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帕特里克与特蕾莎·尼尔森·海登,朋友和编辑
献给海瑟与鲍勃,兄弟和姐妹
献给雅典娜,女儿
献给克里斯汀,一切
听我说说我离开的那些世界吧。
地球,你知道的;没有人不知道它。它是人类的诞生地,但现在已经没几个人当它是我们的母星了——自从殖民联盟出现,引导并保护人类种族在宇宙中扩张,凤凰星就接过了母星的角色。但话说回来,故土毕竟难忘。
从地球到宇宙,就像小镇青年登上大巴来到大城市,一整个下午都在傻看高耸入云的建筑物。然后他被人打了闷棍,因为他犯了错,错误就是傻乎乎地端详这个奇异的新世界,而这个世界里还有其他存在。这些其他存在没时间也没同情心应付新进城的乡下小子,他们很愿意为了他的随身行李杀了他。小镇青年很快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因为他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我在地球上活了七十五年,绝大多数时间都住在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上,和同一个女人共度了差不多一辈子。她死了,留在地球上。我活了下来,并离开地球。
我要说的第二个世界是个比喻。殖民防卫军带我离开地球,只留下了我身上那些他们需要的组件:一是意识,二是我的一小部分DNA。他们用后者为我建造了新躯体,年轻、敏捷、强壮、美丽但并非全是人类的躯体。他们把我的意识塞进去,却没给我多少时间享受第二次青春。他们带走这具由我占据的新躯体,在接下来的几年内费尽心思地想搞死我——让我去对抗一切需要对抗的敌对外星种族。
敌对的外星种族有很多。宇宙很大,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却少得可怜,而太空又凑巧挤满了也想要那些星球的其他智慧种族。事实证明,这些种族没几个热爱分享的。我们当然也不喜欢。大家都打来打去,宜居星球在彼此之间频繁换手,直到被某个种族牢牢占领,别人谁也抢不走为止。在过去几百年间,人类成功殖民了几十颗星球,但也在更多的星球上遭遇了失败。不过,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没能帮我们交到什么朋友。
我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六年。我勇猛作战,不止一次地差点儿丧命。我交了些朋友,大部分都死了,也有几个因为我而保住了性命。我遇到一个女人,她和我在地球上共度一生的女人惊人地相似,但并不完全是她本人。我保卫殖民联盟,为此我相信我也帮助了人类在宇宙中求生。
这段生活到头,殖民防卫军取出始终就是“我”的那一部分我,塞进第三具也是最后一具躯体。这具躯体很年轻,但并不怎么敏捷和强壮——说到底,只是人类的躯体而已。然而这具躯体不需要战斗和牺牲。我挺怀念那段强壮得像个卡通英雄的时间,但并不怀念我遇到的每一个外星种族都很想杀死我的那种经历。这个交易很公平。
接下来的一个世界你恐怕听都没听说过。站在我们以前的母星地球上(几十亿人仍在那里生活,梦想进入星空)仰望天穹,紧邻大熊座的天猫座内有一颗黄色恒星很像我们的太阳。它拥有六颗主要行星,其中第三颗简直就是地球的翻版:周长是地球的96%,但铁质内核稍大一点,因此重量是地球的101%(当然你不会注意到那多出来的1%)。它有两颗卫星,一颗有月球的三分之二大,但距离更近,因此占据了相同的天球面积。另一颗是被捕获的小行星,体积更小,距离更近。它的轨道并不稳定,最终会掉下来砸中行星。根据合理估算,这件事将发生在二十五万年之后,当地居民这会儿还不太担心。
人类在大约七十五年前发现了这颗星球,当时伊兰人已经建立了殖民地,但殖民防卫军纠正了这个错误。然后,伊兰人——怎么说呢?研究了一番等式两边的数字,双方折腾好几年后总算尘埃落定。殖民联盟于是向地球殖民者开放这颗星球,殖民者主要来自印度,分几批抵达。第一批就在防卫军从伊兰人手中夺过这颗星球之后。第二批在地球的南亚次大陆战争结束后不久,重掌政局的临时政府请乔德里政权最尊贵的支持者选择是殖民还是监禁,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选择带着全家离开地球。这些人对进入星空没什么梦想,只是被逼无奈罢了。
