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想参加人质释放大会。木女王动用昔日的部分权力,邀请拉芙娜前来新城堡私下商讨。她们在木女王的王座室会面。希特现在长大了不少,已经拥有自己的小王座了。另外那只幼崽则趴在另一个组件的肩上。
“内维尔骗走了半数人类,顺走了几乎所有的可拆卸设备。我不希望你们其他人也落入他的魔掌。”
拉芙娜点点头。她也在担忧同一件事,所以整个下午都在和孩子们谈话。“但你会派遣武装护卫的,对吧?”
“当然!而且,除非内维尔掌握了我们不知道的魔法,否则我的部队比他的武装要强得多。但需要考虑的是,关于协议,我们只有内维尔单方面的承诺。”王国方面仍然未能与大掌柜取得直接联系,“假如他们之间有秘密交易,我们没法知道其中内容。据我所知,大掌柜可以部署一支实力强于我方的部队。说到阴谋诡计,他们俩若是联手,我恐怕还真不是对手。”
其他孩子也同意这一点。“好吧,我想我可以说服大多数孩子不要前往。”拉芙娜被暴力劫持时受的伤已经痊愈,但孩子们还是对她关怀备至。她说任何话都必须谨慎,以免他们把她随口说出的话当成命令,“但我无论如何都会去的。”
木女王叹了口气:“我是怕这个,而且我担心,这会让我们其他方面的谨慎都化为乌有。”
拉芙娜笑了:“这么说你不去喽?”
“除非我疯了。”木女王的话有些刺耳,“最重要的是,这一切可能全是假的,而大掌柜会趁机攻打我们。”
拉芙娜点点头。木女王的话有道理,但是——“你知道,我觉得行脚可能还活着。听了温达的话,我怀疑约翰娜和行脚是在大掌柜的商业帝国腹地坠机的。我猜大掌柜对此并不知情!行脚也许还藏在那里。大掌柜不是维恩戴西欧斯那种怪物,即使抓了行脚,我想也不会无端伤害他的。”
木女王坐了回去。除了两只幼崽在对视,她的所有组件都看着拉芙娜。他们摆出的正是老木女王将要厉声说话时的姿势。木女王终于开口了,语气却很悲伤:“但是约翰娜没告诉温达行脚怎么样了。而我们在舞台上也没听到其他消息。大掌柜只是没来得及撕碎她而已。面对现实吧,拉芙娜。约翰娜和行脚都死了。”
这是木女王没有在公众面前表露的消极想法。她的悲观也许全都拜小希特所赐,但也许由来已久。“你是不是也在为维恩戴西欧斯而悲伤,木女王?”
木女王突然扬起所有脑袋:“是的。我为一个凶残的共生体而悲伤,虽然他在出生一百年后就不再延续我的任何血脉了。就连我自己的顾问都称我的这种同情为‘女王的疯狂’。”
“不是疯狂……”拉芙娜还记得看着加侬被灌木压死时的恐惧,木女王的悲痛与此不同,“你们共生体,尤其是你,做到了大多数文明在实现思想实质化之前做不到的事情。你们的喉咙经历了自然选择,能够传达思想。你的共生体后代就是你伟大的实验成果。”
“而其中两个也是爪族有史以来最可怕的怪物。”
“的确,”拉芙娜说,“但仔细想想老剜刀为西北地区做出的变革几乎与你相当,而且他创造并重塑了铁先生,铁先生则设计、组装并且指导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
片刻之后,木女王回答道:“很久以前,我创造了维恩戴西欧斯,想用来对付剜刀。结果这件武器失控了。他杀了这么多人。或许他也杀死了我的组件最爱的那个共生体。然而,不管我多么憎恨维恩戴西欧斯,我都无法和别人一样,为他彻底死亡的消息而喜悦。”
拉芙娜点点头,试图想象一个改过自新的维恩戴西欧斯,但没能成功。“多听听你的组件的想法吧。不要过早放弃希望。”
比起拉芙娜与切提拉蒂弗尔同行的那些天,他们乘坐货车前往幽涧谷的这趟旅途完全不同:此行食品充足,还有舒适的帐篷供他们睡觉。王国卫兵一路护送,侦察兵在前方探路。但最心急前往的孩子们仍然觉得很痛苦。欧文不肯相信艾德维死了。即使在听过大掌柜可怕的嗓音之后,爱斯芭依然对妹妹格丽还活着抱有希望。杰弗里说他对阿姆迪的命运持乐观态度,但他的表现毫无乐观可言。吉丝克·吉丝克森多闭口不提自己的感受,但人们可以看到,她全身燃烧着熊熊怒火。内维尔做了惊人的公告之后,“慷慨地”允许她与丈夫通话。吉丝克得知,没有任何人质会随她回家,而罗尔夫决心留下他们的两个儿子。“诅咒天人,我只想去见见他们!”她向拉芙娜哭诉,恳求加入远行的队伍。拉芙娜不忍拒绝,但她担心她与罗尔夫或者内维尔发生冲突。
虽然里托牢骚不绝,而且接近拉芙娜就变得聒噪异常,但唯一无忧无虑的旅行者非她莫属。单体此行并非自愿,但她留在王国也不是自愿的。她像皮球一样被命运到处踢来踢去,可凭借有限的智力,她似乎在搜索某样东西。拉芙娜希望大掌柜会因为他们归还里托而心怀感激,至少不会因此为难他们。
第五天,内维尔所在的悬谷终于进入远征队的视线。班奇的部队设置了巡逻线,旅行者们则在河边搭起营帐。人人都在不耐烦地等待高处传来进一步的指示,剜刀-泰娜瑟克特的组件却在阳光炙烤下的河滩巨石上一字排开。剜刀随身携带了几架望远镜。他用观察悬谷边缘打发时间,看起来自得其乐。“我敢说,内维尔不会邀请我们进入他的洞窟。我还记得与他一起搞阴谋诡计时的事。”除了目测高度的组件,其他组件都上下晃着脑袋笑了起来,“他不信任我,从没告诉过我确切的地点,但显然告诉了维恩戴西欧斯,大掌柜可能也知道。我估计,大掌柜对‘最佳希望’的支援只会给我们添点小麻烦。”
拉芙娜走过来坐在他旁边,紧靠那个长着一对白色低频尖耳朵的组件。他腿脚残疾无法爬上岩石,但剜刀的其他组件还是把他留在身边。拉芙娜抚摩着白耳尖的脖子,如同抚摩一只小狗。他一如既往地接受了她的爱抚。这是她愿意信任剜刀-泰娜瑟克特的原因之一。白耳尖发出呜呜的颤音,在这几分钟里,剜刀似乎不再是那个尖酸刻薄的刺儿头了。
“这么说,你认为他们会在这里释放人质?”拉芙娜问,“除了我们的人,我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杰弗里和其他人从帐篷那边向他们走来。孩子们对杰弗里评价不一,效忠派中有一些认为他是拉芙娜的特工,其他人则确信他是叛徒。但无论如何,他依然是此行的首席人类顾问。只要他明显在为拉芙娜效力,大家似乎都愿意接受他的专业意见。如果不是杰弗里和班奇,他们的营地不可能建得这么快,同时又这么舒适。
爱斯芭在杰弗里身后一两米远的地方。她向剜刀招招手:“还没有否认者的影子吗?”
