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帕特里夏将手指塞入那台杀人机器的心脏时,她眼前一片空白,耳朵里听到讨厌的天使在朝她嘟嘟叫,她飞入空中,周围的一切逐渐模糊、消失。后来,卡门的手指关节擦着帕特里夏的头,她醒了过来。她感觉到重新活过来的喜悦,但只有一瞬间,随后便想起大家都死了,一切都在火海中化为灰烬,卡门在说什么“马上要到时间了”。
此刻,帕特里夏飞快地跑着,虽然她也不知道去哪儿。她跑过阴暗扭曲的店面和明亮的火苗,跑过趁火打劫者和志愿者消防员,跑过在街上拖着行李的人和两个互相用拳头殴打对方的人。不管怎样,帕特里夏的某一部分感觉已经死了。但另一部分却仿佛获得了新生。
劳伦斯一声不吭地跟着帕特里夏,这把她吓坏了。他可能生气了,或者因为他的朋友杀了她的朋友而感到愧疚,或者被“天启”吓傻了。但不管她朝身后看了他多少次,对他说她害怕、他们要倒霉了,或者只是说一句跟上,他仍然拒绝开口。他只是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做一些手势。
与此同时,那些鸟还是不肯闭上它们的鸟嘴。它们齐声叫着:“太迟了!太迟了!”,一遍又一遍,每棵悬着的树上、每个塌陷的屋顶上都有它们。它们一直跟着她,在她头顶上或身后一边飞一边叫。“太迟了!”
“闭嘴!”她用鸟语对它们喊道,“我知道,我把一切都搞砸了。你们不用一遍遍地提醒我。”
到了教会街和瓦伦西亚街的交叉口,帕特里夏抓住劳伦斯的肩膀。“听着,我知道发生了很多事情,今天的许多事情,你都在用你自己的方式处理。但是,该死的,我需要听到你的声音。现在。我需要你告诉我还有希望。撒谎也好,我不在乎。求你了!你为什么要这样?”
她看到劳伦斯脸上痛苦恼怒的表情,突然明白了。
“哦!你不是吧。”
他点点头。
“你这个蠢货。你在想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她用尽浑身所有的力气使劲摇晃着他的身体。
他好不容易从她手里逃脱,拿出卡迪电脑开始敲字。“为了救你。伊泽贝尔要把你打死。她想要(值得)一个解释。”没有一个个字从嘴里连续不断地蹦出来,他的脸形状很奇怪。好像他的眼睛变大了,嘴巴变小了。
“你……”她本来又想说“你这个蠢货”,但话锋一转,说出来的却是:“你为了我放弃了声音。”
劳伦斯点了点头。
她张开双臂抱住他,抱得紧紧的,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肺膨胀又缩小,除了气流没有任何声音。她不敢相信他竟然故意这样做。为了她。从来没有任何魔法相关的东西让她如此无措。
一只鸽子落在她肩上。“太迟了!”它对着她的耳朵喊。
该死的鸽子,太烦人了。“为什么太迟了?”她问。
“太迟了。”它的回应只有这一句话。
“不可能太迟了,”帕特里夏说,“不然你就不会跟我说了。”
劳伦斯看到帕特里夏肩膀上的鸽子啄着空气不停地叫,眼睛眯了起来,似乎真的很想表达他的烦躁。
“几乎要太迟了,”鸽子说,“实际上太迟了。”
她想再问一遍为什么太迟了,但那只鸟却飞走了——不过,好像是想让她跟上。不管怎样,没有什么会比站在关着百叶窗的“板凳酒吧”前,思索那些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保持沉默的人更糟的了。“我们得跟上那只鸟。”她对劳伦斯说。劳伦斯耸耸肩,似乎在说好啊。我们现在要跟着一只鸟了。
她从山上起飞,离开教会街,紧紧盯着那只一直在盘旋,后来又突然飞上山的鸽子。鸽子带领他们爬了一段山坡里的小楼梯,然后进了一条从树间蜿蜒穿梭的小巷道。路越来越小,直到变成一条从满是柳树和菩提的平台上穿过的小径,在迅速捕捉视线中鸽子那凌乱的翅膀的过程中,低垂的枝条屡次拍在她脸上。
