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们中断一下也是合情合理的,我们享用了冷战后第一个几十年的繁荣,我们沉溺于我们人类伟大的事业当中:我们停了下来,闻闻玫瑰的香味……
他们离开饭店后,玛丽和庞特与梅加会合,陪着她玩了一会儿。但很快就是她上床睡觉的时候,梅加回到她的监护人达卡拉·波尔贝的家里,这让玛丽想到一个好主意:她和庞特可以去边缘区庞特的家里过夜,毕竟,阿迪克不会在的,这样班德拉和哈布就可以单独待在自己家里了。庞特对这个建议大吃一惊——一个女人去男人家有些不寻常。虽然玛丽现在已经去过两三次——但是,在玛丽解释完不愿在有别人在家的情况下做爱之后,庞特很快就同意了,他们叫了辆立方车,驶向边缘区。
几次美好的性爱之后,玛丽躺在圆形浴缸里,庞特坐在椅子上,假装在看笔记本电脑上的东西。但是玛丽注意到他的眼睛不是从左往右看,或者按照他们的习惯,从右往左看。帕勃躺在它主人的脚边打盹。
庞特的姿势与智人的男性不同:尽管他下颌很长,却没有屈手肘托腮。当然,他手臂的比例非常不正常。不,该死,不。不该用“正常”这个词。当然,要他去模仿罗丹的《思想者》的姿势,肯定很不舒服。或者——为什么玛丽以前没有注意到?庞特的枕骨在后脑中占据相当的分量,使他沉重的脸获得了完美的平衡。或许,思考的时候,他就没必要托起头。
当然,不用说庞特现在就陷入在沉思当中。
玛丽从浴缸中起身,只裹了一条浴巾,就在屋子里走动着。她坐在他的椅子扶手上。“一分钱来买你的想法。”她说。
庞特皱起眉头:“我怀疑可值这么多钱。”
玛丽笑了起来,轻抚着他的上臂:“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
“不开心?”庞特说,“不,不,没有呀。我只是在想事情。”
玛丽环抱着庞特宽宽的肩膀:“跟我有关吗?”
“嗯,有点儿关系。”
“庞特,”她说,“我们说好,让我们的关系好好维持下去。但我们能做的唯一办法就是相互交流。”
庞特看上去完全领会,玛丽心想,他脸上的表情好像是:你认为我会不知道吗?
“那么……”玛丽说。
“还记得韦罗妮卡·香农吗?”
“当然,劳伦森大学的那个女人。”那个女人让玛丽·沃恩看到了圣母马利亚。
“在她的研究中,有一个……一个暗示,”庞特说,“她辨别出了智人大脑中负责宗教冲动的那部分结构。”
玛丽深呼吸一口。她不习惯那个概念,但是她体内的那个科学家不能忽视韦罗妮卡显然已经证明了的事实。但是……“我猜是的。”玛丽吐出呼进去的空气。
“嗯,要是我们知道什么会产生宗教,”庞特说,“那么……”
“那么什么?”玛丽说。
“那么或许我们就有法子治疗它。”
玛丽的心怦怦直跳,她想她要从椅子扶手上跌下来了。“治疗,”她重复道,好像是听到这些词从她自己嘴巴里说出来才清晰一样,“庞特,你不能治疗宗教,它不是一种疾病。”
庞特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玛丽看到他的眉毛紧锁,好像是在说:“是吗?”
玛丽决定抢在庞特开口讲她不愿意听的事情之前:“庞特,这是组成我生命的一部分。”
“但这也是你们世界中有那么多罪恶的原因。”
“但也是有很多伟大崇高的原因。”玛丽说。
庞特侧头转向玛丽:“是你叫我说的。我只是想自己私下里想想。”
玛丽皱起眉头。要是他什么都不说,她永远都不能问他有什么不对。
庞特继续说:“应该有可能确定是哪种基因突变导致格里克辛人的宗教信仰。”
基因突变。宗教是一种变体。亲爱的耶稣。“你怎么知道是我们的人基因突变?或许我们才是正常的,祖先传下来的,你们的人才是基因突变。”
但是庞特只是耸耸肩:“或许是我们吧。要是这样的话,那也不是……”
玛丽接过他的话来,她的口气全是讥讽:“也不是自从尼安德特人种和智人人种分开后唯一进步的地方。”
“玛尔……”庞特温柔地说。
但是玛丽并不打算就此罢休:“看!你们的音域不如我们的广!所以我们更高级。”
庞特张开嘴想要抗议,但又合上嘴,不做声。但是玛丽知道他想讲什么。对她这话的最好反驳就是格里克辛人喝水的时候可能会呛死,但是尼安德特人不会。
“对不起,”玛丽说,她这回坐到了庞特的腿上,胳膊抱着他的肩膀,“对不起,请原谅我。”
“当然了。”庞特说。
“对我来说,这个是很难的概念。当然你会理解的。宗教作为一种偶然的基因突变,宗教带来的损伤。我的信仰只是一种生物反应,根本就没有现实基础。”
“我不能说我理解,因为我真的不理解。我从不相信无视事实的一切。但是……”
“但是?”
