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在唱合唱。紧密交错的和声伴着掺杂了一丝明显忧郁的轻快。四重唱、五重唱还有更多重唱的团体在居民区挨家挨户地进行,要不就是拿着活页乐谱,穿着最普通的棉麻黑西装,闯入最简单的小餐厅。单音律管是唯一提醒你你的心脏快要承受不住的东西。《现在是五朔节》,《哦,死亡》,甚至还有疯狂的卡洛·杰苏阿尔多的乐曲。人们不管在做什么都会停下来听合唱,直到泪流满面。最高音部和中音部会出现飙升的旋律线,之后男高音或低音会插进来捣乱,就像是你一直等不到的东西用音乐往你的伤口上撒盐。洪水过后,所有人都认为合唱是我们的生命之声。
迪迪退出了斯卡朋克乐队,加入了八人合唱团。在她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她仍然想念自己在洪水中失去、或者可能在洪水余波中失去的亲人,而所有人不停地比对各自的悲剧只让她觉得更悲惨。只是说出“我弟弟还没找到”这句话就让迪迪想吐,然后再有人追问,她就会用头撞他,不管是谁。她需要一个东西来代替不断重复的枯燥事实,一种可以不向任何特定的人倾诉心痛的方式,让她惊讶的是,在那些关于命中注定的恋人的奇怪老歌中,她全都找到了。
她穿上白色衬衫和黑色松身裤(表演一个老服务员),正要朝门口走,却发现自己盯着帕特里夏空荡荡的房间。一个普普通通的白色矩形,没有家具后看起来更小了。墙上和地上都有伤痕,那是以前挖床的地方。
在走了几个星期后,帕特里夏又出现了,说是在丹佛做什么事情。她看起来似乎非常满意,好像那个每天晚上把她派出去,一直到接近黎明才回来的怪物终于被解决了。帕特里夏和迪迪、瑞查琳一起在那个旧沙发上坐了好几个小时,转着长长的脖子听她们讲述各自的故事和恐惧,然后不知为何总是能准确地说出正确的事情。
迪迪的合唱团成员按响了门铃,她冲出去跟他们一起朝乌黑的街上走去。电还是没来,还有工作的人一周工作四天,因为太平洋瓦电公司只能保证周一到周四的供电。更糟糕的是,赫奇·赫查的水一直转道,你永远不知道水龙头里能不能出来水。瓦伦西亚的半数商店都钉上了木板。迪迪的紧身裤和裙子都让她有点痒,喉咙也很干。她不出声地进行声音练习,同行的女中音朱丽安同情地朝她笑笑。一队人走过一栋起火的房子,邻居们都在拎着水桶救火。烟呛到了迪迪的喉咙里。但随后,他们就到了一个咖啡馆,那里挤满了人,大家都举着双手,喝着盖碗里的简单咖啡,开始唱歌。像往常一样,迪迪发现音乐让她有了支撑。
瑞查琳一直都是公寓里妈妈般的存在,也是大租客和公寓里年龄最大的人。但洪水之后,帕特里夏已经取代了她的地位。因为瑞查琳无法应对,甚至比大多数人都无法应对,而帕特里夏似乎天生就是来应对这一切的。有人在危机中崛起,迪迪和瑞查琳曾经惊讶地一直对对方说,谢天谢地,帕特里夏在这里。帕特里夏毫不费力地应对一切,过了一段时间后,她们甚至不需要开口她就会帮她们搞定一切。她们不敢相信这就是那个曾经朝她们扔热面包的女孩。
唱完歌后,迪迪和合唱团的成员在咖啡馆里溜达,听取建议或接受礼物。她发现自己正跟一个名叫雷金纳德的年长男人说话,他的胳膊上全是漂亮的昆虫文身。“我想我跟那只银天鹅一样,一直等着唱歌,直到一切都太迟了。”雷金纳德说。
“从来都不会太迟,”迪迪说,“走吧,我们要去下一个地方了,我敢打赌,我们会在那里帮你找到另一只天鹅的。”
“我该回家了。”雷金纳德说。但随后,朝门口走去的他又停住了,似乎在思索要不要回到空荡荡的公寓。
