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要说出这句话。朋友们,是时候了,至少我们中的一些人要去前行,离开我们的地球,大步向前……
玛丽、庞特和梅加晚上就在维珊家打地铺睡了一宿。第二天,他们用件毛皮衣服把密码子记录器裹得严严实实的,这样别人就不会注意到了。一行三人叫了辆立方车载他们去科拉达可中心,从那儿再乘坐直升机回到萨尔达克中心……正好赶上了合欢节的尾巴。
庞特和阿迪克会合,然后两人乘坐悬浮巴士朝着男人的领域去了。玛丽知道,庞特明天还要出门,他要陪同包括乔克·克瑞格在内的联合国考察团去多纳卡特岛。
玛丽的心开始痛了起来,她早就在数着到下一个合欢节还有多少天了——倒不是因为她希望她那时还在这个世界里,而是在那之前,她必须回到协力集团。但当然了,她会回来过节的。
玛丽感觉自己非常嫉妒阿迪克。她知道这不公平,但是整个事情让她感觉自己像个第三者,庞特从家里溜出来和她这个不合法的情人约会,而现在不得不回到他真正的家里。
玛丽拿着用毛皮衣服包好的密码子记录器,慢慢地朝着她和班德拉一起住的房子走去。许多妇女从她身边走过,但是没有人是悲伤的。那些结伴走的都在大声地笑谈;那些单独走的则面带着微笑——不是问候式的微笑,而是偷偷的微笑,很私人的微笑,回忆的微笑。
玛丽感觉自己像个白痴。她到底在这儿跟着这些人干什么?是的,和庞特在一起的时光,她是很快乐。性爱一如既往地令人陶醉,谈话如此有趣,和庞特带着梅加一起去见维珊的旅行也很棒。但是,下一次和庞特相聚,还要等到25天之后!
一群旅鸽暂时遮住了太阳。玛丽知道它们是迁徙鸟类,在一南一北两个家之间来回飞动。玛丽长叹一口气,继续赶路。她知道为什么路上的这些尼安德特女人会微笑。因为她们并不是回到一个孤零零的家,而是回到她们同性爱人的身边,要是有孩子的话,也会回到她们孩子身边,回到她们的家。
一阵冷风吹过,玛丽竖起猛犸毛大衣的领子。她很讨厌多伦多的冬天——她猜想她更讨厌这里的冬天。多伦多面积很大、工业很多、人口很多、车辆也很多,这都改变了当地的环境。这个城市的北面——还有南面,在纽约州的西部——全都被雪覆盖了。但是在多伦多,每年都很少飘雪花。通常圣诞节之前都不会下雪。当然了,她现在所在的地方,对应的并不是多伦多,萨尔达克对应的是玛丽世界中萨德伯里向北400公里的地方。萨德伯里倒是雪成堆,萨尔达克的雪肯定更大。
尽管天还没有那么冷,玛丽却在打冷战。一路走着,她想问问她的机侣这里的冬天是什么样子,但是她怕克里斯蒂娜会证实她的担忧。
最后,她来到了她和班德拉合住的房子门口。屋外的树叶不停地飘落。玛丽进了屋子。她穿的是尼安德特的连脚裤,但是她进门的时候,本能地弯腰想脱鞋子。她又叹了口气,想着她是否真的能习惯这个世界的生活。
玛丽走进自己的房间,放下密码子记录器,转身去了客厅。她能听到哗哗的水声。班德拉肯定在家,她的男伴或许搭乘上一班悬浮巴士回到边缘区了。水声肯定是掩盖了玛丽进门的声音,因为浴室的门是关着的——这不是为了隐私,而是为了卫生。玛丽知道,班德拉肯定还没有闻出玛丽的气味。
玛丽走进厨房,倒了杯果汁。她听说在南方果园里工作的尼安德特人都会把头发和体毛全部剃光,以便更好地在高温下工作。她试着想象庞特要是没有毛发该是什么样子。玛丽看过电视上的健美人士,因为某些原因,他们的胸口和后背都没有毛。要么他们是剃掉了,要么是他们服用的类固醇产生了那个效果。不管怎么说,她还是喜欢庞特现在这个样子。
玛丽希望班德拉现在能从浴室出来,因为现在她很想上厕所。纯粹是因为走投无路,她强迫自己克服困难和别人共用洗手间。她走向关着的门,把门推开。
班德拉正站在洗脸盆前面,弯着腰,侧身向着水池上方的方形镜子。
“对不起,打扰你了,”玛丽说,“我只是想要——哦,我的天哪!班德拉,你还好吗?”