“对不起,还没有。”剜刀权威神气十足地晃动着望远镜。今天他的视力名列第一。
爱斯芭重重地坐在拉芙娜身边:“我在祈祷……祈祷他们带着我的格丽。”
杰弗里绕到拉芙娜右边,站在白耳尖身旁。他压低声音,刚好能让拉芙娜和那个共生体听到:“他们最好有带阿姆迪来,他们根本没有理由不让他回来。”
剜刀的声音更轻,几乎就像拉芙娜触摸白耳尖的手指时感觉到的微弱颤动:“希望他们带来了螺旋牙线。”
这段时间他们就这样坐在河边,猜测着,时而争论着。唯有吃饭时,他们暂停讨论,但心情依旧沉重。饭后,杰弗里离开大家,和班奇一起查哨,确认士兵和望手仍然坚守岗位。偶尔也能看到里托,她有自己的侦察任务。
拉芙娜则去和那位不在场的随行人员磋商。斯库鲁皮罗的飞艇停在“纵横二号”选定的山口上,负责通信中转。今天的电离层信号反射率不够高,而拉芙娜需要与木女王和“纵横二号”保持有效联系。斯库鲁皮罗胡乱摆弄了一通,倒是没有干扰主数据流的传输。“真令人吃惊,”他说,“站在山顶朝东瞧,感觉自己就像共生体之王一样。我能看到无尽的冰川和群山,如同一片石海。行脚过去总是对此吹嘘不已。”
“我看不到图像,斯库鲁皮罗。”拉芙娜的王冠有声音,但没有来自“纵横二号”的窗口。
“抱歉,”斯库鲁皮罗说,“或许你的王冠终于也不行了?维尔姆·林登的摄像机传回的图像很清晰。”
“好吧。”虽然只有声音,但加上维尔姆的摄像机应该也够用了。她通过斯库鲁皮罗中转呼叫,“飞船!你看到了什么?”
“纵横二号”回答:“我的雷达显示,各处多为晴朗,有鸟群,无法看到连续的山谷。”
“好吧。”斯库鲁皮罗插嘴道,“该死的内维尔,要不是他那群白痴毁了‘俯视之眼二号’,我们现在就能用上俯视雷达了。”之后的几分钟里,他一直在痛骂否认者的无能。在痛责内维尔之非方面,斯库鲁皮罗总能发挥自己作为极客的专长,从技术层面好好挖苦一番。
正午已过,距离喧闹的河水最远的那些共生体发出了警报。他们发出的不是无声的提醒,而是用轰鸣的和声宣告:“飞艇的声音!飞艇的声音!”
剜刀立即扫视山脊:“我什么都看不到。”他一直把望远镜对准内维尔的侧谷,但有的组件却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绝大部分的组件都在倾听,“我离河太近。这里不是最佳监听……听到了!是飞艇,确实无误。”
现在,其他共生体也开始高呼。他们跑来跑去,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转。给我点线索,伙计们!拉芙娜想,我该看哪里?
班奇跑出森林,鼻子戳向东南方天空。
拉芙娜朝他指点的方向望去。什么都没有。而且她还是听不到一丝发动机的声音……但这时“纵横二号”报告,次级雷达显示,疑似飞行物正沿幽涧谷河流弯曲处移动。
一分钟过去了。那里!就在冰川山谷进一步转向南方的位置上空,她看到了以耀眼的雪地为背景的两个黑点。
剜刀正围着他的持镜组件打转。他带来了自己的消息:“嘿,嘿!内维尔的小山谷中有两腿人出来了!”
视线从天空转移到山脊线。十多个小小的身影正在走下山谷。突如其来的同步行动如同好戏开场,由内维尔与大掌柜联袂主演。
其中一艘飞艇拉芙娜和杰弗里可能坐过,船首喷涂着象征共生体之王的十二体图案。另一艘飞艇同样巨大,应该有足够的空间容纳所有人质。
飞艇没有立刻着陆。它们以椭圆形路径,盘旋在拉芙娜等人的头顶上空,又乘着轻风,在山谷间穿行往返。
欧文对飞艇比了个粗鲁的手势:“没有内维尔的指令,这帮垃圾是不会降落的。”
剜刀的一架望远镜对准了走下山来的人类,另外两架则对准两艘飞艇。欧文·维林的话成功吸引了他的注意:“哈,这确实像亲爱的内维尔的作风。我还记得‘俯视之眼二号’着陆的情况。没有地勤人员的帮助,降落相当棘手。”
玛格达·诺拉森多道:“是啊,但别只顾一时痛快,欧文。我们现在得先忍着。”她和爱斯芭·拉特比已经在讨论飞艇会在哪里降落了。她们想走在迎接者的前列。
班奇又跑回了那片树林。此时他带着部分士兵,陪同否认者一起现身。拉芙娜不需借助望远镜就能找到内维尔·斯托赫特。他怎么在这里还能保持衣着干净?那个恶棍迈着自信的步伐向他们走来。靠近时,拉芙娜看到他正咧着嘴,好脾气地笑着。
“欢迎,欢迎!”内维尔对迎着他冲上来的效忠派孩子喊道。他在与拉芙娜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开始与不顾一切希望得知消息的孩子谈话。
同行的否认者有十五人。塔米·安森多等人扛着摄像机与通信设备,活像古代的新闻工作小组。有趣的是,因为他们的存在,受访者的话语仿佛格外有了分量。
内维尔从人群中选出了爱斯芭。拉芙娜努力听他说话,王冠今天是帮不上忙了。“是的,”内维尔说,“通信条件很差。获得更好的通信设备是当前的第一要务。但我知道大掌柜找到了你妹妹格丽,我确信她就在第一艘飞艇上——”他转向碰他手臂的玛格达,并点点头,拥抱了玛格达,“是的,我希望诺拉森多几兄弟也在其中。我们很快就会知道了。”几名孩子哭了起来。
糟糕。吉丝克去哪儿了?除非她带着刀子准备拼命,否则她不该出现在这里。拉芙娜连忙扫视周围。那里——在差不多三十米开外,吉丝克与毕里·伊格瓦争论。
这时,内维尔开始向后退,声音显得更亲民了:“请大家给我们几分钟的时间。我们必须保证飞艇安全降落。”他仰视着天空中较远的那艘飞艇,它在远处盘旋一周,刚要掉头返回,“我会让我们的朋友乘坐的这艘飞艇先降落。另一艘只是支援艇。”他将让人失望的话说得云淡风轻,几乎让人毫无觉察。一艘飞艇真能把所有失踪者带回来吗?