庞特又沉默了,玛丽换了个位置,往后面挪了点,这样她好研究他那张宽宽圆圆的、长满胡须的脸。他那金色的双瞳里满是智慧,满是善良。
“庞特,对不起,我不该这样说的。我最不希望你做的,就是你不愿意与我坦诚相待。请你告诉我,到底你想说的是什么?”
庞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这么做的同时,也让玛丽感觉到一阵微风。“还记得我对你讲过我去看人格塑造师吗?”
玛丽点点头。“是的。关于我被强奸这事。”
“这是我去咨询的主要目的。但是,还有,还有一件事情……”
“我们称之为问题。”玛丽说。
“啊。我还有一些别的问题要解决。”
“然后呢?”
庞特往椅子里面挪了挪。“咨询师名叫朱拉德·塞尔根,”庞特说,这是毫不相干的话,他是在思考的时候拖延时间,“塞尔根有个假设,关于……”
“嗯?”
庞特微微耸肩:“关于你吸引我的原因。”
玛丽感觉到后背僵硬起来。很显然,她成了庞特的问题根源,这已经很糟糕了,但成为另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的理论研究对象更糟糕!她冷冰冰地问道:“他的猜想是什么?”
“你知道我的女伴克拉斯特是死于血癌的。”
玛丽点点头。
“她不在了。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就像那些纪念越南老兵的墙。”玛丽说,记得他们去过华盛顿,庞特对那个景点印象很深。
“的确是!”庞特说,“的确是!”
玛丽边点点头,边整理头脑中琐碎的思绪:“在爱他们的人心中,纪念墙上的那些人依然以某种形式活着,这种想法让你很不舒服。”
“Ka.”庞特柔声地说。要是巴拉斯特只说了这个词,克里斯蒂娜就不会多事把这个尼安德特的词翻译成“是”。
玛丽又点点头:“你是……你是在嫉妒他们,尽管他们失去亲人,但是他们依然有安慰。而因为你们不相信有天堂,或是来生,所以你们就得不到这种安慰。”
“Ka.”庞特又说,但是,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继续,克里斯蒂娜在翻译着,“但是塞尔根和我并没有谈到那次华盛顿之旅。”
“那么是什么?”玛丽问。
“他暗示我……我被你吸引的原因……”
“是什么?”
庞特抬起头,看着天花板:“我以前说过,我从来不相信任何与事实相悖的迹象,或者说是眼见为实。但是塞尔根建议,或许当你说你有灵魂,就算死了,也依然会以某种形式存在的时候,我真的相信了你。”
玛丽的眉毛拧在一起,头歪向一侧,肯定是迷惑不解:“是吗?”
“他……他……”庞特讲不下去了,最后,他只好抬起左臂,说,“哈克?”
哈克接过他的话,直接用英语来说。“你不要觉得奇怪,玛尔,”机侣说,“庞特他自己也不明白,但塞尔根学者很清楚,我也一样。”
“是什么?”玛丽问道,她的心跳得很厉害。
“可以想象得出来,”机侣继续说,“要是有朝一日你死了,庞特就不会像当年克拉斯特死了那样悲伤——倒不是因为他爱你少一点,而是因为他相信你依然以某种方式存在着,而减轻点痛苦。”
玛丽浑身都松弛了下来。要不是庞特的胳膊抱住她的腰,她只怕会从他腿上滑下来。“我的……上帝呀。”她说。她的头脑一团糨糊。
“我也不是认同塞尔根的看法,”庞特说,“但是……”
玛丽微微点点头。“但是你是个科学家,这是……”她停了下来,相信有来生,居然能起到这样的安慰作用,“这推测很有趣。”
“Ka.”庞特说。
是的,确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