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生物站在可以远眺河流的峭壁边缘,望着大草原尽头的落日。
“你们的落日很美。”塔瑟姆·高将军对钱·奥伦森说。
“谢谢,”奥伦森答道,“因为火山。”
高扭头望着奥伦森,似乎觉得很好笑。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只有这条大河、河两岸的峭壁和一个小型殖民地,殖民地位于从峭壁伸向河边的缓坡上。
“不是这儿。”奥伦森感觉到高无声的嘲弄。他指着西方,太阳刚落到地平线以下。“那个方向,离这儿隔着半个星球。地壳活动剧烈。有一圈火山围绕整个西大洋。秋末有一座火山刚刚喷发。大气中还有火山灰。”
“今年冬天肯定很难熬。”高说。
奥伦森打个手势,表示恰恰相反。“规模大得能让日落很美,但还没大到能影响气候。这里的冬天很温和。这是我们选择定居的原因之一。夏天够热,适合作物生长。土壤肥沃。水源充足。”
“而且没有火山。”高说。
“没有火山,”奥伦森赞同道,“也没有地震,因为我们就在一个地壳板块的正中央。但雷暴雨非常吓人。去年夏天刮起龙卷风,冰雹有你脑袋那么大。庄稼因此绝收。但没有任何地方是完美的。大体而言,这里很适合初创殖民地,为我们的人民建设一个新世界。”
“同意,”高说,“就我所见,你把这个殖民点领导得非常好。”
奥伦森微微低头。“谢谢,将军。您的赞扬是我最大的荣幸。”
两人又把视线投向落日,暮霭渐渐包围了他们。
“钱,”高说,“你知道我不能允许你保留这个殖民点。”
“唉,”奥伦森微笑道,依然望着落日,“社交拜访到此为止了。”
“你知道我来不是为了这个。”高说。
“我知道,”奥伦森说,“你们击毁我的通信卫星,那是第一条线索。”奥伦森抬起胳膊,指着山坡下高的士兵,奥伦森手下的农民警惕地看着士兵。“这是第二条线索。”
“他们来是为了炫耀武力,”高说,“我需要和你谈谈,但又不想吃子弹。”
“那炸毁卫星呢?”奥伦森说,“恐怕不是为了炫耀武力吧?”
“那是不得已之举,为了你们好。”高答道。
“我看未必。”奥伦森说。
“如果我留下卫星,你或殖民地的其他人就会发射跃迁无人机,通知你们的政府说你们受到攻击,”高说,“但我来不是为了这个。”
“你刚说我不能保留这个殖民点。”奥伦森说。
“确实不能,”高说,“但这和受到攻击是两码事。”
“我看不出两者的区别,将军,”奥伦森说,“尤其是您的炮火击毁了我们昂贵的卫星,您的士兵站在我们的土地上。”
“我们认识多久了,钱?”高说,“我们认识很久了,既是朋友也是对手。你亲眼看过我做事。你可曾见过我说一套做一套?”
奥伦森沉吟片刻,最后说:“没有。你确实是个傲慢的浑球,塔瑟姆,但你永远说什么就做什么。”
“那就再相信我一次吧,”高说,“别的不说,我希望我们能和平解决问题,所以来的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因为你和我的行为会有重大影响,超过这颗星球和这个殖民点。我不能让你保留这个殖民点。你知道的。但这不代表你和你的人应该为此受苦。”
奥伦森又是一阵沉默。“我必须承认,看见你在飞船上,我吃了一惊,”他说,“我们知道存在被种族联合体找上门的风险。你们费心费力让所有种族排队站好,然后宣布禁止殖民,只怕不会允许我们钻空子。我们为这个可能性做过准备。但我以为来的会是某个底层官僚,没想到却是种族联合体的主席阁下。”
“我们的朋友,”高说,“值得我以礼相待。”
“你这么说真是太仁慈了,将军,”奥伦森说,“但无论是不是朋友,这都有点小题大做。”
高微笑道:“唉,有可能。说本来会是小题大做更确切,但这个殖民点比你想象中更加重要。”
“我不明白,”奥伦森说,“尽管我很喜欢这儿,这些人都很不错,但毕竟只是一个种子殖民点,连两千人都不到。我们还在为温饱奋斗的阶段,只是种种庄稼,准备迎接下一轮定居者。而他们也只会为再下一轮定居者做准备。这些事情有什么重要的?”