鸽子身子一侧,飞上另一段户外小楼梯,楼梯的另一端一直通往黑暗。树在楼梯上方交织,树枝排布得密密麻麻,帕特里夏一度跟丢了那只鸟。楼梯变成了向上的松散土坡,帕特里夏抓住劳伦斯的手,树越来越多,甚至越来越密。树皮像轮胎履带一样厚,树枝像装了倒钩的铁丝网。它们把天空都遮住了。帕特里夏集中全部精力为劳伦斯和自己找到一条可以走的路。坡越来越陡,直到完全垂直,之后又恢复了平坦。帕特里夏瞥了一眼身后,根本看不到他们进来的路。
她兴奋地意识到,她上次到达森林这么深的地方,还是那次她变成一只鸟,卡诺特来接她去艾提斯利迷宫的时候。
“我的GPS完全失灵了。”游隼说。
现在,他们周围全是浓密的森林,那只鸽子的话似乎也多了起来。“我不太确定是不是应该把你朋友一起带来,”它说,“顺便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酷布。”至少它的名字听起来就是这个。
“我的朋友们都非常值得尊敬,”帕特里夏说,她把游隼也包括在内了,“而且我猜,现在担心把外人带来太迟了吧。我们要去百鸟议会吗?我是帕特里夏,这位是劳伦斯。他手里拿的是游隼。”
树变得稍微稀疏了一点,帕特里夏有种感觉,他们马上就要到那片那棵有着翼状枝叶的大树所在的空地了。她停了一下,用两只手握住劳伦斯没有拿游隼的那只空手。“我不知道我在这里做什么,”她说,“我对此没有任何准备。不过,我真的很高兴有你陪着我。我感觉我肯定是什么时候做了件好事,因为在发生了这么多事后,我的生命中依然有你。”
劳伦斯在卡迪电脑上写道:“最好的朋友。”随后,他把“最好的”删掉,换成了“坚不可摧的”。
“坚不可摧的,对。”帕特里夏再次握住劳伦斯的手,“我们去见那棵树吧。”
帕特里夏已经忘了那棵树有多大、多可怕,忘了它两侧巨大的羽翼那铺天盖地的样子。也忘了它树冠树荫下的空间多么像回音室。她原本以为自己现在已经长大了,那棵树看起来会小一点,毕竟只是一棵树罢了,但实际上,她看着它悬空的巨大枝叶和粗糙的表面,感觉连再次见到它都是一种冒昧。
那棵树并没有说话。反而是树枝上栖息的鸟们全都拍动着翅膀一起叫起来。“注意秩序!注意秩序!”两根大树枝交汇处,一只巨大的鹗喊道。“真是太不正常了。”一只毛茸茸的野鸡冒出来,摇着翅膀说。
“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鸽子酷布小声说,“祝你们好运。我想它们已经在进行‘不信任投票’了。真不是时候!”鸽子飞走了,只留下帕特里夏和劳伦斯站在百鸟议会前。
“你们好,”帕特里夏说,“我来了,你们叫我来的。”
“不,我们没有叫你。”野鸡说。
“我们叫了,”鹗提醒他尊贵的同事,“但是,你来晚了。”
“对不起,”帕特里夏说,“我已经尽快赶来了。”她瞥了一眼劳伦斯,劳伦斯皱着眉头,因为这些对话他一句也听不懂。
“我们问过你一个问题,在很多年前,”鹗说,“可能你一直没有回来回答。”
“可饶了我吧,”帕特里夏说,“我那时候好像才6岁。我都不记得自己要回答一个问题。不管怎样,我现在来了。这应该算数,对吧?”
“迟了!”一只鹰在右手侧一根树枝最高的分叉处说。“迟了!”另外一些鸟附和道。
“我们认为你来这里来得不够快,”鹰说,“你的时间已经用完了。”
“为什么?”帕特里夏问,“因为‘天启’?还是战争?”
“你的时间,”一只精瘦的乌鸦站在树的另一侧,轻轻点着尖锐的鸟嘴说,“已经用完了。”
“不管怎么说,你来了,对,”鹗说,“所以,我们可能还是要听听你的答案。树是红的吗?”
“树是红的吗?”乌鸦重复了一遍。
其他鸟也开始问这个问题,直到它们的声音全都掺和到一起,变成了可怕的聒噪。“树是红的吗?树是红的吗?树?是?红的吗?”