内维尔就像古代戏剧中的演员那样摸摸耳朵。除了他偷走的赃物之外,他一定也从大掌柜那里得到了无线电。利用轨道飞行器中转,他的通信水平高于王国。内维尔四下张望,然后比了个“开始”的手势。大多数否认者孩子跑上沿河的沼泽平地。带队的戴尔·荣森多正挥舞手臂在空中画圈,其余孩子分散开来。一艘飞艇向他们飞去。
飞艇的嗡呜声越来越响。艇首不断下沉,直到长长的艇身看起来越来越短,飞艇缓缓降落。所有的交谈都停止了。这有点像文明社会中常见的景象,不过在真正的文明社会中,缓缓降落的大概会是十万吨重、能在太阳系中航行的飞行器。
第一艘飞行器放下铰链,戴尔的地勤人员打下锚桩,与此同时,第二艘飞艇也在后方一百米处降落。拉芙娜注意到班奇已经调整队形,不声不响地组成了火力网。
而此时,几乎所有人都冲进了沼泽地。班奇看起来大为震怒,他的几位部下也加入了人群。在荒凉的原野上,几十名人类与一些共生体挤成一堆,简直就像在模仿热带群落一般。杰弗里早已站到第一艘飞艇跟前,他让王国士兵将主舱团团围住。维尔姆·林登也带着摄像机挤到了前排。
剜刀从河边的石头上爬下来。他让拉芙娜帮着推白耳尖的独轮车。他们缓步跨入泥沼地。里托畏畏缩缩地跟在后面。或许她意识到,如果冲进人群,她很可能会被踩扁。
人人都在为内维尔让路。他经过杰弗里面前,两人说了几句话,但拉芙娜离得太远,什么都听不见。她瞥了剜刀一眼,后者也看到两人交谈的场面。“听不见。”他说。
内维尔因为杰弗里的话沉下脸来,但紧接着又对杰弗里笑脸相迎,似乎还说了些鼓劲的话。他转向人群,满脸堆笑。天人啊,就算是即兴演出,他也和在新会场时一样,表现可圈可点。
“朋友们,”他喊道,轻风调低了他的音量,“朋友们请稍微退后。我还不确定,我们的至亲谁先谁后——”他示意爱斯芭上前。
拉芙娜和剜刀已经走到人群背后。拉芙娜试着越过前方人的身侧或者头顶观察。里托只会添乱,她在拉芙娜两腿之间跑来跑去,满口抱怨,大概是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惹人心烦这一点之外,她现在的表现有点异常。为什么她不绕过人群,或者从孩子们中间穿过,跑到前排的开阔地点观看呢?
维尔姆·林登将王国产的摄像机高高举过头顶,扫过人群,接着又把镜头重新对准关闭的舱门。“你接收到维尔姆的录像了吗?”拉芙娜通过中转连线发问。
“是的。”斯库鲁皮罗的声音传了回来。一秒钟后木女王说:“拉芙娜,你的音频信号只有我和斯库鲁皮罗能听到。我们收到了维尔姆发送的视频,正在‘纵横二号’的新会场观看播出。另外还有否认者通过轨道飞行器发送的视频。我们听到了内维尔说的每一个字。”她咯咯地骂了一句温和的脏话。
拉芙娜咧嘴一笑,但没答话。她身旁的剜刀叠起了罗汉,使最上方的组件能看得更清楚。班奇仍然贴近地面。她注意到,他让三个共生体不去理会事件本身,而是留意着周围。
两艘飞艇都关闭了发动机。内维尔也沉默了,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和其他人一样,拉芙娜全神贯注地看着,等待着。就连靠在她脚踝旁边的里托也沉默不语,唯一的声响是山谷中呼啸而过的风。
飞艇左舷后方传来吱吱的声响,舱门转轮开始转动。拉芙娜走到一边,总算找到一个能看清楚的空隙。舱门豁然打开,主舷梯放了下来。
“里面有什么?”剜刀咝咝地问她。
“太暗了,我看不清。”拉芙娜说。入口完全被艇身的阴影遮住了。
木女王的声音从线路另一端传来:“‘纵横二号’处理了图像。至少有一个单体蜷伏在舷梯顶上。”
有谁在身侧推了拉芙娜一下,然后开始舔她的手。是里托!“干什么?你疯了吗?”拉芙娜对单体说,“跑过去啊!自己去看吧。”里托为什么突然害羞了?她发出绝望的呼哨声。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比她平日里的埋怨更让人分心。“好吧,”拉芙娜说,“但不许抓我。”她把手伸到里托的前腿下,像孩子们举着爪族密友的幼崽一样把她抱了起来。但里托是个中等身材的成年雌性单体,抱起来有些困难。拉芙娜向后打了个趔趄,然后才稳住身体。虽说里托没有试图用爪子抓她,但拉芙娜却不得不面对她的尖牙和口臭。然后里托扭头看向飞艇。
一瞬间,里托差不多和其他人一样安静地看着舷梯顶部的空间。接着,木女王刚才提到的单体漫步走了出来。难怪先前看不到他:他穿了一件黑色的斗篷。无线电斗篷的金色光泽几乎完全被掩盖了。
那单体是泽克。他的气色看上去比上次和拉芙娜见面时好多了。泽克以警觉沉静的神色环顾四周,这说明通信状况良好。他对内维尔点头致意,并大声说:“我代表大掌柜。”他的声音不是大掌柜那种受惊小女孩的嗓音。他的声音听上去真的很像阿姆迪假装成严肃而重要的成年男性时用的声音。
内维尔吃惊地一愣,但他的回答仍然那么自信:“先生,我已经如约把来自王国的爪族和人类带到了这里。今天,我们将会解决许多过去毒化他们思想的问题。您也带来了您从荒野中救出的人吗?”
“当然。”泽克猝然点头,这个动作也可能是代表讽刺的微笑,“我的老板派我带来了我们为你救出的所有人类和王国爪族。”
泽克闪到一旁,为身后的人让路。拉芙娜发现内维尔正催着爱斯芭向前走,站在舷梯下,以便进入他所有摄像机的镜头之中。
一个矮小的人类身影出现在舷梯顶端。爱斯芭惊呼一声,向前跑去。但那不是格丽·拉特比,而是提莫·瑞斯特林——虽然他已经十四岁,但还是跟格丽一样矮小。他向爱斯芭挥手微笑,或许没有看出她脸上的失望。他转身向阴暗的通道做了一个劝诱的手势。过了片刻,一个像他一样矮小的孩子拉住了他的手。那张脸惴惴不安地打量众人——你很难看到脸色如此苍白的斯特劳姆人。
“格丽!”爱斯芭冲上舷梯,把妹妹搂进怀里。她在舷梯顶部没有站稳,只好退下几级,用膝盖顶住舷梯。一时间,她只是摇晃着怀里的小女孩,放声痛哭。格丽则平静得多,她似乎想要缩到提莫身边。紧接着,爱斯芭也把男孩拥入怀中。
爱斯芭和两个小家伙走下舷梯,众人纷纷上前,内维尔的摄像人员一马当先。拉芙娜感觉里托发出紧张的嗡嗡声,而且仍在看着舷梯顶部。那里现在只有泽克,而他此时也径直望着人群后方的拉芙娜。也可能是里托。里托挣脱了拉芙娜的怀抱,扎进人堆。这个疯子!或许里托感觉到阿姆迪也在那里,而且即将获释。
拉芙娜在后面站够了。她碰了碰白耳尖:“我要走近些。”
剜刀的其他组件都没看她,但他答道:“好啊,先去看看格丽。我觉得她无法胜任为内维尔宣传造势的任务。”
三个共生体走出飞艇。其中两个是第一次绑架事件之前便已失踪的城市警卫。虽然伤势基本痊愈了,但他们一身的伤疤一目了然。第三个身影则是艾德维·维林的爪族密友垃圾桶的残体。目睹所有这些虐待的证据之后,班奇的士兵们发出了愤怒的低语。