既然提到了这里的居民,你一定会以为星球的名字能够反映他们的血统。那你就错了。这颗行星叫哈克贝利,为之起名的殖民联盟工作人员无疑很喜欢马克·吐温。哈克贝利比较大的卫星叫索亚,比较小的叫贝琪,三块大陆分别叫萨缪尔、兰亨和克莱门;克莱门大陆旁有一条弯曲而狭长的火山岛链,名叫丽薇群岛,位于卡拉维拉斯海中。早在第一批定居者抵达前,这位吐温迷就已经给行星上的主要特征地形起好了名字,定居者似乎也心甘情愿地接受了。
现在请你和我一起站在这颗星球上。仰望天空,远眺莲花座的方向。那里有一颗恒星,与这颗行星所环绕的恒星一样是黄色,我出生并度过了上上一段人生的那颗行星就围绕它运行。它和这里离得太远,肉眼根本看不见,我对我在那儿的那段人生也常有这种感觉。
我叫约翰·佩里,今年八十八岁。我在这颗行星居住了近八年。这里是我的家,我和妻子,还有领养的女儿生活在一起。欢迎来到哈克贝利。在这个故事里,哈克贝利是我将要离开的又一个世界,但还不是最后一个。
这个我如何离开哈克贝利的故事和所有的好故事一样,都开始于一头羊。
我吃完午饭回来,助理莎维德丽·贡图帕利连脑袋也没抬。“你的办公室有一头羊。”她说。
“嗯——”我说,“还以为咱们喷过杀羊剂了呢。”
这话总算让她瞅了我一眼,于我已经算是不小的胜利。“羊还带来了琴格普特兄弟。”她说。
“该死。”我说。上一对和琴格普特兄弟闹得一样凶的兄弟叫该隐和亚伯,而那对兄弟最后好歹还有一个直接采取了行动。“我好像告诉过你,我要是不在就别放他们进我的办公室。”
“你没说过这种话。”莎维德丽说。
“那就从此刻开始生效吧。”我说。
“但就算你说过,”莎维德丽放下手里的书,“前提还得是那两个琴格普特肯听我的,但他们谁会呢?阿夫塔布和一头羊咣咣当当地走进去,然后是尼辛。两个人加起来都没看我一眼。”
“我不想和琴格普特兄弟打交道,”我说,“我刚吃过饭。”
莎维德丽从办公桌旁边拿起垃圾桶放在桌上。“别客气,先吐一场。”她说。
认识莎维德丽是几年前的事情,当时我代表殖民防卫军环游殖民地,向人民宣扬防卫军的伟大。在哈克贝利殖民地的新果阿镇,莎维德丽站起来,说我是帝国主义和殖民联盟专制政权的工具。我立刻喜欢上了她。从防卫军退伍时,我决定在新果阿定居。镇子许我巡察官的职位,我接受下来,却在工作第一天吃惊地见到了莎维德丽,她说无论我喜不喜欢,她都会担任我的助理。
“再提醒我一下,你为什么接受这份工作。”我隔着垃圾桶对莎维德丽说。
“纯属任性而已,”莎维德丽说,“你到底还吐不吐了?”
“我看还是留着吧。”我说。她抓过垃圾桶放回原位,捡起那本书继续读。
我有了主意。“喂,莎维德丽,”我说,“要我这份工作吗?”
“当然,”她打开书,“等你应付完琴格普特兄弟,我马上就接手。”
“谢谢。”我说。
莎维德丽哼了一声,又回到文学冒险的世界中。我鼓起勇气,走进办公室。
站在房间正中央的那头羊很可爱。坐在我办公桌前两把椅子上的琴格普特兄弟就不怎么可爱了。
“阿夫塔布。”我朝两兄弟里的哥哥点头致意。“尼辛。”我朝弟弟点头致意。“还有这位朋友。”我朝那头羊点头致意。我坐下。“今天下午又有什么贵干?”
“佩里巡察官,请允许我开枪打死我的哥哥。”尼辛说。
“我的职务描述里似乎没有这一条,”我说,“再说这也未免太过激了。你还是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尼辛指着哥哥说:“这杂种偷了我的种。”
“什么?”我问。
“我的种,”尼辛说,“你问他。他没法否认。”
我眨眨眼,扭头问阿夫塔布:“偷了你弟弟的种,阿夫塔布,是真的吗?”
“请你原谅我的弟弟,”阿夫塔布说,“他喜欢大惊小怪,你知道的。他想说的是他有一头公羊从他的牧场走到我的牧场上,让我的一头母羊怀了孕,然后他就声称我偷了他那头羊的精液。”
“那不是什么普通的羊,”尼辛说,“那是普拉巴特,我的获奖公羊。配种要收很大一笔,阿夫塔布不想出这个钱。于是就想办法偷了我的种。”
“是普拉巴特的种,你个白痴,”阿夫塔布说,“你没修好你家围栏,结果你的羊跑到我的牧场上来,这又不是我的错。”
“天,说得真好,”尼辛说,“佩里巡察官,我必须告诉你,有人剪断了围栏铁丝。普拉巴特是被诱骗到他的牧场上去的。”
“你出幻觉了,”阿夫塔布说,“再说就算是真的——先说清楚,根本不是——那又怎样?你的宝贝普拉巴特已经回去了。”
“但你有了这头怀孕的母羊,”尼辛说,“你一没有出钱二没有得到我的允许就让它怀孕了。这是偷盗,彻彻底底的偷盗。不只是偷盗,你企图毁了我!”
