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以此为开始,这并不是我们跟他们的问题;也不是我们人种或是尼安德特人种孰优孰劣的问题;也不是格里克辛还是巴拉斯特谁更聪明的问题。而是要挖掘出我们自己的最大的潜能,做那些能让我们引以为豪的事情……
和科尔姆的午饭一结束,玛丽就开车去接庞特——他待在她那套位于里士满山的单元房里,心满意足地看着经典影片《星际迷航》。
他们坐进玛丽的车,朝着雷本·蒙特戈家开去,路上要花5个小时,正好能赶上晚餐。
他们在400号高速公路上一路前行。露易丝的那辆黑色福特探索者,车牌上是D20——重水的分子式——从他们旁边驶过。露易丝从后视镜里面对他们挥挥手,继续向前加速。
“她肯定在超速驾驶。”庞特说。
玛丽点点头。“但我打赌,她有本事说服交警不开罚单。”
几个小时过去了,车已经开过几百公里。莎尼亚·吐温、玛缇娜·麦克布里顿的歌早就放完了,又放了别人的专辑,先是凡斯·希尔的,后来是苏珊·阿格露卡科的。
“或许我不是天主教的最佳代言人,”针对庞特的此番评价,玛丽做出如是回复,“或许我可以介绍考尔迪科特神父给你认识。”
“为什么他比你更适合?”庞特问道,目光从前面的公路上收回,转而看玛丽。对他来说,在高速上急速行驶,依然就像是发生在小说里的故事一样。
“嗯,他是被任命的教士。”玛丽做了一个小手势,每每遇到一个哈克不熟悉的单词,她都会抢在哔哔声之前把左手轻轻抬起,“有神圣的命令颁布给他,他被选为传教士。就是说,他是牧师。”
“很抱歉,”庞特说,“我还是不太明白。”
“宗教当中,分两个等级,”玛丽说,“牧师和信徒。”
庞特笑了笑。“太巧了,这两个词我都发不出来。”
玛丽不禁莞尔一笑,越发地喜欢庞特式的冷幽默。“不管怎么说,”她继续说道,“牧师就是那些专门被培养来履行宗教事务的,而信徒则是像我这样的普通人。”
“但你对我讲过,宗教是一种信仰、伦理和道德行为体系。”
“当然所有的成员都能平等地接触到那些东西。”玛丽眨了眨眼睛,“当然,但是,嗯,你看,大部分——大部分的原始资料都有待阐释。”
“举个例子。”
玛丽蹙眉。“举个例子,圣母马利亚,就是耶稣的母亲,是不是一辈子都是处女?在《圣经》中提到耶稣的兄弟。”
庞特点点头。“这个问题重要吗?”
“这个问题倒不重要,但是还有别的问题,其结果事关道德,就很重要。”
现在他们路过帕里·桑德。“比方哪种?”庞特问。
“举个例子来说,堕胎。”
“堕胎……胎儿终止?”
“是的。”
“是什么道德问题?”
“嗯,杀死一个未出世的孩子,那样做对吗?”
“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做?”庞特问。
“嗯,假如是意外怀孕的话……”
“你们怎么可能意外怀孕呢?”
“你知道……”她在拖延,“不,我猜你不知道。在你们的世界里,每10年有一代人出世。”
庞特点头。
“你们所有女性的月经周期都是同步的。所以,每个月男女在一起的那4天里,都是安全期。”
庞特又点头。
“嗯,这儿不是那样的。男女一直住在一起,一个月当中都会有性关系。不想怀孕的时候,也会怀上。”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你告诉过我,你们有防止怀孕的技术。”
“我们有的,安全套、口服避孕药。”
庞特越过玛丽看佐治亚湾:“它们不起作用吗?”
“大部分时间都有效。但是就算他们不想要孩子,也不是每个人都在避孕。”
“为什么不呢?”
玛丽耸耸肩:“不方便、费钱。对于那些没有服用避孕药的……啊,避孕让心情很糟糕。”
“可是,孕育一个生命,然后抛弃它……”
“你看!”玛丽说,“即使对你,这也是个道德问题。”
“当然是。生命很宝贵,因为它是有限的。”庞特停顿片刻,“那你们的宗教对堕胎怎么说?”
“那是罪,是个道德之罪。”
“啊,嗯,那么,你们的宗教是不是命令你们避孕?”
“不,”玛丽说,“那也是罪。”
“那是……我想你会用‘难题’这个词。”
玛丽耸耸肩膀:“上帝告诉我们要生养众多。”
“这就是为什么你们的世界有这么多人的原因吧?因为是你们的上帝这么命令的?”
“从某种角度可以这么说。”
“但是……但是,不好意思,我还是不懂。你一直都有个男伴吧?”
“科尔姆,是的。”
“我知道你们没孩子。”
“正确。”
“但是你和科尔姆肯定有性。为什么没有孩子?”
