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和庞特下楼找吃的。他们刚到厨房不久,雷本·蒙特戈和露易丝·贝努瓦也从地下室出来了。雷本冲庞特咧嘴一笑。“还要吃烧烤吗?”
庞特也对他笑笑。“好吧,但是你得让我帮点儿忙。”
“我来教你吧。”露易丝说着拍拍庞特的前臂,“来吧,大个子。”
玛丽忽然提出反对:“我以为你是素食主义者。”
“没错,”露易丝说,“我已经5年没有吃肉了,但我知道怎么做烧烤。”
庞特和露易丝穿过玻璃推拉门,走进后院。玛丽突然感到有股冲动,想和他们一起去。但是……但是……还是不要了,那样会很傻。
露易丝出去了,随手把推拉门关上,保持室内凉爽。
雷本正在清理餐桌。他装出犹太长舌妇的腔调问:“那你们两个小孩儿刚才在谈什么啊?”
玛丽仍然看着玻璃门外。她看见露易丝一边讲解如何烧烤,一边又是笑又是甩头发,也看到庞特认真地听着她说的每一个字。
“嗯,主要是宗教。”玛丽说。
雷本的声音马上恢复常态:“真的吗?”
“嗯哼。”玛丽说。她不再注视外面的情景,而是把目光转向雷本,“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们谈的是尼安德特人为什么没有宗教。”
“我原来还以为尼安德特人有宗教呢!”雷本一边从碗橱里取出几个纯白色的康宁牌碟子,一边说道,“比如说洞熊崇拜之类的。”
玛丽摇摇头说:“你看的书过时了,雷本。现在没人相信这一套了。”
“真的吗?”
“是的。在尼安德特人居住过的一个山洞里的确发现过一些洞熊头骨。但是现在看来,那些熊很可能是冬眠时正好死在洞里,尼安德特人后来才住进去。”
“但是,不是说那些熊的头骨都摆成了某种形状吗?”
“这个嘛,”玛丽一边摆餐具,一边说,“第一个发现这些骨头的人声称它们被放在一个石槽或石棺里,但是却没有照片为证,据说棺材被工人破坏了。一个叫贝契勒的考古学家画了两幅素描草图,却完全自相矛盾。因此,看来贝契勒只看到了自己想看的东西。”
“噢!”雷本说着,在冰箱里翻找做沙拉的蔬果,“尼安德特人死后,他们的亲人会把来世需要的东西和他们的尸体一起埋葬,这又怎么解释呢?这绝对是宗教意识产生的标志。”
“这个嘛,如果尼安德特人真的这么做过,那确实是宗教的体现。”玛丽说,“但是埋葬了好几代人的尼安德特人墓地里却堆积着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说骨头、旧石器等。极少的几件我们认为是尼安德特人随葬品的东西,其实只是偶然和尸体一起埋下去的而已。”
雷本撕着卷心莴苣的叶子说:“啊,但是埋葬习俗本身不就能表明对来世的信仰吗?”
玛丽四下张望,看看还能帮点什么忙,但实际上没什么需要她做的。“有可能,”她说,“但也许仅仅是为了保持生活环境整洁。很多被发现的尼安德特人尸体都蜷缩成胎儿在母体内的姿势。这可能是一种葬仪,也有可能是挖墓人太懒,希望挖的坑越小越好。毕竟尸体会引来腐食动物,而且暴露在外面很快就会发臭。”
雷本切着芹菜说:“可是……可是我听说尼安德特人是第一代‘花的儿女’。”
玛丽笑了。“啊,对了,伊拉克的沙尼达尔山洞里发现的尼安德特人尸骨上覆盖着花粉化石。”
“对,”雷本点点头说,“他们似乎是戴着花环之类的东西下葬的。”
“很抱歉,但是这种说法也被证明是错误的。花粉不过是偶然进入坟墓的,可能是地下打洞的啮齿类动物或浸过沉淀物的地下水带来的。”
“可是——等一下!还有尼安德特人的骨笛!当年那条消息上了全世界媒体的头版头条啊。”
“不错,”玛丽说,“伊万·特克在斯洛文尼亚发现了一根中空的熊骨,上面有四个洞。”
“对,对,那是个笛子!肯定是用于宗教音乐谱曲的!”