“你就别跟我假装听不懂了,”高说,“你很清楚这个殖民点之所以重要,并不是因为你们种植或制造什么,而是因为它的存在本身违反了《联合体协议》。未来会在联合体境内引出其他不受监管的殖民地。你们对协议视为不见,严重挑战了种族联合体的权威。”
“我们没有视而不见,”奥伦森说,声音里渐渐变得恼火起来,“只是不适用于我们而已。我们没有在《联合体协议》上签字,将军。我们没有,另外几百个其他种族也没有。我们有权自由殖民,我们也正是这么做的。你无权过问,将军。我们是一个主权国家。”
“开始和我打官腔了,”高说,“记得这说明我惹你生气了。”
“你别和我套近乎,将军,”奥伦森说,“我们以前是朋友,对,也许现在依然是。但你不能怀疑我究竟忠于谁。不要以为你们把大部分种族拉进种族联合体,就拥有多了不起的正确性。在联合体结成之前,你们来攻击我的殖民点,那就是抢夺土地,简单直接。现在你们有了你们宝贝的种族联合体,但抢夺土地依然是抢夺土地,简单直接。”
“我记得你曾经认为种族联合体是个好主意来着,”高说,“记得你还和其他瓦伊德外交人员争辩过来着,记得你说服了他们,然后又说服了你们的雅塔弗伊,允许瓦伊德加入种族联合体。”
“老雅塔弗伊遇刺身亡,”奥伦森说,“你知道的。他儿子的想法完全不同。”
“是啊,”高说,“他父亲遇刺身亡,对他来说也未免太顺心了。”
“这就不归我管了,”奥伦森说,“新雅塔弗伊登上王座,我无权违抗他的意志。”
“老雅塔弗伊的儿子是白痴,你很清楚。”高说。
“也许吧,”奥伦森说,“但我说过了,你不能怀疑我究竟忠于谁。”
“我完全不怀疑,”高说,“从来不怀疑。你忠于瓦伊德人民,所以你才努力想加入种族联合体。如果瓦伊德加入了联合体,那你们也许就可以在这颗星球殖民了,还有另外四百多个种族支持你们这么做。”
“我们当然有权殖民,”奥伦森说,“我们也已经拥有了这颗星球。”
“你们很快就会失去它了。”高说。
“我们绝对不会把这颗星球交给种族联合体,”奥伦森回想高说过的话,“因为那样它就是种族联合体的领土了,而不属于瓦伊德人。我们必须和联合体的其他种族分享这颗星球。种族联合体现在还是这么考虑的,对吧?一颗行星多个种族。星球的归属不取决于种族,只取决于是否加入联合体,由此建立永久的和平。至少你是这么考虑的。”
“你以前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的。”高说。
“生命充满惊喜,”奥伦森说,“世事常有变化。”
“是啊,”高说,“你记得是什么让我走上建立联合体这条路的吧?”
