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正在匆匆赶路。
她走在山路上。
天空中有太阳,不过四周已经开始飘荡着黄昏的气息。因为地处深山,太阳被山岭遮挡着,光线无法直射进来,森林中更显得幽暗。
女人似乎走错了路。虽然她知道这里是伊那谷的某处,但具体是在哪儿,就不得而知了。
她脚下走的根本称不上道路,大概是踏进了野兽踩出来的兽道,因为夏草的遮掩,前方的路都快看不见了。
这条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兽道,也因为树根和岩石阻挡,变得断断续续的。而现在,女子正走在深邃的杉树林中,仿佛被山林团团围住了。
最终,前方已无路可走,她停下了脚步。
身处其中,山中的香气愈发浓郁,那香气从杉树的树干、根部和树液中不断散发出来,似乎要渗入人的身体。
如果站在那里不动,就觉得自己将要与这座山合为一体,成为山的一部分了。
这当然只是女子天真的想法,如今,她并不是独自一人,体内正孕育着新的生命。
必须赶在日落前找到睡觉的地方。难道附近就没有可以安全度过一晚的场所吗?
虽然已是夏日,夜晚却凉意袭人。要是淋了雨生了病,对腹中的胎儿没有好处。
这一整天,女子只是在中午时分吃了些干粮,此外再也没有吃东西。能在山中找些野菜果腹也好,可现在已经是夏日,能吃的草和树叶都已不再鲜嫩。
如果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仿佛觉着脚底会长出根来,定在原地无法动弹了。
她这是第一次踏上旅途,更何况是一个人出行。
脚下的路越走越寂寞,她此刻觉得父亲所说的才是正确的。
自己难道应该在父亲身边,把孩子生下来才好吗?
但不论出于什么理由,即使是遭遇不幸也好,她都想去都城看一看。
就算父亲说的没错,男人并没有在等自己,这样也足够了。
孩提时代,她便对都城十分向往。那里人群熙熙攘攘,店铺林立,身着华丽服饰的男女款款而行,或许能从贵族的宅邸里听到最时新的乐声。
真想去啊。
想去都城看一看。
女子这样想着,脚步自然而然地随着思绪向前走去。
走了一会儿,林中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夏草繁茂的草原,看起来有人走过的痕迹。
沿着足迹走去,草原上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磐石。
那磐石约有一座宅子那般大,石面像耸立的墙壁,表面还有些突起和凹陷的地方,可以徒手攀爬。
在那巨大的岩石旁边,生长着古老而挺拔的杉树。
走到磐石前,周围明显能看到有人踩踏过的痕迹。没错,看来确实有人多次来往于此。
随后女子发现,在巨石下的地上放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是个精美的涂漆盒子,边上立着一个竹筒。
盒子的盖子是合上的。她走上前,伸手拿起了盒子。
里面似乎放了什么东西,沉甸甸的。打开盒盖,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里面竟然装着年糕,一共五块。用手指碰一碰,那年糕似乎是刚刚捣好的,还十分柔软。
女子已经无法忍耐,便拿起一块年糕放进口中。年糕十分美味,她吃了一块又一块。转眼间,五块年糕都被吃了个干净。
吃完以后,肚子虽然填饱了,却又觉得口中干渴。
女子便拿起竹筒,感觉里面装着水之类的东西,便拔掉了筒口塞着的木栓,顿时从竹筒里飘出一股香气。
里面盛的是酒。
女子喝了一两口酒,润了润嗓子,因为本来就不喝酒,只是解解渴便满足了。
她将盒子原样放回地上,不过为防万一,用绳子将盛着酒的竹筒挂在腰上带走了。
前方依旧是一片森林,从巨石延伸出去的踏痕变得更加清晰,向那边延展。
女子心想,沿着踏痕肯定能走到有人家的村庄,便迈开了脚步。
她往前走去,道路在森林中延伸,快走出森林时,隐隐约约看见了人家,还有田地。
终于到有人烟的地方了。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终于能在日落前赶到有人住的地方,女子松了口气。
站在村口第一户人家门前,女子喊道:
“请问有人在家吗?”
随后,从门里出来一个男子。
“怎么了?”
