殖民联盟放置在洛诺克上空的防护卫星发来数据,攻击殖民点的导弹簇突然出现在大气层边缘,一瞬间就释放出它装载的五枚火箭,武器从冰冷的太空钻进越来越稠密的大气层。
火箭进入大气层时,其中两枚的隔热罩失灵,火箭在白热的头波中剧烈爆炸,但比起弹头击中目标的爆炸还是差了几个量级。这两枚未能完成任务的火箭在上层大气中燃烧殆尽,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防护卫星跟踪另外三枚火箭的轨迹,向殖民点发送攻击警报。信息传到殖民点最近重新激活的所有手持终端上,告诉大家空袭即将到来。殖民者扔下餐盘,抱着孩子跑向村里的公用防空洞和农庄里的家庭避难室。门诺派教徒的农场上,最近在地界边缘安装的警笛发出啸叫。
简离镇子比较近,她遥控开启了殖民点的防空系统——这是在允许洛诺克使用现代设备后匆忙安装的。所谓“防空系统”是所有防卫设施的统称,对洛诺克而言是一组互相连接的自动地面防卫火炮和村庄两头各一座的两座粒子束炮塔。从理论上说,粒子束炮塔能摧毁飞向我们的那些火箭,但前提是我们能保证它们的能量供应。可惜我们做不到,我们的电网靠太阳能供电,对日常消耗而言绰绰有余,但无法满足粒子束武器所需的大量电能。炮塔的内置电池可供五秒钟高能发射或十五秒低能发射。低能发射无法彻底摧毁导弹,但足以破坏其导航核心,让导弹偏离轨道。
简断开地面火炮的供电。这次用不上它们。她接通防护卫星,将数据全速载入她的脑伴,方便她尽快搞明白该用炮塔做些什么。
简为武器充能的当口,防护卫星在判断哪一枚火箭对殖民点的威胁最大,用卫星所载的能量束武器直接发动攻击。卫星击中目标,在导弹上打出一个洞,但能量不足以使其解体。卫星重新校准,击中剩下三枚中第二枚火箭的引擎。导弹发疯般的飞向天空,最终落在了远离我们的某个地方。
防护卫星的电池耗尽了,无法继续攻击最后一枚导弹;卫星将导弹的速度和轨迹发送给简,简立刻将数据转给粒子束炮塔。炮塔上线,开始追踪导弹的轨迹。
粒子束武器的相干波束很容易因为距离而丧失能量。简需要最大化发挥炮塔的效能,只能让导弹飞近再开火。简操纵两个炮塔同时用最大功率开火。事实证明这是正确的选择,因为这枚导弹异常坚固。尽管两个炮塔都击中了目标,但简也只摧毁了导弹的控制中枢、武器、引擎和导航系统。导弹在殖民点上空失效,但惯性载着它以极高的速度下坠。
失效的导弹于村外一公里处击中地面,在休耕的农田上挖出一道可怕的深沟,将推进剂抛洒到半空中,推进剂随即爆燃。爆炸的震荡波只比得上弹头引爆的一个零头,但隔着一公里也把我震得坐倒在地,害得我大半个小时什么也听不见。导弹的碎片朝各个方向飞去,推进剂爆燃给碎片增加了动能。有一些碎片钻进森林,撞倒洛诺克树木,引燃植物。还有一些碎片砸穿附近的农庄,造成数个房屋和谷仓倒塌,牲畜变成遍地碎肉。
导弹引擎外罩的一块碎片抛上高空,划着弧线落回地面,但这片地面底下恰好是古奇诺家新修建的避难室。冲击力砸塌了避难室上方的土层,外罩打穿地面,钻进避难室。古奇诺一家都在里面:布鲁诺和娜塔莉·古奇诺,六岁的双胞胎姐妹玛利亚和凯瑟琳娜,十七岁的儿子恩佐。恩佐最近重新开始追求佐伊,比上一次要成功得多。
他们都没能活着走出避难室。
整个家庭瞬间死亡。这是无法描述的可怕惨剧。
但情况本来还可能更糟糕。
攻击后的第一个小时,我听取殖民点各处的损坏情况报告,然后和莎维德丽一起去古奇诺家的农庄。我看见佐伊在古奇诺家的门廊上,她一动不动地坐在被震碎满地的玻璃之间。希克利站在她身边,迪克利和简站在稍远处的避难室的残骸旁。避难室旁只有他们两人,远处站着几个男人,在等待简的指示。