大掌柜手下的一些共生体从另一艘飞艇上走了下来。他们看上去是军人,但没有靠近人群。泽克是第一艘飞艇上唯一现身的机组成员,一直留在舷梯顶上。他话说得不多,主要是引导每个俘虏走出舱门。话都是内维尔说的。他使尽全身解数,想利用整个局面,为自己争取最大的资本。
拉芙娜挤过人群,向爱斯芭坐着的小土丘走去。
“拉芙娜!”提莫看到了她,瘸着腿快步向她走来。拉芙娜拥抱了他。提莫说话又快又热情:“我真担心你,拉芙娜!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牢房里,但大掌柜说——”他停了下来,好像觉得不该多说,也可能是以为拉芙娜没注意听。
可我在注意听啊。拉芙娜弯下身子,伸手理了理他的乱发。他脸上洋溢着她一直记着的笑容。
提莫拉着她走向爱斯芭,后者把格丽放在膝上。玛格达与莉丝也跪在爱斯芭身旁,不理会飞艇舷梯那边持续的混乱。
爱斯芭·拉特比垂首坐着,几乎用身体把妹妹包裹了起来。拉芙娜跪在潮湿的草地上看着那个小女孩。格丽·拉特比曾经是那么无忧无虑。自从在大掌柜口中听到了她惊恐的声音以来,拉芙娜的担心与日俱增。
格丽没有哭。她表情淡然,对姐姐的触摸几乎没有反应。即便格丽不说,拉芙娜也注意到,格丽的右手少了两根手指,左臂不自然地弯曲着。她穿着干净的厚长袍……但长袍没能完全遮住脖子上的伤疤。
“她受过严刑拷打,”玛格达说。她面部扭曲,如同在咀嚼玻璃,“大掌柜要为此付出代价。”
“不!”提莫说,“大个子只是在帮助她——”但其他孩子似乎都没有在听,他也就闭上了嘴。
大部分时间,内维尔·斯托赫特都在否认者中间转来转去。他的摄像团队分为两组,一组专门拍他,另一组守在飞艇入口。吉丝克不知去向,但拉芙娜发现杰弗里与欧文正逼近那位首席否认者。如果释放大会就此结束,一定会出大事的。
“劳驾,借过。”她穿过内维尔身边的人群,同时低声对远程通信线路说,“他们就释放这几个人吗?”飞艇舱门还开着,但泽克已经不在舷梯顶的岗位上了。
木女王的声音传了过来:“有可能……但少安毋躁。聪明的做法是,先看看内维尔如何解释那些不见踪影的囚犯的去向,然后再决定如何行动。”
“好像没法这么做,杰弗里和欧文已经准备敲打内维尔了。”
无论如何,内维尔已经发现她在靠近,于是朝她挥了挥手。“嘿,麻烦各位让拉芙娜·伯格森多通过。”他说。
好吧,这下她又要被内维尔算计了。放马过来吧。她尽可能随意地点点头,随后走向内维尔面前的空地。
内维尔的微笑和在新会场陷害她那天一样优雅,但这一回,拉芙娜主动出击:“内维尔,我一直在和爱斯芭·拉特比谈话,从舷梯上第一个下来的是她的妹妹格丽和——”
内维尔眨了眨眼,但他已经从她的话里嗅出了威胁,赶紧打断她道:“是的,是我请大掌柜让格丽第一个下来的。”他的笑容饱含同情与深深的关切,“有些爪族疯狂敌视人类,她在被大掌柜救出前落入了那些家伙手中。”
爪族密友与班奇的士兵低声议论起来。木女王的声音在拉芙娜耳边响起:“你不在的时候,我不得不忍受这些所谓‘疯狂敌视’的言论。”但否认者们对此点头称是,就连效忠派的一些孩子好像也很认同内维尔的观点。事实上,内维尔的话里有一部分事实,但他绝口不提维恩戴西欧斯的事。
“好吧,”拉芙娜说,“但我们现在还缺至少三个共生体和五个人类。行脚呢?约翰娜呢?还记得她吗,那个爱你爱到向你求婚的女人?我们今天能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吗?”
内维尔的头向后仰起,露出几分“诚恳”的义愤。“无论你们怎么想,但我不能控制大掌柜。他是我的盟友,我们就如同你和木女王的联盟一样正当。你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通过意味深长的沉默继续制造谎言。趁着拉芙娜因为吃惊和愤怒来不及反应,内维尔又接着说,“我想我们都出席了草地上的那次大会,会议的结果不能令人满意。有时候,昔日的仇恨如此可怕,让人无法正常地思考。我认为那天的大掌柜就是这种情况。我们今天没法把约翰娜带过来。大掌柜说她还活着,但我无法肯定我们最终是否能把她接回来。”他以恳求的神色环顾人群,“而且,如果我们真的把约翰娜带回来,那就得由我们对她进行审判。我……我想我做不到这一点。”
无线电先生的组件泽克又回到了舷梯顶上,他无疑正在把谈话的每个字都转发到热带地区。泽克的视线在拉芙娜与内维尔身上来回移动。
拉芙娜瞥了那个单体一眼,但注意力仍集中在内维尔身上:“你的谎话层层叠叠,我简直不知道该先揭开哪里好。木女王和大掌柜没有可比性。你听好了,无论是你还是大掌柜,要想和平共处,那就交出约翰娜。还有,其他人都在哪里?难不成你要说他们也是犯罪分子?”
“没错!艾德维在哪里?”欧文·维林质问道。
玛格达·诺拉森多喊道:“还有我妹妹一家呢?”
内维尔举起手:“听着,直到今天飞艇着陆,我们才得到准确信息。大掌柜跟所有人一样理解你们的想法。他也想伸张正义,但并不是我们所有失踪的朋友都在他那里。他完全不知道行脚的情况。他动用了一切关系,搜索了荒野和热带。大掌柜找到了欧文的堂弟,但来不及救他了。艾德维的遗体就在飞艇上。至于嘉娜·诺拉森多、巴斯尔·诺拉森多和他们的孩子金,哪里都不见他们的踪影。对你的悲伤我感同身受,玛格达。”他没有装模作样地安慰欧文,或许他意识到,那样做很可能会让欧文情绪失控。
不等内维尔说完,玛格达就转过身去。她凝视远方,兴许是被说服了。诺拉森多一家早在绑架事件前就失踪了。这对年轻的父母当时跟随一支小商队前往木女王的旧都,途中需要穿越以鼬鼠巢穴闻名的荒野。他们的队伍一直没有抵达目的地。救援人员只发现了鼬鼠伏击的痕迹,但没有找到人类的尸体。
“那么,那些确实落在大掌柜手中的共生体呢?”说话的是杰弗里!他不知怎么穿过否认者,站到了内维尔旁边。杰弗里用左臂环住内维尔的双肩。这在别人看来或许是表示亲近,因为杰弗里在微笑,但拉芙娜看到,他的一只手死死抓住内维尔的肩膀,另一只手攥着外衣兜里的什么东西。
梅多·伊格瓦及其同伴走上前来,手探入随身挎包。在场几股势力都有武装,但到目前为止还没人亮出枪来。内维尔对梅多一伙挤出一个微笑:“没事,伙计们。”在看向杰弗里时,他的笑容凝住了,“嘿,杰弗里。我想你和大掌柜有过直接来往。他有时候挺死脑筋的,你说是吧?”
杰弗里肯定在使劲捏内维尔,因为内维尔轻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用这种方法和内维尔谈话还是相当有力的!内维尔紧张地接着说:“大掌柜释放囚徒的顺序大体和抓的顺序相反,情况最差的先放。这样可以吧?”
