我坦白。尽管这只是凑巧,但我还是稍微推了一把。我相当肯定,拉芙娜会在太阳落山时到这里来。就算她不来,我也会想别的法子把我们凑到一起。你难道不知道,咱哥仨一块经历了多少?我不想让拉芙娜觉得,杰弗里和我要悄悄开溜——”
“什么?”拉芙娜问。
“阿姆迪,我发誓,你没这个权——”
“你们两个要离开,杰弗里?我还……我还以为你们会留在王国呢。”
杰弗里没有正视她的目光,或许是因为他正忙着对阿姆迪的一个又一个组件虎视眈眈。“我们没有要走。阿姆迪在逗你玩呢。”
“我没有!”
杰弗里总算又看着拉芙娜了:“看起来这又像是一次背叛,但我已经跟木女王和剜刀谈过了,呃,就是今天下午。你和约翰娜本来很快就会知道,可我真的不想跟你们俩争论这件事。”然后他转而对阿姆迪说,“你怎能这么对我?”
“你们要去‘最佳希望’聚居地?”她说。天人啊,我恨透了这个名字。
杰弗里点点头:“但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在这里也帮不了什么忙。没有谁真的信任我。你——”
“我信任你。”拉芙娜说。只要你还留在这里,我就有希望。“为什么要去,杰弗里?”
杰弗里犹豫了一下之后说:“好吧。记得在路上,你建议我去找有关瘟疫的可以检验的证据吗?可都十年了,我能在这里找到什么呢?但现在……我想我有一个机会。毕里从登陆舱里偷了些设备,是一些我这样的白痴认不出来的设备。我了解毕里。现在我甚至也了解内维尔。盯着他们,看他们拿这些设备做什么,我就可以找个办法弄清我该做什么了。”
“这简直——”太疯狂了。“太没道理了,杰弗里。你救了我的命,内维尔差不多是所有人中最不信任你的。”
“我正在想办法让他信任。维恩戴西欧斯死了。切提拉蒂弗尔和他那伙人也死了。除了大掌柜的人,外边谁也不知道你我发生过什么事。而且,大掌柜非常乐意给我编个恰当的故事告诉内维尔。”
“啊?”
“我让阿姆迪弄清了上次无线电先生来这里时的全部细节。”
阿姆迪缩了缩身子。这下换拉芙娜对他怒目而视了。“别担心,拉芙娜。”他说。
杰弗里点点头,深陷于疯狂的间谍计划中:“内维尔不会信任我们,但我们会成为他绝佳的宣传噱头。我——我会为他说话,他会想让我们留下的,而我们还有别人无法侦知的情报传送方法。阿姆迪有一套斯库鲁皮罗的新型无线电斗篷原型机,他正在练习使用。阿姆迪会成为木女王派驻质疑方的大使。”
哈!她的目光扫过阿姆迪:“说真的,你觉得杰弗里的计划如何?”
阿姆迪的目光——所有组件的目光——都很坚定。“我想这是最适合我们做的事,而且也是我们的计划。”他说。
“哦。”看来她无法阻止了。她坐了回去,想起了他们无穷无尽的徒劳争论。她的建议造成了这次极度危险而且希望渺茫的行动,或者——她抬头看着杰弗里的脸,因为她想起了杰弗里有关内维尔和灾难研究组的承诺,“噢,杰弗里——”
杰弗里摇摇头:“你明白这次见面为什么没有意义了吧?”
阿姆迪从四面八方看着他们。在拉芙娜和杰弗里中间的那个组件对着他们抬起鼻子,目光来回转移。然后他扭动身子挣脱开来,跳到地上。拉芙娜身后的组件像一只温柔的手一样,把她推向杰弗里。上方的一个组件重重地拍了拍杰弗里的头。“说出你从来不说的话!”阿姆迪要求道,换上了成人的命令口吻。然后一下子,共生体倏然不见了踪影。
杰弗里气愤地摇摇头,他看上去和拉芙娜同样惊讶。他沉默了几乎十秒钟,目光游移不定。最后他转向拉芙娜。但他开口时的语气却很生硬:“你还觉得我只有八岁,对吧?”
“什么?”
“一个没用的小男孩,脑子里全是些能让世界毁灭的想法。”
“杰弗里!我——”
他对她刺耳地一笑:“听着,我已经不小了,而且我正在检验自己的想法,但是——”他的笑容消失了,目光也变得坦率而恼怒,“我过去真是个可怕的傻瓜,我差点把你害死。”
拉芙娜太震惊了。她说不出话来,只对他犹豫地摇了摇头。
杰弗里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在可怕的环境下,我近距离观察了你七十天。对于你,我了解了许多从来不知道的事,那些事可能连你自己也不知道。看,无论你对瘟疫的看法是对是错,你都彻头彻尾是你过去常常说起的那种公主……而与你相比,我的确是个没用的孩子。”
杰弗里顿了一下,移开了视线。不知怎的,拉芙娜觉得他并不等着她回答。这太好了,因为她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他又回头凝视着她:“但你知道,我是斯佳娜和阿恩的儿子。而且就像大掌柜不断提醒我的那样,我也是约翰娜的弟弟。总有一天,你会多想想我的。”
然后,杰弗里以另一种新方式结束了他们的讨论。他张开双臂抱住她,拉过她的身子,深深地、不容抗拒地吻了她。
杰弗里和阿姆迪走了,拉芙娜还坐在岩石上。说到底,她是来这里考虑最重要的事情的:今后的一千年。而现在,还有刚刚过去的五分钟。
天空中的闪光实在太亮,看不见任何星辰,只有低垂的太阳。没关系。拉芙娜在“纵横二号”的舰桥上一直刻着一个特别的位置。即便在这里,即使没戴王冠,她也能指出那个位置:那就是三十光年之外,瘟疫舰队最可能的估计位置。迄今为止只发生过一次界区震荡,而那是第二年的事。天人保佑,愿杰弗里伴我身边,愿爪族站在正义一方,愿我还有时间准备。在爬行界,我们更有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