“亚敏战役,”奥伦森说,“你们从凯伊人手上夺回那颗星球的战役。”
“完全没有必要,”高说,“他们是水栖生物。我们没有理由不能分享那颗星球,但我们不肯,他们也不肯。双方失去的都比得到的更多。在那场战役之前,我和你们该死的雅塔弗伊一样仇恨外族,和你现在假装的程度也差不多。打完仗,看见我们把亚敏星球毒害成那个样子,我觉得很羞愧。羞愧啊,钱。我知道这种事永远不会结束。除非我主动去结束它。除非我改变大家做事的规则。”
“于是你来了,带着你伟大的种族联合体,你所谓的宇宙和平的希望,”奥伦森嘲讽道,“你打算把我和我的殖民点从这颗星球铲除掉。你没有结束这种事,将军,也没有改变做事的规则。”
“对,没有,”高同意道,“还没有,但已经越来越近了。”
“我还在等你说我的殖民点为什么这么重要呢。”奥伦森说。
“《联合体协议》规定,联合体的成员种族不能私自保留新发现的行星,他们可以殖民,但其他成员种族也可以。”高说,“协议还规定,协议生效后,假如种族联合体发现的星球已有非会员种族殖民,那么联合体将为全体会员种族夺取这颗星球,但殖民必须通过种族联合体进行。我们向所有非成员种族通报了这件事。”
“我记得,”奥伦森说,“你这么说之后不久,我被选来领导这个殖民点。”
“但你还是殖民了。”高说。
“种族联合体在当时并不一定会成功,将军,”奥伦森说,“尽管你满怀使命感,但你依然有可能失败。”
“有道理,”高说,“但我没有失败。现在种族联合体已经成立,我们必须强制执行协议。协议签订后有几十个殖民地陆续建成,其中就包括你这个。”
“我明白了,”奥伦森说,“为了种族联合体的荣光,我们是一系列征服中的第一个。”
“不,”高说,“不是征服。我一直想说的就是这个。我希望能是完全不同的另一个结局。”
“什么结局?”奥伦森问。
“你们自己主动撤离。”高说。
奥伦森盯着高。“老朋友,你肯定是彻底丧失理智了。”他说。
“听我说,钱,”高急切地说,“从你这儿开始是有原因的。我认识你。我知道你忠于谁——你的人民,而不是你们的雅塔弗伊和他的种族自杀政策。种族联合体将会禁止瓦伊德人继续殖民。就这么简单。你们只能保有在协议签订前已经占领的那些星球。不会更多了。你们会在那几颗星球上眼睁睁地看着其他人瓜分宇宙。你们会遭到孤立——禁止贸易,禁止去其他星球。你们会被隔离,老朋友。隔离,会让你们衰败消亡。你们知道种族联合体能做到这些。你知道我能做到这些。”
奥伦森没有说话。高继续道:“我无法改变雅塔弗伊的想法,但你可以帮助我,向其他人展示,种族联合体更愿意通过和平手段解决问题。放弃你们的殖民点。说服殖民者离开。你们可以返回母星。我保证你们一路安全。”
“你知道这个提议有多么空洞,”奥伦森说,“放弃殖民点,我们就会被打上叛徒的烙印。我们所有人。”
“那就加入联合体吧,钱,”高说,“不是瓦伊德人,而是你,你和你的殖民者。种族联合体即将向移民开放第一颗殖民星球,你的殖民者可以加入。你们将依然是一个新世界的第一批居民,你们可以继续当殖民者。”
“而你们可以因为不屠杀整整一个殖民地的居民而得到公关优势。”奥伦森说。
“对,”高说,“当然了,这也是部分好处。看见我放你们一条生路,这样更容易说服其他种族放弃殖民星球。今天不流血就能帮助我们以后少流血。你能拯救的生命不只是你的这些殖民者。”
“你说这是一部分好处,”奥伦森说,“还有其他部分吗?”
“我不希望你死。”高说。
“你是说你不想杀死我。”奥伦森说。
“是的。”高说。
“但你会杀死我的,”奥伦森紧追不放,“我,还有我的每一个殖民者。”
“是的。”高说。
奥伦森苦笑道:“有时候真希望你也会说一套做一套。”
“习惯成自然了。”高说。
“你永远都会是这样,”奥伦森说,“这是你所谓的魅力的一部分。”
高没有说话,抬头望着星空,渐暗的天空中,群星开始闪烁。奥伦森跟着他向上看。“在找你的飞船?”
