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斯大教堂不远处一座陡峭的山顶上,鹦鹉们在一棵大树顶上吃着樱桃花。六只头顶长着红色斑点的翠绿色小鸟在白色的花间拉下鸟屎。花瓣洒落在人行道和草地上,小鸟粗声尖叫着,清理自己弯曲的鸟嘴,劳伦斯和帕特里夏在街对面休闲区陡峭的岸边看着这一切。
旧金山不停地让劳伦斯感到惊奇——野生浣熊和负鼠在街上溜达,特别是晚上的时候,它们闪亮的皮毛和长长的尾巴看起来就像是流浪猫,除非你多看一眼才能看清。臭鼬在人类的屋子底下筑巢。那些鹦鹉原产自南美某个从来不长樱桃树的地方,但它们不知怎么却学会了吃樱桃花。劳伦斯认识的大部分人每一分钟都在关注《多极电子管新闻》上是怎么说他们和他们的朋友的,或者谁遇到了财政危机,却仍然筹集到了资金。劳伦斯会看这些城市中的自然乱象的唯一一个原因就是跟他一起出来的是帕特里夏。她眼中的城市跟他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事实上,劳伦斯只有一半注意力在关注这些色彩鲜艳的热带鸟吞食花朵的奇妙景象——因为他一直试图在脑子里理清这样一个事实:他差点抹杀了一个人的存在。过去几周里,劳伦斯基本上没怎么睡觉,因为他每天花20个小时研究到底哪里出错了。而且,当他试图睡觉的时候,一想起普丽娅嘴巴一张一合的样子,他的心就像马戏团的鼓一样怦怦直响。
即使是现在,跟帕特里夏一起铺了张粗糙的马毯坐在草地上,劳伦斯也时刻准备着她会说点什么——她非常清楚普丽娅发生了什么事,甚至比劳伦斯知道得还清楚,而且,她没有发表过一句针对此事的评论。她很可能只是在等待合适的时机。
帕特里夏打破了沉默。“好吧,”她说,“你怎么了?”她白白的膝盖上有青草的凹痕。
“没怎么,”劳伦斯笑着说,“我在看那些鸟。它们真是太厉害了。”
“上帝啊,你现在必须告诉我到底怎么了。我认识你这么久了,你什么时候有烦心事我都知道。”
于是,劳伦斯便承认了:“我只是在等你告诉我我多么混蛋,没有任何恰当的防护措施就拿普丽娅做试验,害得你不得不替我们擦屁股。我猜你可能想让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帕特里夏不安地扭动着,好像被他逼到了一个不舒服的位置。“我想,这其实不应该是我的任务,”最后,她终于开口道,“你没有老板吗?他们可以告诉你。我猜,你们一直在做很多灵魂探索的工作。”
“有,当然有。当然。”
实际上,那次意外发生后,劳伦斯的组员们没有一个人愿意谈起那件事。有一两次,有人提到“普丽娅”事件,随即引发了尴尬、持久的沉默,让劳伦斯感觉像是吞掉了一整个冰块。安雅仍然为劳伦斯不肯告诉她帕特里夏是如何救出普丽娅的事情而恼怒,因为如果不知道最后到底是什么起作用,他们就无法建立协议。苏卡塔和普丽娅试图将这个噩梦抛在脑后。与此同时,劳伦斯一直没有找到特别合适的机会告诉伊泽贝尔,从技术角度来说,她是他的上级。
“劳伦斯,听着,”帕特里夏没有看那些鸟,而是看着他,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紧咬着下嘴唇,“当你说你不会按川岛要求的那样,帮着他们来打击我时,这对于我来说真的意义重大。但你也不应该吹捧我,否则会把我逼疯的。我已经犯下了永远都无法忘记的错。如果你知道我做过的所有那些事,现在肯定无法忍受站在我旁边。”
听到帕特里夏这样说,劳伦斯有一种“撞到飞机上的气囊”的感觉。帕特里夏好像要向他敞开心扉,这让他很兴奋,而兴奋的具体原因他自己也不清楚。但随后他又害怕她是对的,或许真的有些事情让你别无选择,只能从她身边缩回——要是她说她通过喝婴儿的血重新恢复了巫师的力量呢?而且,每次他多了解帕特里夏和魔法一点,就会失去什么东西。
不过,这些都无法超越肾上腺素兴奋的呼喊:“去他妈的,我现在就是觉得跟这些人很亲近。”这种兴奋充斥在他的皮肤里、他的头皮里,还有他的胸膛里。
“不管怎样,”劳伦斯大声说,“你已经在我最糟糕的时候拯救了我。我想不出你的糗事还能比这个更糟糕。”