男子上下打量了女子一番,问道。
“我途经此地,在山中迷了路,可算找到这里了。不知今晚能否让我留宿一晚?如果能在屋檐下借宿,必将万分欣喜。”
“你说你迷路了?”
说话间,男子的视线停在了女子的腰间,那里挂着一个竹筒。
“这个竹筒是怎么回事?”
听到男子的质问,女子便如实答道:
“在快要出森林的地方有一块巨大的磐石,这竹筒是在磐石下面发现的。”
“你喝了里面的东西?”
“是的,喝了一点。”
“这竹筒边上应该有个盒子,里面装着年糕……”
“万分抱歉,是您的年糕吗?”
“抱歉?”
“还请见谅。因为实在饥饿难耐,我便吃了盒中的年糕。”
“应该有五个啊。”
“是的,那五个年糕全被我吃了。”
“呃……”女子说完,男子挠挠头,像呻吟一般说,“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竟然把献给灰坊大人的年糕全吃了!”
“灰坊大人?”
男子不顾女子的疑惑,喊了起来:
“喂,大家都出来,出来!”
“怎么了?”“什么事?”“发生什么了?”……男子话音刚落,便从各户人家纷纷传来回应,呼啦一下出来十几个男男女女。
“怎么回事?”出来的男人中,有一个人问道。
“这个女人将我们供奉给灰坊大人的年糕都吃掉了。”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叫道:
“什么?全都……”
“全都吃了吗?”
“她这是做的什么事啊!”
果然,大家都显出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
“万分抱歉。灰坊大人究竟是何方神圣呢?我会前去与灰坊大人赔礼,还请各位见谅……”
女子朝村民们低下头。
“对了,用这女人代替年糕不就行了吗?”
忽然传来这样一句话。
“对,对。这个女人吃了年糕,就用她当供品,给灰坊大人吃不就行了?”
“就得这样,把这女人当供品就可以了。”
大家说出的话让女子觉得心惊胆战。
女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是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如此想着,她便打算逃走。
“不准逃!”
“抓住她!”
女子被村民们团团围住,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便被七手八脚地按住,用绳子绑了起来。
“来人啊,快去把事情经过告诉锻造屋的婆婆,问问她能不能将这女人当作年糕的替代品。”
“好!”有人应了一声,跑了出去。
不久后,那个人回来了。“就这么干吧。婆婆说,如果献上年轻女子,山神也会高兴的。”
周围顿时沸腾起来,大家纷纷叫道“就这么办”,“就这么办”。
“那走吧。”
“好,走。”
村民们出发了。女子只有双脚可以活动,被村民们拉扯着,又被带到了那块巨石前。
四周已经昏暗下来,村民当中有几个人手持松明火把。
“把她的脚绑起来,免得逃走。”
“她可是山神的供品。”
女子被扔在了磐石下面,双手被绑在身后,两只脚踝也被牢牢绑住了。
“嗷……嗷……”
此时,森林深处传来不知是何种野兽发出的号叫声。
“是山神大人。”
“把女人扔在这里,我们撤吧。”
“好!”
“去和锻造屋的婆婆报告一声。”
村民们说着,呼啦啦地在黑暗中消失了身影。
女子横倒在磐石底下。茫茫草野上,只有她孤身一人被扔在那里,而且动弹不得。
夜色愈发浓重,东边的天空中升起了黄色的月亮。
“嗷……嗷……”
“嗷……嗷……”
野兽的叫声此起彼伏,在四下里响起。
“嗷……嗷……”
“嗷……嗷……”
那声音渐渐靠拢过来,莫名地让人感到害怕。
自己会被这围过来的野兽吃了吗?
不,不仅是自己,还在腹中的胎儿也一定会被吃掉。
啊,真如父亲所说,不该去什么都城,留在诹访就好了。
等到女子回过神来,黑暗中已经有点点绿光在闪烁。那光点忽左忽右地移动着,是野兽的眼眸。
“女人……”
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和人的说话声相似,但混杂着从齿缝间漏出的嘶嘶声,让人恐惧。
“是女人……”
“是女人……”
“这个女人怀着孕呢。”
“腹中有小儿。”
“有哩。”
“看起来好吃极了。”
“腹中的小儿尤其美味哟。”
多么让人害怕的声音。
“有人吗?快来救救我——”
女子声嘶力竭地喊道。
就在这时,从头顶上传来了一句“看来是有难了啊……”。一个沙哑的男人声音说道:“怎样,要我救你吗?”
