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那种探索的精神,让阿波罗11号、阿波罗12号、阿波罗13号、阿波罗14号、阿波罗15号、阿波罗16号与阿波罗17号飞往月球……
必须要有一位尼安德特的外科医生来给玛丽安装永久植入机侣。在手术之前,玛丽得先回到德布拉尔镍矿上面的那间设备房,因为临时机侣就是在那个地方绑上的,所以也必须在那个地方卸下。之后,两位尼安德特壮汉护送玛丽去萨尔达克中心区。
女外科医生名叫科波拉,是145代,与玛丽年纪相仿。科波拉的日常工作是修复那些严重受伤的肢体,例如那些在打猎中严重受伤的人。她在肌肉组织和神经系统的知识方面是无人能及的。
“这会有些复杂。”科波拉说。临时机侣虽然已经取出放在桌子上,但是依然插着电源,通过外置扬声器为玛丽做翻译。科波拉肯定不习惯她的话需要翻译,所以就提高嗓门,好像这样玛丽就能听懂尼安德特语一样。“跟巴拉斯特人相比,你的前臂肌肉过少,很难装置机侣。不过,他们说你们格里克辛人的前臂和上臂长度一样,我看确实如此。这样的话我们应该有别的办法。”巴拉斯特人的前臂很明显要比上臂短很多。他们的小腿也比大腿短。
“我本来还以为这是个常规手术。”玛丽说。
科波拉泛着微红的金色眉毛一竖:“常规?在成人手臂上安装第一个机侣可不是常规。当然,大约1000个月以前机侣刚问世的时候,它们主要是安置在成人手臂上。但是做那些手术的外科医生全部早就不在了。现在每个人小时候就会在一只胳膊上装置植入机侣。不,这个手术现在偶尔也做,对象是那些没了那只胳膊的人。”
“啊。”玛丽说。她斜靠在一个外形很像牙科医生椅子的物体上,这显然是个手术台。椅子一边突出一块,是一张桌子,玛丽的左手摆在上面。手臂内侧擦了一种粉红色的液体,不是酒精,闻起来酸酸的,应该是用来防止皮肤感染。但是,看到科波拉没戴面罩,玛丽还是大吃一惊。“我们那里的外科医生通常都会罩住口鼻。”玛丽有些担心。
“为什么?”科波拉问。
“防止医生与病人交叉感染。”
“那我也许应该蒙上眼睛做手术!”科波拉说。
玛丽明白这个外科医生的意思了:尼安德特人敏锐的嗅觉是他们觉察力的关键部分。
“那你怎么用麻醉剂?”玛丽问。第一次,她很感激庞特不在身边。以他的幽默感,他肯定会说“麻醉剂?那是什么?”——当然,过一会儿,他又会说“只是开玩笑”,可她现在已经非常紧张。
“我们将使用一种神经断续器。”科波拉回答道。
“真的?”玛丽问,尽管她对手术了解有限,她身体里的那个科学家又跑了出来,“我们那边使用化学物质。”
科波拉点点头:“我们以前用过的,但化学物质要等一段时间才能起作用,太浪费时间,并且不能保证精确度。当然,还有些人对化学物质过敏。”
“毫无疑问,这项技术我们那边人肯定也想学习。”玛丽说。又有个女性走了进来。玛丽对巴拉斯特人的医疗等级毫无所知,她或许是护士,或者是另一个医生,或者某个职位是格里可辛世界里所没有的。不管怎么说,她给玛丽的前臂部位缠上绷带,一端到肘部,另一端到腕关节。接着,让玛丽惊讶的是,她掏出一支像记号笔一样的东西在绷带之间画了一套复杂的线条。画出来的虽然也是液体物质,但不是墨水,也不热,很快就干涸了,表面很平整。虽然颜色不对,但那效果就好像巧克力浆很快融化到冰淇淋里面一样。“这是在做什么?”玛丽问。
拿记号笔的那个巴拉斯特没有回答,但是科波拉回道:“她正在寻找你前臂中恰当的神经干。这些线在两个清除稳定剂之间形成电连接。”
过了几分钟,第二个女人点点头,显然是对她自己的,然后就朝微型控制台走去。她拉出几个操作钮,玛丽感到前臂麻木。“噢!”她叫道。
“好了,”科波拉说,“我们开始吧。”玛丽还没有反应过来,医生已经在她的前臂上切开一道长长的切口,玛丽看到自己的血直往外冒,都溢到桌子上了。
玛丽太震惊了。因为在她的世界里,在手术当中,是尽可能不让病人看到自己。但是这儿,根本就没有考虑这一点。或许,有谁偶尔宰杀过一只牲口,就不会感觉这么恶心。玛丽艰难地吞咽一口,让自己冷静下来。也没有那么多的血……不是吗?
