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芙娜走下舷梯,站在潮湿的石楠丛中。飞艇的起落架陷入石楠丛中三十厘米深。主艇身就在他们头顶几厘米处。他们藏在飞艇的阴影里,欢迎的人群几乎看不到他们。即便在这里,日光也如此明亮、熟悉而又感人。
持枪共生体催他们跟上泽克和大掌柜。拉芙娜走了一两步,因为习惯了低矮的天花板,她反而站立不稳。走进直射的阳光之中,她绊了一下,幸亏杰弗里扶住了她,否则她肯定会摔倒在地。他们又一起摇晃着走了几步,然后挺直身子站了一会儿,为有如此开阔的空间而感到欣喜。欢呼声随风而来。拉芙娜转身发现,地勤人员已经离开。除了大掌柜的随从,离他们最近的共生体也在三十米之外。欢呼声来自人类孩子和他们的爪族密友。拉芙娜突然意识到,他们在欢迎她和杰弗里。
她向他们挥手致意。持枪共生体顶了顶她和杰弗里的腿,催促他们跟上大掌柜。他们在田野中穿行缓慢,一方面因为拉芙娜重心不稳,另一方面则因为石楠丛高低不平,一路上有许多绊脚的小圆丘。
没有一个人类孩子跑过来迎接他们。他们被挡在了低矮的隔板后面。几个年长的孩子是内维尔的手下,他们阻止那些热情的孩子跑进田野。这当然是出于公众安全的考虑。自从她被绑架之后,好多事情都变了。
大掌柜一行在艇首下方转弯,庄严肃穆地走向舞台中央。拉芙娜和杰弗里踉踉跄跄跟在后面。即便是站在这里都能听到内维尔的声音。显然,他利用管理员权限放大了声音:“……今天上午的袭击不会妨碍我们在这里的会议。和平终于近在咫尺……”她听到他这样说。但他说话时面对人群,她没能听到其他的话。
内维尔正站在舞台一端高高的讲台后面。三个人类和两个共生体陪着他,其中一个共生体戴着王冠。舞台远处的山下,拉芙娜能看到彩虹般绚丽的“纵横二号”。内维尔精心选择了舞台的位置,将所有与会者置于激光炮的射程之内。手握管理员权限,内维尔认为自己能够杀死这里的任何人,无论是共生体,还是人类。只要他愿意,他可以让整片草坪化为灰烬。内维尔真的能做出如此兽行吗?我最好假设他能。不管怎么说,这是他最强有力的震慑手段,用来对付那些真正了解他的人。
或许只有我是个例外。“纵横二号”能够识别人脸,而内维尔如此布置现场,就是为了保证“纵横二号”看得到她。如果它能认出她来……她靠在杰弗里身上,以此稳住自己。她看着飞船轻声说:“飞船!如果你能听到我说话,放出一毫瓦的红光。”她的声音随风荡去。似乎连杰弗里也没听见她说什么。
他们继续走着。拉芙娜偷看了一眼飞船。没有信号,没有红光闪烁。好吧,希望本来就不大。
大掌柜已经来到人群边缘。内维尔的守卫为他们开道,将人类、共生体与大掌柜、泽克和里托隔开。里托?那个单体快步跟着,就好像她也是代表团的正式成员一样。
现在大掌柜越过路障,有些幼小的孩子绕开内维尔的守卫和试图阻止他们的大孩子向前冲去。大掌柜略微后退,然后继续前行,没有显露厌恶之情。事实上,他知道这是善意的问候。比起她在马戏团遇见的那些初遇人类的爪族,他的表现可圈可点。
泽克放慢步子,离开大掌柜,并用维恩戴西欧斯的声音对拉芙娜和杰弗里说:“切记,切记,我们在天上。”是啊,维恩戴西欧斯和阿姆迪还在天上。另一艘飞艇仍在飞行,准备再次转向。
然后,她和杰弗里也进入人群。孩子们蜂拥而上,向他们伸出双臂。有几个看到她的脸之后吓得缩了回去,但其他人还在向他们冲过来。不顾持枪共生体的警告,她拥抱了其中一两个孩子。
在距离舞台更近的地方,她注意到了些新东西。她看到一边站着维尔姆和保罗·林登,他们不认同内维尔一伙;而另一边则是那些选举后便开始回避她的人。人类世界分裂为不同的阵营,内战一触即发。他们看起来都很不安,刻意回避大掌柜的目光。有些人看到拉芙娜的脸时吓了一跳。
“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她听到一个孩子这样问。