杰弗里耸耸肩。“我还等着看结果呢。”他说。
“好吧,这种闲聊只会延误释放罢了。”内维尔扭头对泽克说,“把剩下的两个共生体带出来。”
泽克消失了。片刻后,一个组件在舱门探头探脑。他蹦跳着下了舷梯,后面是他的另外三个同伴。共生体的斗篷遮住了他大半身体,但拉芙娜认出这是螺旋牙线的残体,尽管他又画上了油彩伪装。
剜刀-泰娜瑟克特当然也认出来了。他在人群后方发出撕心裂肺的呼喊,意思是:“让一让!”就连完全听不懂的人类也会为他让路。他的两个组件拉着白耳尖的独轮车,实际上很难跑动。但这没关系。螺旋牙线穿过沼泽般的草坪,迎面跑向自己的创造者。两名共生体在相距几米的地方站住了。他们离得这么近,可能无法凝聚思考。残体的一个组件抽着鼻子靠近了。他抻了抻斗篷,躺在草地上。剜刀围住了他的身体,几乎就要碰到螺旋牙线的其他组件了,然后给他唯一能碰触的那个组件梳理毛发。
“你看到了?”拉芙娜对着远程连线发问。
木女王的声音传了回来:“是的,我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我仍然对剜刀复活铁先生感到气愤。”但听起来,与其说是气愤,倒不如说是感伤。
杰弗里的手减了力度,笑容不像几秒钟前那么杀气腾腾了。“还差一个。”他说。
泽克再次消失。下一个应该是阿姆迪了吧。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舷梯上,但在人群后面,特别是在他们的脚踝附近,却有什么东西牵回了拉芙娜的目光。在过去的六十天里,她学会了注意观察较低的位置上可能出现的意外。没错。一个单体的鼻子从几个孩子中间冒了出来。里托正等着发动奇袭。
泽克重新出现了。他扫视人群,或许因为看见里托而顿了一下。接着他转过脑袋,对他身后什么人挥了挥爪子。
与拉芙娜印象中的相比,出现在舷梯顶端的那些组件消瘦了不少,其中一个的头部还有些变形。“阿姆迪!”杰弗里喊道,松开了内维尔。阿姆迪的其余组件一下冲了出来,几乎把泽克撞下平台。所有组件全都看着杰弗里。阿姆迪用萨姆诺什克语说了句和约翰娜有关的话,但声音聚在杰弗里周围,拉芙娜根本听不清。
舷梯很宽,但容不下八个组件,阿姆迪就像雪崩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下了舷梯。
里托冲出人群,大声叫骂着。她从杰弗里面前绕过,转向阿姆迪。杰弗里和阿姆迪被她挡住了。然后,她开始责骂阿姆迪,也可能是在嘲笑他。
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缩成一团,没有答话。
又过了片刻,里托发出一声轻蔑的怒喝,然后从阿姆迪的组件中间穿了过去。阿姆迪没有崩溃,但入侵者在穿过共生体时与其发生了思维、毛发和性别的推撞,导致组件一片混乱,躁动不已。他的上下颚开合咬闭,脑袋转动着,而当里托靠近共生体另一端时,阿姆迪的几个组件向她迎了上去。但里托没有停下,她把阿姆迪抛在身后,让他们目送自己离去。里托继续前进,但慢了许多。她仍然不停地咒骂,傲慢地扬起脑袋。她爬上了飞艇的舷梯,然后转身站到泽克身旁。
所有共生体都在咯咯地叫着。大多数孩子表情迷茫,但拉芙娜突然联想到了人类。阿姆迪就像一个青春期少年,刁蛮少女对他示好,他却避之唯恐不远。然后有这么一天,嫣然巧笑间,她与他擦肩而过,抬手拂了拂他的头发,就此走出他的生命永不相见。而少年独立环顾,松了口气,却突然对他错过的一切有了深深的眷恋。
杰弗里肯定也产生了类似的联想。他笑着跑向阿姆迪。阿姆迪回过神来将他围住,他还是没能止住笑意。
这就是他们能够接到的全部囚犯。
杰弗里不再紧抱着阿姆迪,他转身怒冲冲地走向内维尔。拉芙娜能猜出原因。阿姆迪的两个组件的头上缠着黑色绷带。又是酷刑。阿姆迪一路跟着杰弗里跑,拉他的裤腿,好像要阻止他。
“嘿,内维尔!”喊声来自坡顶的树林边缘。是毕里·伊格瓦。吉丝克就在他身后。她的两个儿子也在!哥哥抓着她的手,她背后背着弟弟。罗尔夫就走在母子三人身后。她越走越近,人们发现她和罗尔夫都在微笑。吉丝克几乎欣喜若狂,眼睛时刻紧盯着她的两个儿子。
吉丝克等人走到河边草地开始变得泥泞的地方。内维尔和大多数孩子跑了过去。“这是怎么回事?”内维尔问,口气十分吃惊。
毕里对他咧嘴一笑:“吉丝克做了一个决定。”他对吉丝克鼓励地点点头。
“啊,是的,”吉丝克上下打量着听她说话的人,“毕里让我看了看你们在洞窟里做了些什么。这里确实与我们在……在海岸那边一样舒服。能再见到我的丈夫,真是太好了。”罗尔夫拍了拍她的肩膀。她继续说,“能和我的儿子团聚简直妙不可言!”她低头看着她的孩子们,脸上笑容绽放,“我认为,‘最佳希望’真的是人类最大的希望。请让我加入你们。”
拉芙娜听见各处的吸气声,内维尔看上去和其他人一样吃惊。“吉丝克,欢迎你加入我们。”他走上前,似乎要拥抱她,但却转向人群,“欢迎一切心怀友爱的人,成为‘最佳希望’的一部分。”
或许这只是拉芙娜的想象,但在那个瞬间,她看到吉丝克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吉丝克为能和她的儿子在一起做出了许多牺牲,但她并没有放弃信仰。不过,她在回答人群提问时依然面带微笑,似乎要说服自己最亲密的朋友:她为自己的决定而高兴。
此后内维尔看上去志得意满。吉丝克表面上的反水为“最佳希望”的宣传提供了理想的素材,也让他把其他烦恼抛诸脑后:“朋友们,我们与大掌柜关系良好。我认为,无论是木女王和拉芙娜统治下的人们还是‘最佳希望’的住民,如果我们双方竭诚合作,就会让大掌柜相信,人类中的坏人是极少数的。总有一天,甚至连约翰娜·奥尔森多也会重返我们身边,希望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这些话逻辑混乱,但他巧舌如簧,就连一些效忠派的孩子也听得入了神。
真希望内维尔快点闭嘴,拉芙娜想。她不是来听那个怪物胡说的。她必须离开这里,去和剜刀还有木女王谈谈,看应该如何就大掌柜不肯释放约翰娜一事与他交涉。
内维尔望着她,她意识到自己应该早点走开的。“我在恳求你,拉芙娜。你和木女王是否愿意与我们和平合作?”