她在想,要是胸部手术该是个什么样的情景。格里克辛的外科医生面对的病人都是脸部遮挡住,只留下手术的部位。巴拉斯特也这么做吗?这么做,倒不是怕病人身上到处都染上血。而是,玛丽的一个医生朋友告诉过她,这对外科医生是一个心理帮助——帮助他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手术上,而不去想他们切的是另外一个人的灵魂之所。但是,巴拉斯特对灵魂毫不关心,或许就没有这必要了。
科波拉在伤口处塞了几个蓝色物体,功效应该和手术钳一样,用来撑开切口。还有些别针连着动脉、血管和神经。玛丽能清楚地看见皮肤里面的一切。
许久以后,另一个巴拉斯特,就是那个在玛丽胳膊上画线的女人,走了过来。巴拉斯特的医生穿着黄色短袖衬衫,戴着蓝色长手套,一直到肘部以上。玛丽心想,或许这样就可以阻止血溅到她们毛茸茸的前臂上去。
第二个巴拉斯特拿起玛丽的新机侣,把它从包装中取了出来。玛丽已经习惯了机侣面板的样子,但是却从来没有看到另一面。它好像拓扑模型,高高低低,还有管道,应该是用来和血管连接的。玛丽看到自己的大动脉被切断——这可是自杀者的最爱——感觉很恶心。很快动脉两端就被夹住,但是血流如注,喷出有一尺远。
玛丽就在想那个密码子记录器的发明者维珊·莱内特是怎么自己把机侣取出来的,肯定非常不容易。
医生接下来使用激光外科手术刀,跟庞特在联合国门口中弹时玛丽自己用过的那把很像。玛丽大动脉的两端与机侣内部两个不同的仪器相连接。她知道机侣本身没有能源,它们通过身体运转程序获取能源。当然了,血液通过大动脉时的脉搏力量是个很好的能源。显然,机侣有个内置的水力发电站——或者说血力发电?
玛丽在观看装置机侣的全过程,既恐怖,又有趣。最后是缝合所有机侣周边的皮肤。相比而言,剩下装入两个耳蜗内置耳机的手术就是小手术了,之所以说小,大概是因为玛丽看不到这一部分吧。
最后,终于全部结束了,玛丽手臂上的血迹也被清洗干净,机侣面板上的保护膜也被揭去,两个耳蜗内置耳机已经调整好位置和音量。
“好的,”外科医生边说边伸手按了玛丽前臂上的按钮,共有6个,各色各异,“你可以使用了。”
“你好,玛丽。”一个合成的声音说。听起来这声音好像是来自她的大脑,尼安德特腔调,深沉且有磁性,大概是女性——但是它成功地发出了玛丽名字当中的“ee”音节,显然那个问题得到解决了。
“你好,”玛丽说,“嗯,那我怎么称呼你?”
“随便你怎么称呼。”
玛丽想了想。“那克里斯蒂娜可以吗?”克里斯蒂娜是玛丽妹妹的名字。
“那行,”她大脑里的声音,“当然,你要是改变主意,随时可以给我换别的名字。”
“好的,”玛丽说,“那,你刚才说的是that\'s和you\'re吗?”
“是的。”
玛丽说:“那么你可以使用缩写形式!庞特的机侣不会。”
“只要知道背后的概念,这不是很难的编程问题。”克里斯蒂娜说。
有人轻拍她的肩膀,玛丽吃了一惊,她一直关注着和机侣说话,完全忽视了外部世界。她在想她有没有歪着头,像尼安德特人那样,这是一个礼节,让别人知道你暂时正忙——这个礼节是自发形成的呢,还是后天学习形成的?
“那么,”外科医生低头,笑着对玛丽说话,玛丽此时还躺在手术椅子上,“我想你的机侣应该在工作了吧?”第一次,玛丽像庞特那样听到了翻译,不是通过外在的耳机,而是那些词直接在她的大脑中流动。机侣很会模仿,尽管它说的英语有点古怪,但是它说出来的声音,好像就是外科医生本人说出来的一样。
“嗯,确实如此。”玛丽说。——她刚说完,机侣外置的扬声器就把她的话翻译成尼安德特语:“Ka pan ka.”
“那好的。”女人依然笑着说。
“那我的机侣会不会把信息传送到我的档案中?”
“是的。”医生回答道。“我会。”克里斯蒂娜翻译过医生说的“Ka”之后,又用自己的声音说了一句。
玛丽从椅子上坐起来,谢过医生和她的同僚,然后就离开了。路过医疗设备大厅的时候,她看到四个尼安德特男性,要么断胳膊,要么断腿。其中有一个身着银色的衣服,玛丽感觉这个人看上去比较和善,所以就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弄的?”
“我们吗?”那人问,“和往常一样,打猎伤到的。”
玛丽想到了埃里克·特林考斯和他的研究,说古尼安德特人和牧民一样,经常会受伤。“你们猎的什么?”
“麋鹿。”那人回答道。
玛丽很失望,不是什么珍禽异兽。“值得吗?”她问,“我是说,为此受伤。”
那人耸肩:“就是想吃麋鹿肉。能吃的旅鸽和野牛也就这么多。”
“哦,”玛丽说,“我希望他们很快能帮你们做好手术。”
“嗯,他们会的。”那人笑着回道。
玛丽说声告别,就离开了医院,走在傍晚的阳光当中。忽然她意识到:刚刚她一个人在有四个陌生男人的屋子,不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直接走过去和他们说话,这在她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发生。
她低头看着前臂,看着机侣,看着克里斯蒂娜。知道此刻,她自己的永久机侣已经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她还体会到每个人的行为都会被记录下来的含义。但是现在她理解了这样有多好。在这儿,她是安全的。哦,或许周围还会有人对她心怀恶念,但是他们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否则就会留下记录。
玛丽本可以让克里斯蒂娜叫辆立方车来送她去鲁尔特的家,但是在这个秋色宜人的傍晚,她决定走走。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她感觉到自己可以与别的尼安德特人交流目光,好像他们就是她所在那座镇子上的邻居,好像她属于这儿,好像她就在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