“你这又是胡说什么?”阿夫塔布说。
“你企图繁育新的种羊。”尼辛指着那头羊对我说,羊正在啃阿夫塔布的椅背。“不要否认。这是你最好的母羊。让它怀上普拉巴特的种,你就会得到一头种羊。你企图摧毁我的生意。你问他,佩里巡察官。问他这头母羊怀了什么。”
我望向阿夫塔布:“阿夫塔布,你这头母羊怀的是什么?”
“出于纯粹的巧合,其中一头是公的。”阿夫塔布说。
“我要打掉这一胎。”尼辛说。
“这又不是你的羊。”阿夫塔布说。
“那就把生下来的小羊给我,”尼辛说,“抵偿你偷走的种。”
“又来了,”阿夫塔布望向我,“你明白我遇到什么事了吧,佩里巡察官。他放他的羊越过牧场边界,随便让我的母羊怀孕,然后靠他的垃圾配种勒索我。”
尼辛气得咆哮起来,朝他哥哥打各种手势。阿夫塔布也不甘示弱。那头羊绕到办公桌后,好奇地打量我。我从办公桌抽屉里翻出一块糖喂给它。“你和我都不该在这儿听他们吵架。”我对羊说。羊没有回答,但我看得出它同意我的看法。
按照最初的计划,村镇巡察官的职责很简单:新果阿的村民对当地或区域政府有意见就来找我,我帮他们绕过所有繁文缛节办事。说起来,战斗英雄最适合的也就是这种角色了:他对农垦殖民地的日常生活几乎毫无用处,并且他在高层的名声够糟糕,所以只要出现在门口,高层就不得不正眼看他。
但过了几个月,新果阿的村民开始带着其他问题来找我了。有一次我忍不住问自己为什么忽然成了万金油,从农耕设备购买建议到婚姻问题咨询都来找我,一名村民回答道:“啊,我们不想去麻烦官老爷,找你更方便也更容易。”新果阿的行政官罗西·库卡尼对此非常高兴,因为如今归我解决的麻烦原先找的都是他。这下他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钓鱼和在茶铺玩多米诺。
绝大多数时候,这个巡察官得到的新任务都让我很开心。帮助他人终归是好事,人们愿意听我的意见就是好上加好。但另一方面,每一位人民公仆都会告诉你,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了少数几个讨厌鬼身上。在新果阿,扮演讨厌鬼角色的正是琴格普特兄弟。
谁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讨厌对方。我本来以为和他们的父母有关,但拜赞和尼蕾都是可爱的好人,他们对此同样万分困惑。有些人和另外一些人就是天生合不来,但这两个合不来的人恰好又是两兄弟。
要是他们没有一个挨着一个地圈建农场就好了,这样彼此也就不需要每天打照面了。刚上任不久,我对两人中稍微讲道理一点的阿夫塔布说,你不如考虑一下,搬到村子另一侧刚清理出来的一片土地上去,因为远离尼辛应该能解决他俩之间的绝大多数问题。“哦,那岂不是便宜了他?”阿夫塔布用最最讲理的语气说。从此以后,我放弃了用理性解决这个问题的念头,愤怒的琴格普特兄弟时常登门肯定是我造的什么孽的报应吧。
“好了。”我说,让忙着用语言互相残杀的两兄弟安静下来,“听听我的想法。我认为这头可爱的母羊是怎么怀孕的并不重要,所以咱们先放下这一茬。二位是不是都同意,让母羊怀孕的是尼辛的公羊?”
两兄弟都点点头,母羊优雅地保持安静。“很好。那么你们两个就算是生意伙伴了,”我说,“阿夫塔布,生下来的公羊归你,随便你拿去配种。但前六次配种的报酬全归尼辛,以后的报酬一半归他。”
“那前六次他肯定会免费配种的。”尼辛说。
“那么六次以后的最低配种费用就是前六次的平均数,”他说,“他要是企图害你,最后会害到自己头上去。再说这个村子并不大,尼辛。假如大家认为阿夫塔布出租种羊只是为了搞垮你的生意,他们是不会找他配种的。省钱和当个坏邻居之间有条界限呢。”
“要是我不想和他合伙怎么办?”阿夫塔布说。
“那你可以把小羊卖给尼辛。”我说。尼辛张嘴想反对。“对,卖给他,”我抢在他出声之前说,“拿小羊去找穆拉尼,请他估个价钱。穆拉尼和你们两个都不亲近,所以他的估价会很公平。可以吗?”