过了一会儿,玛丽才看到洗脸盆里面有血迹;粉红色的石头上很难分辨出红色的血滴。
班德拉没有转过身。事实上,她看上去试图要遮住她的脸。玛丽上前一步。
“班德拉,这是什么?”玛丽伸出手,抓住班德拉的肩膀。要是班德拉真的想要的话,她那么大力气,肯定能阻止玛丽让她转身。但是她只是刚开始时有些抵制,随后就让玛丽把她转过来。
玛丽倒吸一口气。班德拉的左脸肿得可怕,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口大概有10厘米长,从眉沟往下到面颊,一直到嘴巴。伤口的中间位置已经结痂,但是班德拉把它们大部分都揭去了,鲜血往外直流。
“我的上帝呀,”玛丽说,“你到底怎么啦?”玛丽找到一块布,把它沾点水,然后帮助班德拉清洗伤口。
眼泪顺着班德拉的脸庞流了下来,滑过她的大鼻子,经过下巴,掉落到洗脸盆中,和血混合在一起。“我——我不应该让你住这儿的。”班德拉柔声说。
“我?”玛丽问,“我做了什么?”
但是班德拉看上去在想自己的事。“这还不算坏。”她对着镜子说。
玛丽放下布,把手放在班德拉的肩膀上。“班德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在试图除掉这些痂,”班德拉小声地说,“我以为我可以掩盖住伤口,你就不会注意的,但是……”她吸了一下鼻子。尼安德特人吸鼻子的时候,声音大而且粗粝。
“是谁干的?”玛丽问。
“这没啥关系。”班德拉说。
“当然有关系!”玛丽说,“是谁?”
班德拉攒起一点力气。“我让你住在我家,玛尔。你知道我们巴拉斯特人很少需要隐私的——但这件事上,我坚持隐私。”
玛丽感觉很难受:“班德拉,你受伤了,我不能袖手旁观。”
班德拉拿起布,在脸上蘸了几下,看看血是否止住了。终于止住了,她把布放了下来。玛丽扶着她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玛丽坐在旁边,握住班德拉的大手,看着她那双褐色的眼睛。“慢慢来,”玛丽说,“但你必须要告诉我怎么回事。”
班德拉转眼不看她:“他已经3个月没这样过了,所以我本以为这次他不再会了。我本以为或许……”
“班德拉,是谁打你的?”
班德拉的声音几乎都听不到,但是克里斯蒂娜重复的声音足够大,使玛丽能听清楚:“哈布。”
“哈布?”玛丽惊讶地问道,“你的男伴?”
班德拉的头上下点了几次。
“我的……上帝呀。”玛丽说。她深深呼吸一口,是对她自己,也是对班德拉。“好吧,”她说,“我们应该这么做:去当局举报他。”
“不。”班德拉说。
“要的,”玛丽坚定地说,“这种事情我的世界也有发生。但是你不该就这么容忍下去。我们需要帮助。”
“不!”班德拉态度更加坚决。
“我知道这么做非常难,”玛丽说,“但是我会陪你一起去。我会寸步不离。我们一起把这件事做个了结。”她指着班德拉的机侣,“远程信息档案中心里应该有他的记录吧?他不能就这么逍遥法外。”
“我不会去控诉他的。没有受害人的指控,就没有犯罪。这就是法律。”
“我知道你还爱着他,但是你不该容忍他这种行为。没有女人该这么做。”
“我才不爱他,”班德拉说,“我恨他。”
“那就好办了,”玛丽说,“让我们一起做点事。来吧,我帮你换上件干净的衣服,然后我们一起去见仲裁者。”
“不!”班德拉说,用手把面前的桌子拍得砰砰响,玛丽都担心桌子被她拍裂了。“不!”班德拉又说。但是她的声音里没有害怕,而是充满了坚定。
“但是为什么不?班德拉,要是你认为你有责任容忍——”
“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们的世界,”班德拉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我不能把这拿去和仲裁员说。”
“为什么不呀?打人在这儿肯定也是罪,不是吗?”
“当然是。”班德拉说。
“就算是两个结伴的人之中也一样,不是吗?”
班德拉点点头。
“那你为什么不愿意?”