我走到佐伊身旁,使劲搂住她。她接受我的拥抱,但没有拥抱我。“天哪,亲爱的,”我说,“非常遗憾。”
“我没事,老爸。”她说,但语气说明她在骗我。
“我知道,”我放开她,“但我还是觉得很抱歉。这会非常难受。你现在不一定非得待在这儿。”
“但我不想离开。”佐伊说。
“不是要赶你走,”我说,“我只是不知道你该不该目睹这些。”
“我应该在这儿,”佐伊说,“我需要亲眼看见。”
“好吧。”我说。
“我今晚本来也会在这儿的,”佐伊指了指背后的屋子,“恩佐请我来吃晚饭,我说我会来的,然后和格雷琴在一起忘了时间。我正要打电话给他,就听见警报拉响。我本来也会在这儿的。”
“亲爱的,你不能因为这个责怪自己。”我说。
“我没有责怪自己,”佐伊说,“我很高兴我不在,所以才觉得难过。”
我忍不住发出颤抖的笑声,再次拥抱佐伊。“天哪,佐伊,”我说,“我也很高兴你不在这儿。我对此并不觉得难过。对恩佐和他们家发生的事情,我很难过。但我很高兴你能平平安安地和我们在一起。不要因为自己活着而难过,亲爱的。”我亲吻她的头顶。
“谢谢,老爸。”佐伊说,但似乎并不完全信服。
“我让莎维德丽陪着你,我去找老妈聊聊,可以吗?”我说。
佐伊哧哧一笑。“怎么了?你觉得希克利不够安慰我的?”她说。
“他肯定可以,”我说,“但我要借用他几分钟。可以吗?”
“当然,老爸。”佐伊说。莎维德丽过来坐在佐伊身旁的台阶上,搂住佐伊。我示意希克利跟我走。他和我并排走开。
“你的情感植入体现在开着吗?”我问。
“没有,”希克利说,“佐伊的悲伤太难以承受了。”
“请你打开,”我说,“我觉得开着比较容易和你对话。”
“如你所愿。”希克利说,打开情感植入体,随即瘫倒在地。
“怎么了?”我停下脚步。
“对不起,”希克利爬起来,“我说过佐伊的情绪强烈得难以置信。我还在努力适应。我们在她身边从未体验到过这些情绪。新情绪总是更难处理。”
“你没事吧?”我问。
“没事,”希克利站起身,“对不起。”
“哪儿的话。”我说,“听我说,你们和其他奥宾人有联系吗?”
“有,”希克利说,“间接联系,通过你们的卫星数据中转。我们最近才恢复联系,得到了过去一年的大事摘要,但没有得到完整的报告。”
“为什么?”我问。我们继续向前走。
“你们的数据流不够安全。”希克利说。
“你们想向上级汇报一些事情,但不希望被殖民联盟监听。”我说。
“对。”希克利说。
“什么事情?”我问。
“观察结果,”希克利说,“还有建议。”
“一段时间之前,你说如果我们需要帮助,奥宾人愿意伸出援手,”我说,“还算数吗?”
“据我所知,还算数,”希克利说,“你在请求我们帮忙吗,佩里少校?”
“还没有,”我说,“只是想知道我有什么选择。”
简抬起头,看着我和希克利走近。“我不想让佐伊过来看到这些。”她对我说。
“那么可怕?”我问。
“还要可怕,”简说,“想听我的建议吗?把引擎外罩拖出来,用沙土填满避难室,然后竖起墓碑。想找到足够多的尸骨安葬纯属白费力气。”
“天哪,”我朝引擎外罩点点头,“对这东西有什么了解?”
简朝站在旁边的迪克利打个手势。“迪克利说看标记知道是诺瑞星的东西。”她答道。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我说。
“殖民联盟和他们几乎没有联系,”简说,“但也不一定是他们发射的。他们只有一颗行星,从不殖民。他们没有理由要攻击我们。”
“他们是种族联合体的成员吗?”