拉芙娜继续往前走,努力微笑,努力咽下她想对所有人大声喊出的话。今天,她被隐形的口罩噤言了。
木制楼梯通向舞台,梯阶很高,更像是为人类而非爪族准备的。这应该是内维尔为强迫大掌柜一行攀爬而设计的,以此彰显人类的优越感。
楼梯通往一个平台,那里距离主舞台还有十二级。三个年长的孩子站在楼梯顶端,他们都是内维尔的死党,但奇怪的是,毕里·伊格瓦不在其列。是发生了内讧吗?大掌柜吃力地爬上楼梯走近他们。他们都紧张地略微后退。拉芙娜听到大掌柜对着他们愤愤地嘶吼。泽克和里托跟在大掌柜身后爬上楼梯,然后是拉芙娜和杰弗里。
她严厉地看了内维尔一眼,然后发现他正戴着那顶仅剩的头戴式显示器——那是他和“纵横二号”联络的手段。她盯着装置的晶体表面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强迫自己看向别处。
剜刀也坐在附近,看上去慵懒、放松。他友善而意义不明地对拉芙娜点点头。在剜刀右侧隔着一块隔音板的地方坐着木女王。她所有的组件都看着杰弗里和拉芙娜。这个共生体一副高度警惕的样子,似乎还很愤怒。那只恶魔幼崽坐在其中一个组件的肩头。但等等……还有一只幼崽正害羞地在另一个组件的双腿间抬头张望。女王如今是八体了!
拉芙娜踏上平台,与大掌柜略微错开。木女王的组件稍稍分开,拉芙娜听到她的耳语:“行脚怎么样了?”
拉芙娜轻轻摇头。
内维尔的声音响彻人群:“让我们欢迎从东海岸远道而来的大掌柜。过去的愚蠢政策导致我们敌视这些未来的朋友。今天,我们将共同面对向我们双方施暴的那些人。今天——”
完全是骗人的胡说八道,但他话语里的坦诚与真挚几乎与拉芙娜记忆中的毫无二致。只能说几乎。尽管内维尔没有经历绑架和荒野逃亡,但他也消瘦了不少。自他掌权,时间似乎对他并不怎么和善。其实,在拉芙娜被抓前,他就已经这样了,只是情况显然没有得到改善。但今天上午的袭击又是怎么回事?
内维尔继续讲了一阵子。舞台下的人群有些骚动,特别是那些反对他的人,但谁也没有离开,谁也没有高声反驳。内维尔的控制权竟已达到拉芙娜连做梦也不曾达到的高度。“也就是说,大掌柜和我将于今天签订协议,让先前被带走的人归来,”他优雅地向杰弗里和拉芙娜挥挥手,“并缔结走向繁荣的科技同盟。”
说完最后几个字,内维尔离开了讲台。大掌柜是个八体,每个组件都是大块头。他的决心比拉芙娜在这个世界上见过的任何生物都更坚定。此刻,他快步向讲台走去。唯一让内维尔脸面尚存的是,台下大多数观众还看不到走上前来的大掌柜。
内维尔压低嗓门弯下腰,像是要礼貌地和那个共生体说话。他伸手指指拉芙娜和杰弗里:“为什么您一定要带他们来这里?”
“这是我善意的证明。”大掌柜说。
“那您应该带更年幼的人类来。”内维尔又飞快地瞥了眼拉芙娜,“这个……这个拉芙娜,她只是个麻烦。”
大掌柜上下晃动脑袋,狞笑起来:“她不是相当有用的。”
内维尔嘴角向下,目光迷离了好一会儿。也许他在和什么人说话,但拉芙娜什么也听不到。
泽克一直紧跟着大掌柜。他笨拙地穿过那个八体,轻声对内维尔说起话来。是维恩戴西欧斯的声音,带着安抚的语调:“别担心,还是照之前的约定。我这位同僚有点性急了。”
大掌柜使劲撞了泽克一下:“我性子一点不急,你用不着代表我说话。”然后他走上前去,强迫内维尔离开讲台。他跳上自己的其他组件,斜靠在讲台上。现在,这个共生体呈金字塔状,所有人都能看到他。即使不靠仪器辅助,他的话语也同样洪亮:“我是大掌柜!”
大掌柜答应不使用人类嗓音的承诺便到此为止了。一个被吓坏了的小女孩的声音在草地上空回响。是格丽·拉特比的声音,但在大掌柜的力度与傲慢性格的影响下音色有所改变:“内维尔·斯托赫特说我们都希望和平。他想要和平,我也想要和平。但如果你们无法把事情做好,那我们就开战!”