琴格普特兄弟思前想后,换句话说就是绞尽脑汁琢磨对方会不会比自己更不高兴。最后他们的结论是两人同样不开心,因此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两人都点头表示赞成。
“很好,”我说,“现在给我出去,别弄脏了我的地毯。”
“我的羊才不会乱拉屎。”阿夫塔布说。
“我担心的不是羊。”我说,赶他们出去。他们走后,莎维德丽出现在门口。
“你坐的是我的位置。”她朝我的椅子点点头。
“滚你的吧,”我抬起两只脚放在桌上,“你不肯接烦人的案子,也就没有准备好坐我的宝座。”
“你要这么说,我就继续扮演助理这个谦卑角色吧,告诉你一声,在你忙着哄琴格普特兄弟的时候,治安官打过电话。”莎维德丽说。
“什么事?”我问。
“没说就挂了,”莎维德丽说,“你知道治安官这个人的。非常没礼貌。”
“强硬但公平,她的座右铭,”我说,“要是事情真的很重要,那她肯定会留口信,所以我回头再找她好了。这会儿我要先赶点文书活儿。”
“你没有文书活儿,”莎维德丽说,“你全交给我了。”
“做完了吗?”我问。
“就你所知,做完了。”莎维德丽说。
“那我就放松一下,享受我高超的管理技巧吧。”我答道。
“很高兴之前你没有用垃圾桶呕吐,”莎维德丽说,“因为现在我用得上了。”没等我想出够漂亮的反击,她就出门回自己的座位了。
自从第一个月共事,我们就一直这么唇枪舌剑。她花了一个月才接受现实:尽管我当过兵,但其实并不是殖民主义工具,或者就算是,我也是个通情达理、挺有幽默感的工具。既然承认了我来不是为了向她的村庄传播霸权主义,她也就放松下来,开始嘲讽我。我们这七年始终是这样的关系,颇为愉快。
既然文书活儿都做完了,村庄的所有问题全解决了,我做了我这个位置的人应该做的事情:打盹。欢迎来到殖民村庄巡察官的忙碌世界。在别处也许不是这个样子,但反正我也不想知道。
醒来时刚好看见莎维德丽关门下班,我向她挥手告别,然后又懒散了几分钟,终于从椅子上起身,出门回家。走着走着,我忽然看见治安官从马路另一侧向我走来。我穿过马路,迎上她,亲吻她的嘴唇。
“你知道我不喜欢你这么做。”简说,当然是我吻过之后。
“你不喜欢我吻你?”我问。
“不喜欢你在我上班的时候吻我,”简说,“削弱我的权威。”
简,一名特种部队士兵,因为亲吻丈夫而变得软弱,这个念头荒谬得让我笑了出来。可是我要是说出来的话,简随之而来的拳脚交加会残忍得恐怖。不过我没有说出口。“抱歉,”我说,“我会尽量不再削弱你的权威。”
“谢谢,”简说,“不过我反正要来找你,因为你没回我的电话。”
“我今天忙得腾不出手。”我说。
“我后来又打过电话,莎维德丽描述过你究竟有多忙。”简说。
“糟糕。”我说。
“糟糕。”简也同意。我们开始走回家。“我想说的是葛帕尔·博帕拉明天会过来领受他的社区服务。他又一次酒后闹事,朝一头牛瞎嚷嚷。”
“我的报应啊。”我说。
“牛也这么觉得,”简说,“牛给他当胸一脑袋,撞得他砸穿了商店橱窗。”
“老葛没事吧?”我问。
“擦伤,”简说,“窗框脱开了。塑料的,没破。”
“今年第三次了,”我说,“他应该去见的不是我,而是真正的行政官。”
“我也这么对他说,”简说,“但那样他会进本区拘留所关四十天,莎希几周内就要生产。她需要他在身边,他最好别进监狱。”
“好吧,”我说,“我来想想怎么收拾他。”
“你今天怎么样?”简问,“除了打盹以外。”
“今天我被琴格普特了,”我说,“这次还有一头羊。”
简和我边聊着这一天发生的事边往家走,我们每天都这么走回家,走回村庄地界外我们的那个小农场。拐上家门口的那条路,我们撞见了女儿佐伊,她正在遛土狗巴巴,巴巴见到我们,快活得都要疯了。
“它知道你们回来了,”佐伊有点上气不接下气,“半路上突然拔腿狂奔,我不跑就跟不上。”
“很高兴知道还有人想我们。”我说。简爱抚巴巴,巴巴的尾巴摇成了龙卷风。我轻轻亲吻佐伊的面颊。
“你们有客人,”佐伊说,“差不多一小时前来的,开着浮空车。”
镇上没人有浮空车,这东西在农耕社区又招摇又没用。我扭头看简,简耸耸肩,像是说不是找她的。“他说他是谁了吗?”我问。
“没说,”佐伊答道,“只说他是你——约翰的老朋友。我说我可以打电话叫你,他说他很愿意等一会儿。”
“好吧,那他长什么样?”我问。
“年轻,”佐伊说,“挺好看。”
“我怎么不知道我有挺好看的朋友,”我说,“这个词儿属于你们,我的青春期女儿。”