帕特里夏在搬出去之前的几天,做了一些奇怪的事。迪迪一边不停地洗自己的手,一边在蒸汽雾中咒骂,她抬起头,在光滑的镜子中看到帕特里夏的脸出现在她身后。在迪迪看来,帕特里夏看她的眼神宣示着一种主权,完全是她想象中恋人上完床后看你的那种眼神。或者说是那种打量一只刚刚收养的宠物的眼神。帕特里夏眼神中的某些东西让迪迪感觉头皮发麻。“你在——”迪迪两手通红地转过身,却发现帕特里夏已经不见了。
治疗HIV病毒的药物与其他任何东西反应都会有副作用,一般情况下,雷金纳德会处在寂静的恐慌中。但帕特里夏做了什么,现在雷金纳德已经被治愈了。至少,帕特里夏用的就是这个词。“治愈。”
“你不能告诉任何人。”他半夜醒来,发现她俯身靠在他床前。两只手和一个膝盖在床垫上,另一只脚站在地上。她穿着一件很大的黑色的连帽衫,只露出尖尖的白下巴和几绺黑头发。“我必须要离开这个镇子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她说,“我不想丢下你不管。”
帕特里夏不肯解释她为什么必须离开这个镇子,更不用说她是如何“治愈”他的了。她只是跪在他的床脚,做了一些非常复杂但又非侵入性的事情,有一瞬间,雷金纳德闻到了烧萝卜味。“这很复杂。”她从头到尾只是用一种更老练的口气说着这句话。她的声音中透着焦躁、痛苦:“我被召唤去前线了。”雷金纳德一直问:什么前线?但她随后便离开了。雷金纳德曾怀疑整件事情就是一个奇怪的梦,但她在他家的地板上留下了一根很长的黑头发,而且,他之后的病毒载量检测结果真的变成了0。
现在,雷金纳德不确定该跟任何可能跟他上床的人说什么了。
迪迪把雷金纳德拉到多夫勒俱乐部,把他介绍给珀西瓦尔,帕西瓦尔好像是个建筑师什么的,一头乱乱的灰白头发,面孔苍白,很像是20世纪70年代的英国电影明星。他甚至还穿着犬牙花纹背心。
珀西瓦尔是一个“合唱迷”,靠卡迪电脑上的一个应用程序跟上合唱,并且每个八分音符都会揪住不放。“我对世界末日最大的恐惧并不是会被食人族吃掉——而是在那些后世界末日电影中,有一半都能看到一个抱着木吉他的人坐在篝火旁,”珀西瓦尔苍白而又肉乎乎的手上,手指两侧都结了老茧,“我受不了木吉他的声音。我宁愿听Dubthrash。”
“哪有什么世界末日,”雷金纳德不屑地说,“只会有——一段调整期。人们真是戏剧女王。”但即使是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脑海中依然生动地浮现出帕特里夏的样子:凌晨四点,她隐约出现在他的床上,嘶哑的嗓音中有一种像极了恐惧的急迫。他再一次想:什么前线?
艾提斯利的每一块石头、每一片常春藤叶、每一块彩虹色的窗玻璃都拒绝戴安西娅的存在。“六边形”中央的草对她发火。“较大楼”厚实的大理石柱挺得笔直,像是生气的法官。“较小楼”窄窄的门似乎倾斜了,不让她进去。小教堂握紧了花岗岩和彩色玻璃拳头,关节处都是尖尖的怪兽。“六边形”那边,“住宅翼楼”大大的白石板因一层迷雾而变得不透明。“六边形”的六个边全都充满了敌意。这个地方是几百年前由治愈师建造的,但这里没有一个人真的像个纯粹的治愈师一样表示鄙视。自从被允许没有目的地地从这里毕业后,戴安西娅再来没有回过艾提斯利,现在的情况比她之前担心的还要糟糕。
她差点想转身跑掉,但那样只会在“荆棘”中迷路,而且可能一条路还没找到就被什么东西吃掉了。所以,她逼着自己走上通往“较大楼”的尖锐台阶,他们正在“正式食堂”里等她。一阵冷意突然袭来,她把自己薄薄的黄边貂领黑长袍又往身上紧紧地裹了裹。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她出席?她好不容易才开始打造自己没有魔法的人生。
戴安西娅在黑暗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空座,尽可能地远离贵宾桌。已逝巫师的雕像在阴暗的墙壁上怒视着,枝形吊灯在头顶上摇摇欲坠。现在供应的菜是什么鱼,但鱼和土豆已经变成了一样的泥状。有人想闲聊两句,但她一直低着头假装自己在吃东西。