“不是,”迪克利走过来,“但他们向联合体的部分成员出售武器。”
“因此这有可能是种族联合体发动的袭击。”我说。
“有可能。”迪克利说。
“高将军说他不会攻击我们。”简说。
“他也说他恐怕无法阻止其他人攻击我们。”我说。
“我不认为这是攻击。”简说。
我朝引擎外罩的残骸打个手势,它仍在辐射热量。“但看着像是攻击。”我说。
“假如真是攻击,我们早就死了,”简说,“这是小规模的闹着玩而已,不可能是真正的攻击。动手的人把导弹丢在殖民点的正上方,恰好是防护卫星能捕捉到踪迹的位置,防护卫星能消灭就消灭,无法消灭就把信息发送给我们。对真正的攻击来说这太愚蠢了,但对测试我们的防护体系来说就不愚蠢了。”
“要是凑巧摧毁了殖民点,就算是意外奖赏。”我说。
“对,”简说,“动手的人知道我们有什么样的防护手段和我们的能力范围,但我们对他们一无所知,只知道他们不可能蠢得不知道我们能如何防护就发动攻击。”
“同时还表示下一次袭击就不止是五枚导弹了。”我说。
“多半不是。”简说。
我打量着面前的废墟。“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说,“我们只差一点就击落不了这鬼东西,而且还是牺牲了几条人命。我们需要更好的防护措施,现在就要。殖民联盟在我们胸口画了个靶标,他们必须帮我们不被击中。”
“我看抗议信的措辞再激烈也没有用。”简说。
“对,”我赞同道,“运送补给品的圣华金号两天后到达。咱俩得有一个跟船返回凤凰星空间站。堵住办公室的大门,他们就很难再对你置之不理了。”
“你的信心比我足。”简说。
“要是在凤凰星找不到援助,我们也许还有其他选择。”我望向希克利,正想说什么,但看见莎维德丽和佐伊走向我们,我连忙迎上去,牢牢记住简说过她不希望佐伊走得太近。
莎维德丽举着手持终端。“有给你的邮件。”她说。
“天哪,莎维德丽,”我说,“现在没这个工夫。转给扬吧。”自从官方宣布洛诺克殖民团重新出现后,人类听说过的所有媒体都在联系简和我,或恳求或哄骗或命令,总之就是想访问我们。洛诺克星收到的第一个跃迁无人机数据包里有五百个这种请求。简和我都没有时间和兴趣跟他们打交道,但我们知道某人既有时间也有兴趣,因此扬·克拉尼茨正式成了洛诺克殖民点的宣传部长。
“如果是媒体的请求,我才不会来烦你呢,”莎维德丽说,“殖民部发来的,标为机密和十万火急。”
“什么内容?”我问。
“我不知道,”莎维德丽说,“它不许我打开。”她把手持终端递给我,让我看她的访问权限不足。我退出她的账户,用自己的登入。远离手持终端过了一年,我一方面意识到我以前有多么依赖这东西,另一方面也意识到现在我是多么不愿意依赖它。我仍然不随身携带终端,靠莎维德丽向我通报最新消息。
手持终端读取我的生物特征码,我输入口令,打开这封信。
“他妈的太好了。”一分钟后,我感叹道。
“没事吧?”莎维德丽说。
“当然有事,”我说,“你去告诉简,尽快收拾好这儿,然后立刻去行政楼找我。你去找曼弗雷德·特鲁西约和扬·克拉尼茨,叫他们也来见我。”
“好,”莎维德丽说,“发生什么了?能告诉我吗?”