从他们坐的地方通往山下的人行道上,一个推婴儿车的女人正朝自己蹒跚学步的孩子大喊,那孩子头发稀疏,穿着吊带裤,一直不停地往樱桃树那儿跑,想去赶鹦鹉。而鹦鹉只是朝他大笑。他妈妈威胁说数到五。
“我十几岁的时候,几个人一起愚蠢地去攻击西伯利亚的钻井项目,死了一些人。包括我的朋友。这些天……”帕特里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晃了一下,“我诅咒别人。比如,一个奸杀了很多女孩的家伙,我把他变成了一片云。有一个说客帮着阻碍环保法规——他们叫他《文书削减法》的毕加索——我诱骗他,把他变成了一只海龟。海龟的寿命很长,比大多数人类的寿命都长,所以这不算谋杀。那些官僚想把我的朋友雷金纳德从第八区的房子里赶出去,我就让他们起了疹子。诸如此类的。”她不敢直视他。
“哇哦!”在发生过罗斯先生的事情后,劳伦斯不应该感到惊讶的——但帕特里夏说过,那是高级巫师的作品之一。有一瞬间,他感觉陡峭的山坡好像翻倒了,然后他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重心。“哇哦,”劳伦斯再次喊道,“我必须得承认,这跟我想的不一样。我还想象着你会更……我不知道……到处跑来跑去,祝福婴儿什么的。”
“你说的那是仙女。要是我祝福婴儿,效果跟你祝福不会有任何差别。”
“我很怀疑,”劳伦斯自嘲地笑了一声,“婴儿看到我好像都要吐出来。不管怎样,听起来你的攻击波是针对那些罪有应得的人。我不知道。要是我能把人变成乌龟的话,可能要到处都是乌龟了。”
有一会儿,俩人都没有说话。那个妈妈又把孩子哄回了婴儿车里,快速朝玛利亚走去。鹦鹉已经不吃了,只是在樱桃树和一座巨大的爱德华七世式样的联排别墅两侧的其他几棵大树之间飞来飞去,在空中尖叫着。有一两次,它们从劳伦斯头顶飞过,伸展的绿色羽毛像是在敬礼。
“我想我可能太好奇了,”劳伦斯说,“不过,你有伦理框架吗?我的意思是,除了他们一直说的那个规则。你怎么知道应该做什么?”他说得小心翼翼,因为这对于帕特里夏来说显然是一次紧张的谈话——她现在已经开始转移视线了。
“呃,”帕特里夏挺了挺肩膀,白色T恤下的胸部也跟着抬高了一点,“我的意思是,有时候我是按照指令,川岛或者欧内斯托的指令,我相信他们。不过……我不能把所有人都变成乌龟,还得根据实际情况。而且……看到那些鹦鹉了吗?”她指着那些糖苹果色的鸟,在休闲区逛了几圈后,它们又回到美味的樱桃树上了。
“嗯,当然看到了。”劳伦斯看到它们脑袋上的红色斑点四处跳动,似乎在嘲讽所有可能想把它们关在笼子里的人。
“我能听懂它们在说什么。大部分都是在骂它们中间的那个朋友,因为它一直愚蠢地飞得很高,差点被鹰吃掉。那边的乌鸦也是。我能听懂它们此刻在说什么。”
“哇哦!”劳伦斯甚至都没注意到电力线旁边紧张地注视着他们的那些乌鸦,“所以,你可以听懂所有动物的话?任何时间都可以?”
“这需要一定程度的集中精力。不过,是的。”
“所有会魔法的人,比如川岛和泰勒,他们都可以吗?”
“或许吧,如果他们真的需要的话。如果他们真的很努力的话。大部分时间是不行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奇怪技能。”
“那你一直听到动物讲话,不会觉得自己要疯了吗?”
“还好。我想我已经习惯了。大部分时间,我都不予理会,就像你不理会周围所有人的讲话一样。但与此同时,我潜意识里总是会想,那些乌鸦会怎么想呢?乌鸦真的很聪明。”
那些乌鸦似乎正在进行某种紧张有礼的辩论,一直呱呱叫着,滔滔不绝地说着。其中一只乌鸦抖了抖翅膀,样子像极了一条落水狗。
劳伦斯知道自己会把一切搞砸——他应该直接闭嘴的——但随后帕特里夏就会知道他保留了自己的意见,那会更糟的。“请你不要误会,”他说,“不过,我不认为这能成为伦理框架的基础。‘那些乌鸦会怎么想?’乌鸦并不能完全理解你所说的各种选择的后果。乌鸦无法理解核反应是怎样发生的,或者什么是《文书削减法》。”
“那你知道什么是《文书削减法》吗?”