面对内维尔那通微笑的胡言乱语和大掌柜的发言,人群的反应截然不同。有人在大叫。一个女人在尖叫:“格丽?格丽!把她还给我……”是爱斯芭·拉特比。
大掌柜注意到了他们:“我们无法弥补所有坏事,但你我还能尽力弥补可弥补之事。否则我们就开战。”他对泽克咯咯地说了句什么。片刻后,维恩戴西欧斯的飞艇发动机加大了马力,飞过天空,刚好悬停在西面舞台的上空。内维尔看着那艘飞艇的航线,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又在和什么人说话。“纵横二号”?维恩戴西欧斯?总之,飞船没有开火。
大掌柜等叫喊声停止后说:“我会把能还给你们的东西都还给你们。我们将带给你们财富,还有未来的生意。作为交换,你们要给我接入‘纵横二号’的权限。最重要的是,你们得把那个谋杀了半个我的人类交给我!我要约翰娜·奥尔森多。此时此地,把她交出来!”一边说,大掌柜的组件一边四下搜寻,个个咬牙切齿。
舞台上的所有人都惊呆了,只有剜刀除外。他盘坐在那里,脑袋摇摆晃动。他正享受着这片混乱带来的欢愉。
内维尔小心地绕过大掌柜,回到讲台边。他肯定慌了,拉芙娜还是头一次看到他像现在这样仔细掂量,盘算着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他说话时语气严肃而又紧张:“我的朋友们,我们几天前就知道这个要求了。大掌柜提出这样的要求是有原因的。”
“大掌柜绑架了我们的孩子!”人群中传来一个声音,但是因为风的干扰,听不太清楚。内维尔没法像在飞艇上那样控制人们说话的音量,但风和空旷的场地同样有效。
“大掌柜要求得到犯了错误的人类,这是合情合理的,不管我或者我们多么喜爱她。”内维尔哽咽了。拉芙娜感觉到身旁的杰弗里在颤抖,他警惕的目光在内维尔和上方的飞艇间来回移动。每个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而杰弗里早已超出那个极限。
过了一会儿,内维尔似乎缓过一口气,终于强忍着泪水说:“我曾与约翰娜非常亲密。现在我明白了,那是一种痴迷。但我爱过她,我想她也尽其所能地爱过我。可现在……嗯,根据大掌柜提供的证据,以及她自己无意中对我说过的那些话……都意味着,我对她的爱和信任是错误的。我很遗憾。”他顿住了,转向大掌柜,后者仍然保持着金字塔状。内维尔又讲话了,声音坚定,富有政治家的风范,“先生,无论您的要求多么合理,却并无实际意义。早在几十天以前,约翰娜·奥尔森多便失踪了。”
“你撒谎!把她交出来!”那个八体吼道。
内维尔用音频装置压制了自己的声音,拉芙娜只能勉强听到。“你疯了吗?”他嘶声说,“听着,她死了。我可以给你把尸体弄来,只是——”
杰弗里冲向内维尔:“你这个杀人犯——”内维尔的朋友们在他伤到内维尔之前扭住了他。大掌柜也跳了下来,慢慢绕过扭打的人群,咯咯地对持枪共生体嘱咐了几句。那个共生体退开了,移开枪口,不再对准杰弗里。
杰弗里被带下楼梯,拉芙娜身边暂时没人,一个无法分辨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语:“看我身边的墙。”拉芙娜猛地抬头。木女王?有可能。不,是剜刀!
大掌柜也抬起了头。他穿过舞台,脑袋探询似的转向剜刀和木女王。他也听到了剜刀的声音?