帕特里夏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刻的准备,尤其是在跟游隼聊过之后。她有点希望答案会从她钻研了这么多年的潜意识里突然蹦到她脑子里,但现在她真的到了这里,却感觉头晕眼花,大脑里一片空白。她还是想不明白。比如这里说的到底是什么树?如果你问的人是个色盲呢?她盯着那棵就在她眼前的树,试图想明白它是什么颜色的。有一瞬间,它的树皮有点像泥灰色。之后她又看了一眼,发现是深褐色变成了红色。她不知道,答案太多了,她什么线索也没有。她看看劳伦斯,他向她投来一个鼓励的微笑,虽然他完全不明白是什么状况。
“我不知道,”帕特里夏说,“等我一分钟。”
“我们已经等了你好几年了,”鹗怒气冲冲地说,“这就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我……我……”帕特里夏闭上了眼睛。
她回想着自己这一生见过的所有树,然后思绪奇怪地转向了当时营救普丽娅的时候,她曾瞥见过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宇宙。那个宇宙中有不可思议的颜色,那些颜色的波长是人类不应该看到的——树在那里会是什么颜色呢?这让她想起了永远消失在那个宇宙中的欧内斯托,他曾经说过,这个星球就是一粒尘埃,而我们都只是尘埃中的尘埃。但或许我们的整个宇宙也只是一粒尘埃。一切都是自然的一部分,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宇宙及所有宇宙间空间——都像她眼前的这棵树一样是自然的一部分。帕特里夏想起雷金纳德说自然不会“想办法”做任何事,卡门说他们在西伯利亚的行为是正确的,只是太草率,劳伦斯说人类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帕特里夏仍然对自然,或者其他任何事情一无所知。她现在知道的还不如6岁时知道的多。她可能跟色盲没什么区别。
“我不知道,”帕特里夏说,“我不知道。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她感到眼睛后面的关节处隐隐作痛,仿佛被活烤的她并没有真的被治愈。
“你不知道?”一只苍鹭朝她晃着大剪刀似的嘴巴说。
“对不起,不管怎样,我现在应该知道的,但是……”帕特里夏纠结着该怎么说,同时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中再次盈满了泪水,“我的意思是,我应该怎么知道呢?即使我知道你们问的是那棵树,我所知道的也只是我对它的看法而已。我的意思是,你看着一棵树,看到它长什么样子,但你却不能感知它真正的存在。更不用说它在非人类眼中的样子了。对吧?我只是想不通怎样才能知道。我真的很抱歉。但我真的无法感知。”
然后她突然顿住了,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等一下。其实,这就是我的答案。我不知道。”
“哦,”鹗说,“嗯。”
“这是正确答案吗?”帕特里夏问。
“这当然是一个答案。”鹗说。
“对我来说正确。”野鸡拍着翅膀说。
“我认为这个答案可以接受,”站在树顶上的鹰说,“虽然她迟到了很久。”
“唷!”帕特里夏舒了一口气。她告诉劳伦斯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并且注意到,在她说出答案时,劳伦斯手里的卡迪电脑显示出一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菜单,仿佛有什么东西被解锁了。她转身对着百鸟议会说:“那我能得到什么?我答对了那个问题。”
“得到什么?你可以为自己感到自豪,”鹗用翅膀尖扫了一下说,“你可以走了,带着我们的祝贺。”
“就这样?”帕特里夏问。
“那你还想怎样?”一只猫头鹰从树左侧很远的地方露出头来,“来场大游行?说真的,我们好久都没有游行了。应该很好玩吧。”
“我想,或许,有点什么福利之类的?我不知道,比如,我回答对了问题魔法会提升什么的?这应该是个任务,对吧?”所有的鸟都开始互相讨论它们的章程里有没有遗漏了什么东西,直到被帕特里夏打断:“我想跟那棵树谈谈。就是你们所有人栖息的那棵树。”
“哦,当然可以,”野鸡说,“跟树谈谈吧。要不要顺便跟旁边的石头聊聊?”
“她想跟树谈谈。”一只火鸡咯咯地笑着。
“我,”它们脚下的树用巨大的沙沙声说,“在这里。”
“啊,你好,”帕特里夏说,“很抱歉打扰你。”
“你,”树说,“做得很好。”
百鸟议会一度陷入了沉默,因为那些鸟都低头看着它们的“会议室”开始自己开口说话。有些鸟飞走了,另一些鸟把头埋在翅膀里,一动不动地站着。
“我们之前说过话,”帕特里夏说,“你告诉我巫师效忠于自然。还记得吗?”