“无论是谁都可以,请救救我——”
女子说完,那声音又说:“那我要谢礼。”
“谢礼?”
“似乎从你那里散发出了酒的香气。难道你腰间挂着的竹筒里装着酒吗?”
“是、是的,里面装着酒。”
“这酒就给我吧。”
“什么都可以给您,还请救救我——”
女子说完后,磐石上立刻垂下一根前端带着钩子的绳子,钩住了缠在她腰上的绳子。
女子的身子被吊了起来。
“啊,她要逃走了。”
黑暗中声音四起,那些绿眼睛一齐出动。其中一对光点飞快地接近。它奔上前来,扑向女子悬在空中的身体。
牙齿咬合的咔嚓声在耳边响起。
“就差一点了……”
在抱怨声中,女子被拉到了磐石顶上。
女子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了,一看,磐石顶上原来是平整的,那里站着一位老者,沐浴着月光。
他一头白发,满脸白胡须。头发如同胡乱生长的蓬草,脸上皱纹很深,皱纹之间有两只如同野兽一般的黄眸子闪着光。
与其说是人,他看起来更像从黑暗中生出的妖怪,不过那眸子中并非没有人情味。
“危急之时,承蒙您救了性命,万分感谢。”女子说。
“我乃芦屋道满……”老者开口了。
“道满大人?!”
“嗯。”这位老者——道满点点头。
这时,兽群在黑夜中纷纷聚集而来。
“混账,让她逃走了……”
“我们可爬不上这块石头。”
“太不甘心了……”
“太不甘心了……”
从磐石下面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往下看去,数十只黑黝黝的兽影正包围着磐石。
野兽们似乎齐刷刷地抬起头看着磐石顶上,亮着绿光的眼眸从黑暗深处盯着这里。
“我是旅人啊……”道满说,“旅途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附近不安生的野兽极多。正好有块适合躲避兽类的磐石,便打算今晚睡在这上面。”
结果底下开始喧闹起来,一堆人拖着一个女子过来。男人们扔下被捆住手脚的女子,就离开了。
当时男人们人多势众,棘手得很,所以道满没有理睬。但只剩下女子一人时,森林里的野兽就不安分了。
“然后,我似乎又闻到了酒香。想着救人能得到酒喝,就出手了——”
咕噜咕噜,道满说话的声音如同泥浆沸腾一般。
“那,我就收下这酒了。”
道满解开绳子上的结,从女子的腰间取下酒拿在手上,拔掉栓子。
他盘腿而坐,将鼻子凑近竹筒。
“真是好酒,香气扑鼻啊。”
说着,道满捧起竹筒,将筒口对着嘴,在月光下津津有味地大口大口喝起来。
“女人,你缘何落到这种地步?”
道满一边喝一边问道。
“其实——”
女子在磐石上端坐好,开始述说自己的遭遇。
女子家住诹访,名叫沙久也,是诹访神社的神官之女。
她与自都城而来的男子橘诸亲交好,但大约一个月前,诸亲返回了都城。
“我至死也不会将你忘记。如果发生什么事,你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诸亲留下了这句话,便离去了。
诸亲回去约半个月后,沙久也发现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腹中孕育着诸亲的孩子。
她想到诸亲所说的那句话,话中指的便是此事吧。于是,她十分想去都城。
她将想法如实地告诉了当神官的父亲。
“沙久也啊,所有男人在分别时都会这么说。你信以为真地去见他,可并非上策。”
父亲这样劝说道。
“我会照顾你腹中的孩子,你不必有任何担心。由我这个做父亲的来说可能有些不合适,但你长相出众,以后还会有适合你的良缘出现。”
但是,沙久也没有就此罢手。
她急匆匆地为旅行做了准备,只身一人离开了诹访。
听完了女子的话,道满“哦……”了一声,又大口喝了几口酒,看向女子。
“都城的男人啊……”
他微微摇头,嘴角含着笑。
“然后,你是中途迷路了吗?”
