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第7天

8月8日,星期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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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尼安德特人

反对党议员玛丽莎·克罗舍斯今天在众议院指责执政的自由党企图以伪造的尼安德特人来掩盖耗资7300万加元的萨德伯里中微子观测站项目的惨败……


今天在华盛顿的加拿大领事馆外爆发了大规模示威游行,一名美国抗议者身上挂的标语牌上写着:“不要独占穴居人!”另一个标语是:“让世界共享庞特!”……


《萨德伯里之星》向庞特转交了大量旅行费用全免的邀请函,邀请函分别来自:迪士尼乐园、纽约州布法罗市鸡翅专卖店——安可烧烤酒吧、白金汉宫、肯尼迪宇航中心、北方科学馆、新墨西哥州罗斯威尔的UFO博物馆、多伦多的桑给巴尔塔文脱衣舞厅、微软总部、明年的世界科幻大会、德国梅特曼的尼安德特博物馆、扬基体育馆等。同时转交的还有与法国总统、墨西哥总统、日本首相和日本皇室、教皇、纳尔逊·曼德拉、斯蒂芬·霍金以及安娜·妮可·斯密斯等人的会面邀请。


提问:换一个灯泡需要多少名尼安德特人?

回答:所有的尼安德特人。


……该专栏作家强烈要求填平克莱顿矿区,防止尼安德特军队通过矿井坑道侵入我们的世界。上一次的人种大战中,我们赢了。这一次,结局也许不同……


论文初步征集,题为:“尼安德特人和现代智人的迷因学及认识论解构”……


位于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的美国疾病控制中心的女发言人今天赞扬加拿大政府对潜在带菌者的到来反应迅速。“我们认为他们采取了恰当的措施,”雷莫纳·凯特医生说,“然而,我们在他们送来分析的样品中未发现病原体……”


一切进展顺利。庞特和玛丽早上8点多离开雷本家,穿过后院的树丛,翻过篱笆,没被人看见。在庞特灵敏嗅觉的帮助下,他们成功躲过了巡逻的皇家骑警。

露易丝的朋友加思正在等着他们。他是一个25岁左右、相貌英俊、肌肉发达的加拿大印第安人。加思非常礼貌,称玛丽为“女士”——这让玛丽不太喜欢——称庞特为“先生”。他开车把他们带到克莱顿矿区。保安认出了玛丽——当然还有庞特——就放他们进去了。玛丽和庞特在那里换乘玛丽租的霓虹汽车。车子在停车场放着,落满了灰尘和鸟粪。

玛丽知道要去哪儿。昨天晚上,她问庞特:“明天你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吗?”

庞特点点头。“家,”他说,“带我回家。”

玛丽替他感到难过。“庞特,如果我能的话,我肯定会带你回家。但是我根本没办法,你知道的,我们没有那种科技。”

“不、不,”庞特说,“我不是说要回我在那个世界的家,我是说我想去看看在这个世界上和我的家位置相同的地方。”

玛丽眨眨眼,她从没想过要这么做。“嗯,好吧。如果你想去看看的话,当然可以。但是我们怎么才能找到那个地方呢?我是说,你知道那附近有什么地标吗?”

“如果你能给我看看这个地区的详细地图,我就可以找到那个地点,然后我们就可以去了。”

借用雷本的密码,他们登陆了国际镍业公司的内部网站,找到一张萨德伯里盆地的地质全图。庞特很轻易地认出了那个地方的等高线,找到了他要去的地方,距离雷本家大约20公里。

玛丽尽可能把车开近那个地方。萨德伯里外围地区多是裸露的加拿大地盾,还有些森林和低矮灌木丛。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徒步穿越这片地区。尽管玛丽不算是运动健将——她平时只是偶尔打场网球,水平也很一般——但她确实很喜欢徒步锻炼,至少现在很喜欢,大概是在雷本家关得太久了。

最后,他们终于爬上了一道山脊,庞特发出一声欢呼:“在那里!就在那里!那就是我家以前的地方——不,应该是现在的地方。”

玛丽环顾四周,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是大片的白杨树林,掺杂着修长、覆盖着白色薄树皮的桦树;另一边是湖,野鸭在湖面游荡,黑松鼠蹦蹦跳跳地穿过湖边草地。一条小溪潺潺流入湖中。

“真美。”玛丽说。

“是啊,”庞特兴奋地说,“但是,我们世界的植被和你们这儿的完全不同。我的意思是说,植物种类大致相同,分布地点却不同。裸露的岩石是那么相似——你看小溪中的那块大圆石!我对它多么熟悉啊!我以前常常坐在上面看书。”

庞特从玛丽身边跑开一小段距离。“这里——就是这里!——是我家后门。还有那里,那是我们家餐厅。”他又跑了几步,“卧室就在这里,就在我脚下的地方。”他又用胳膊划了一圈,“这就是我们从卧室看出去的景观。”

玛丽随着他的目光四处张望。“在你们那里,野外可以看到猛犸?”

“噢,是的,还有鹿,还有麋。”

玛丽穿着宽松的上衣和质料轻薄的裤子。“猛犸的毛那么厚,夏天不热吗?”