现在拉芙娜又听到木头裂开的声音。墙上出现一厘米的凸起。破裂声一声接着一声。
大掌柜向后一缩。木板掉落在台上,然后……约翰娜出现在了阳光下,手里拿着一根结实的木料。她气喘吁吁,眼神野性十足,而且她显然还活着。她扔下木头,对面前目瞪口呆的那个八体说:“嘿,先生,我就是约翰娜·奥尔森多。”
明明恨之入骨的仇人就在眼前,大掌柜却忐忑起来。他退了回去,兜着圈子,就像拉芙娜在马戏团时遇到的那些从未见过人类的爪族。或者,这不过是杀手正品尝着此刻的滋味。
约翰娜躺倒在他面前的舞台上,头向后仰,尽量以人类的方式模仿“顺从单体”的模样。大掌柜冲向约翰娜,咬住了她的喉咙。他的两个组件抓住约翰娜的胳膊,将她拖向舞台右侧的空地。“我要在你死之前和你聊聊。”他说。
“但是——”内维尔想追上他们,但又停下了。显然,他意识到,除非他让激光炮开火,否则他已完全无法控制局面。
就在约翰娜被拖拽之时,木女王的幼崽跳了下来,把一件东西递给剜刀。剜刀的两个组件又把它推到大掌柜面前。
不知是条件反射还是出于好奇,总之大掌柜抓住了那件东西。那是一本书,是那种早在人类孩子登陆前爪族用“手”写成的书。它很旧,似乎还被火烧过。书页卷曲呈黑色,靠金属环扣在一起。拉芙娜刚瞥了一眼,大掌柜便冲上去围住了这本书。顷刻间他动也不动,然后回过神来向舞台另一端走去。
泽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只在必要时紧张地让出路来。现在他站住了,好像在倾听。然后他不顾一切地咯咯发话反对,穿过舞台向大掌柜跑去。一秒钟的工夫,里托也跟了上去。
大掌柜一意孤行。他拍了里托一爪子,咝咝地对泽克说:“退下!这是我的复仇。”
无论维恩戴西欧斯多么想探听约翰娜的遗言,可怜的泽克都无法满足他的愿望。两个单体都退开了。
约翰娜和即将杀她的人之间的对峙短暂而公开。他们就在舞台一端的骄阳下,舞台上的所有人和大部分观众都能看见。欧文·维林和林登家的几个男孩冲上台阶,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内维尔的朋友们训练有素,他们用木棍将那些孩子打下台阶。维尔姆在兄弟们的帮助下站了起来,又带着他们再次试图冲上去。人群乱作一团,到处都有打斗。其他观众只是呆呆站着,惊恐地看着这一切。
内维尔也看得目瞪口呆,同时又在悄声说话……是在跟“纵横二号”通话吗?拉芙娜向他靠近。内维尔的通话没有完全被消音,他瞥了一眼维恩戴西欧斯的飞艇,提高了音量。但拉芙娜还是只能勉强听到:“这算不算最糟的情况?”
他的眼珠一转,看到拉芙娜正在逼近。
内维尔的打手们正在楼梯边。有一件事她可以做!“内维尔,你完了。”她说,“告诉维恩戴西欧斯——”
内维尔撇着嘴,轻蔑地说道:“闭嘴。记得吗?我有飞船的管理员权限,我可以当场把你烧成灰。”
也许你可以。拉芙娜迅速做出正确的决定:不去纠正他——至少不告诉他真相。于是她说:“在所有人面前把我烧成灰?我看你不敢。”
内维尔瞪着她,然后只是愤怒地耸了耸肩。他四下张望,也许是想找个打手把她拖走。只可惜,他们现在全忙着呢。如果她能稍微靠近他一点点……专心对付内维尔。她决心不顾舞台那一端的混乱,貌似不经意地向他走去。
“退后!”内维尔朝她嘶声吼叫。他的目光在大掌柜和拉芙娜之间游移。他正在等待某种信号,在那之前——好吧,幸好人群现在听不到他的话——内维尔胡言乱语起来:“你个婊子。你打压斯特劳姆的一切,就连爱你的那些蠢货也对你坚信的东西厌恶至极。”他向大掌柜那边点点头,“如果不是你害我们内部分裂,我根本不会和这些野人结盟。就是因为你,还有更多的人会死。现在就退后,不然我烧死你!”
约翰娜在舞台另一端跪着坐起来。她的袖子上沾着血,大掌柜的四个组件正徘徊在附近,想咬住她的喉咙。那本烧焦的书就放在她膝盖旁边的地上。大掌柜的两个组件翻开书,第三个阅读内文,第四个用鼻子轻触文字,其他的组件连珠炮般地向她发问。
那到底是本什么书?拉芙娜想。
约翰娜似乎知道。她低下头,指了指那本手稿,然后轻轻地掀起一页,又伸手指着什么。拿着书的组件抬头看着她,其余组件都凑近约翰娜的脸孔周围。
剜刀和木女王爬下了座位,但大掌柜向他们嘶吼,示意他们不要出声。泽克忧心忡忡地在安全区域踱步。他裹着无线电斗篷,能听到的东西应该比木女王和剜刀更少。他转身离开大掌柜,跌跌撞撞地跑向内维尔和拉芙娜。他瑟缩着,好像正遭受着看不见的殴打,最后在内维尔脚边瘫倒。“我听不到大掌柜在说什么。”他说。这是维恩戴西欧斯的声音,但作为通信工具,泽克实在太痛苦了,因此声调跨了几个八度,几乎无法分辨,“你告诉我他们在说什么!”
