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爱的智人同胞,是时候了,我们该去火星了……
这肯定够他受的,看到拜德罗斯议员苦恼的样子,庞特·布迪特在一旁幸灾乐祸。
毕竟,就是拜德罗斯下令把他和图卡娜·普拉特从玛丽的世界召回,作为关闭两个世界通道的前奏。但是不仅庞特拒绝回来,图卡娜·普拉特更是说服包括朗维斯·特洛波在内的尼安德特的十大尊者,到另一个世界去看看。
现在,拜德罗斯不得不恭候从那个世界来的格里克辛人代表团。庞特被安排在量子计算机室等候代表团的到来。拜德罗斯今天则没有下德布拉尔矿。他在上面等着格里克辛的联合国秘书长和其他官员的到来。
电梯往返两趟才把他们所有人都运了上来。四个穿银色衣服的展示人前后忙碌着,把这一切展现给公众。首先从电梯里出来的是深色皮肤的联合国秘书长,庞特跟在后面,接着出来的五个人都是浅色皮肤,其中有两个是女性,再后来是乔克·克瑞格,这组人中他个子最高。
“欢迎来到占塔。”拜德罗斯说。他显然命令自己的机侣不要把巴拉斯特语中他们星球的名字翻译出来。而这七个格里克辛人则没有机侣,甚至连那种捆绑的临时机侣都没有。对此也有很多争议,但是和庞特当初一样的所谓“外交豁免权”让他们不必将一切言行记录在远程信息档案中。事实上,要是庞特理解正确的话,乔克不应该享有这样的特权,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也没有佩戴机侣。
“为了我们共同的将来,我们热烈欢迎你们来访。”拜德罗斯继续说。庞特强忍着没有让自己笑出来。虽然图卡娜·普拉特曾经藐视过他的权威,拜德罗斯还是得请教她如何编出一篇符合格里克辛标准的演讲,他讲了大概有一辰的时间。
庞特想,乔克·克瑞格内心肯定是个巴拉斯特人。别的格里克辛人看起来都很喜欢盛大的欢迎仪式,唯独他根本就没在意,环顾四周看着树、看着山,看每一只鸟飞过,看头顶上的蓝天。
最后,演讲结束了。庞特走到乔克旁边。乔克穿了件长风衣,腰间系着带子,戴着皮手套和一顶有边的帽子。他们的衣服还在进行激光杀菌,格里克辛人代表团都在矿下等着,没有换尼安德特的衣服。“嗯,你认为我们的世界怎么样?”
乔克慢慢地前后摇动着头,然后他的声音充满了好奇:“很美……”
班德拉家的展示器固定在客厅的墙上,它的表面顺着圆形的室内呈现出弧度。大的方形屏幕分为四小块,每小块都显示一位展示人的视角。在联合国代表团出现在德布拉尔镍矿上的时候,这四位展示人都在现场。班德拉今天是没办法外出了,玛丽也待在家里,显然是在展示器里观看别的格里克辛人到来。
“哦,看!”班德拉说,“那是庞特!”
玛丽多希望能看他一眼——但是不幸的是,图像一闪而过。展示人肯定对一个巴拉斯特大家伙不感兴趣。他们的注意力全在那群格里克辛人身上。
“这些都是谁呀?”班德拉说。
“那边的那个人,”她和许多加拿大人一样,怕被视为种族分子,即使那是科菲·安南和那组中别的成员之间最大的区别,她也没有说“那个黑人”或是“那个深色皮肤的人”,“是联合国秘书长。”
“哪一个?”
“那个。在左边,那儿。”
“那个褐色皮肤的家伙?”
“嗯,是的。”
“那么他是你们世界的领导?”
“哦,不是。不算是。但是他是联合国的最高官员。”
“啊。那个高个子是谁?”
“那个是乔克·克瑞格,我的老板。”
“他——他看上去……很危险。”
玛丽考虑了一会儿。她认为班德拉讲得没错:“一副精瘦的饿鬼样。”
“哦,哦!”班德拉开心地说,“那是个习语吗?”
“是一出戏剧中的台词。”
“嗯,很适合他,”她点点头,“我不喜欢他那样子。他的表情没有喜乐。”然后,班德拉意识到她可能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的朋友。”
“他不是我的朋友,”玛丽说,她坚持一个原则,朋友就是你去过他/她的家、他/她也去过你的家的人,“我们只是一起工作。”
“快看!”班德拉说,“他没有佩戴机侣。”
玛丽看着屏幕。“他是没戴。”她又查看了其他人,“格里克辛都没有戴。”
“怎么会那样?”
玛丽皱眉。“我猜应该是外交豁免权。就是说……”
“嗯?”
玛丽的心在跳:“通常是指一个外交官享有免检其随身行李的权利。要是我把密码子记录器给乔克,他应该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它带回到我的世界。”
“很好,”班德拉说,“哦,看!又是庞特!”