佐伊翻个白眼,嗤笑道:“谢谢,九十岁的老爸。你要是允许我说完,估计就会听见一个能让你知道你确实认识他的细节了:他的皮肤是绿色的。”
我和简又交换了一个眼神。殖民防卫军成员拥有绿色皮肤,经过基因改良的皮肤可以产生叶绿素,提供战斗需要的额外能量。简和我都曾拥有过绿色皮肤。我已经恢复了本来的肤色,简更换躯体时得到许可,选了更加标准的皮肤色调。
“他没说他要干什么?”简问佐伊。
“没说,”佐伊答道,“我也没问。我只想到应该来找你们,先提醒你们一声。我把他留在了门廊上。”
“说不定这会儿正在屋子四周鬼鬼祟祟。”我说。
“恐怕很难,”佐伊说,“我留下希克利和迪克利守着他。”
我咧嘴笑道:“这就能让他留在原处了。”
“我也这么想。”佐伊说。
“你比你这个年龄的人机灵得多,青春期的女儿。”我说。
“得平均一下你嘛,九十岁的老爸。”她说。她蹦蹦跳跳跑回屋子,巴巴紧随其后。
“这嘴皮子,”我对简说,“肯定是你传给她的。”
“她是领养的,”简说,“再说家里嘴皮子利索的又不是我。”
“这种细节就别太在意了,”我说,抓住她的手,“走吧。我想看看咱们的客人吓得有多屁滚尿流。”
我们发现客人坐在门廊秋千上,两个奥宾人默不作声且恶狠狠地盯着他。我立刻认出了他。
“里比斯基将军,”我说,“真是稀客。”
“你好,少校。”里比斯基用我以前的军衔称呼我。他指着奥宾人说:“一别多年,你交的新朋友很有意思嘛。”
“希克利和迪克利,”我说,“我女儿的伴儿。非常友好,除非觉得你对她构成威胁。”
“然后会怎么样?”里比斯基问。
“那得看情况了,”我说,“不过别担心,通常都很快。”
“好极了。”里比斯基说。我让奥宾人退下,他们离开去找佐伊。
“谢谢,”里比斯基说,“奥宾人总让我很紧张。”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简说。
“我看出来了,”里比斯基说,“允许我问一声吗,你们女儿为什么有两个保镖?”
“不是保镖,是陪伴,”简说,“佐伊是我们领养的女儿。她的生身父亲是查尔斯·布廷。”这话让里比斯基挑起眉毛。他的军衔足够高,知道布廷的事情。“奥宾人尊敬布廷,但他死了。他们希望能了解他的女儿,于是派了两个人陪她。”
“她不觉得难受?”里比斯基说。
“她小时候的保姆和保护者都是奥宾人,”简说,“她和他们在一起很自在。”
“你们不觉得难受?”里比斯基问。
“他们看管和保护佐伊,”我说,“还在这儿帮忙干活。他们陪着我们是殖民联盟与奥宾人达成的协议的一部分。比起让奥宾人与我们结盟,让他们留在这儿似乎只是个小小的代价。”
“这倒是真的。”里比斯基站起身,“听我说,少校。我有个任务想交给你,”他朝简点点头,“其实是你俩。”
“说来听听。”我说。
里比斯基朝希克利和迪克利刚进去的屋子摆摆脑袋。“就算没关系,我也不想在他俩有可能听见的地方说。有什么地方咱们能说几句悄悄话吗?”
我瞥一眼简。她淡然一笑,说:“我知道个地方。”
我们在田地里走到一半,我拉住里比斯基将军,他问:“在这儿停下?”
“你问有没有地方可以说悄悄话,”我说,“现在我们和任何一双耳朵——无论是人类的还是奥宾人的——都隔着至少五英亩庄稼了。欢迎来说悄悄话,殖民地就是这个风格。”
“这是什么庄稼?”里比斯基拉过一根长秸秆说。
“高粱。”简站在我旁边说。巴巴坐在简身旁挠耳朵。
“听起来很耳熟,”里比斯基说,“不过好像没亲眼见过。”
“在这儿是主要作物,”我说,“好作物,抗高温抗旱,这儿夏天真的很热。人们用它做粑克日面包和其他食物。”
“粑克日,”里比斯基朝小镇打个手势,“所以这儿的居民主要是从印度来的。”
“有一部分是,”我说,“大部分在这儿出生。这个村子有六十年历史。哈克贝利星的绝大多数殖民点都在克莱门大陆。我们来的时候他们也差不多开张。”
“所以不存在南亚次大陆战争的阴影吗?”里比斯基说,“你们是美国人,他们是印度人。”
“气氛紧张不起来,”我说,“这儿的居民和所有地方的移民都一样,首先当自己是哈克贝利人,然后才是印度人。再传一代就更加无所谓了。再说简也不是美国人。在他们眼中,我们就算有其他身份,那也是退伍士兵。我们刚来的时候还挺稀奇呢,但现在我们只是约翰和简了,还有马路走到头的那块农场。”
里比斯基又打量一眼农田。“看见你们还种地,我很吃惊,”他说,“你们不是有正式工作吗?”