“是的。”
女子说道。在这磐石下发现盒子,吃了盒中的年糕,终于来到有人烟的地方,却被村民抓住再次送回这里——她将这些遭遇也一并说了出来。
“村民们都在说灰坊,灰坊到底是什么呢?”女子问。
“女人啊,你叫沙久也,是吗?”
“正是。”
“在伊那谷这里,把刚生下的狼崽叫作灰坊。狼与大神息息相关,对村民而言就是山神了。”
“是、是吗?”
“一旦狼生了幼崽,这里的村民就会给山中之神——也就是神明供奉祭品,准备年糕和酒放在山里。地点大多在大树下,或者在这种巨石下。那些人将这种做法叫作产养……”
“原来如此。”女子——沙久也应道。
“如果不这样做,狼会发怒袭击人类,吃掉村中的牛。走错一步的话,大神也就变成祸神了。”
“所以村民们才将我……”
“将你当作供品,用来代替年糕了吧。”
“什么……”
“沙久也,你吃了年糕,我喝了酒。对下面聚集的东西而言,我也犯下了一样的罪行。”
道满一脸欢愉地咯咯大笑。
“下面聚集的东西?”
“大神,也就是狼了。”
“但那东西会说人语。”
“不管是什么,兽类也好,器物也罢,历经足够长久的岁月,便会说人语。群体中的同类也跟着这东西学会了人话……”
道满正说着的时候,从下面传来了声响。
“怎么都爬不上去啊。”
“怎么做才好?”
“要不是人,就爬不了呀。”
“去找锻造屋的婆婆商量可好?”
“对。”
“对。”
“叫婆婆过来。”
“去叫来。”
“对。”
“对。”
一阵议论过后,下面便安静下来了。
往下看去,底下黑黢黢一片,那些发光的眼眸也不见了。
“那些东西去哪里了呢?”沙久也问。
“什么去了哪儿,它们潜伏在黑暗中垂涎三尺,正想吃掉我们的肠子呢。”
道满一边嗤笑一边说。
“道满大人,您不感到恐惧吗?”
“黑暗是我的被褥,地狱的狱卒都是我的同胞,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不是妖怪,也不是黑暗……”
“那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道满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沙久也看着他的脸,问:“道满大人,您一直是孤身一人吗?”
“我不是说了吗?黑暗是我的被褥,地狱的狱卒都是我的同胞。”
“没有人与您一同饮酒吗?”
“要说没有,就没有。要说有,也算有吧……”
“那位是谁呢?”
“是个和我一样的男人。但是他没有踏上我走的这条路,在都城过得还算可以。他可真是……”
“真是什么?”
“算了,那样不也挺好吗?”道满话锋一转。
“请您继续说下去吧。”沙久也催促道。
“都城那个男人也有酒伴的。”
“不是道满大人您吗?”
“这可、这可……”道满低声笑道。
似乎是要盖住这笑声似的,从下面的黑暗中传来了呼唤声:
“沙久也,沙久也啊……”
听到那声音,沙久也忽然浑身颤抖。
“是我啊。我是橘诸亲。”那个声音说。
“诸亲大人——”
沙久也站起来,从磐石的一端朝下望去。月光自高空洒下,朦胧的夜色里立着一个人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来带你走的。”
“带我走?”
“是啊。”那个人影说,“我撒了谎,所以愧对于你。”
“撒了什么谎?”
“我本来不住在都城,和你说的都是谎话。”
“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原本是居住在这山中的一匹狼,想在人世生活一番,便化作人形来到了人间,于是与你相遇了。”
“这……”
“我是真心爱着你的,可是一想到到头来,人与兽终究无法共处,就自行离开了你的身边。”
“……”
“因为我知道你腹中有了孩子。只要我不在你身边,胎儿便能作为人出生。如果我在的话,胎儿就会成为兽崽来到世上。我只希望这孩子能作为人的后代出世,所以离你而去了。
“刚才听到了消息。沙久也,我总觉得他们说的就是你,所以才急着赶过来。再次听到你的声音,我爱着你的那颗心无论如何都无法平静下来。沙久也啊,不和我一起在这里生活吗?出生的孩子或许不是人类,但始终都是你我的孩儿,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
“怎么样,从这磐石上下来吧……”
“我下去,现在就下去,诸亲大人。”
“等等——”道满上前阻止。
“为什么?”