就在戴安西娅想着这整个折磨人的过程简直不能更凄惨时,却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粗鲁的、喋喋不休的说话声,然后那些人就突然进来了。十几个人开始合唱,所有人都穿着小西装和上浆的裙子。该死的合唱。在整个宇宙中,还有比这个更让人讨厌的潮流吗?十足的潮人们让文明的崩溃也显得矫揉造作。还有谋杀妻子的杀人犯和令人毛骨悚然的跟踪狂们写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广告歌曲。戴安西娅想尖叫,想把他们淹死在猥琐中,想把她的鱼土豆扔到他们身上。
有人悄悄把一个信封递到桌子上,指示戴安西娅到上公共休息室喝餐后雪利酒。
上公休室是戴安西娅和其他学生一直梦寐以求的奢华之地。一个配了七把皮椅子、铺着深红色茉莉花地毯的桃木房间。天花板和墙壁都是木格子的。一切都整洁有序,因为这是在艾提斯利。
有一只手与戴安西娅同时伸向了雪利酒,她甚至还没有抬头看脸就已经认出了那细白的手腕——帕特里夏·德尔菲纳。帕特里夏看起来一点儿也没变,还是像个急切的孩子。她并没有像戴安西娅那样变得成熟起来。帕特里夏笑笑,她竟然真的对戴安西娅微笑。
帕特里夏给她倒酒的时候,半满的雪利酒杯从戴安西娅手里滑了一下,差点弄脏了一尘不染的地毯。帕特里夏帮着她拿稳了。她克制住自己想把酒泼到帕特里夏脸上的冲动,相反的,只是盯着自己的脚。
“离开这里这么久再回来,感觉好奇怪,”帕特里夏说,“好像我们已经离开了一辈子,又好像我们昨天还在这里。就像一个让我们既保持年轻又能长大的咒语。再次见到你我很高兴。”
不,帕特里夏确实变了——她的举动像是菩萨或者绝地武士,已经不是戴安西娅记忆中那个闹腾的笨蛋了。在她嘴唇上浅浅的微笑背后,隐藏着巨大的忧伤。或许是因为看到戴安西娅如今的样子而忧伤吧。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戴安西娅对帕特里夏说,“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帕特里夏极其讲究地抿了一口,在杯子内侧留下一种熔岩灯的光泽。
“你是那个回头浪子。他们重新接纳你,以证明他们是会原谅的。”
“你感觉自己像是被流放了,而我,是他们让我回来的,”帕特里夏说,“但事实是,是你自己流放了自己。”
“如果这样让你觉得舒服的话,你可以选择那样认为。”戴安西娅转过身去。
帕特里夏一只手放在戴安西娅的前臂上——只用了三个指尖——那种感觉像是受到了最敏锐的静电。戴安西娅感觉自己像是吃了一剂迷幻剂。温暖、放松。以前的帕特里夏是做不到这样的。
“你是什么?”她结结巴巴地问。屋里所有的人都盯着她们。帕特里夏的手早就移开了,但戴安西娅还是在摇晃。
“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一切都在迅速变化,”帕特里夏在戴安西娅耳边小声但清晰地说,“你把愧疚变成了憎恨,因为这样似乎更容易面对。除非你回到愧疚,否则你就无法前进,然后才能原谅你自己。”
戴安西娅仍然理性的那部分大脑在说,这个分析似乎太轻率、太直接了,但她却发现自己在点头、抽泣。现在,真的是所有人都在看她们了,虽然其他人都听不到帕特里夏在说什么。
“我可以帮你,”帕特里夏说,“我想帮你,不光是因为我们需要你跟我们并肩作战。如果我帮你扔掉你像盔甲一样包住自己、限制你每一步行动的愧疚,你拿什么来回报我?”