从萨尔达克飞到多纳卡特岛要花两辰的时间。庞特知道,这要比在玛尔世界的同样旅程的时间长得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想玛尔,想着能让他们孕育孩子的维珊的仪器,但是在这架直升机宽敞的机舱里,坐在庞特旁边的乔克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们就从来没有造过飞机吗?”乔克问。
“没有,”庞特回道,“我自己也在想。当然了,我们也有很多人都对鸟和飞翔很感兴趣,但是我看到过长长的——‘跑道’,你们是那么叫的吧?”
乔克点点头。
“我看过你们的飞机所需要的长跑道,只有习惯了开垦大块土地来发展农业的种族才会认为,开垦出大量的土地来建设跑道或公路是很自然的事情。”
“我倒是从没有那么想过。”乔克说。
“哦,”庞特继续说,“我们的路肯定跟你们的路不同。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你们怎么说的?宅在家里的类型。我们很少旅行。”
乔克左右看了看直升机:“但是这里面很舒适。座位之间有很大的空间。我们那边的飞机里总是人满为患,火车、汽车也是一样的情况。”
“倒不是在刻意追求舒适,”庞特说,“而是让大家相互闻不到对方的外激素。我就发现在你们的大飞机里飞行特别难受,尤其是经济舱。我们没你们飞得高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们的机舱不是封闭的,我们经常让新鲜空气进来,这样就避免了外激素堆积,还有——”庞特忽然不说话,侧着头,“啊,谢谢,哈克。”他看着乔克,“我叫哈克在到达纽约罗切斯特的对应点上空时提醒我。要是你现在往窗外看……”
乔克将脸贴在方形的玻璃上。庞特移到另一边的窗户旁向外看。他能看到一座大湖的南岸,在乔克的世界里,那座湖叫安大略湖。
“全是森林呀。”乔克惊讶地转过身对庞特说。
庞特点点头:“有些狩猎小屋,但没有大规模定居。”
“没有路,几乎都认不出地形了。”
“我们很快就要经过芬格湖区,我们的名字和你们的名字是一样的,因为形象很明显。你应该很容易看出来。”
乔克再次望着窗外,陷入沉思中。
展示人并没有随联合国代表团一起飞往南部,班德拉说他们抵达多纳卡特岛的时候,会有别的展示人在现场。在这之间,班德拉关上了展示器。她转向玛丽:“昨晚我们还没有谈……谈我跟哈布的问题。”
玛丽点点头:“那是不是你的女伴离开的原因?”
班德拉仰头望着天花板:“是的。她实在看不过去他对我的所为。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她走了也好。”
“为什么?”
“没人在旁边的时候,更容易掩盖羞耻。”
玛丽站起来,把手放在班德拉的肩膀上,然后看着她说:“你听我说,班德拉,没有什么好羞耻的。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班德拉微微点点头:“我知道,但是……”
“没有但是。我们一起找个办法来解决这件事。”
“没有办法。”班德拉拿手擦拭眼泪。
“肯定有,”玛丽说,“我们会找到的。一起。”
“你没必要这么做。”班德拉摇着头柔声说。
“不,我有。”玛丽说。
“为什么?”
玛丽耸耸肩:“就算是我们都是女人吧。”
“女士们,先生们,”拜德罗斯议员说道,“我们已经到达多纳卡特岛——也就是你们那里的曼哈顿。”
乔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对纽约了若指掌——但是这里!
这太壮丽了!
他们正飞过南布朗克斯——蓊郁的森林,胡桃树、香柏树、栗树、枫树和橡树,所有树叶都燃烧着秋天的颜色。
“看!”科菲·安南喊道,“赖克斯岛!”
确实是,但是大小只有乔克所知那座人工扩展岛屿的三分之一。直升机飞在上面的时候,乔克看到南边没有桥梁通往皇后区。不,当然了,在他的世界,左方就是拉瓜迪亚机场的所在地,这里也没有机场,却有个港口。忽然乔克看到一个像航空母舰的物体,不禁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尼安德特也有这个。他很讨厌跟他旁边的那个尼安德特人讲话,但是他得知道。“那是什么?”
“船。”庞特回道。那语气好像是明摆着的答案。
“我知道那是船,”乔克回道,有点儿被激怒了,“但是为什么它顶部那么宽且平?”
“那些是太阳能收集器,”庞特说,“给涡轮机提供能源。”
飞行员肯定被告知要蜿蜒前行,好让他们看到这大好河山。他们现在向西,向华兹岛飞去,岛的周边布满了像是农舍的建筑物。
直升机继续飞行。好像纽约的中央公园已经扩展到整个曼哈顿区,从东河大道一直到亨利哈得孙林荫大道。
“多纳卡特岛是我们派普拉达可城的中心区,”庞特说,“换句话说,它是女性的领土。在萨尔达克,边缘区和中心区之间有几百公里的郊区。在派普拉达可,边缘区和中心区被你们称为哈得孙河的河流隔开。”
“那男人都住在新泽西?”