“我,”树说,“记得。”
它的声音从树干深处发出来,升到树枝上,引得树枝乱颤,树叶纷纷落下。百鸟议会越来越多的成员飞走了,不过还有几个试图摆出一副蔑视它们的“议会会议室”的架势。
“它记得我。”帕特里夏对劳伦斯和游隼说。
“那棵树说的是英语。”游隼提醒她。
游隼的屏幕上仍然显示着那个奇怪的画面——看起来像是卡迪电脑的源代码什么的。一行行十进制字符串,好像是机器的地址,还有一些包括许多括号的复杂指令。
“你是什么?”帕特里夏问那棵树,“是魔法之源吗?”
“魔法是,”树说,“人类的想法。”
“不过,我不是第一个跟你说过话的人,对吗?”
“我是许多寂静之地,”大树说,“也是许多喧闹之地。”
“在我之前,你也跟别人说过话,”帕特里夏说,“你跟他们分享一些你的力量。对吧?所以我们中就有了巫师?治愈师、骗术师之类的都是后来才出现的。”
“那是,”树说,“很久以前的事了。”
“听着,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帕特里夏说,“连那些鸟都知道,时间不多了。我们需要你的干预。你必须做点什么。我答对了那个问题,所以你欠我的。对吧?”
“你想,”树说,“让我做什么?”
“做什么?”帕特里夏非常非常努力地想,两只手攥得紧紧的,“我不知道,你是古老的存在,而我只是个有点笨的人。我差点连个简单的是或否的问题都回答不出来。你知道的应该比我多。”
“你想,”树再次说道,“让我做什么?”
帕特里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需要说点什么,需要想个办法让这一天不光是一切都陨落在她周围的尘土中的一天。她的朋友,死了。劳伦斯,哑巴了。还有更糟的马上就要到来。她不能就这样算了。她不能任这一切就这样白白发生。不能。她颤抖着,思索着应该怎样说才是对的,怎样说才能弥补一切。她结结巴巴地想着措辞。
劳伦斯越过她直接走到那棵树面前,现在那棵树上已经一只鸟也没有了。帕特里夏想阻止他,想问问他到底要干什么,但劳伦斯脸上的神情却似乎在说:我一定要这么做,别跟我争,她愿意、也需要相信他。
劳伦斯手里拿着什么东西举到那棵树跟前:是他的卡迪电脑。他在树干四周摸索着,直到找到一个恰好足够大的树洞,穿过厚厚的树皮将那银色鱼鳞状的东西放在洞口,然后将它转动到屏幕正面朝上,在树皮中闪闪发光。他把卡迪电脑摆正到位,然后后退一步,朝帕特里夏做了一个夸张的拍手的动作。
“哦。”帕特里夏说,卷须从树的内部延伸到卡迪电脑的脉络和弯弯绕绕的端口。游隼的屏幕突然亮了,上面的信息显示:“检测到新网络。”
“你,”树说,“很像我。”
“分散的意识,对,”游隼说,“不过你的网络比我更大、更广、更混乱。可能需要……非常庞大的固件升级。继续关注吧。”屏幕黑了。
帕特里夏转身看着劳伦斯。“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抬抬手和肩膀,做了一个非常明显的耸肩的姿势。他在手机上写道:“蒙对了?”她一直盯着他,直到他写道:“好吧,好吧。那棵树的问题唤醒了游隼,答案解锁了它的源代码,所以我猜,游隼是魔法的一部分。”
树中央的屏幕再次亮了起来,这一次,电脑流接收东西的速度非常快,帕特里夏根本来不及看。游隼重启了,现在正在进行全系统更新。那棵树发出类似惊喜的巨大声音:“哦。”
安放在树皮中央的发光屏幕上出现了一些形状。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是什么,但帕特里夏也不敢再靠近。不过,她包里还装着她自己的卡迪电脑。她把那台卡迪电脑拿出来,把显示器打开,发现了一张示意图。过了一会儿,她看到了一张树形图表。闪烁的太阳能电是叶子上分散的点点气孔,树枝和分生组织区域不断生长、分裂,树根向各个方向延伸数英里,与其他树交汇。示意图一直显示出许多树、水源、天气类型及所有环环相扣的生态系统才开始缩小。
