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和米尔顿一起吃午餐。只有他们两个人。伊泽贝尔不在,劳伦斯团队的其他成员也不在。“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孩子,”米尔顿说,“你是造出两秒时间机器最年轻的人。”他笑着从两人中间地上的桶里又拿了一块炸鸡。
他们坐在顶层总办公室的地毯上。鸡肉很脆,外焦里嫩,劳伦斯吃了两块之后手指还是很干净。桶上印的是当地某个炸鸡店的名字。米尔顿是怎么一直弄到快餐的?即使是对于一个十亿富翁来说,这也太奇妙了。劳伦斯感觉米尔顿好像正在为拉拢他做最后一搏。他们听着罗伯特·约翰逊,这是米尔顿唯一喜欢的音乐。
“两秒时间机器。”劳伦斯擦擦手指(虽然完全没必要)说,“无用设备的典型代表。”
“嗯,对也不对,”德斯耸耸肩,带动整个身体都跟着抖动,“那是入选人员的会员徽章,不是吗?不过同时,也是一节实物教学课。想象一下,如果你可以制造一台可以回退两秒,而不是前进两秒的机器,那会怎样?不过,你可能会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按它。”
“那就会陷入一个回路中,”劳伦斯说,“永远停留在相同的两秒。”
从劳伦斯坐在地上的位置,只能看到工业园区分支线另一侧森林中的树顶。那些树顶像机关炮一样摇晃着。
“我们现在就可能困在一个两秒时间回路中,并且永远不会知道,”德斯说,“不过,我说完这句话就已经超过两秒了。但是,伙计,想想吧。同一个设备,如果是这个方向就是无害的,但如果是其他方向就可能会带来灾难。有时候,食物也有自己的脾气,你必须学会面对,不能违逆潮流。”
“还有历史,”劳伦斯说,他或许已经明白米尔顿接下来要说什么了,“历史也是一种潮流。”
劳伦斯再次望向窗外,这一次,他不仅能看到那些树的树顶,还能看到枝条和一些树干了。它们在向他挥手。他想,如果他和米尔顿处好关系,或许他的老板会放他去树林里走走。那样会让他感觉离帕特里夏更近了。
“历史不过是时间流的放大版,伙计。”米尔顿说。
劳伦斯伸手又拿了一块鸡块,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马路对面的树。现在他能看到更多的树干了。
“趴下!”一根他胸腔那么粗的树枝穿过玻璃打在远处的墙上,劳伦斯“哐”地一下扑倒在米尔顿的地板上。不过几秒钟,房间里便塞满了树叶和树枝。劳伦斯看不见墙,也看不见桌子,眼前只有一片浓密、厚重的绿。
劳伦斯四肢着地朝门口爬去。米尔顿在他身后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劳伦斯只是耸耸肩,因为他一开口就要永远失去自己的声音了。他异常镇定地咬住自己的舌头。
劳伦斯听到楼下传来一挺机枪鞭炮似的笑声。有人痛苦且恐惧地尖叫。警卫大喊着要求支援,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的武器加入战斗。
劳伦斯找到离开总办公室的出口,站起身来,膝盖上沾了许多炸鸡屑。他跑到大楼的另一侧,那里还有空地,可以看看窗户外面的情况。废弃的停车场上站着帕特里夏的朋友多萝西娅,她穿着一条曳地花裙,脚上一双勃肯凉拖。他只能听到她在说一个奶奶把她的孙子一个留在海边,一个留在沙漠边缘,还有一个留在山脚下,那个奶奶忘了自己把哪个孩子留在了哪里。劳伦斯猜测,欧内斯托,那个一触碰就会给任何有机体过度补充能量的家伙,应该在那些攻击树中央的某个地方。
“德斯先生,长官!”几个一身黑色制服的警卫肩上扛着大枪,跑进大办公室,“我们遭遇了某种攻击。需要您出去看看。”
“见鬼,”德斯说,“保护机器。那才是他们来的目的。”
劳伦斯还在盯着下面的多萝西娅。有个人朝多萝西娅冲过去,毫无作用地开着他的半自动枪。当那个人到达多萝西娅面前时,他的脑袋和脖子分了家,仿佛多萝西娅手里有一条剃刀般锋利的鞭子似的。那个人的身体朝一侧倒下,头却滚向了另一侧。劳伦斯低头看着那具尸体,迟疑了一秒钟。随后,他转身朝米尔顿走去。
“你们需要一台白噪音机器,”劳伦斯说,“就是让她听不到到自己说话的东西。”劳伦斯等着自己突然变成哑巴,但显然他并没有违反自己的承诺。
“你是说——”扛着枪的那个人说。
“制造机,”米尔顿说,“就在她旁边。打开那该死的制造机。”
劳伦斯飞速跑走了。他无视米尔顿在他身后的呼喊,以及那些扛枪的家伙喊着让他停下。一到楼梯井,他就开始一步三个台阶地往下冲。他从明亮的出口跑出来,嘴里喊着:“帕特里夏!”
劳伦斯跑到停车场时,多萝西娅认出了他。她朝他点点头,但并没有停止讲那个奶奶和丢了的孙子的故事。劳伦斯朝她挥挥手,然后围着楼的侧面继续跑。多萝西娅的脚边已经躺了四具无头尸体。
就在距离劳伦斯十英尺的地方,制造机打开了,旁边就是他自己实验室的小窗户。制造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咔嚓声,多萝西娅第一次看上去有些慌张。她继续试着讲话,但有一个字说错了。之后又说错了一个。
制造机的声音太大,劳伦斯听不到枪声,但他看到多萝西娅的后脑勺消失了。她倒下了,几乎碰到她自己杀掉的那些尸体。
没有人想着要关掉制造机,所以空气仍然到处搅动着。劳伦斯盯着那具穿着长花裙的尸体看了一会儿,想起自己跟她一起吃墨西哥卷的场景。之后,他想到一个问题,帕特里夏一定也在这里的某个地方,于是便再次奔跑起来。
帕特里夏正从地面升起。劳伦斯以前以为她不会飞,但其实她会。她飘在风中,像是露天广场上哪个小孩不小心放飞的气球。帕特里夏离劳伦斯那么近,比这几个月以来的任何时候都近,但他却碰不到她。他大喊着,但白噪音太响了,她根本听不到。他大叫她的名字,直到嗓子都哑了。
帕特里夏一脸平静,双臂微微张开,就像是个雪天使。她的脚尖朝下,没有穿鞋,袜子脚跟上有枪眼。她的身影正好落在劳伦斯眼中,她要去的地方正是放着那台珍贵虫洞机的门架。他试图引起她的注意,但她此刻已经飞得太远了。等帕特里夏到达楼顶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个小黑点。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从地上也看得很清楚:闪电从天空中的一片云中倾泻而下,那片云几分钟之前并不存在。闪电一次次猛劈下来,直到有烟飘下来。因为闪电,他什么也看不见,但却无法移开视线,他用嘶哑的、被烟烧焦的声音大声呼喊着帕特里夏的名字。劳伦斯快要站不住了,因为他感觉自己的重心在看到她美丽的倩影出现在可怕的白色眩光中时便被压扁了。虫洞机的灰渣和扭曲的碎片如雨点般落下,差点砸到劳伦斯滚烫湿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