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力量正是我们的漫游癖,我们的好奇心,我们去探索、去研究的高昂精神……
“怎么样,还好吗?”韦罗妮卡·香农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到玛丽的耳朵里。
“我还好。”玛丽对着夹在衣领上的小麦克风说。她在暗室里的一张垫椅上坐着,暗室大概有两个卫生间大小。灯熄灭之前,她看到墙上贴着灰色的泡沫橡胶,应该是用来隔音的。
韦罗妮卡点点头:“好的。不会有事的,但是任何时候你想把设备关掉,就对我说。”
玛丽头戴一顶摩托车头盔样式的双耳式耳机,两边都是螺形线圈,直接对着她的太阳穴。一捆电线把头盔连在靠着墙边的一架机器上。
“好的,我们开始吧。”韦罗妮卡说。
玛丽以为她会听到嗡嗡声,或是滴答声,但是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暗和寂静,还有——
忽然,玛丽感觉后背紧张起来,肩膀不觉间拱起。有人在,和她一起,在这暗室里。她看不见他,但是她能感觉得到他的目光落在她后脑壳上。
这太荒唐了,玛丽想。这不过是暗示的力量。要是韦罗妮卡没有先跟玛丽说了那些,她确信自己什么都感觉不到。天哪,只有那些能拿到研究基金的事情才会让她有兴趣,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儿戏,而——
忽然间,她知道了是谁在那儿——谁和她一起在这暗室里。
那不是他。
那是女人。
那是马利亚。
不是玛丽·沃恩。
马利亚。
圣母。
神的母亲。
她压根就看不见她,只是一道很亮很亮的光,此刻转到她的面前——但是光线一点儿也没刺痛她的眼睛。但是,她非常确信那是谁:纯洁、安详、智慧。她闭上双眼,但是光线并没有消失。
马利亚。
玛丽·沃恩与她同名,而——
玛丽·沃恩那个科学家的一面又占据了上风。当然,她的确是见到了马利亚。倘若她有个墨西哥的名字叫耶稣——赫苏斯——那她见到的或许就是基督了。要是她叫特蕾莎,那毫无疑问,她见到的将是特蕾莎修女。除此之外,昨天,她还和庞特谈到圣母马利亚,所以——
不。
不,不是那样的。
头脑在告诉她什么,这点无关紧要。
她心里知道这光线是别的东西。
她的灵魂知道。
那是马利亚,耶稣的母亲。
为什么不呢?玛丽·沃恩心想。仅仅因为她在这儿,在大学实验室的测试室里,那并不能意味什么。
玛丽对当今的神迹一直半信半疑,但是若是神迹真的发生,那么,圣母马利亚也可能在任何地方出现。
毕竟,人们认为她出现在葡萄牙的法提玛。
人们认为她出现在法国的路德斯。
墨西哥的加达罗普。
还有越南的拉方。
那为什么不出现在安大略的萨德伯里呢?
为什么不出现在劳伦森大学的校园里?
为什么不和她讲话?
不。不,要谦卑。在我们的圣母面前,照着她的完美榜样,要谦卑。
但是……
但是,那么圣母马利亚来看玛丽·沃恩,这可能吗?玛丽就要去另一个世界旅行,那个世界没有人知道天父,也没人知道圣子耶稣,更没有被圣灵感化。当然,拿撒勒的马利亚会对这样的一个人感兴趣!
纯洁简约的幽灵现在移向她的左边。不是走,而是移动——徘徊着,却不沾土。
不,不,根本就没有土。她在一所大厦的地下室中,根本就没有土。
她在实验室中!
经颅磁性刺激物正在影响她的思想。
玛丽再次闭眼,紧紧地闭上,但是没用,幽灵还在那儿,依然感觉得到。
多么多么美妙的幽灵呀……
玛丽·沃恩张口要对圣母马利亚说话,然后——
然后,忽然她就不见了。
但是玛丽兴高采烈,这种感觉,自从她受洗归主第一次领取圣餐后就再也没有过了。那一次,也是她一生当中唯一一次,切身感受到基督的圣灵充满了她。
“还好吗?”一个女性的声音传来。
不速之客闯入她的幻想之地,玛丽对此置之不理。她要细细品味这一刻……但它如同梦一般消逝了,尽管她挣扎着要将其化成意识……
“玛尔,”又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你还好吗?”
她知道那个声音,曾经她很希望能再听到那个声音,但是此刻、现在,如果可以的话,她只想安安静静的。
但是那个时刻还是很快散去了。又过了几秒,暗室的门开了,光线——刺眼的荧光灯发出的光线——从外面照了进来。韦罗妮卡·香农走了进来,庞特随后。这个年轻女人从玛丽头上取下头盔。
庞特凑向前,用粗短的拇指擦拭玛丽的脸颊。然后他把手拿开,给她看他的拇指是湿的。“你还好吗?”他又问。
玛丽直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流泪了。“我还好。”她说,然后意识到光说“还好”还不能表达出她的感受,就加了一句,“我非常好。”
“那这眼泪……”庞特问,“你……你是不是体验到什么了?”