“找到了,”高指着空中说,“柔星号。你还记得吧。”
“记得,”奥伦森说,“又小又旧,第一次遇见你,你就在那艘船上。你居然还拿它当主舰,我真是吃惊。”
“执掌宇宙的好处之一就是允许你保留怪癖。”高说。
奥伦森指着高的士兵说:“要是我记得没错,柔星号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一小群士兵。我相信这些人已经足够完成任务了。但如果你是为了表明态度,这点人马似乎有点气势不足。”
“前面你还说我小题大做,现在怎么又气势不足了?”高说。
“你亲自来这儿是小题大做,”奥伦森说,“气势不足说的是你这些士兵。”
“我希望不需要动用士兵,”高说,“希望你能听从理性。要是这样,就不需要带太多士兵了。”
“假如我不听从你的‘理性’呢?”奥伦森说,“你用一个连队就可以杀干净这个殖民点,将军,但我们也能让你付出代价。我手下有些人以前当过兵,所有人都很顽强。我们也会灭掉你的一些士兵。”
“我知道,”高说,“但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动用士兵。假如你不肯听从理性和老朋友的恳求,我其实有另外一个计划。”
“是什么?”奥伦森问。
“我给你看。”高说,望向他的连队。一名士兵跑过来,高对他点点头。士兵敬个礼,对通信装置说了句什么。高扭头望着奥伦森。
“你曾经游说过你的政府加入联合体,虽然失败了,但那不是你的错。种族联合体能够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是奇迹,相信你一定同意我的看法。”高说,“联合体现有四百一十二个种族,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打算和阴谋,建立组织时必须全盘考虑在内。种族联合体现在还很脆弱,内部有摩擦,也有小团体。有些种族加入是想争取时间,然后据为己有。有些加入是觉得联合体能帮他们节省殖民的力气,但不想付出任何代价。我必须让所有成员明白,种族联合体能保障所有成员的安全,但同时也需要他们承担义务。不加入联合体的种族必须知道我们能做什么,我们的成员都做了什么。”
“因此你代表的是所有联合体种族。”奥伦森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高说。
“我又听糊涂了,将军。”奥伦森说。
“你看,”高再次指着他的飞船说,“能看见柔星号吗?”
“能。”奥伦森说。
“告诉我,你还看见了什么。”高说。
“星空,”奥伦森说,“你要我看什么?”
“你继续看。”高说。
片刻之后,柔星号旁边的天空中出现了一个光点。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更多的飞船。”奥伦森说。
“对。”高说。
“多少艘?”奥伦森说。
“你继续看。”高说。
飞船闪烁亮起,一艘一艘,然后三三两两,然后成群成片。
“这么多啊。”奥伦森过了一会儿说。
“继续看。”高说。
奥伦森继续看着,直到确定不会有更多的飞船亮灯为止,他扭头看着高,高依然在仰望星空。
“你的上空有四百一十二艘飞船,”高说,“联合体的每个成员种族各一艘。就是这个舰队,将拜访协议签订后未经许可殖民的所有星球。”高转向他的副官,黑暗中很难看见副官的身影。高对副官点点头。士兵又对通信装置说了句什么。
天空中的每一艘飞船都射出一道相干光束,照向河岸上的殖民点,将殖民点笼罩在炫目的白光之中。奥伦森痛苦地大叫一声。
“探照灯,钱,”高说,“只是探照灯。”
奥伦森隔了好一会儿才能够回答。“探照灯,”他最后说,“但过一会儿就不是了,对吧?”