“恐怕不是。”玛丽靠在双门冰箱上说,“后来证实这根骨头根本不是什么笛子,上面的洞只是被肉食动物——很可能是狼——咬出来的。是啊,根据新闻界的一贯作风,关于真相的消息没有登上头版头条了。”
“那是当然,不过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消息。”
“我参加过1998年在西雅图召开的古人类学会议。诺埃尔和蔡斯在大会上宣读了他们否定笛子说的论文。”玛丽停了一下,继续说道,“是啊,直到那时,笛子说才被推翻。尼安德特人——至少我们这个世界上的尼安德特人——没有我们所谓的宗教,甚至连文化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噢,最后一批尼安德特人的行为方式稍有改变,但是大部分古人类学家认为,他们不过是在模仿居住在附近的克罗马农人,而克罗马农人是我们无可争议的直接祖先。”
“说到克罗马农人,”雷本说,“尼安德特人和克罗马农人杂交又是怎么回事?我看的书上说是在,那个,哦,大概1998年发现了一个杂交儿童化石。”
“是的,埃里克·特林考斯是研究那个问题的专家。那个化石是在葡萄牙发现的。不过,你看,他是个体质人类学家,而我是遗传学家。他的观点完全建立在一副他认为表现出杂交特征的儿童骨架上。但是他没有发现头骨,而头骨是唯一能够真正判断尼安德特人的部分。在我眼里,那不过是个健壮的孩子而已。”
“嗯,”雷本沉吟道,“但是,你知道,我见过一些跟庞特长得很像的人,不仅肤色,而且外形五官也很像。比如某些东欧人长着大鼻子和突出的眉脊。你能肯定这些人身上没有尼安德特人基因吗?”
玛丽耸耸肩。“我相信某些古人类学家认为他们的确有尼安德特人基因。不过,说实话,就连我们能否和尼安德特人交配还没有定论呢。”
“呵,”雷本说,“如果你整天和庞特待在一起,或许很快就能找到答案了。”
玛丽立即给雷本的胳膊来了一巴掌——雷本离玛丽不远。“住嘴!”她说着,朝客厅那边望去,这样雷本就看不到她脸上绽放的笑容了。
正午时分,杰斯梅尔·凯特出现在阿迪克家。看到她来,阿迪克感到有些惊讶,却很高兴。“你好。”他说。
“你好。”杰斯梅尔回答道,弯下腰挠挠帕勃的头。
“想吃点什么吗?”阿迪克问,“肉还是果汁?”
“不,不用了。”杰斯梅尔说,“不过我现在了解了更多法律知识。你考虑过反诉吗?”
“反诉?”阿迪克疑惑地重复着,“反诉谁?”
“达克拉·波尔贝。”
阿迪克把杰斯梅尔引入客厅,分别落座,然后问:“控告她什么呢?她又没对我做什么。”
“你正处于失去男伴的悲痛中,而她却打乱了你的生活……”
“不错,”阿迪克说,“但这绝对构不成犯罪。”
“真的吗?”杰斯梅尔反问道,“《文明法典》里关于干扰他人生活是怎么说的?”
“有很多内容。”阿迪克说。
“我想到的那部分是:‘本法反对任何人对他人轻率提起诉讼;我们的社会之所以能拥有文明,是因为我们仅在发生极端恶劣的案件时才将社会的力量施加于个人之上。’”
“她指控我谋杀,没有比这更恶劣的罪行了。”
“但她拿不出对你不利的证据,”杰斯梅尔说,“这证明她很轻率,至少其他法官会这么想。”
阿迪克摇摇头:“我认为萨德法官不会这么想。”
“嗯,可是萨德不会听到反诉的内容。法律规定,另一个法官会受理你的反诉。”
“真的吗?也许值得一试。但是……但是我不想拖延司法程序,我想尽快结束这个案子,尽快摆脱司法监控,回到实验室去。”
“哦,我也认为你不应该真的提出反诉。但是反诉可能帮助你找到答案。”
“找到答案?什么答案?”
“达克拉为什么起诉你。”
“你知道为什么吗?”阿迪克问道。
杰斯梅尔低下头。“直到今天以前,我还不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
“我不能说。如果你想知道,达克拉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