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李星焰,被他外公带走了。”
当年大火过后,只剩下废墟和烧成碳的遗骸,公安通过尸体位置推断是养母放火,但没有确切证据。
三个人都死了也没有追究的意义,但钱要赔,这责任落到了李星燃和李星焰身上。
那会儿经历过公私合营,孟家手里资产有限,更别提孟家还有其他族人,最后外公只替李星焰还一半的钱带着他走了。
李星燃还记得那个傍晚,历来都是针锋相对的李星焰和他一起给妈烧完香,沉默不语的走了,他上车前回头看了他一眼,红红的眼眶里含着泪。
天地很大,但从那一刻起,他成了孤零零一人。
几年以后,村里一个惯偷重病,弥留前让人把李星燃叫去。
“你莫怨我,我是去你家偷东西的,村里就你家日子过得好。我才翻进后院呢就听见你爸在喊叫说你妈吃了五包老鼠药,我胆子小就躲在稻草垛里。
我不是没救过他们,只是太晚了,等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整个正房都烧着了,你爸那个二房狠着呢,前前后后的门窗都顶死了,嘴里喊着要同归于尽,你爸怎么求饶都出不来。
我只有一个人,赔上命也救不了他们哇。”
从这个唯一目证人嘴里,李星燃晓得了真相。但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只是更伤心罢了。
花雨忽然牵上李星燃:“咱们快下山吧,开席前还得换衣裳梳洗呢。”
心里是密密麻麻的心疼,花雨觉得自己完了。
林岚妈妈说过,让她把张文乐当成饭搭子过日子。
她说一个女人,看上了男人的家底也好皮相也好性格也罢,这都不可怕,但不要随便去心疼男人,心疼男人就是你动心的信号,如果对方心里没你,心交出去就是你倒霉的开始。
此时的她,只要一想到李星燃经历的事情就心疼,有想要抱抱他的冲动。
两个孩子,他在接受着养母的负面情绪和下人的欺负、被打被关的时候,另一个孩子在享受着他母亲的精心照顾。
同样是失去了父母,但另一个孩子有外公疼爱,只有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得到了短短几年的美好时光,却要肩负起他们留下的烂摊子。
孤苦一人,无枝可依,无牵无挂。
好在,他们都长大了,成年人只要足够爱自己,便走不到绝路,钱总有还完的时候,心里的伤害也可以交给时间慢慢抹平。
两人回到村长家,院子里热闹得很,来坐席的,来帮忙的,来看热闹的,院子里都快坐不下了。
“回来了。”
“星火,这就是你媳妇啊,闺女长得真俊。”
“是个好闺女,晓得星燃欠着债还嫁过来,肯定是过日子的人。”
“那可不,闺女你别怕啊,虽然星火欠着大家伙钱,我们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都商量了,以后你们留20块钱过日子,只消寄回来110就好了。”
村长听了这话拿着烟锅从正房里走出来:“别胡咧咧,张嘴就来还商量好了你和你肚窝子里的蛔虫商量的么!闺女,别理她们,这事儿回头再说,快些去换衣裳,你嫂子在屋里等着帮你收拾呢。”
花雨点点头,她明白这些大婶们的意思,是怕他们结婚后她把着钱不让李星燃寄回来还债。干脆“大方”的定个数字,让她自知分寸。
花雨不高兴她们在婚礼上就这样不留情面,但也理解她们的惶恐和怨气。说到底,西山村的村民受的都是无妄之灾。
破家值万贯,都说农村里的东西不值钱,但哪怕是一个撮箕一把粪瓢,也是要花大半天功夫打磨出来的。几百块钱盖起了房子,剩下的家当还要一点点重新花时间花精力置办。
在没有房子的这几年,他们的孩子被耽误了婚事、上学,老人被耽误了看病,那场大火不仅仅是李星燃的劫难,更是整个村子的。
花雨在决定嫁给李星燃的时候就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她知道他穷他欠债还要走这条路,便背会因为别人来要债便撕破脸。
房间里的葛花嫂子听见动静,虚掩着门冲她招手:“快进来。”
花雨快步走进去,葛花嫂子把门关好了才安慰她:“别理她们,都是些脑子不好使给人当枪当惯了的,今天是你们的好日子,不值得为了蠢人生气。”
花雨笑笑:“麻烦嫂子了。”
“麻烦什么呀,我也是看着星燃这孩子长大的,别看他冷冰冰的不说话,其实最是个热心肠的,我怀着你大侄子那会儿去捡柴火摔了一跤,那孩子看见了每天下了工都要去寻一旦子细柴背过来。
都说好饭不怕晚,我一见你就晓得你是个好姑娘,瞧瞧这头发这脸蛋子,我给这么多新娘子梳过头,就没见过比你还顺溜的。”
葛花嫂子抹着头油羡慕得不行,她年轻那会儿也是大辫子的闺女,这娃娃一生,大把大把掉,马尾巴掉成了牛尾巴,翻开还能瞧见躲在底下的白头发,想着都闹心。
花雨闻着桂花的香味,恭维道:“嫂子不晓得我多羡慕您父母健在儿女双全夫妻和睦,这是几辈子才能修得来的福分呢。”
一听葛花嫂子说给不少新嫁娘梳过头花雨便明白,李星燃请她来给花雨梳洗,不仅仅因为她村长家媳妇的身份,他们在这边落脚。更是为了她是村里全福人的身份。
解放后虽然不准明目张胆的搞封建迷信,但这些老传统还留着呢。
花雨这话听得葛花嫂子舒心极了,这也是她最得意的一点,打小命就好,一辈子没咋操心过。心情好了就想好好收拾,把她自己用的小夹子都翻出来,帮花雨盘了一个复杂又漂亮的头,花雨这会儿也翻出她的妆匣。
“这些东西用完你收拾好了,今天人多起来顾不上,我家亲戚里有几个娃娃手闲,要是叫他们翻出来又要惹那些嘴闲的多话。那些心眼子小的嫉妒起来可不管新娘子的嫁妆能不能动的问题。”
葛花嫂子珍惜的拿着鹅蛋粉给花雨上妆,这东西她没用过却在供销社里见过,听说一盒要好几十。听公公说这小媳妇是死了男人被婆家逼得活不下去才嫁过来的,看着这些东西就晓得人家以前过得好,也不晓得时间长了会不会嫌弃星火。
“嫂子放心,我这箱子何昆师父做的精品,锁起来谁也打不开。”
花雨笑着,指了指箱子四边不同的地方。
“竟然是何师傅的手艺,这可是能当传家宝的东西,有一样不晓得多少人羡慕呢,我嫁人那会儿我妈就想给我定一个柜子当嫁妆,愣是没排上号。”
花雨听罢,看着镜子里光彩照人的妆容,感受到葛花嫂子的尽心,想着以后有机会给葛花嫂子打一个,也算还了这人情。
师父那个倔老头惦记着何家的家训,怕被外人说闲话,凡是她做的东西都得打着他或者张文乐的名声卖出去,钱倒是半点没扣她的。
这些新嫁娘哪里晓得,老头子从发现她青出于蓝之后便开始犯懒,她们追捧的那些家具和雕像,可都出自花雨的手。
要不她哪来的钱能买几十块一盒的鹅蛋粉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