“种地就是正式工作,”简说,“绝大多数邻居都种地。想了解他们,知道他们需要我们做什么,种地是一个不错的突破口。”
“我那么说没别的意思。”里比斯基说。
“我知道。”我说,硬生生挤进对话。我朝农田打个手势,“我们有四十英亩地。不算多——不足以抢其他农民的饭碗——但足够让大家明白,新果阿村民关心的问题就是我们关心的问题,明白我们很认真地想成为新果阿人和哈克贝利人。”
里比斯基将军点点头,望着手里的高粱秆。正如佐伊说过的,他是绿色皮肤,好看,年轻——至少看起来很年轻,多亏了殖民防卫军给他的躯体。只要他还占据这具躯体,看上去就是二十三岁,尽管他实际上已经一百多岁了。他看起来比我年轻,但实际上我比他年轻十五岁左右。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退役时我的防卫军躯体换成了基于我本人DNA培植的原生躯体。现在我看起来至少三十岁。我能接受这一点。
离开防卫军的时候,里比斯基是我的上司,但他和我是老交情了。我第一次作战时认识了他,那会儿他是中校,我是列兵。他随口称呼我“小子”,因为我比较年轻。那年我七十五岁。
这是殖民防卫军的问题之一:对躯体做的基因工程调整搞乱了你的年龄感。我现在九十岁出头。简一出生就是防卫军特种部队的成年士兵,今年十六岁左右。这问题想一想都头疼。
“你该说说你究竟是为什么来的了,将军。”简说。与自然诞生的人类共同生活七年也没有磨平特种部队养育方式带来的棱角,她依然不顾社交礼仪,总是直奔话题而去。
里比斯基歪了歪嘴角,把高粱秆儿扔在地上。“好吧,”他说,“你退役之后,佩里,我升职调任到了殖民开垦部,这个部门负责播种和支援新殖民地。”
“但你还是防卫军的人,”我说,“看绿色皮肤就知道了。我以为殖民联盟的平民和军队这两个翅膀是各司其事的。”
“我是联络人,”里比斯基说,“负责居中协调两边的事情。你能想象这个活儿多么有意思吧?”
“接受我的同情。”我说。
“谢谢,少校。”里比斯基说。好几年没有人用军衔称呼我了。“真的很感谢。我今天来是想请你——你们两个——帮我完成一个任务。”
“什么样的任务?”简问。
里比斯基望向简。“领导一个新殖民地。”他说。
简望向我。我看得出她已经不喜欢这个点子了。“这难道不是殖民开垦部的工作吗?”我问,“这个部门形形色色的成员的职责难道不就是领导殖民地吗?”
“这次不行,”里比斯基说,“这个殖民地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简问。
“殖民联盟一直是从地球招募殖民者,”里比斯基说,“但近些年,殖民地——已成规模的殖民地,比方说凤凰星、极乐星、北海道星——一直在逼迫联邦允许他们的居民建立新殖民地。这些地方的人已经自己尝试过建立非法殖民地了,但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下场。”
我点点头。非法殖民地就是未经许可建立的不合程序的殖民地。殖民联盟对他们睁只眼闭只眼,理由是一个人既然愿意去非法殖民地,那他待在家里反而会惹麻烦,因此就随便他们好了;但另一方面,除非殖民者里有身居高位者的子女,否则非法殖民地呼叫帮助,殖民防卫军是不会搭理你的。非法殖民地的存活率低得难以想象,绝大多数熬不过六个月。其他殖民种族通常不会放过他们。这不是一个慈悲为怀的宇宙。
里比斯基看见我点头,说了下去。“殖民联盟更希望殖民地先管好自己的事情,但这个问题慢慢变成了政治难题,联盟再也没法当作没听见了。因此殖民部建议我们向第二代殖民者开放一颗星球。接下来的情形可想而知。”
“各个殖民地斗得你死我活,都想让自己的人去殖民。”我说。
“说得太对了,”里比斯基说,“于是殖民部就出来扮演所罗门,说每个闹腾的殖民星球都可以向首轮殖民出一定数量的殖民者。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两千五百人的种子殖民团,十个殖民地每个出两百五十人。但我们缺少领导他们的人选。每个殖民地都不希望其他殖民地的人管事。”