玛丽点点头。
“是什么呀?”庞特问。
玛丽深呼吸一口,看着韦罗妮卡。尽管已经对那个年轻女人有好感,但是玛丽还不打算和她分享体验,这个实用主义者,这个无神论者会将其归为她的大脑顶叶活动被抑制的结果。
“我……”玛丽开口,然后把话吞了下去,试着重讲,“韦罗妮卡,你的仪器真的很了不起。”
韦罗妮卡会心一笑。“哦,真的吗?”她转向庞特,“那你准备试试吗?”
“当然了,”他说,“玛尔感受到的东西,我要是也能感受到就好了……”
韦罗妮卡把头盔递给庞特,很快就发现问题来了。头盔是按照标准的智人的头型来设计的,高额头、脑袋的前后距离短、无眉脊。
“恐怕会有点紧。”韦罗妮卡说。
“我试试。”庞特说。他拿起头盔,颠倒过来看里面,好像在目测它的容积。
“或许你可以想一些谦虚的念头。”庞特的机侣哈克通过外置扬声器说。庞特对着左前臂直皱眉,但是玛丽大笑了起来。显然自我膨胀这个意象是跨越物种界限的。
最终,庞特决定试试看。他拿起头盔,左摇右晃地往头上戴。真的很紧,而且里面还有线。最后庞特用力一挤,成功地让头盔里的泡沫体适应了他的后脑勺。
韦罗妮卡站在庞特前面,打量着他,就如亮视点的员工在调试新的镜片那样。然后,她稍微调了调头盔的方向。“可以了,”她最终开口,“那现在,像我刚才告诉玛丽的那样,这不会有事的,你要是希望我早点儿停,就直说。”
庞特点点头,但又在那儿左摇右晃,头盔的下面戳到了他厚实的颈部肌肉。
韦罗妮卡走向靠墙的仪器架,看到示波管还在跳动。她皱起眉头,去调整了下面的电线。“有东西干扰。”她说。
庞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说:“啊,是我的内置耳机。在必要时,它们让我和我的机侣无声交流。”
“你可以关闭它们吗?”
“好。”庞特说。他打开机侣的面板,调整了控制按钮。
韦罗妮卡点点头。“就是它,现在没干扰了。”她看着庞特,鼓励地对他微笑着,“好的,庞特,请坐。”
玛丽让开道儿,庞特坐在垫椅上,宽阔的后背对着她。
韦罗妮卡离开测试室,并提醒玛丽也跟着出来。测试室有个大铁门,韦罗妮卡用力把它关上。玛丽注意到门上标着“韦罗妮卡的衣帽间”。门关上后,韦罗妮卡走到电脑前,开始移动鼠标,敲击键盘。玛丽在一旁看着,觉得很有意思。过了会儿,她问:“那么,他体验到什么了?”
韦罗妮卡微微耸肩。“除非他自己讲,否则就无从知道。”她指着一个连接到电脑上的扬声器说,“他的麦克风是开着的。”
玛丽看着测试室紧闭的铁门,她希望庞特能体验到她所体验到的一切,哪怕他视之为幻想——毫无疑问,他肯定会的——至少他也能明白她在这儿体验到什么,在整个智人的历史长河中有那么多人能感觉到有神圣之物存在,他们又体验到什么。
当然,也许他会体验到外星人的存在。有意思的是,虽然她跟庞特已经聊过很多话题,却从未谈及他是否相信有外星人。或许对庞特来说,对尼安德特人来说,在别的世界上有生命存在的这个想法就如上帝这个概念一样愚蠢。毕竟,至少是在玛丽的这个地球上,还没有可信的证据来证实外星人的存在。因此,庞特那边的人会说,相信那样的东西离荒唐的信仰不过是一步之遥……
玛丽继续盯着紧闭的铁门。宗教当然不仅仅是神经上的小把戏或微电子下的自我幻想所能涵括的,当然它是——
“好的,”韦罗妮卡说,“我要关掉电流了。”她走去开铁门,“你出来吧。”
庞特第一件事就是把紧紧卡在头上的头盔拿掉。两只大手在头两边用力地拔,这装置总算给脱下来了。他把它递还给韦罗妮卡,然后就在那儿揉眉脊,像是要使其恢复原位。
“怎么样?”玛丽等不及,终于开口问。
庞特打开哈克的面板,调整好一些操作钮,应该是在激活他的内置耳机。
“怎么样?”玛丽又问。
庞特摇摇头,玛丽心跳了一下,希望那只是他恢复装置的一个尝试。“什么都没有。”他说。
简单的一句话,让玛丽异常失望。
“什么都没有?”韦罗妮卡重复道,听上去兴高采烈,“你确定吗?”
庞特点点头。
“什么都没看到?”韦罗妮卡继续说,“没感觉到有东西在你旁边?也没感觉有人在看你?”
“压根就没有。只有我,孤单单地在想心事。”
“你想了些什么?”玛丽问。毕竟庞特也可能没有宗教体验。
“我在想午餐,”庞特说,“想我们要吃什么,还有天气,这里的冬天什么时候到。”他看了看玛丽,肯定瞧出她脸上的失望之情,“哦,还有你!”庞特很快地说,显然想让她开心,“我当然想着你!”
玛丽强颜一笑,便看别处去了。当然一次试验,一个尼安德特人,并不能证明什么,还有……
还有,这点很有争议性,她,一个智人,有那样非同寻常的体验;而他,一个尼安德特人,却体验……
那个词冷不防就滑到她的心里,但是这是个悲哀的事实。
庞特·布迪特体验不到神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