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怒气冲冲地走出警察局,火冒三丈。但是她一个字也没有说,一直等到和庞特回到她停在停车场的车里,才开了口。
玛丽转过头看着他。“这他妈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质问道。
“我很抱歉。”庞特说。
“现在我再也不可能把那些标本拿来分析了。”玛丽说,“上帝啊,我敢肯定,他不控告你的唯一原因是因为那样就必须报告他自己干的蠢事,竟然让你接近证物。”
“我再次道歉。”庞特说。
“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庞特没有说话。
“说呀!说呀!”
“我知道了,”他直截了当地说,“是谁强奸了卡伊瑟,强奸你的可能也是他。”
玛丽惊呆了,向后靠倒在驾驶座上,“是谁?”
“你的同事——他的全名我念不准,叫什么科—内—雷—斯。”
“科尼留斯?科尼留斯·拉斯金?不,这太荒唐了。”
“怎么荒唐了?他的外表有哪里和你那天晚上的记忆相抵触吗?”
玛丽依然在因为刚才的喊叫而喘着气。但是她的口气已经不再愤怒了,取而代之的是惊奇。“嗯,没有。我是说,当然,科尼留斯的眼睛是蓝色的——但是很多人都是。而且科尼留斯也不抽烟。”
“不,他抽烟。”庞特说。
“我从来没见他抽过烟。”
“我们遇见他时他身上有烟臭味。”
“他也许是刚刚去过一间校园酒吧,在那儿沾上了烟味。”
“不是。臭味在他的呼吸里,尽管他似乎想用某种化学品来掩盖。”
玛丽皱起了眉,她确实认识几个偷偷吸烟的人。“我什么也没闻到。”
庞特没有做声。
“而且,”玛丽说,“科尼留斯不会伤害我或是卡伊瑟。我是说,我们是同事,还有——”
玛丽沉默了。庞特最后追问道:“还有什么?”
“嗯,我以为我们是同事。但他——他只是个短期教师。他有博士学位——在牛津获得的,看在上帝的分上。但他能得到的只有短期教学任务——而不是全职的职务,更没有终身在职权。而卡伊瑟和我……”
“你们怎么?”庞特又说道。
“我是个女人,但卡伊瑟确实撞了大运,当时各个学科刚刚开始有预备终身教职的职位。她是个女人,而且明显属于少数种族。人家说强奸不是性犯罪,而是暴力犯罪、权力犯罪。科尼留斯显然是觉得他一无所有。”
“他也可以接近放标本的冰箱,”庞特说,“而且,他自己就是一名遗传学家,他肯定能猜到在这种情况下一名女遗传学家可能会做什么。他知道要找到所有的证据进行销毁。”
“我的上帝,”玛丽想,“但是——不,不。这都是间接的推测而已。”
“在以前全都是间接的推测,”庞特说,“直到我调查了卡伊瑟被强奸的物证——这些物证安全地保存在警察局里,拉斯金没法拿到。我们第一次在你实验室外面的走廊上遇见他时,我闻到了他的气味,而那些标本上也有他的臭味、他的气味。”
“你确定吗?”玛丽问,“百分之百确定吗?”
“我从来不会忘记一种气味。”庞特说。
“我的上帝,”玛丽说,“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可以告诉霍布斯执法者。”
“可以,但是——”
“但是什么?”
“这里不是你们的世界,”玛丽说,“你不能要求谁把远程信息档案拿出来。警方也不能根据你所说的就要求拉斯金提供一份DNA样本。”她已经不再喊他“科尼留斯”了。
“但我可以就他的气味作证……”
玛丽摇了摇头。“以前没有接受过类似申明的先例,一例都没有。而且,即使霍布斯相信你是对的,他也不能以此为根据叫拉斯金来问话。”
“这个世界……”庞特边说边厌恶地摇着头。
“你百分之百确定吗?”玛丽说,“在你的脑子里连一丝怀疑的影子都没有?”
“一丝——影子?哦,我懂了。没有,我百分之百确定。”
“不仅仅是没有合理的怀疑?”玛丽说,“而是没有任何怀疑?”