戴安西娅几乎就要说出她会为帕特里夏做任何事,不管是什么事。这时,她突然想到:她正在被施骗术。她距离成为昔日好友的奴隶这么近。戴安西娅后退一步,差点碰倒一张放满饮料的柚木小桌。
“说真的……”戴安西娅匆忙回忆如何摆布脸上的肌肉做出一个正常的表情,“说真的……说真的,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要听实话吗?”帕特里夏耸耸肩,“我在旧金山有几个很厉害的老师。不过,最重要的是,我爱上了一个男人,他造了一台世界末日机器。”
帕特里夏走开了。戴安西娅跌坐到扶手椅上,屁股落在了把手上而不是座位上。最糟糕的是,她根本没有逃脱帕特里夏的魔爪。很快,她就要准备为帕特里夏做她要求的任何事了。很可能就是她下一次感觉独孤堆满的时候。或许,甚至不会超过今天晚上。
最后,狄奥多尔夫·罗斯还是很幸福的。一个宽钢圈将他的脖子连到身后的石墙上,钢圈擦伤了他的下巴和锁骨,他的手脚也深深地嵌入那堵墙中,所以胳膊和腿都被夹住了。远处,他听到艾提斯利学院传来的声音:学生们折腾一会儿,消停一会儿,老师们一边喝雪利酒一边聊天,甚至还有合唱团。除了钢圈和石头,还有十几条咒语把狄奥多尔夫定在那里。抓到他的人给他喂东西、洗澡,同时也建造了世界上最牢固的监狱供他娱乐。这对于一个木头饰品来说真是太完美了。
更何况,还有人来看他!比如帕特里夏·德尔菲纳,她在几天前发现了他的小窝。从那以后,她每天至少路过一次来悼念他,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闷闷不乐。她已经变成了一个非常可怕的女人,行动起来像是扔飞刀的。就她那悄无声息的步态、左脚轻微的内翻、右肩的转动以及冷漠的海绿色眼睛,无名杀手学校绝对会给她最高分。她可以在你看到她靠近之前就把你解决了。看到她关上身后那扇厚重的白门,狄奥多尔夫在一定程度上还是很为自己之前的这个学生骄傲的。
“德尔菲纳小姐。”他说。她给他带了一些食物。鱼和土豆!这可真是神的美食。温暖的淀粉味盖过了平日的恶臭。
“你好,冰国王。”她说。她总是叫他冰国王。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我很高兴你能来看我,”他像往常一样说道,“我希望你可以让我帮你。”
“你要怎么帮我?”帕特里夏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让他明白,她有那种比他的所有工具都厉害的毒药囊。
“我已经告诉过你我在刺客圣殿看到的景象了。马上就要来了:科学和魔法的最终一战。毁灭将是令人震惊的。世界将被撕成碎片。”
“就像川岛说的,未来的景象在很大程度上狗屁都不是,”帕特里夏说,“劳伦斯和他的伙伴们造了一台机器,我们把它摧毁了。故事结束了。”
“哦。我记得劳伦斯!”狄奥多尔夫笑着说,“你知道吗,我尝试了我知道的所有办法让他来反对你,把所有的计策都用遍了。结果他还是站在你那边。真是个不听话的孩子。”他的骨盆发出类似爆米花爆出来的声音。
这时,帕特里夏开始有点不冷静了。“你说的不是真的,”她说,“他背弃了我。我记得的。在我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动摇了。我们俩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从来都不敢指望他。”
狄奥多尔夫想耸耸肩,但他的肩膀有点脱臼了。“你愿意相信什么就相信什么吧,”他说,“不过当时我也在,我目睹了所有的事情。劳伦斯因为不肯否定你遭到毒打。他用最难听的话骂我。我记得很清楚,因为那是我为什么会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的开始。”
“我生命中现在最好的一点就是,再也不用听你说话了。”现在,帕特里夏似乎又成了那个脆弱的小孩——好像他在不经意间触动了她某根暴露的神经,“我躲过了你所有那些愚蠢的心理战术。从现在开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可以应对。再见了,冰国王。”她把食物盘放在他面前的木架子上,然后砰的一声关上门,甚至都不等他谢谢她带了鱼和土豆来。鱼和土豆好吃极了。
母鸡们住在鸡窝和小院里,不管你铲地多勤快,这两个地方总是会盖上一层鸡屎。母鸡的头目是一只名叫德雷克的灰土色下蛋大母鸡,每次有人靠近的时候,它总是摆出一副毒鱼样的架势,想把给它喂食的人眼珠子啄出来。其他母鸡则分散在走向德雷克的路上,攻击任何它们认为德雷克可能会首先屈服的人;要么你先让这些小母鸡们知道谁是老大,要么它们会永远骑在你头上拉屎。
罗伯塔发现自己用前臂挡着脸,冲德雷克和它的随从们大喊:“我警告你们,我可是杀过人的。”母鸡们根本不在意,又对罗伯塔的脚踝发动了新一轮进攻,她只能在被痛打之前先跳出包围圈。她趴在篱笆上,低头看着德雷克黑黑的小眼睛,德雷克正瞪着她,仿佛在说“过来啊,泼妇”,罗伯塔立刻想到了一大堆报复的方法。从不留任何痕迹的轻微虐待到可以让德雷克永远消失、自己又可以否认的意外。罗伯塔可以想象出这些方法将如何实施。她的手很稳。她可以好好教训一下这只该死的鸡,很简单的。