拉芙娜张开嘴。没有约翰娜还奢谈什么和平?休想。行脚的事不解释清楚?休想。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舱门边有人先发制人地大声说话,抢先答道:“我想问题在于,拉芙娜是否会与大掌柜的爪族臣民合作?”是泽克。至少是泽克在发出声音。
内维尔转向飞艇,震惊的表情在他脸上一掠而过。“呃,是的。当然,我是指——”内维尔居然在支支吾吾!尽管要大掌柜这样的疯子才能办到,但这一幕真教人心情舒畅。
泽克的声音压倒了内维尔:“不论我们的同盟关系何等紧密,我们仍然有各自的利益。我想知道拉芙娜和木女王的意愿——”
“是的,当然——”
“而且,我觉得有必要安排一次私下会面。”
内维尔表情凝固,神色茫然。他转身与毕里严肃地商谈起来,但当他面对人群时,他的微笑又出现在脸上,以最美好的形象直面不可避免的现实。“我同意,先生。”他指向拉芙娜,“我只能寄希望于拉芙娜充分信任您,答应与您会面。”
现在拉芙娜又成了全场关注的焦点:“我十分乐意与无线电先生闲谈。为保证私密性,欢迎他前来我们的营地。”
她的耳边响起了木女王的声音:“对极了。”
“那样并不是真正的私下。”泽克的声音毫无妥协的余地,“请上飞艇。我的老板会保证你的安全,而且你可以随时离开。”
“不!”木女王嘶声说,“大掌柜已经抓了约翰娜,而且他显然是个疯子。”
现场的另一端可以看到剜刀的身影,只是他离她太远,无法定向传递声音。他也回望着拉芙娜,并偷偷地挥了挥爪子,以示鼓励。也就是说,全世界最顶尖的诡道大师认为她应当相信大掌柜,但却不愿意公开指出这一点?
拉芙娜慢慢走向舷梯底部。短短几秒钟没法让她有更深刻的理解,而斯库鲁皮罗和木女王却焦虑万分地反对。班奇和欧文也跑了过去。“你不能一个人上去。”欧文说。杰弗里在哪儿?
泽克从舷梯顶上低头看着她:“我说的是私下会面,拉芙娜。让其他人退后。”
内维尔似乎困惑少了,得意多了。这超出了他的计划,但他似乎认为,无论后续如何,他都稳赚不赔。
木女王说:“嘘!阿姆迪在说什么?”
杰弗里、阿姆迪仍与其他获释者在一起,同样在定向发声的范围之外。他们也和别人一样,只是在……观望。杰弗里跪坐在阿姆迪身边,凝视着拉芙娜。阿姆迪也同样如此。看上去他们与遇上飞箭树那天一模一样。
“没事的,欧文。”她柔声说,然后提高了音量,“我这就上船。”
飞艇内,共生体与人类的气味混在一起。的确是她和杰弗里坐过的飞艇:她认出了飞艇上的凹陷与刮痕。有趣的是,当时她没有注意这种气味。身后有个共生体关上了舱门。哦。是那温和的乘务员,而不是那些持枪共生体。
泽克转向左侧,领她沿着主通道前往艇首。里托黏在泽克身边,她乱七八糟地发出单调的音节,很可能没啥实际意义。泽克时常发出和音,大意是:请保持安静。
泽克用新的人类嗓音说:“我们将在指挥甲板上谈话。那里能有效防止窃听。”
木女王的话音在她耳边轻轻响起,也许泽克听不到:“但我和斯库鲁皮罗能听见!假装我们不在就行了。”
“好的。”拉芙娜说。也许泽克会认为这是对他的回答。她低头瞥了那个单体一眼:“泽克啊,你现在代表的是谁?”
泽克发出非常自然的人类笑声:“实际上就是我自己,无线电先生。很高兴见到你,拉芙娜。”
什么?
他们已经到了走廊尽头。泽克和紧跟着的里托快步走上旋梯。拉芙娜爬上曲曲折折的梯子,还和过去一样费力。上面——
上面,约翰娜坐在大掌柜的台子上,笑靥如花。
拉芙娜肯定尖叫出声了,因为约翰娜紧贴嘴唇竖起一根手指:“这里有吸音材料,不过隔音能力有限,我们可不希望外面的人以为你在受刑。”她一跃而起。她们热烈拥抱,一时无话。
接着拉芙娜退后几步,说不出话来。她过去也曾如此震惊,但那些多半不是好事。她语无伦次地挥舞着胳膊,而在保密线路的另一端,木女王和斯库鲁皮罗甚至比拉芙娜还迷惑不解。
“是约翰娜。”终于,拉芙娜说道。
“没错。真的是我。活得好好的,毫发无伤,很高兴见到你。”
“你不是囚犯?”
“不是……我现在就可以走出飞艇。但是我不打算出去。”约翰娜不再微笑了。她转身,透过遮住艇首窗户的吸音纱被向外看。外面的阳光如此明媚,让人能够把飞艇前方的景物看得一清二楚。“真对不住,我误导了自己的朋友们,但我确信杰弗里已经知道真相了。”她对拉芙娜的王冠一挥手,“而且我打赌,木女王也知道了。”
拉芙娜点头,碰了一下王冠。房间里现在响起了木女王的声音:“是的,我在这里。斯库鲁皮罗也在。我认为我已经明白目前的情况了。这全都是为了与大掌柜建立秘密合作?”
“大致如此。我在这里,就是让你们能够确信大掌柜的诚意。”
拉芙娜说:“我看她一切正常,木女王。”
木女王:“行脚呢?”
约翰娜的嬉笑戏谑立即不翼而飞,就好像走路时突然撞上了墙。“我……我认为行脚死了,至少被肢解了。维恩戴西欧斯把他赶进了热带群落。木女王,我们能不能单独谈谈,就我们俩?”
沉默一瞬后传来了木女王的声音:“当然可以,但以后吧。”
“好、好吧。”约翰娜转身看着窗外,久久无语。好几名班奇的士兵在飞艇周围巡逻。“我觉得这下可把内维尔糊弄住了。”她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张扬,“大掌柜!你在听吗?”
泽克换上了一个不同的声音,听起来像提莫,但更暴躁些:“我当然在听。你想要我解释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对吧?”