我把手持终端还给她,她接过去。“我被解除了殖民点领袖的职务,”我说,“同时召集我去凤凰星空间站报到。”
“唔,只是暂时解除职务而已,因此是好事。”曼弗雷德说,把显示这份信件的手持终端递给克拉尼茨。他们两个、简、莎维德丽和陪同克拉尼茨的贝阿塔都挤在我的办公室里,只想看看这个小房间能不能一次塞下这么多人。“暂时解职说明他们还没有决定吊死你,他们想先找你谈谈,然后再决定。”
“这个职务最后还是落在你头上了,曼弗雷德。”我坐在办公桌后面说。
特鲁西约瞥一眼站在办公桌旁边的简。“我看我得先过她这一关才行,但恐怕机会不大。”
“约翰不做了,我也不会霸着这个职位。”简说。
“你的能力远远超过这个职位,”特鲁西约说,“再说谁都不会和你过不去。”
“我对我的能力没有疑问,”简说,“只是不想要这个职位了而已。”
特鲁西约点点头。“总而言之,他们没有说打算永久解除你的职务,”他指着传到了贝阿塔手上的终端说,“你被叫去接受问询。我混过立法机构,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在这个时间点上进行的问询往往是为了挽回什么人的面子,而不是真的要质询你。还是因为我混过立法机构,所以我可以告诉你,殖民部有无数事情需要挽回面子。”
“但除非你做了什么他们可以指责你的事情,否则他们也不会叫你回去。”克拉尼茨说。
“好得很,扬,”贝阿塔说,“我们永远可以指望你的支持。”
“我又没说他做错了什么,贝阿塔。”克拉尼茨叫道。当上殖民点的宣传部长之后,克拉尼茨重新雇佣贝阿塔为助理,但他们离婚后的个人关系显然没怎么改善。“我的意思是说,他肯定做了某些事情,可以让他们用作借口指控他,强制他接受问询。”
“你确实做了,对吧?”特鲁西约问我,“你和高将军谈话的时候,你给他指了一条退路,劝他不要召唤舰队。你不该那么做的。”
“对,不该。”我说。
“我得说我对此也有点困惑。”特鲁西约说。
“当时我必须给他指这条路才行,”我说,“为了我自己的良知。”
“道德问题撇开不谈,”特鲁西约说,“要是有人存心找麻烦,可以指控你叛国。殖民联盟的计划要求让联合体舰队出现在这里,而你有意破坏他们的战略。”
我转向克拉尼茨。“你和其他记者谈过,”我说,“听到什么风声吗?”
“说你要被指控叛国?没有,”克拉尼茨说,“有许许多多记者想访问你或简,但想问的都是联合体舰队被摧毁的那个晚上和我们是怎么在这儿求生的。我打发很多记者去找曼弗雷德和其他委员会成员。他们也许听到过什么消息。”
我扭头问特鲁西约:“有吗?”
“同样没有,”特鲁西约说,“但你和我们一样清楚,殖民联盟讨论或策划的事情很少会传出他们的会议室。”
“他们想指控你叛国,就因为你没有上蹿下跳杀死几十万智慧生命?”莎维德丽说,“我突然想起来我为什么那么厌恶殖民联盟的权力机构了。”
“也许根本不是这回事,”简说,“约翰也许要是去当替罪羔羊,假如真是这样,那么问题就是凭什么能让他当替罪羊。换句话说,要是殖民联盟研究过他和高在一起时的言行,那么问题肯定出在他的言行如何影响了后续发展。”
“你认为有什么事情没有按照计划发展?”我对简说。
“我认为要是计划执行得毫无偏差,那就不需要寻找替罪羊了,”简说,“如果是种族联合体发动了今晚的袭击,就说明他们恢复元气的效率超过了殖民联盟的预期。”
我又望向克拉尼茨,他看懂了我的眼神。“我看到的媒体报道完全没提到种族联合体,正面和负面的消息都没有。”他说。
“不合逻辑。”我说。里比斯基将军说过,计划有一部分是趁联合体惨败之机向各殖民星球公布这个组织的存在。现在联合体已经惨败,媒体上应该全是他们的消息。“完全提都没提?”
“没有提到他们的名字,”克拉尼茨说,“我看过的媒体报道只是说殖民联盟发现有一群威胁到这个殖民点的敌意种族,因此殖民联盟想办法欺骗了他们。报道也提到了这儿的那场战役,但没有直呼‘种族联合体’的名字。”
“但我们知道种族联合体,”莎维德丽说,“这儿的每一个人都知道。我们的人向亲友发送信件和视频时,肯定会提到他们。秘密不可能永远是秘密。特别是今晚之后。”
“殖民联盟要是愿意,就有很多办法可以瞒天过海。”贝阿塔对莎维德丽说,“我们不知道今晚是谁发动了袭击,有可能是任何一个种族,单凭袭击本身也无法证明存在一个种族联合体。假如殖民联盟想淡化种族联合体的存在,可以告诉媒体说他们为了保护我们,存心给了我们错误的信息。要是我们认为全宇宙都在找我们的麻烦,我们就会更加认真地保障自己的安全。”
莎维德丽指着我问:“他和高将军的会面只是一场幻觉?”