“我一下令,舰队的所有飞船就会校准光束,”高说,“你的殖民点将被摧毁,联合体的所有成员种族都会参与。必须这么做才行。大家的安全,大家的责任。没有哪个种族可以说它不同意这份代价。”
“真希望我看见你下来的时候就宰了你,”奥伦森说,“我们站在这儿谈落日,你却准备这么对付我。你和你该死的种族联合体。”
高摊开手臂,卸下防备。“杀了我吧,钱。杀了我也无法拯救你的殖民点,更不可能挡住种族联合体。无论你做什么,都无法阻止联合体占领这颗星球、占领其他星球。种族联合体有四百一十二个种族。对抗联合体的种族都在单独作战。瓦伊德、勒雷伊、弗朗、人类,在协议签订后私自开垦殖民地的所有种族。别的不提,只说数量好了。我们的人更多。一个种族对抗一个种族是一码事。一个种族对抗四百一十二个种族就是另一码事了。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
奥伦森扭头望着沐浴在白光中的殖民点。“跟你实话实说,”奥伦森对高说,“你也许会觉得很讽刺。我被选中来领导这个殖民地的时候,我警告雅塔弗伊说你会来找麻烦的——你,还有整个种族联合体。他说联合体永远不会结成,你是个异想天开的傻瓜,我能被你说服,所以我也是傻瓜。要那么多种族同意一件事已经足够困难,更别说大联合了。种族联合体的敌人也在使劲,他们不可能失败。他说就算其他种族会失败,人类也能阻止你们。他很佩服人类不需要自己插手就能让所有人斗得不可开交的本事。”
“他错得不算厉害,”高说,“但人类的手伸得太长,他们一向如此。他们推出来反制联合体的组织已经分崩离析。那些种族现在更担心人类,而不是我们。等联合体收拾到人类头上,恐怕就没多少种族值得担心了。”
“你可以先去找人类的麻烦。”奥伦森说。
“时机问题。”高说。
“我换个说法吧,”奥伦森说,“你不是非得先来追杀我们的。”
“但你们就在这儿,”高说,“你们和种族联合体有渊源。你和我有渊源。换了其他地方,毫无疑问,一上来肯定就是毁灭。但你和我有机会妥善解决问题。不但是此时此刻和这个殖民点,还会影响以后的发展。”
“你给我压了很重的担子,”奥伦森说,“还有我的人民。”
“是啊,”高说,“对不起,老朋友。我找不到其他的办法。我看见一个机会,能告诉所有人,种族联合体想要和平,那么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你们确实会作出很大的牺牲。但我求求你了,钱,帮助我。帮助我拯救你的人民,而不是毁灭他们。帮助我在这片宇宙空间建立和平。我恳求你的帮助。”
“你恳求我?”奥伦森提高嗓门说,他走向高,“你有四百一十二艘战舰用武器指着我的殖民点,你恳求我帮助你建立和平?呸!你说的是什么空话,老朋友?你来找我,吹嘘我们的友情,然后要我交出什么?我的殖民点、我的忠诚、我的身份,我拥有的一切。用枪指着我要我交出来。帮你建立和平的假象。好像你来不是为了赤裸裸的征服。你用殖民者的生命要挟我,要我选择是让他们叛国还是立刻被你杀死。然后你还想说你多么富有同情心。下地狱吧,将军。”奥伦森转过身,气呼呼地走开,在他和高之间拉开一段距离。
隔了一会儿,高说:“那么,这就是你的决定了。”
“不,”奥伦森依然背对将军,“我无法一个人作出这种决定。我需要一点时间和殖民者谈谈,让他们知道有什么选择。”
“你需要多少时间?”高说。
“这儿的夜晚长得很,”奥伦森说,“给我一个晚上。”
“全是你的了。”高说,奥伦森点点头,准备离开。
“钱——”高叫道,走向瓦伊德人。奥伦森停下脚步,举起一只巨大的爪子让将军别说了。他转过身,向高伸出爪子,将军抬手握住。
“我记得和你的第一次见面,”奥伦森说,“老雅塔弗伊受邀去那个该死的破石头卫星——你所谓的什么中立区——和你还有其他种族的代表会面,我也参加了。我记得你站在讲坛上,用你能发声的所有语言向大家问好,第一次向我们讲述种族联合体的概念。我记得我扭头对老雅塔弗伊说,毫无疑问,这是个彻头彻尾该进精神病院的疯子。”