“是啊。你花了那么多年找我杀我,怎么一下子变了?长话短说,外面的人还等着拉芙娜呢。”
“很好,但我不想让任何人认为我有朝令夕改的习惯。我的决心不容置疑。如果不是这样,我也没法在热带成功。尽管如此,我的一部分组件一直对维恩戴西欧斯有所怀疑,虽说他确实对我很有帮助。我注意到,我遇到的人类都不是怪物。而无线电先生坦率地为人类说话,这让我非常好奇,所以没在看到约翰娜时马上杀了她。”
“是的,谢谢你留了我一命。”约翰娜说。
“但那让我进退两难,”大掌柜继续说,“所幸我的脑筋转得快。我必须躲开内维尔和他的激光炮,那件武器应该有数百公里的杀伤距离,我需要航行几个小时才能确保安全。于是我抓上约翰娜先起飞了,一直给内维尔留下希望,认为我还愿意和他达成协议。”
约翰娜点点头:“大掌柜和我度过了一个非常……紧张的下午,就和你在内维尔的舞台上看到的差不多,但后来气氛慢慢缓和了。我觉得是写写画画的发明笔记本促成了这种变化。”
大掌柜说:“写写画画过去就用他的笔记本烦我。和约翰娜一谈,我发现她也被烦得头大。她没有杀他,但又恨不得要这么干。我们都排斥过他……也都为此悔恨多年。我一直错怪了约翰娜。我不常犯错误,但一犯就不会小。然后,我用了十天来修正自己的策略。”
斯库鲁皮罗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疑惑,但完全是从技术层面挑毛病:“如果你花了几个小时才决定如何处置约翰娜,那把维恩戴西欧斯扔下飞艇是不是太仓促了?你那时候都还没起飞呢。”
“这个嘛,嗯,就像我说过的,我的脑子转得很快。但那件事吧——”
话刚说到一半,泽克的声音变回无线电先生,打断了他老板的话:“但那件事吧,是大掌柜的员工预测了他的想法。是这样,维恩戴西欧斯死于……兵变。拉芙娜,你知道,阿姆迪勒拉尼法尼一直在帮助乌特,还有他能联系上的我的其他组件。还不仅如此。维恩戴西欧斯的行为总是在叛乱的边缘游走。他对此很陶醉,这套把戏他玩很多年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试图争取船员的倒戈。第一次尝试让他失去了两只眼睛,但他并没有放弃,反而变得更加机智。我的部分组件见过受维恩戴西欧斯折磨的其他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受他残害的爪族比他更聪明。最后,总算出现了阿姆迪勒拉尼法尼。”
阿姆迪?羞羞大王阿姆迪?拉芙娜几乎要说出这几个字来。
无线电先生接着说:“那天我们在飞船山上空打开了弃物舱,这时维恩戴西欧斯打算扔掉几个组件,或许就是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阿姆迪勒拉尼法尼通过声音通道向整个指挥座舱发送暗号,而维恩戴西欧斯根本没怎么察觉。他几乎一直跟螺旋牙线的残体保持联系,因为后者的四个组件总是在笼子里折腾,所以维恩戴西欧斯根本没有机会仔细研究那些声音。然后,维恩戴西欧斯自己的一个组件下去开舱门,还让货舱管理员打开阿姆迪勒拉尼法尼一个组件的镣铐。我——乌特——完全按照阿姆迪勒拉尼法尼的计划行事。我从座位上溜下来,拿了货舱管理员的钥匙,打开关着螺旋牙线的笼子。那个四体是个嗜血杀手。你猜怎么着?那四个组件把指挥座舱变成了修罗场,砍杀维恩戴西欧斯和任何忠于他的死党。货舱管理员把维恩戴西欧斯的一个组件扔出了舱门。接着,维恩戴西欧斯从背后抓住我,割断了我的喉咙。后来我记得的,只剩下自己躺在甲板上,流血至死。”
整个叙述过程中,无线电先生的声音始终保持平静,但泽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而且颤抖不已。拉芙娜向他伸出手。“没关系,”她轻声说,“剩下的我们都知道了。”
大掌柜再度开口,但听起来不那么高高在上了:“他们做得对。我很感激。”
“是的。”约翰娜说,坚定而又满足,“最终,维恩戴西欧斯的下场就和他带给可怜的写写画画的一样。”她沉默了片刻说,“这就是过去的事情的经过。我们最好尽量瞒住内维尔,越久越好。”
斯库鲁皮罗说:“哦?我倒是想让内维尔难受点,但这有什么意义?如果大掌柜现在是我们的盟友,那内维尔怎么想有什么要紧?至少拉芙娜的远征队回到新堡镇以后就无所谓了。”
泽克发出了反对的声音,然后大掌柜继续说:“你误会了。约翰娜·奥尔森多是我的顾问,而且有她在身边我觉得很好玩,但我不是你们的盟友。如果一定要说,你们可以认为约翰娜是你们派来的使节。我视王国为商业竞争者,而且尽管我……不喜欢内维尔,我也会和他做生意。”
斯库鲁皮罗大为光火:“荒唐至极!你现在没有理由反对木女王。我说——”但他的声音消失了,因为木女王没有出言支持他。
拉芙娜探询地看着约翰娜:“你真的随时可以走吗,约翰娜?”
“当然了!”大掌柜说。
约翰娜微笑着说:“我已经侦察好了,拉芙娜。如果真有必要,我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真的?”大掌柜的话有些羞恼。
“是的。”
“那好吧。”拉芙娜说。那就实话实说好了。“让你回到热带,生活在这个共生体的统治下,真的安全吗?”拉芙娜自己也有过这种经历。
“嗯。”约翰娜若有所思……但似乎很欢喜。她有时就像和行脚坐在一起那样:她会爱抚他,好像他是由几条友善的狗组合而成的。“我是否觉得回到大掌柜那里安全?不会完全安全。如果大掌柜认定你是个浑蛋,他自己也会变得很浑蛋。但他救出了提莫和格丽,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了些东西。他的厚脑袋壳能最终听得进事实。原先他对我的憎恨程度难以想象。现在如何?这么说吧,和大掌柜在一起要比……嗯,要比和剜刀在一起感觉更安全。重组后的剜刀是个好人。他让木女王带来了那本笔记本,很可能就这样救了我一命,但他太狡猾,让人根本摸不准。”她迟疑了一下。“大掌柜是我所见过的最成功的再造体。他花费十年时间,试图重建他失去的东西。跟他说话几乎像找回了我失去的朋友。”
大掌柜道:“我才走到半程。”
约翰娜柔声说:“大掌柜,你永远走不到头的。但我觉得,如果你能变得比写写画画记忆中的你更好,他会为你骄傲的。那正是他赞美的伟大跨越。”
“嘿……你说得对!”
“那好吧,”拉芙娜说,“我们不是盟友,而是商业伙伴和竞争者,但我对大掌柜继续支持内维尔的动机表示怀疑。”这也是她希望木女王提出的真正要点,但木女王却不吭声。
约翰娜和大掌柜同时开口,两人商量后由约翰娜道:“我来说吧。内维尔认为自己还有一名盟友,他运气不错,大掌柜对他还没恨到想除之后快的程度。当然,内维尔不是任何爪族的真正朋友,我敢肯定,他认为他在利用大掌柜。对于王国与大掌柜的关系,他被蒙在鼓里的时间越长越好。最终大掌柜想把内维尔的据点建设成能够匹敌王国的可靠人类据点,但要想存在,他就得听大掌柜的话。”
“你这话说得,还不如我有外交风度呢。”大掌柜愤愤不平。
“当然要实话实说。只要我还是你的顾问,我坦白地与王国的朋友交换意见的时候就不会少。”
斯库鲁皮罗嘀嘀咕咕发出一阵怪声:“如果说这个计划是一台机器,那它肯定会垮。”他又咯咯地抱怨了一通,然后用萨姆诺什克语说,“如果我们是秘密朋友,那我要求你拿出诚意来。大掌柜必须交还维恩戴西欧斯偷走的东西,尤其是‘粉红象’数据机。”除“纵横二号”之外,那是斯库鲁皮罗最喜爱的自动化设备。
“抱歉,斯库鲁皮罗,”约翰娜回答,“那可不行。大掌柜和你一样喜欢我的旧毛绒玩具。”
斯库鲁皮罗又气恼地哼了几声:“我们放弃了许多,还要忍受内维尔,还要看着他发财。作为回报,我们能得到啥呢?一场可怕的竞争而已。而且我们还必须相信这个咄咄逼人的热带狂想家。这事儿真能行吗?”
拉芙娜回想起她在南方看到的一切,绵延几公里的厂房,它们或许能拯救这个世界。“嗯,我看能行。”但代价呢?她看着约翰娜,“你也是我们派往热带群落的朋友,约翰娜。”
“我——当然了。”
“你知道剥削是什么意思吧?”