“夏天它们身上的毛大多都会脱落。”庞特走近玛丽身边,闭上眼睛,“那些声音,”他渴望地说,“树叶的沙沙声、昆虫的嗡嗡声,还有小溪——听!——你听到了吗?潜鸟的叫声。”他惊异地微微摇头,“声音一模一样!”他睁开眼睛,玛丽发现他那金色的瞳孔周围泛起了粉红,“如此接近,”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地说,“如此接近。如果我能——”他再次重重地闭上眼睛,浑身都在轻轻发抖,好像要用意念完成时空穿越似的。

玛丽的心都碎了。这一定是很可怕的经历,玛丽想,脱离自己的世界,被扔到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陌生。她抬起手,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他转向她,而她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道是谁先迈出了第一步,只知道忽然间她的双臂就抱住了他那宽阔的身躯,而他的头就枕在她的肩上。他哭啊哭啊,身体上下起伏着,玛丽用手抚摸着他那金色的长发。

玛丽试着回想上次看见男人哭是什么时候。上次看到的应该是科尔姆,她想——不是因为他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而哭泣,他们面对那些问题时只会选择沉默——是在他母亲去世的时候。即使是在那时候,他也竭力昂着一张勇敢的脸,只让几滴抑制不住的泪水渗了出来。但是,此时庞特却毫无顾忌地大声哭泣着,为他失去的世界,为他失去的爱人,还有失去的孩子们。玛丽默默地陪着他,直到他的心情平静下来,停止了啜泣。

然后,他抬头看着她,开口说了一句话。她以为哈克会将这句话翻译为“对不起”——通常一个男人在哭泣以后,在卸下坚强的伪装以后,在放纵完自己的情绪以后,不是都会说一声“对不起”吗?但是她错了。庞特只是说:“谢谢你。”玛丽热情地对他微笑着,而他也报以同样的笑容。


杰斯梅尔·凯特一大早就出去找阿迪克的女伴鲁尔特。

不出所料,鲁尔特正在化学实验室辛勤工作。“你好!”杰斯梅尔说着,走进一道方形门。

“杰斯梅尔,你来这儿干什么?”

“阿迪克让我来找你。”

“他还好吧?”

“噢,是的,他很好,但是他需要你帮忙做点事。”

“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鲁尔特说。

杰斯梅尔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从玛丽停车的地方走到庞特家的位置,路上花的时间比玛丽预料的要长一点,当然,回程也花了同样的时间。等到他们走回停车的地方,已经是晚上7点钟之后了。

走了那么长的路,两个人都很饿了。所以,开车回去的路上,玛丽建议去吃点什么。他们路过一家乡村小店,小店招牌上写着“供应鹿肉”。玛丽把车停到路边,问庞特:“你觉得这家怎么样?”

“我对选择餐馆不太在行。”庞特说,“他们有什么吃的?”

“鹿肉。”

哔——“什么?”

“鹿。”

“鹿!”庞特叫道,“太棒了!”

“我以前从没尝过鹿肉。”玛丽说。

“你会喜欢的。”庞特说。

小店的餐厅只有6张桌子,现在没有其他顾客。玛丽和庞特面对面坐下来,桌子中间点着一支白蜡烛。主菜几乎过了一个小时才上来,但是玛丽先吃了一些黄油裸麦粗面包,味道不错。她本来还想点一道恺撒沙拉当开胃菜,不过平时和别人吃饭,玛丽就很注意不让自己的口气带蒜味。现在和庞特在一起,更不能点这道菜了。因此,她点了一道生菜沙拉,配上干西红柿沙拉酱。庞特也点了一道生菜沙拉。他没动这道菜里的碎面包块,不过对其他配料还算比较喜欢。

玛丽还点了一杯酒店的招牌葡萄酒,结果发现特别好喝。酒送上来的时候,庞特问道:“我能尝一口吗?”

玛丽感到很惊讶。在雷本家吃饭时,庞特不喝露易丝的葡萄酒。

“当然可以。”玛丽说。

玛丽把酒杯递了过去,庞特啜饮了一小口,愁眉苦脸地说:“味道很辣。”

玛丽点点头。“习惯了就会喜欢的。”

庞特把杯子还给玛丽,说:“也许吧。”玛丽慢慢喝完了酒,欣赏着这间富有乡村气息的迷人小店,享受着庞特的温柔陪伴。

显然,酒店的秃老板认出了庞特——毕竟庞特的外形太醒目了,而且他又在轻声地说着自己的语言,让哈克帮他翻译。最后,这位老板实在忍不住了,走到他们桌边说:“打扰了!真不好意思,庞特先生,您可以给我签个名吗?”玛丽听到哈克发出哔的一声,看到庞特挑起了眉毛。“签名,”玛丽说,“就是把你自己的名字写出来。我们这里的人常常喜欢收集名人的签名。”——又是哔的一声。“名人,”玛丽说,“就是著名的人,你现在就是一个名人。”

庞特惊讶地望着老板。“我——我很荣幸。”他终于说道。

老板递给庞特一支笔,翻出记菜单用的小本子,把最后一页的空白纸板露出来,摆在庞特面前的桌子上。

“通常在签名时,人们也会写几句话。”玛丽说,“比如‘诚挚祝福’之类的。”

老板也点点头。“是的,请写几句话吧。”

庞特耸耸肩,显然被这一幕弄得不知所措,只好用自己的语言写下一些话,然后把本子和笔还给老板。老板兴奋地跑开了。

“你会让他永远记住这一天的!”老板离开后,玛丽说。

“我让他永远记住这一天?”庞特重复着这句话,不太明白其中的意思。

“我是说,因为你的缘故,他以后会永远不会忘记今天。”

“啊,”庞特恍然大悟,隔着蜡烛向她微笑,“我也会永远记得今天,因为你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