“嗯,我在避孕。我服用一种药片,是人工雌激素和黄体酮合成的,这样我就不会怀孕。”
“那不是罪吗?”
“许多天主教徒都这么做。对我们很多人来说这都是个矛盾——我们想要顺服,但总还要关注很实际的事物。看哪,1968年,整个西方世界对性都很开放时,教皇保罗六世颁布了教令规定每次性生活都不能避孕。我记得几年之后听到父母谈论起,就连他们也很震惊。坦诚而言,多数天主教徒都希望教规能宽松点儿,而不是太过严厉。”玛丽叹了口气,“对我来说,避孕很明智。”
“这看上去要比堕胎好,”庞特说,“假设在你不想的情况下,你怀孕了。假设……”
玛丽放慢车速,让别的车过去:“什么?”
“没什么,我道歉。我们聊点儿别的吧。”
但是玛丽明白了:“你是不是在想我被强奸那件事?”玛丽抬肩,意识到话题的艰难性,“你在想,要是那事之后我怀孕了的话,教会会让我怎么做。”
“我不是故意想让你想到不愉快的事情。”
“不,不,没关系。是我挑起堕胎这个话题的。”玛丽深呼一口气,又吐了出来,继续道,“哪怕是被强奸,只要我怀孕了,教会就会力争让我生下孩子。”
“那你会吗?”
“不会,”玛丽说,“不会,我会去堕胎。”
“你又一次不遵照你们教会的规条了?”
“我爱天主教,”玛丽说,“我也很喜欢做个天主教徒。但我不会把我自己的事情拱手让别人管。还有……”
“嗯?”
“在任的教皇年老体衰。我想他也活不长了。他的继任或许会放松教规。”
“啊。”庞特说。
他们继续讲。高速公路转出了佐治亚湾。他们已经进入加拿大领土,左右两边都是种满松树的保护带。
“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过了一会儿,玛丽问。
“这些日子以来,我什么都没有想。”
“我是说,我们的将来。”玛丽说。
“也一样。”
“你不要不高兴,但是我们至少谈谈它的可能性:等我回来的时候,或许你能和我一起回来,就是来我的世界定居。”
“为什么?”庞特问。
“嗯,我们在这儿可以一直待在一起,而不是一个月就4天。”
“那倒是,”庞特说,“但……但在我的世界里我有我的生活。”他扬手示意玛丽不要说话,“我知道,你在这儿也有你的生活。”他立刻又说,“但是我有阿迪克。”
“或许……我不知道……或许阿迪克可以跟我们一起过来。”
庞特蹙眉。“那阿迪克的女伴鲁尔特·弗拉德罗怎么办?她也和我们一起来吗?”
“嗯,她——”
“那么阿迪克的儿子达布,后年就要搬来和我和阿迪克一起住了,他怎么办?当然,还有鲁尔特的女伴,她女伴的男伴,他们的孩子怎么办?还有我的小女儿,梅加·贝克。”
玛丽吐出一口气:“我知道。我知道。这不实际,但是……”
“嗯?”
她腾出一只手来,在他的大腿上捏了一下:“但是我很爱你,庞特,一个月就4天能看到你……”
“阿迪克很爱鲁尔特,那是他每个月看到她的全部天数。我曾深爱过克拉斯特,但那也是我一个月能看到她的天数。”他面无表情,“这就是我们的方式。”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想。”
“还有别的问题。你们的城市闻起来很刺鼻。我怀疑我是否能够在这儿定居下来。”
“我们可以远离尘嚣,搬到农村去住。那里的空气清新宜人。只要我们可以在一起,在哪住对我都不重要。”
“我不可能抛弃我的文化,”庞特说,“或者我的家庭。”
玛丽叹息:“我知道。”
庞特眨了好几次眼。“我希望……我希望我能提出个法子让你开心。”
“这不仅仅关乎我一个人,”玛丽说,“什么能让你开心?”
“我?”庞特说,“只要每次在萨尔达克中心区的合欢节上能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对你就够了?一个月才4天?”
“你必须要明白,玛尔,别的我就没法想象了。是的,在你们的世界,我们一直都待在一起,但在这里的时候,我想阿迪克都想得心痛。”
庞特从玛丽的表情上肯定看出来自己讲了些不明智的话。“很抱歉,玛尔,”他继续说,“但你不能嫉妒阿迪克。在我们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同性、异性的伙伴各有一个。憎恶我和阿迪克的亲密关系是不恰当的。”
“不恰当!”玛丽暴发了,但随后深呼吸一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不,你说得对。至少从理智上——我懂。我正试着从感情上来接受。”
“这很值得,阿迪克很喜欢你。玛尔,他一心希望你能幸福。”他停了停,“当然,你也希望他也一样,不是吗?”
玛丽什么都没说。太阳已落到地平线上了,车子加速行驶。
“玛尔,你当然希望阿迪克幸福,你不这么希望吗?”
“什么?”她回复,“哦,当然,当然我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