“因为我们的孩子!”班德拉说,“因为哈普纳和詹娜。”
“关她们什么事?”玛丽问,“哈布会去找她们吗?他——是个虐待子女的父亲吗?”
“你看!”班德拉叫道,“你根本就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让我明白呀,班德拉。让我明白是为什么,要不然我自己去找仲裁者。”
“这碍着你什么事了?”
玛丽被这句话问住了。这肯定关乎每个女人的事情。肯定……
这话就像一瓢冷水猛地浇在她的头上。被科尼留斯·拉斯金强暴后,她也没有报警,导致她的系主任卡伊瑟·雷姆图拉成为第二个受害者。她一直想去弥补,不想再因为任由罪犯侵犯女性,而不去举报而内疚不安。
“我只是想帮你,”玛丽说,“我在乎你。”
“你要是在乎我的话,那你就该忘记你看到的我现在这个样子。”
“但是——”
“你一定要保证!你一定要向我保证。”
“但是为什么,班德拉?你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再发展下去。”
“我只能由着它!”她握紧拳头,闭上眼睛,“我只能由着它。”
“为什么?看在上帝的分上,班德拉……”
“这跟你们那个愚蠢的上帝没有关系,”班德拉说,“这跟现实有关。”
“什么现实?”
班德拉又把眼睛看往别处,深深吸一口气,慢慢地呼了出去。“我们法律的现实。”她最后说。
“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做这种事,他们还不惩罚他?”
“嗯,会的,”班德拉说,“是的,他们肯定会的。”
“那不就行了吗?”
“那你知道是什么样的惩罚吗?”班德拉说,“你和庞特·布迪特在一起。当他的男伴阿迪克被误控为谋杀庞特的时候,阿迪克面临什么样的惩罚?”
“他们要使阿迪克绝育,”玛丽说,“但是阿迪克不应该受到这样的对待,因为他什么都没做。但是哈布——”
“你以为我还在意他怎么着了?”班德拉说,“但是他们不是单单使哈布绝育。在基因库里是不能容忍有暴力的基因。每个有他50%基因物质的人都要被绝育。”
“哦,天哪,”玛丽小声地说,“你的女儿……”
“的确是!149代很快就要孕育了。我的哈普纳到时候要怀她的第二个孩子,我的詹娜则要怀她第一个孩子。但是,要是我举报哈布的行为……”
玛丽感到透心凉。要是班德拉举报哈布的行为,那么她的两个女儿就会被绝育,同时,她猜想,要是哈布有兄弟姐妹的话,也会被绝育的。要是他父母还健在的话……不过他妈妈应该可以免了,因为她应该已经绝经了。“我想尼安德特的男人也不全是那样,”她轻声地说,“很抱歉,班德拉。”
班德拉挺直腰背:“这个担子我一个人已经扛了很久。我都习惯了。还有……”
“什么?”
“我本以为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自从我的女伴离开后,他就没有再打过我。但是……”
玛丽能感觉到喉咙下面冒出的酸水。“你肯定能做些什么。”她停了停,接着说,“你可以自我防卫。那肯定是合法的。你可以……”
“什么?”
玛丽看着布满青苔的地板:“一拳打得准的话,一个尼安德特人能杀死另一个尼安德特人。”
“确实是!”班德拉说,“确实是的。所以你看,他肯定还爱我——他要是不爱我的话,我早就被打死了。”
“打人可不是显示爱的方式,”玛丽说,“但是狠狠地打回去或许是你唯一的选择。”
“我不能那么做,”班德拉说,“因为那样的话,我同样会面临施暴的指控,那么我的女儿们因为有我一半的基因,又要受到牵连。”
“该死的第22条军规,”玛丽说,她看着班德拉,“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班德拉点点头。“找不到出路的困境。但是玛尔,你错了,出路是有的。最终,或许是我,或许是哈布,总会死的。到那时……”她举起手,松开拳头,翻开掌心,做个一切皆是徒劳的动作。
“但是你为什么不跟他离婚?不管你们这儿叫什么吧,这应该不难呀。”
“从法律程序上,你所谓的离婚一点儿不难,但还是会有闲言碎语,人们还是会很好奇。所以我要是终止和哈布的关系,别人就会问我们。万一真相大白,那时我的女儿们很可能一样面临被绝育的危险。”她摇摇头,“不,不,还是这样更好。”
玛丽张开双臂,拥抱着班德拉,抚摸着她头上泛着银灰的橘色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