“他被植入了记忆,”贝阿塔说,“问询是为了扭转他对事件经过的记忆,这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我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热爱阴谋论?”莎维德丽对贝阿塔说。
“欢迎经常找我讨论。”贝阿塔说。
“也有可能记者和其他人也知道种族联合体的存在,”克拉尼茨说,“只是无法通过官方媒体渠道发布消息。假如殖民联盟不鼓励记者谈论种族联合体,那他们多半不会向我们提起……”
“……因为我们完全通过跃迁无人机与外界联系,”简说,“所以殖民联盟能够监督我们的通信。”
“对。”克拉尼茨说。
我想起希克利担心殖民联盟会监听他们和其他奥宾人的通信,有这种顾虑的显然不止他一个。“你们没有暗码之类的东西吗?”我问克拉尼茨,“即便受到监听,也能告诉其他记者什么消息的那种暗码。”
“你难道要我写‘老鹰在午夜翱翔’?”克拉尼茨问,“不,我们没有暗码,就算有,也没人敢冒险。你以为殖民联盟不会寻找语义特质和隐藏模式吗?”他指着简说,“据说她在防卫军的情报部门工作过。你问她好了。”
“因此不但是我们不知道殖民联盟知道什么,而且是我们无法知道殖民联盟知道什么,”莎维德丽说,“我们现在这样和失踪的时候有什么区别?”
“不,”我说,“我们能想办法知道,但在这儿不可能。”
“啊哈,”特鲁西约说,“你要去凤凰星空间站,你认为你在空间站能挖出更多内情。”
“对。”我说。
“你会忙着接受问询,”特鲁西约说,“不会有太多时间去捕捉坊间传言。”
“你在殖民联盟政府内还有熟人吗?”我问特鲁西约说。
“除非发生了政变,否则肯定有,”特鲁西约说,“时间才过了一年。我可以帮你牵线认识几个人。”
“我更希望你能跟我去。”我说,“如你所说,我会忙着接受问询。再说你的熟人和你谈比和我谈更容易说实话。尤其是考虑到你以前对我的评价。”我望向克拉尼茨,“你也去,扬。你在媒体圈还有人脉。”
贝阿塔嗤之以鼻。“他只认识播音员,”她说,“带上我。我认识制片人和剪辑师,给他这种人喂台词的那些人。”
“你们都去,”我赶在克拉尼茨反唇相讥前说,“我们必须从尽可能多的信息源那里搜集情报。曼弗雷德,政府。你们俩,媒体圈。简,特种部队。”
“不,”简说,“我留下看家。”
我顿了顿,吃了一惊。“负责袭击联合体舰队的是特种部队,”我说,“他们很可能最了解此事的余波。简,我需要你去搞清楚。”
“不去。”简说。
“约翰,”莎维德丽说,“我们刚遭遇袭击,你不在的时候必须有人管理殖民点。这儿需要简。”
事情不是这么简单,但简的眼神平淡而没有表情。无论究竟是为什么,我此刻都找不到答案。再说莎维德丽说得也很对。“好吧,”我说,“我也还有几个人可以去找。除非他们打算把我关进牢房。”
“我们三个陪你去,他们不会有意见吗?”特鲁西约说。
“我看不会,”我说,“我们刚遭遇了袭击。我会忙着接受问询。曼弗雷德,你要去堵门恳求殖民联盟加强我们的防护措施,而且必须要快。贝阿塔担任我们的文化部长,除了找熟人了解情况,她还要去征求许可,接触娱乐和教育节目。我们现在有这个能力了。作为宣传部长,扬会忙着兜售洛诺克星第一年的故事。你们都有各自要办的事情。合理吧?”
“很合理。”特鲁西约赞同道。克拉尼茨和贝阿塔也点点头。
“很好,”我说,“接我们的飞船两天后抵达。”我起身示意会议结束。我想赶在简离开前拉住她聊几句,但第一个走出房门的却是她。
我回到家,问简:“佐伊呢?”