高哈哈大笑。
“演讲完,你和所有肯听你详细解释的使节见面,其中也包括我们,”奥伦森说,“我记得你拼命说服我们,说联合体是我们必须参与其中的组织。我记得你说服了我。”
“因为我并不是个该进精神病院的疯子。”高说。
“哈,不,将军,你就是,”奥伦森说,“彻头彻尾。但同时也是正确的。我记得我扪心自问,万一这个疯狂将军真的成功了呢?我努力想象——我们这部分宇宙,和平共处。但我就是想象不出。我眼前好像有一堵白墙,挡住了我的视线。也是在这个时候,我知道我愿意为联合体而战。我看不到联合体能带来的和平,甚至无法想象,但我知道我想要这份和平。我知道能让它成为现实的只有这个疯狂的将军。我相信过。”奥伦森松开将军的手。“很久以前了啊。”他说。
“我的老朋友。”高说。
“老朋友,”奥伦森也说,“确实很老。我得走了。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塔瑟姆。真的很高兴。当然了,真希望在不是这么一个环境下。”
“当然。”高说。
“但世事不正是这样吗?生命充满意外。”奥伦森转身离开。
“我该怎么知道你们已经作出决定?”高问。
“你会知道的。”奥伦森说,没有回头。
“怎么知道?”高问。
“你会听见的,”奥伦森扭头对将军说,“我向你保证。”他扭过头,走上运输艇,和随从一起离开。
高的副官走过来。“他说你会听见的是什么意思?”他问。
“他们会咏唱,”高指着依然笼罩在白光下的殖民点说,“他们的最高艺术形式是仪式化的咏唱,以此表达庆祝、哀悼和祈祷。钱和殖民者谈完之后,会用咏唱通知我答案。”
“我们在这儿都能听见?”副官问。
高微笑道:“你要是听过瓦伊德人的咏唱,就不会这么问了。”
整个漫长的夜晚,高都在默默等待和聆听,副官或另一名士兵偶尔送来热饮,帮他保持警醒。殖民星球的太阳从东方升起,高终于听见了他在等待的咏唱。
“在唱什么?”副官问。
“安静。”高恼怒地挥挥手,副官连忙退开。过了一会儿,高说:“他们刚开始咏唱,现在是在欢迎日出。”
“代表什么?”副官问。
“代表他们在欢迎日出,”高说,“仪式,每天都要重复。”
晨祷的音量和响度跌宕起伏,持续了一段逼得将军快发疯的漫长时间。最后的结尾刺耳而断断续续的,在晨祷后半段一直走来走去的高陡然停下脚步。
从殖民点响起另一种咏唱,节奏迥然不同,而且越来越响亮。高听了好一会儿,身体突然一沉,像是忽然疲惫不堪。
副官立刻出现在他身旁。高挥手赶开他。“我没事,”他说,“我没事。”
“他们现在唱的是什么,将军?”副官问。
“国歌,”高说,“他们的国歌。”他站直身子,“他们说他们不会离开,说他们宁可作为瓦伊德人死去,也不愿被种族联合体奴役。整个殖民点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童。”
“他们疯了。”副官说。
“他们是爱国者,我的副官,”高转向他,“他们选择了他们相信的理念。请不要侮辱这个选择。”
“对不起,将军,”副官说,“我只是无法理解。”
“我理解,”高说,“我只是希望能有不同的结局。给我通信器。”副官快步离开。高扭头望着殖民点,听着这里殖民者咏唱他们的傲骨。
“你永远这么固执,老朋友。”高说。
副官带着通信器回来。高接过去,输入密码,调到公用频道。“我是塔瑟姆·高将军,”他说,“所有舰艇的粒子束武器请瞄准,等待我的开火命令。”晨光中依然清晰可辨的探照灯光束熄灭了,战舰人员开始调整粒子束武器。
咏唱戛然而止。
高几乎丢下通信器。他站在那里,嘴巴大张,望着脚下的殖民点。他缓缓走到悬崖边,轻声说着什么。站在旁边的副官努力去听。
塔瑟姆·高将军在祈祷。
这一刻悬在那里,时间仿佛停止。很快,殖民者又开始咏唱国歌。
高将军站在俯瞰河流的悬崖边,双眼紧闭。他听着瓦伊德人的国歌,等了不知多久。
他举起通信器。
“开火。”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