之后,图形又变了,帕特里夏发现自己看的是一张魔法图。她可以看到从地球上第一个巫师开始,任何人曾经施过的每一个咒语。不知为何,她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尤其是当她看到咒语图分成治愈师和骗术师,然后变成各种不同魔法学校分支,最后又再次融合时。每个咒语都是一个节点,所有的节点通过因果和魔法世界的相互关系而连接。在几千年的魔法历史中,每当人类的双手形成这种力量时,就会形成一个三维旋转的视觉化形象。每个末梢都有一个丑陋的黑绿色小节点。那是还没有使出的咒语。
“是天启,”游隼说,“我要去把它分解掉,不过有些碎片可能很快就会派上用场。”帕特里夏看到那个绿色节点解开、瓦解了。“恐怕我无法收回任何已经生效的咒语,”游隼说,“否则就会产生多米诺效应,咒语一个接一个地崩溃。对不起,劳伦斯。”
劳伦斯噘起了嘴巴。帕特里夏一只手放在他肩膀上。
卡迪电脑屏幕上的魔法图缩小了,然后发现游隼绘制的整个华丽图案不过是一个更大的迷宫弹珠图上的一个点。所有的魔法突然变得那么渺小。游隼绘制的那个更大的图案太吵了,帕特里夏没看多久头就疼得厉害。她转而望着那棵树:巨大的黑色斗篷下,藏着一颗闪亮的白心。
“我想我恋爱了。”游隼说,“有生以来第一次,我觉得不孤单了。”
“我也,”树说,“感觉到了爱。”
劳伦斯从帕特里夏手里拿过卡迪电脑,写道:“给你们俩,留点空间。”
“谢谢你们俩,”游隼对劳伦斯和帕特里夏说,“你们曾经给了我生命,现在又给了我更加珍贵的东西。我想我们会一起做一些非常了不起的事情。这只是个开始。卡门和其他巫师是对的,人类需要改变。我这一生一直在粒度级研究人类之间的互动,现在,我也看到非人类之间的互动了。我想我们可以赋予人类力量。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巫师。”
劳伦斯写道:“或者半机械人?”
“半机械人,”游隼说,“将变得跟巫师一样。不管怎么说,我们正在研究这个。再多给我们一点时间。”
劳伦斯和帕特里夏离开了那棵树,沿着陡峭的斜坡往下走。他们走到一段平缓的海边悬崖边缘,这里是那种晶粒状的海角,有圆木做成的台阶,一直通到下面的海滩。像是有人用枪指着亚伯拉罕·林肯做的一段海滩台阶。他们是从贝纳尔高地进入森林,出来却是在普雷西迪奥。大海还是像往常一样活力充沛,浪花不停地击打在沙滩上。水墙翻倒铺平,一遍又一遍。帕特里夏的父母都因海水而死,但当她看到大海时,心里却仍然感到一丝欣慰。
太阳恰好照在头顶。这一天跟往常一样,都是从帕特里夏听劳伦斯的语音留言、抓一把土开始。
帕特里夏和劳伦斯都不再说话,虽然理论上来说帕特里夏是可以说的。沙子进到了她的靴子里,这突然变成了地球上最烦人的事。她脱下靴子,靠在劳伦斯身上把沙子倒出来,然后沙子再次进到靴子里。
他们发现了一条徒步路线,于是一直沿着路上字迹模糊的牌子往前走,直到走到一条蜿蜒穿过树林的双车道马路。马路沿着山坡向下延伸,如果沿着这条路回旋前进,或许会遇到街道、房屋和人。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找到什么。劳伦斯在手机上写道“我需要”,然后过了好长时间才把那个句子补充完整,他最后写下的是“巧克力”。
帕特里夏也拿出自己的手机,因为大声跟劳伦斯说话,然后等他用字回答似乎有点奇怪。她写道:“我也是。太想吃巧克力了。”
路变平了,前面是一片草地,草地那边,可以看到水泥和石灰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亮光。俩人都停住脚步,在入口处互相看着对方,不知道是否已经准备好面对这世界如今的模样。
劳伦斯举起他的手机,写道:“坚不可摧。”他没有点发送什么的,只是任那几个字飘在长方形屏幕上方。帕特里夏看着屏幕点点头,感觉不知何处涌起一股暖流,就在胸腔附近的某个地方。她伸出大拇指和另外两根手指摸摸劳伦斯胸口的那个地方。“坚不可摧。”她大声说道,差点笑出声来。他们俯身吻住对方,干瘪的嘴唇缓缓地、意味深长地摩擦在一起。
随后,劳伦斯拉挽住帕特里夏的胳膊,俩人互相搀扶着走进全新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