“什么?我没法靠近,听不清。”内维尔显然不知道如何用头戴式显示器侦察情况。
或许维恩戴西欧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略微平静下来,但仍然在疯狂地推测:“你,拉芙娜蛆虫,你向来比他聪明,告诉内维尔该怎么做。告诉我他们在说什么。别再威胁他,否则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了阿姆迪,先杀一个组件,然后杀光全部。”
泽克在他们面前的甲板上痛苦地扭动着,这个小单体正在转达可怕的威胁。内维尔不知所措地在他面前后退。这是拉芙娜最佳的机会。她向前跨出三步,朝内维尔扑去。作为物理攻击,这次撞击的效果微乎其微,但她缠住他不放,对着他的脸大喊:“飞船!夺权!夺权!”
内维尔的拳头打在她身上,打得她仰面倒下。坠地的冲击几乎和拳打同样疼痛,让她一瞬间无法呼吸。她抬头看到内维尔正指着她,喃喃自语着什么。什么事都没发生。内维尔又一次用手指着她。
但拉芙娜还活着。“纵横二号”此刻一定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她挣扎着吸了几口气,最后喘着气说:“飞船!撤销内维尔的一切权限。撤销——”
她说话时,内维尔瞪大了眼睛。这回换他当靶心了。他仓皇后退,然后转身夺路而逃,冲下后台楼梯,躲开拉芙娜以及“纵横二号”的视线。
她向泽克爬去。里托陪在他身边,舔他的脸。泽克一会儿翻身,一会儿趴着,一会儿躺下:他努力想让自己的斗篷恢复正常。拉芙娜急于说出任何能够满足那头怪物的话:“好的,维恩戴西欧斯。告诉我,你想听些什么——”
她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低沉却宽厚的呻吟,来自人群。拉芙娜抬头看去,看到人类和爪族都看着同一个方向——不是拉芙娜,也不是约翰娜和大掌柜的争执。他们看着天空。
拉芙娜转身盯着飞艇。有个黑黝黝的小东西从上面落了下来。是个活物,脚蹬手刨着。那是共生体的组件,也许有点超重。那个组件肯定还活着,他落呀落呀落,最后坠落到舞台后方,消失在她的视野范围之外。
拉芙娜低头看着泽克。“为什么?”她问,“你根本没给我机会!”
泽克抬起头,胡乱晃动着。他的整个身体都在抽搐,咯咯地发出她不明白的和声。
“嘿!”拉芙娜喊道,“我会按照你希望的去做。别再杀阿姆迪了!”
她穿过舞台,向大掌柜跑去。阿姆迪是个八体——曾经是个八体,如果变成七体,应该和从前差别还不大。
呼喊声在各处响起。她看到天空中出现了第二个组件,打扮得像第一个一样,从飞艇上掉了下来。他的腿在掉落的时候抽动着,好像尽全力想靠摩擦力留在空中。
约翰娜已经起身,抬头望向天空。大掌柜一跃而起,又将她拉倒在地。他拖着约翰娜,向楼梯走去。持枪共生体在他面前排成一列,将枪口对准剜刀和木女王,然后又对准拉芙娜。
大掌柜在泽克身边停下,凶狠地咯咯发问。那个单体做了回答,但仍在抽搐。大掌柜似乎想了一下,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他居然还能思考!然后他抓住泽克的斗篷领口继续走向楼梯。八体经过拉芙娜时,她伸出手去摸约翰娜。他对着她龇牙咧嘴,逼她后退。“你很快就会看到我将如何对付那些骗子和杀人犯。”大掌柜说。然后他带着泽克和约翰娜走下楼梯,持枪的共生体为他开道。
人群中再次传出尖叫声,也许是为了约翰娜,也许是……拉芙娜回头向西看去。阿姆迪的组件接连从天而降。三个组件翻滚着掉下来,或许是四个,因为其中一个可能是两个抱在一起的组件。然后又是一个……再一个。现在,阿姆迪的大多数组件都死了,维恩戴西欧斯正准备丢下最后一个。
拉芙娜瘫倒在舞台上。我明明没有受伤。完全没有。为什么没有?坏蛋们赢了,世界上的一切善意都没能改变这一结果。
“拉芙娜?拉芙娜?”几个组件用鼻子轻轻戳了戳她。是木女王。拉芙娜转身抱住离她最近的那个组件。这个动作她从来不敢对木女王做,但现在她必须抱着什么寻求支持。有只幼崽——是那只恶魔幼崽吗?——从其他组件的背上爬了过来,蹭了蹭拉芙娜的脸颊。木女王的其他组件一起发出呜呜的颤音:“现在,去尽你最大的努力吧。拜托了,拉芙娜。还有好多事情要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