“就像公主时代在尼乔拉星上发生的事?”她笑着问。
拉芙娜却没有笑:“我不想那种事情发生在这里,约翰娜。”
一时之间女孩有些困惑,但她随后非常严肃地点点头:“我答应你,拉芙娜。热带爪族不会遭受剥削。”
拉芙娜离开了“共生体之王”号,此后约翰娜依然留在舰桥上。现在是后半晌了。太阳很快就会下山。她和乘务员之前在艇首玻璃窗后挂上了吸音纱帘,现在的光线足以让她透过纱帘观察外面的情况。她身体前倾,看向侧面,她能看到拉芙娜远征队的大部分成员。杰弗里和阿姆迪都在。现在杰弗里知道她一切安好。但还有吉丝克、玛格达和欧文。只要约翰娜把针对内维尔的骗局继续演下去,她的大部分朋友一定认为她失踪了。约翰娜情愿付出这样的代价,但她没有把他人的痛苦算进去,那种无尽的等待,担心得知残酷真相的痛苦……她能看见欧文坐在艾德维小小的棺材旁。我们本应该冒险将实情告诉那些心中真正痛苦的人。然而,她和大掌柜只考虑了怎样哄骗内维尔。这一点确实成功了,但现在约翰娜只想赶紧离开。
她的思绪被大掌柜的新声音打断了:“我觉得是时候启程回家了。”约翰娜转身,看见泽克正坐在她身后的王座上。
太棒了!但她说出来的却是:“啊,我还以为你想借这次旅行多吓唬他们几个小时呢。”
“我确实想,但听起来没能起到什么作用,还不如让旗舰返航赚钱呢。”
“你要留下护卫艇,是吧?”她问。
“当然了。内维尔可以宣称我是他的盟友,但我不会再容忍任何人跑去杀人,然后说是为我干的。”
“好吧。出发。”快走吧!
泽克离开,前往飞艇主舱。片刻后,塔爬上旋梯,很可能是从驾驶员座舱过来的。“共生体之王”号上有无线电先生的两个组件。塔利用舰桥的通话管向船员发出最后几项指令。显然,他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让大掌柜在需要时能跟约翰娜说上话。
约翰娜听到了蒸汽感应发动机微弱的嗡鸣声,片刻之后,泽克响亮的声音从主舱传来。大掌柜的官方发言人正在宣布他们即将离去,并要求内维尔的地勤人员给予帮助。
十分钟后,约翰娜感到最后一根系泊缆也松开了。“共生体之王”号摆脱了束缚,从谷底缓缓升起。她最后瞥了一眼拉芙娜的远征队与内维尔那伙人。否认者们庄重地挥手告别,其他人大多只是凝视着飞艇。还不等她找到杰弗里和阿姆迪,所有人就都从她视野里消失了。
飞艇在幽涧谷的峭壁之上改变了方向。他们沿大河谷的北侧返回。约翰娜收起吸音纱帘,让塔和泽克能看清楚。
“侧谷上的那条缝隙,就是内维尔的洞穴入口?”这是无线电先生的声音。
“没错。如果木女王已经知道它的情况,我们应该能得到一些地图。”
大掌柜的声音咕哝着:“我现在正把视频发送器放在待造清单首位。”
不到一分钟,内维尔的老鼠洞就滑出了他们的视野。前方的地平线是在斜阳辉耀下的一片无尽的岩石、雪原与冰川。如果保持高空飞行,他们的燃料足够返程,全程不用停歇,但这段旅程会用去一整夜加上一部分白天。
要想好好做一件事,这段时间足够了。约翰娜看着泽克。“你把通信器放哪儿了?”她问。
墙边靠着一排矮柜,塔和泽克朝其中一个努了努鼻子。柜子没上锁。她把通信器拉了出来,仅有的两台通信器最终落入大掌柜手中,这是其中的一台。
“你打算做什么?”大掌柜问。
“我要跟木女王聊聊。”
无线电先生发出结结巴巴的声音,无疑来自大掌柜:“内维尔会偷听的!”
“不会的,”约翰娜说,“通信器线路是加密的,而且我们海拔这么高,我可以直接向海岸发送信号。内维尔甚至不会知道我们在谈话。”
大掌柜沉默了一会儿后说:“好吧。迟早我们都需要和木女王详细讨论一下。”
“没错。”约翰娜放下通信器,看着塔和泽克,“但是大掌柜,这次对话我不会说这些。木女王和我……我们需要谈些私事。如果你不同意,我不会生气,但是……你能不能让我一个人跟她说话,也别偷听?”
约翰娜从未想过用这种方式考验大掌柜。说实在的,她觉得大掌柜不会这么信任她。
大掌柜沉默了一阵:“是关于行脚的,对吧?”
“是的。”
又一阵沉默。“好吧。”塔和泽克走向阶梯,“但我要所有其他细节的报告!”
几秒钟后,他们就在楼梯井和下方的前厅消失了。约翰娜摆弄着通信器,试图建立对话。由于这台设备无法识别自身位置,而她又不想请求轨道飞行器定位,所以过程并不轻松。但几分钟后,屏幕变成了鲜绿色,接着没过多久——
“我是木女王。约翰娜吗?”
“是的。我说过我们应该谈谈,但现在是不是——”
“没问题,现在方便说话。王座室里只有我一个人。”
“我也是一个人。我、我想告诉你行脚的事……”
约翰娜描述了反重力飞艇的最后一次航行和坠毁。然后是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或许现在谈论每一次死亡、说出她看到的一切太疯狂了,但她还是在说,而木女王也在聆听。她无法知道别人是不是能明白她的述说。但木女王明白了。她问了些问题,想要知道更多。
约翰娜说完知道的一切后停了下来。木女王说:“毫无疑问,他分裂了。”她自己的人类嗓音听起来几乎正常了,也许只是说话比平常慢一点,“他彻底死亡了吗?很可能。但他是行脚。等你回到大掌柜的热带巢穴——”
“我会留心的,木女王。我不会放弃。”
她们又聊了一阵行脚,她们都有关于他的其他记忆。约翰娜的记忆追溯到十年前,而木女王的记忆要久远得多,拼拼剪剪,却包含了两个共生体多次的不期而遇。
她们至少谈了两个小时。窗外的冰牙山脉已经变成了朦胧的黑影,地平线上只剩下群星的闪光。“共生体之王”号在接近山口时继续爬升。气流平稳流畅,与约翰娜早先经过这些山峰时迥然不同。
她们的追忆转为对行脚会如何应付当前局面的想象,又逐渐演变为有关战略的一般讨论。约翰娜肯定有东西向大掌柜报告。
但战略部分也讨论了大掌柜。“你确定大掌柜没有监听这次对话?”木女王问。
“我——”拉芙娜扫了一眼通话管。它们都盖了盖子。从她坐的地方,她能清楚地看到楼梯与下面空无一人的前厅。“木女王,我真的相信他不会偷听,但这种事,信任比证据更重要——”
木女王说:“在这种情况下,你相信与否至关重要。我一直在想,这个疯狂的共生体到底是个什么生物?”
哦!约翰娜想了想:“他很怪异。性格复杂,怪异。有时他让我想起写写画画,但他也可以像斯库鲁皮罗一样暴躁。他还有商人的一面。想象一下,如果剜刀的毕生目标是把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和二手货车零件卖给你,那会是什么样?”
木女王发出一串多重嗡鸣,这相当于人类面对意外时的大笑:“你觉得我是不是该和他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