想到这,罗伯塔突然一阵恶心,一屁股坐在泥巴里,鼻子就在篱笆的六边形线附近,非常危险。干呕。她当然不会去伤害这些鸡了。那太疯狂了,不是吗?她看着依然像个红润的保龄球似的德雷克,突然对这个小精神病有种亲近感。“听着,”她对德雷克说,“我知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我自己也一直在想一些事情。我刚刚失去了双亲,我和他们还有那么多没完成的事。我之前有很长时间都在想,我再也不想跟他们说话了,现在,等我真的再也没机会了,才知道自己错得多么离谱。我从来没想过要他们死;他们应该哀悼我,感到非常无助的,而不是其他方式。我猜,我想说的是:我们能做朋友吗?我保证再也不会挑战你的权威。我只是想成为你的一个助理之类的。可以吗?我是说真的。”
德雷克伸伸脖子,略微松了口气。它把罗伯塔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随后似乎缓缓点了点头。
“告诉你妹妹,”母鸡说,“她等的时间太长了,现在太迟了。”
“什么?”罗伯塔惊得一下子跳起来,然后又绊了一下,再次一屁股坐下。
“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德雷克说,“把这个消息送出去。她说她需要多一些时间来回答,我们已经给了她很多时间了。真是的,这本来就是个简单的‘是还是不是’的问题。”
“呃,”就是这样,罗伯塔最终还是疯了,“好。我,呃,会告诉她的。”
“很好。现在把我那该死的玉米给我吧。”德雷克说。
从那之后,德雷克再也没有跟罗伯塔说过话——至少没说过英语——但她们确实有点算是朋友了。罗伯塔学会了如何解读德雷克的情绪,知道什么时候该给这只第一母鸡让地儿。她知道其他人什么时候惹德雷克生气了,然后她会代表德雷克骂他。最后,罗伯塔终于找到了一个她可以取悦的权威人物,并且不会因此而讨厌自己。
她试着联系帕特里夏,但她那位妹妹的手机似乎永久关机了,而且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几个星期后,罗伯塔梦到自己被一座巨大的金属雕像追赶,雕像手里挥舞着一辆公交车那么长的大刀。她跑下一座绿油油的小山,随后脚下一滑,一头扎进了灌木丛里。罗伯塔闭着眼睛尖叫,待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却发现那座雕像竟然是帕特里夏。
“嘿,伯特,”巨型钢铁帕特里夏像个喇叭似的说,“抱歉突然闯到你梦里来。我得到了一个朋友的帮助,他可以进入别人梦里。代价是我要帮他洗车。不管怎样,我想确认你没事。我正在把没做完的事都做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帕特里夏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这个问题。
“有没做完的事很酷,”罗伯塔直起身来,用两只手分开灌木丛,伸出脖子抬头看着摩天大楼似的妹妹说,“有没做完的事说明你还活着。如果一个人死的时候还有一大堆没做完的事,那他就赢了。”
“我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阳光被帕特里夏挡在了身后,所以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她穿着山一样的牛仔裤,腰带扣看起来像是那座可怕雕像方形正面的艺术装饰。
“上帝啊,翠西。你从来都没有理解过我。别表现得好像有多大关联似的,”对着这个想象中的帕特里夏,罗伯塔可以说出一些她永远都不会对她妹妹真人说的话,“在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我就想告诉你,你和我一样疯狂。但你总是非要让自己显得与众不同。如果你总是想做殉道者的话,那就永远都无法在这个世界生存。”
帕特里夏转身踢着身后的山,草皮在罗伯塔头顶飞溅。“我费了这么大劲来看你,你却只想骂我,”她说,“混蛋。”
罗伯塔还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话已经脱口而出了:“别犯浑,不然我告诉妈妈。”随后,她听到自己说了什么,顿时感觉泄了气。
帕特里夏缩小了。一眨眼的工夫,俩人就一般大了。帕特里夏像是被人在肚子上揍了一圈,罗伯塔也是。
“嘿,”罗伯塔说,“你知道吗,你一直都是他们最喜欢的女儿。即使是在他们折磨你、夸奖我的时候。他们最爱的依然是你。”
帕特里夏伸手摸摸罗伯塔的脸,手掌先贴过来。“这绝对不是真的,”她说,“嘿,我不能在你梦里待太久了,现在信号已经不好了。不过,你很安全,对吧?你找了个很安全的地方隐姓埋名过日子?因为我听到好多人在吵架。”
“对,”罗伯塔说,“我现在在世界上最无聊的社区,就在阿什维尔附近的山里。我现在养鸡,而且对它们特别好。哦,说到这个,有只母鸡想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大概意思就是,你太糟糕了,把一切都搞砸了。现在想亡羊补牢已经晚了。”
帕特里夏整个人僵了一下,脸上也像是戴了一层面具,看上去像是又要变回雕像。帕特里夏断断续续地呼了一口气。
“告诉那只鸟,”她说,“让它归队吧。”
罗伯塔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