“我一点儿都不怀疑。”
“完全没有?”
“我知道你们的鼻子很小,但我的这种能力不是什么特异功能。我这个人种的所有成员,还有很多其他物种,都有这种能力。”
玛丽想了想,狗就可以通过气味认出人们,她的确没有理由认为庞特弄错了。“那咱们能怎么办呢?”她问。
庞特沉默了良久。最后,他轻轻地说:“你告诉过我,你之所以没有去报案说被强奸,是因为担心会在调查和审判等司法程序中遭遇到的事。”
“是的,怎么了?”玛丽高声问道。
“我不是有意要惹你生气,”庞特说,“我只是想确定我没有理解错你的意思。如果进行公开调查的话,你或者你的朋友卡伊瑟会发生什么事?”
“即使DNA证据得到了认可——也可能不被认可——拉斯金的律师会试着证明卡伊瑟和我是自愿的。”
“你不应该受这份罪,”庞特说,“谁也不应该。”
“但是如果我们无所作为,拉斯金可能会再次作案。”
“不,”庞特说,“他不会的。”
“庞特,你什么也做不了。”
“请开车带我去你们大学。”
“庞特,不。不要,我不想这样。”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走过去。”
“你甚至不知道怎么走。”
“哈克知道。”
“庞特,这太疯狂了。你不能杀了他了事!”
庞特碰了碰自己肩膀上被子弹击中的伤口。“这个世界的人随时都在杀害其他人。”
“不,庞特。我不会让你这么做。”
“我必须阻止他再去强奸别人。”庞特说。
“但是——”
“尽管你今天也许能阻止我,明天也能,但你不可能永远都能替他求情。总有一天,我能躲开你,回到校园里,然后把这个问题给解决了。”他金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是否会在他再次犯下强奸案之前。你真的想拖我的后腿吗?”
玛丽闭了一会眼睛,像她一贯做的那样努力倾听着上帝的声音,听听看他是否会出面干涉。但是他什么也没说。
“我不能让你这么做,庞特。我不能让你冷血地杀人。即使是他也不行。”
“必须有人去阻止他。”
“答应我,”玛丽说,“答应我你不会那样做。”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他不配活着。”
玛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来。“庞特,我知道,当我说起来世时你觉得我是在犯傻。但是如果你杀了他,你的灵魂会受到惩罚。如果我让你杀了他,我的灵魂也会受到惩罚。拉斯金已经让我尝过了地狱的滋味。我不想在那里度过永生。”
庞特皱起了眉。“我想这么做,是为了你。”
“不要这么做。不要杀人。”
“好吧,”庞特最后说道,“好吧。我不会杀他。”
“你答应了?你发誓吗?”
“我发誓,”庞特说。过了一会儿他又说道:“软骨头。”
玛丽点了点头,庞特就只会这一种赌咒。不过紧接着,她又摇了摇头。“还有一种可能性你没有想到。”她最后说。
“是什么?”庞特说。
“卡伊瑟和科尼留斯先是在双方自愿的情况下发生了性关系,然后她才被别人强奸了。一起工作的男人和女人在办公室里做爱也不是头一回了。”
“这我就不知道了。”庞特说。
“相信我。这种事常有。那样不也会把他的气味留在——嗯,留在她的内裤和其他东西上面吗?”
哔哔。
“内裤,”玛丽说,“就是,呃,穿在里面的衣服,也就是你在标本袋里看见的那个东西。”
“没错。你说的也有可能。”
“我们得弄清楚,”玛丽说,“我们必须百分之百地确定。”
“你可以问问卡伊瑟。”庞特说。
“她不会告诉我的。”
“为什么不会?我以为你们是朋友。”
“我们是朋友。但是卡伊瑟结婚了——结伴了——和另一个男人。而且,相信我:这种事也常有。”
“哦,”庞特说,“那么……”
“我不知道咱们能做些什么。”玛丽说。
“我们能做很多,但你让我发誓不要去做。”
“没错,但是……”
“我们应该让他知道他已经被发现了,”庞特说,“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下。”
“我没有办法面对他。”
“不,当然不用。但我们可以给他留个便条。”
“我不敢说这会有什么用处。”玛丽说。
庞特举起了左手。“这就是植入机侣背后的一整套哲学。如果你知道有人在监视你,你的所作所为都被记录了下来,你就会规矩起来。这在我们的世界非常有效。”
玛丽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我想……我想这不会有什么坏处。你是怎么想的?就是一张匿名的便条?”