“殖民星球又不止十个,”我说,“你可以从他们之外的星球招募领导者。”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里比斯基说,“但在真实的宇宙里,十个之外的殖民星球都很生气,因为他们的人没有进入殖民名单。我们给过承诺,说假如这个殖民地能够成功,我们就愿意开放其他星球。但就目前而言,这还是个烂摊子,其他人都不肯沾手。”
“这个计划一开始是哪个白痴提出的?”简问。
“事实上,这个白痴就是我。”里比斯基说。
“干得好。”简说。我心想,还好她已经不在军队里了。
“谢谢,萨根治安官,”里比斯基将军说,“非常感谢你的坦白。很显然,这个计划有些方面是我没预见到的。话说回来,我来正是因为这个。”
“除了简和我对如何管理种子殖民点一无所知,你的计划还有一个缺陷,那就是我们已经是殖民者了,”我说,“我们在这儿住了将近八年。”
“但你自己也说过,你们是退役士兵,”里比斯基说,“退役士兵是个独立的兵种。你不是真正的哈克贝利星人,你来自地球。简曾经是特种部队的成员,言下之意就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好意思。”他对简说。
“但前一个问题还是一样,我们都没有管理种子殖民点的经验,”我说,“当年我巡游殖民地做政府公关时去过奥顿星。他们有做不完的事情。你不能把没受过训练的人随便扔到这种岗位上去。”
“怎么没接受过训练?”里比斯基说,“你们两个都是军官。该死,佩里,你当过少校。你领导过一个三千名士兵组成的横跨战斗群的兵团。这比种子殖民点的人数都要多。”
“殖民地又不是军队。”我说。
“对,不是,”里比斯基赞同道,“但需要的技能没什么区别。你们已经退役,而且做的都是殖民地管理的工作。你是巡察官——你知道殖民地政府如何运转,知道怎么办成一件事。你妻子是治安官,负责维持秩序。你加上她,需要的技能差不多就全了。我不是随便一拍脑袋就想到你的,少校。我会想到你自然有我的理由。你们已经准备好了八成五,剩下的在殖民者前往洛诺克之前也能搞定。洛诺克,这是我们给这个殖民地起的名字。”他补充道。
“我们在这儿有我们的生活,”简说,“有我们的工作和职责,有我们的女儿,她也有她的生活。你不能随随便便要我们连根拔起,帮你解决你的小小政治危机。”
“好吧,随随便便是我不对,请原谅,”里比斯基说,“通常应该是殖民地的外交信使前来传达请求,然后丢下一大堆各种文件。但我凑巧有别的事情来哈克贝利星,所以一石二鸟也没什么不好。我真的没想到我会站在一片高粱地里尝试说服你们。”
“好吧。”简说。
“至于小小政治危机,形容词你用错了,”里比斯基说,“这是中等规模的政治危机,而且眼看着就要变成大型危机。这东西已经不只是又一个人类殖民地了。各星球政府和媒体把它打造成了人类离开地球后最大的殖民事件。其实并不是——这点你可以相信我,但现在谁还关心事实?事情已经变成了媒体闹剧和政治头条,殖民部只能采取守势。这个殖民地越来越脱离我们的控制,因为有太多方面在里头有既得利益。我们需要重新掌控住它。”
“说到头还都是政治。”我说。
“不,”里比斯基说,“你误会了。殖民开垦部想掌握住它,不是为了盘算政治资源,而是因为它是一个人类殖民地。你们都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宇宙。殖民地的生死,殖民者的生死,完全取决于我们准备得好不好、保卫是否得力。殖民部的职责是让殖民者在殖民之前尽可能准备好。防卫军的职责是在殖民者立稳根基前保护他们。无论等式哪一边出问题,殖民地都是死路一条。
“就目前而言,等式的殖民部这一边丧失了功能,因为我们没有提供领导权,其他各方都在拼命阻止别人填补真空。我们快没有时间了。洛诺克眼看就要开局。问题是我们能不能管理好。要是不能,洛诺克最终夭折,那就会付出惨重代价。因此我们只能成功。”
“既然这个政治热土豆如此烫手,我看不出把我俩扔进这个政治绞肉机里有什么用,”我说,“谁能保证他们看见我们会心花怒放?”