庞特点点头。
“他们怎么过来?我没有看到桥。”
“立方车能在水面飞过,”庞特说,“所以夏天他们就乘坐立方车,冬天的时候河面结冰了,他们直接走过去。”
“哈得孙河不结冰。”
庞特耸耸肩:“在这个世界,是结冰的。你们的活动对气候的改变超出你们的想象。”
直升机现在沿着河流向南飞行。他们很快来到一条细小的支流上,这无疑就是霍博肯未经驯化的野态了。乔克往左边看。岛屿在那儿,是的:连绵的小山——难道曼哈顿不是“群山之岛”的意思吗?——点缀着湖泊……根本就没有摩天大楼。有些空地上有建筑物,但是都不超过四层高。乔克又往右边看。原来自由州立公园所在地都是森林。这边叫伊利斯岛,对应着那边的自由岛,但是,肯定没有自由女神雕像。乔克心想,这样也好,他可不想真的看到一个150英尺高的尼安德特人——
乔克能听到周围的人都在惊呼,他们和他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在上纽约湾有两条鲸鱼,它们肯定是从大西洋里游来,在这儿搁浅了。每条都有40英尺长,露出深灰色的后背。
直升机现在往东,在加弗纳斯岛和炮台公园之间的水域上空飞行,然后朝着东河方向飞去。乔克可以看到沿岸有成百上千座树木房子。“那是什么?”
“观测台,”庞特说,“我知道你们把大望远镜放在半球体的封闭空间里,但是我们更喜欢这些立方体结构。”乔克摇摇头,无法想象格林尼治村会暗到可以遥望星空。
“那儿有野生动物吗?”乔克问。
“哦,有呀。海狸、熊、狼、狐狸、浣熊、麋鹿、水獭——更别提鹌鹑、山鸡、天鹅、火鸡,还有很多很多的旅鸽。”庞特停了停,“只可惜现在是秋天,要是春天,你能看到到处都是玫瑰和各种野花。”
直升机飞得非常低,现在还在东河的上空飞行,蓝色的河水轻拍着河岸。直升机又飞了一段时间,然后在一块长满草的空地上降落下来,周围都是梨园和苹果园。拜德罗斯首先走出来,接着是庞特和阿迪克,然后是联合国秘书长,跟着是乔克,其他成员也纷纷走了出来。空气里有清甜凉爽的味道,头顶上的天空一片碧蓝,乔克只在亚利桑那的夏天见过这样的蓝,纽约城是永远看不到的。
当地女性官员代表团和两位当地的展示人在现场,人们再次发表演讲,其中包括一位当地长老院的主席,乔克猜她的年龄大概跟自己相仿——她应该是142代。她剃着光头,只有头顶处留着一撮银色长发。乔克想,就算是个尼安德特人,她看上去也很讨厌。
她以即将要举行的盛宴菜单结束她的演说,他们可以吃到大牡蛎、大龙虾;然后她请庞特·布迪特上来再说几句。
“谢谢。”庞特走到众人前面。乔克听不清他讲的是什么。尼安德特人没有为演讲准备扩音器,因为声音都靠机侣,他们没有这样的设备。
“我们做了不少努力,”庞特继续说,“去寻找我们的地球上与联合国总部相对应的地点。你们知道,我们没有卫星,所以我们也没有你们那样棒的定位系统。我们的测绘员之间也在争论,或许会有几十米的误差,但是我们希望能解决那个问题。然而……”他转身,指着远方,“看到那边的那些树吗,我们相信它们标志着联合国大楼的入口。”他又转过来,“那边的沼泽地,那里是联合国安理会的所在地。”
乔克惊讶地看着。这里是纽约市——没有百万人口,没有刺痛你眼睛的空气,没有拥挤的交通,没有几千辆出租车,没有拥挤的人群,没有噪声。这里是曼哈顿……好像是几百年之前,好像回到了1626年,彼特·米纽特花了24美元从印第安人手中买下它,这里好像回到了被开发、被建设、被污染之前的时光。
代表团的其他成员正在相互交谈,那些说英语的人似乎跟乔克有一样的想法。
庞特开始朝东河河岸走去。那个尼安德特人跪在岸边,伸出双手,不断地从河里掬水往脸上泼。
乔克注意到一些人脸上漠然的表情,他们没有看出这种行为的意义。但是乔克看出来了。
庞特·布迪特刚刚在用东河的水洗脸。那水未经处理、未经过滤、未经污染。
乔克摇摇头,憎恶他那世界的人民对他们的世界所做的一切,希望能找到方法让他们重新开始,重享新鲜、干净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