“没错。”庞特说。
“你的意思是,让他知道从现在开始有人在一直监视着他?他如果再犯的话,绝无逃脱的可能?”玛丽想了一下,“我想,如果在知道有人识破他以后,他还去强奸的话,那他就是个傻瓜了。”
“一点不错。”庞特说。
“我想可以把便条塞进他在约克大学的信箱里。”
“不,”庞特说,“不应该在约克大学留便条给他。毕竟,他已经在那儿设法销毁了证据。我想他是以为你整整一年都不会回来,所以他可以安全地把你留下的标本处理掉,没有谁知道这些东西到底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不,这个便条得留在他的住处。”
“他的住处?你是说他家?”
“是的。”庞特说。
“我明白了,”玛丽说,“没有什么比别人知道你住在哪儿更有威胁了。”
庞特做了个困惑的表情,不过却说:“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吧。”
“离这儿不远,”玛丽说,“他没有车——他一个人住,而且是真的买不起车,暴风雪的时候,我有几次捎他回家。他的公寓就在简街附近——不对,等等。我知道他住在哪一栋楼里,但我不知道他的公寓门牌号。”
“他那栋大楼里住了很多人家,就像你那栋楼一样?”
“是的。嗯,远不如我住的地方整洁。”
“在入口处附近没有姓名地址来分辨谁住在哪套房子里吗?”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这个了。我们有代码编号和传呼板——这一切都是为了不让人们做到咱们正在说的这事:发现谁到底住在哪儿。”
庞特摇了摇头,很是惊讶。“你们格里克辛人还要过很久很久才会有植入机侣……”
“走吧,”玛丽说,“咱们在开车回我家的路上从他住的地方过一下。我去看看就知道了,至少咱们能知道街道的门牌号。”
“好的。”庞特说。
当他们开车沿着芬奇大道然后转到拉斯金的公寓大楼所在的这条街上时,玛丽不由紧张起来。她发现自己害怕的并不是撞见他——尽管这肯定会让她行动有点反常。她害怕只是因为想到了最后可能会到来的强奸案审判。你知道你所控告的这名男子住在哪里吗,沃恩女士?你去过他家吗?真的?但你仍然说你不是自愿的?
德里夫特伍德位于简街和芬奇大道西附近,神志清醒的人都不会想在这里久留。这里是多伦多——见鬼,也是全北美——犯罪行为最为多发的地区之一。这儿离约克大学很近,学校为此很是犯难。而且,可能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尽管已经游说了多年,但士巴丹拿地铁线始终都没有延伸到校园来。
不过德里夫特伍德有一个好处:房租便宜。而对于想要依靠短期教师计件工资来维持生计的人,对于买不起车的人,这儿是在步行到大学的距离之内唯一可以负担得起的住处。
拉斯金的公寓大楼是一栋白砖大厦,生锈的阳台上堆满了废旧杂物,有三分之一的窗户上用胶带贴着报纸或者铝箔。这栋大楼看上去有十五六层那么高,而且——
“等一下!”玛丽说。
“怎么啦?”
“他住在顶楼!我这会儿记起来了:他过去常把住处称为‘贫民窟顶层公寓’。”她停了一下,“当然,我们还是不知道房间号码,不过他在这儿至少住了两年了。我敢肯定他的信件投递人认识他——我们这些大学老师喜欢让人家寄很多期刊之类的东西过来。”
“嗯?”庞特说,他显然还是没有搞懂。
“如果我们寄一封信给‘科尼留斯·拉斯金博士’到这个地址,仅仅是写上‘顶楼’作为地址的一个部分,我敢肯定他会收到的。”
“哦,”庞特说,“很好。那咱们在这儿就没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