“在特鲁西约家。”简说。她坐在门廊上的椅子里爱抚巴巴,“她、格雷琴还有一帮朋友在哀悼恩佐。她今晚多半不回来了。”
“她怎么样?”我问。
“她爱的一个人死了,”简说,“对任何人都会很艰难。她以前也失去过爱的人。但这是第一次失去同辈的人。而且是她的朋友。”
“而且还是初恋对象,”我说,“这就更麻烦了。”
“是啊,”简说,“事情现在都很麻烦。”
“说到这个,我想问一问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你不肯去凤凰星空间站。”
“莎维德丽说了原因,”简说,“你要离开殖民点去接受问询,这就够糟糕了,然后你还要带走特鲁西约。必须有人留下来看家。”
“但还不止这些,”我说,“我非常了解你,知道你有心事。”
“我不想为破坏殖民点安全负责。”简说。
“这话怎么说?”我问。
“首先,要是让我见到斯奇拉德将军,我会扭断那王八蛋的脖子。”简说,“要是这样,他们恐怕不会放过我,那么这个殖民点就会完全没人领导了。”
“你永远说到做到。”我说。
“是啊,”简说,“估计是凯西传给我的。”
“估计是。”我说。简会直接提到凯西,这可真是稀奇。一个人和丈夫谈论丈夫的前妻已经够难的了,更别提你还是用他前妻的DNA制造出来的。每次简提到凯西,就说明她心里还装着其他事情。我没有说话,等她准备好向我倾述。
“我有时候会梦到她,”简最后说,“梦到凯西。”
“梦到她什么?”我问。
“她和我聊天,”简说,“她说你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我说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我们谈论家庭、生活和我们彼此。醒来以后,我不记得我们具体谈了什么,只记得我们谈过。”
“肯定让你很头疼。”我说。
“不,”简说,“完全不。我喜欢和她聊天。我喜欢和她有联系的那种感觉。她是我的一部分。母亲、姐妹、自我,全都是。我喜欢她来看我。我知道只是梦而已,但还是很美好。”
“我猜也是。”我想起凯西,简那么像她,但又那么不一样。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去看她。”简说。
“我看好像不太可能,”我说,“她离开已经很久了。”
“不,”简说,“我说的是去她的长眠之地。”
“好像也不太可能,”我说,“一旦离开地球,就不允许再回去了。”
“我可没离开过地球,”简低头看着巴巴,巴巴的尾巴懒洋洋地拍出欢快节奏,“离开的只有我的DNA。”
“我不认为殖民联盟分得清这个区别。”我说。简难得开玩笑,我不禁也笑了笑。
“我知道他们不会允许,”简的声音里有一丝苦涩,“地球这个大工厂太宝贵,不能被宇宙的其他部分污染。”她望向我,“你不想回去看看吗?你的大半生都在那里度过。”
“想啊,”我说,“但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没什么东西能让我留在那里了。我妻子死了,孩子长大成人。说再见并不困难。现在我只关心这儿。这里是我现在的家。”
“是吗?”简望向星空,“我记得我站在哈克贝利家门口的路上,心想我能不能把另一颗星球当成我的家。把这颗星球当成我的家。”
“能吗?”我问。
“现在还不行,”简说,“这颗星球的一切都有变数。我们以为应该来这里的每一个理由到头来都是半真半假。我关心洛诺克。我关心这里的居民。假如需要,我愿意为他们而战,尽我所能保卫洛诺克。但这不是我的家。我不相信这里,你呢?”
“我不清楚,”我说,“但我知道我担心这次问询会从我手中夺走它。”
“你认为这儿会有人在乎殖民联盟认为谁应该管理这个殖民点?”简问。
“多半没有,”我说,“但还是不舒服。”
“好吧,”简思考片刻,最后说,“我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去看看凯西。”
“我尽量想办法。”我说。
“这种话要真心诚意地说才行。”简说。
“我是真心诚意的。”我说,不知怎的有点吃惊,因为我确实是。“我很想让你见见她。真希望你能见到在世时的她。”
“我也是。”简说。
“那就说定了,”我说,“现在我们只需要想个办法潜回地球,而且还不能让殖民联盟击落我们乘坐的飞船。我得好好想一想。”
“好好想吧,”简说,“但不是现在。”她站起身,向我伸出手。我握住她的手,我们一起进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