“他的话太滴水不漏了。”
“他说的话怎么了?为什么他知道我的名字?为什么他知道诸亲大人从我身边离去之事?不正因为他是诸亲本人吗?”
“不是你自己说出口的吗?”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你不是和我说了自己的遭遇吗。他是听到了这些话啊。”
“怎么会……”
沙久也带着要哭出来的表情看着道满,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又看向磐石下方。
“诸亲大人,请您回答我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诸亲大人,您脸上有一颗黑痣,是在右脸颊上,还是左脸颊上呢?”
问题出口之后,下方出现了片刻的沉默,接着传来怪异的笑声。
“你是在试探我吧。我来回答,我两边脸颊上都没有黑痣。你不是很清楚吗?”
“诸亲大人!”沙久也不禁欣喜地叫道。
“等等。”道满不管不顾,一把抓住要跳下磐石的沙久也的手,同她一起落到地上。
下来一看,那里站着一个仿佛是人形的东西。
“诸亲大人。”
沙久也呼唤了一声,停下了往前的脚步。
那人的脸上,鼻子尖尖地往前凸了出来。
“你总算来了,沙久也。”
他的嘴一下子张开,露出牙齿和长长的舌头。
“真的,你看起来真美味啊。”
说完,那道影子便飞扑过来。
“啊!”
沙久也大叫一声,想要逃走,可是那东西扑过来的速度更快。
就在牙齿即将咬上沙久也的脖子时,有一个身影轻柔地飞了起来,落在她与那个东西之间。
那个人便是芦屋道满。
“放开她,放开她!”道满喝道,“除非你不知道我芦屋道满!”
“什么?!”
“你要是不知道芦屋道满,那可知道播磨的秦道满?”
道满说话时,从黑暗中传来了“嗷……嗷……”的号叫。
一匹又一匹狼从草丛里钻出来,向这边移动。
“那个播磨的道摩法师是你啊……”那东西说。
“正是。”
“传闻是听过,不过这里既不是播磨,也不是都城。就从你开始吃起怎么样?”
那东西一下子张开大嘴,猛扑过来。那一瞬间,道满冲着它的脸挥出了右手。
他手上握的是尖锐的竹棒。
刚才,道满将自己手中的竹筒劈开,削尖了竹条的顶部。
“呀——”
道满大喝一声,把竹条的尖端刺入了那东西的左眼。
啊!
号叫声响起。一看那逃窜的身影,是一匹全身覆盖长长的银色兽毛的大白狼。
再回过头,才发现那无数的狼早已不知所踪。不知不觉间,狼群也消失了。
像是放下心来一般,伫立在原地的沙久也终于开口问道:“刚才那是……”
“是历经年岁的狼啊。活了百年的狼化为了人形。”道满说。
“那刚才的诸亲大人……”
“他并不存在。”
道满说完,月光下,沙久也开始静静地流下眼泪。
道满听着沙久也的哭泣声,望着逐渐升到苍穹中的月亮。
翌日清晨,道满和沙久也走到了那个村庄。村里唯一一家锻造屋的婆婆在家中死去了,引发了一片慌乱。
本来是老婆婆的丈夫做锻造活计,不过十年前丈夫死了,现在由他的妻子——老婆婆继承了事业。
据说,这老婆婆是因为眼睛被什么刺到,所以才死去了。
而且,大伙儿眼看着那老婆婆的身子发生变化,不知不觉间,竟然变成了一匹浑身覆着银毛的巨狼。
道满让村民在磐石下面挖坑,埋了那匹狼的尸体,诵完经,他和女子一起离开了。
道满和沙久也分别,是在走出这村庄之后。
“万分感谢。”
沙久也在离别之际这样说道,并深深地低下头。
“我打算回故乡,留在父亲身边。”
沙久也面带意味深长的微笑,在风中转过身,背对着道满走了。
道满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继续站在原地,望着天上的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