“我说过了,我不是随便一拍脑袋就想到你们的,”里比斯基说,“我们在部里列了一个候选名单,包括愿意为我们和防卫军做事的各色人等。我们觉得要是殖民部和防卫军都能同意某个人选,就肯定能让各殖民地政府接受他。你们都在名单上。”
“什么位置?”简问。
“中间靠后,”里比斯基说,“对不起。但其他候选者都不行。”
“好吧,被提名也算脸上有光了。”我说。
里比斯基咧嘴笑笑。“我一直不喜欢你的冷嘲热讽,佩里,”他说,“我明白我一次给你们压了好大一个担子。没指望你们立刻回答我。所有文件都在我这儿。”他敲敲太阳穴,意思说他把信息储存在了脑伴里,“你有手持终端吗?我可以把文件传给你,你们有空了就仔细看看。只要这个有空别超过一个标准周就行。”
“你要我们放下这儿的一切跟你走。”简又说。
“对,”里比斯基说,“是的。我还在唤起你的责任感,因为我知道你有。殖民联盟需要聪明、有能力、有经验的人帮我们运作这个殖民地。你们符合条件。我请你们去做的事情比你们在这儿做的事情重要得多。你们在这儿的工作别人也能做。你们走了自然会有人接手,也许不会太优秀,但肯定会足够好。反过来,我请你们为新殖民地做的事情,就不是随便一个阿猫阿狗也能做的了。”
“你说我们在名单中间靠后。”我说。
“名单很短,”里比斯基对我说,“你们两个之后就是万丈深渊了。”他又转向简:“听我说,萨根,我知道我有点强人所难。我跟你做个交易吧。既然是种子殖民点,言下之意就是第一批人进去后,会花两三年开垦,为第二批做好准备。等第二批到了,情况多半已经稳定下来,到时候只要你们愿意,你、佩里和你们的女儿就可以回这儿来。殖民部会确保屋子和工作都等着你们。妈的,我们甚至可以派人帮你们收割庄稼。”
“你别这么施舍我,将军。”简说。
“我没有,”里比斯基说,“我是真心诚意的,萨根。你的生活会在这儿等着你,各方各面都等着你,你不会失去任何东西。但现在我确实需要你们两个。殖民部会保证你们不虚此行。你们会重新得到这里的生活。你们会保证洛诺克殖民地活下来。考虑一下吧,尽快作个决定。”
醒来的时候简不在身旁,我发现她站在房前的路上仰望星空。
“这么站在路上会被车撞的。”我说,从背后走过去,抬起双手放在她肩膀上。
“不会有车撞我的,”简拉住我的左手,“白天都很难见到一辆车。你看——”她用右手指着天空,画出星座的形状,“看,白鹤座。莲花座。珍珠座。”
“我实在认不清哈克贝利这儿的星座,”我说,“我总在找我生下来就看见的那些。抬起头,我有一部分脑子还在想北斗七星和猎户座。”
“来这儿之前我从没看过星空,”简说,“我是说看见归看见,但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只是星星而已。来到这里之后,我花了很多时间研究星座。”
“我记得。”我说,我确实记得。维克拉姆·巴纳里杰,在地球上是名天文学家。我们来新果阿的头一年,他经常来我们家做客,耐心地为简指出天上的星座。在教简认全哈克贝利星的所有星座后不久,他就去世了。
“刚开始我根本看不见。”简说。
“星座?”我问。
简点点头。“维克拉姆指给我看,但我看见的就是一团星星,”她说,“他给我看星图,我看见星星应该如何彼此连接,然后我抬起头,看见的……还是星星。就这么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然后有一天晚上,我下班走路回家,忽然抬起头,我对自己说:‘那是白鹤座啊。’我就看见了。看见了白鹤。看见了星座。那时候我知道这里就是我的家。那时候我知道我来这儿是为了定居。知道我属于这个地方。”
我的手臂滑下去,搂住她的腰。
“但你不属于这个地方,对吧?”简问。
“你在哪儿,我就属于哪儿。”我说。
“你明白我的意思。”简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说,“我喜欢这儿,简。我喜欢这儿的人。喜欢我们的生活。”
“但是……”简说。
我耸耸肩。
简感觉到了。“我也是这么想的。”她说。
“我并没有不开心。”我说。
“我没说你不开心,”简说,“我知道你对我或佐伊都没有不开心。要是里比斯基将军不出现,我猜你都不会注意到你已经准备好向前走了。”
我点点头,亲吻她的后脑勺。她说得对。
“我和佐伊谈过。”简说。
“她怎么说?”我问。
“她喜欢你,”简说,“她喜欢这儿,但这儿不是她的家。去一个新建立的殖民地,她喜欢这个主意。”
“勾起了她的冒险欲望。”我说。
“也许吧,”简说,“这儿没什么险可以冒。我喜欢这儿有一部分就是因为这个。”
“一个特种部队士兵这么说也挺有意思。”我说。
“我这么说恰恰因为我是特种部队士兵,”简说,“我有过九年不间断的冒险生活。我天生就是这个命,要不是你和佐伊,我会死在那种生活里,体验不到任何其他的东西。大家对冒险看得太高了。”
“但你还是想再冒冒险。”我说。
“因为你想。”简说。
“我们还没有决定呢,”我说,“我们可以拒绝。你属于这个地方。”
“你在哪儿,我就属于哪儿,”简重复我的话,“我确实属于这里,但换个地方也未尝不可。我只在这一个地方待过。也许我只是吓得不敢离开罢了。”
“我不觉得有什么事情能吓住你。”我说。
“能吓住我的事情比能吓住你的事情要多,”简说,“你没有注意到,是因为有时候你的眼神不够好。”
“谢谢。”我说。我们拥抱着站在路上。
“再说我们还是可以回来的。”简最后说。
“对,”我说,“只要你愿意。”
“将来会知道的。”简说。她扭头亲吻我的面颊,从我怀抱里挣脱出来,沿着这条路向前走。我转身走向屋子。
“陪我走走。”简说。
“好,”我说,“对不起,还以为你想一个人静静呢。”
“不,”简说,“陪我走一走。我给你看我的星座。我们还有时间做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