太紧的衣领下,劳伦斯羞得脖子都红了。“呃,我的意思是,这是一部法律,对吗?我猜是削减文书的。”
“上帝啊,你有没有听见你自己说什么?对,我知道乌鸦理解不了核物理,不能像大多数人一样。但我并没有说我向乌鸦征求科学建议啊。”
劳伦斯最终还是壮起胆子抬头看了一眼,帕特里夏脸上的表情戏谑多过不悦。同时还稍微翻了个白眼。这是他可以接受的。
“对,”他说,“我只是说有些伦理问题要更复杂。”
“当然。对,”帕特里夏摇摇头,好像还吹起了口哨,“但是你完全没有抓住重点,很像是故意的。我是说,看待这个世界有许多不同的方式,或许我真的有一些独特的优势,因为我能听到不同的声音。你真的不明白?”
劳伦斯感觉那些乌鸦现在可能正在嘲笑他,好像帕特里夏告诉了它们似的。“我明白。真的。我只是认为,伦理是普遍适用的,是原则的衍生物,而且我认为,情境伦理就是滑坡谬误。此外,我认为乌鸦并没有多少伦理概念,如果说它们真的有的话。我觉得乌鸦根本就没有考虑过绝对命令。”
“我很高兴这场谈话以你担心我评判你开始,最后以你评判我结束。”帕特里夏明显地微微哼了一声,朝毯子的另一边稍微挪了一点。劳伦斯有种中毒的感觉,同时也担心自己已经惹恼了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他可以真正聊天的人。
“我没有评判你,没有。你必须明白这一点。我已经说过,如果是我的话,可能现在到处都是乌龟了。”
“我真的不认为伦理是原则的衍生物。绝对不是,”帕特里夏重新走近了一点,用几根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胳膊,那里也是她之前抓住的地方,“我觉得伦理最基本的一点就是知道自己的行为会如何影响他人,并且知道别人想要什么、有什么感觉。而这总是取决于你所面临的对象是谁。”
劳伦斯深吸一口气,意识到他和帕特里夏出现了分歧,但这并不是世界末日。比如,她选在这个她异常敏感的区域附近向他敞开心扉其实并不理想,他立马就开始打击她的想法。但是她能够接受,并且毫不示弱地进行反击。
“其实,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最近也有些类似的想法。”劳伦斯说。他告诉她,他想象着去到另一个星球,亲眼看到他在地球上认为理所当然的一切没有一样是真的。根本没有什么事情“本该如此”。“或许这就是你在这个地球上所拥有的:对现实的非人类视角。所以,是的,我真的明白。”
“很好。”她说。她在包里摸索了半天找到她的卡迪电脑,电脑告诉她得去别的地方了。
劳伦斯还想说点什么,比如,帕特里夏那么担心自己会变成怪物这件事本身很可能就表示她永远都不会变成怪物。但她已经咚咚咚地向山下跑去,只停了一秒钟冲那些鹦鹉说了句什么(建议,或者只是打个招呼),而那些鹦鹉只是拿白色绒毛对着她,就像是婚礼上的大米。
南市场所有的高档有机微餐厅都关门了,所以,劳伦斯和塞拉菲娜最后只能在一家卖中国菜和甜甜圈的油腻餐厅用餐。甜甜圈很新鲜,但左宗棠鸡就有点太一般了。劳伦斯感到很尴尬,因为他没有给塞拉菲娜一段更美好的时光。
不过,塞拉菲娜似乎并不介意——她甚至用筷子吃起了甜甜圈。她的假睫毛几乎要碰到脸,他的目光忍不住在她身上流连。她太迷人了。他愿意付出一切来进行“核计划”。他当然可以再买其他的戒指送给她,但没有奶奶的故事,意义就不一样了。塞拉菲娜已经吃完了甜甜圈,正在看她的手机。
霓虹灯的“甜甜圈”标志已经出现了裂痕。劳伦斯意识到他们俩都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我希望我可以用积极倾听来填满沉默。”他脑海中忍不住一直浮现普丽娅目眩神迷的神情,这让他感觉嘴巴里涩涩的,胃里像堵了一大块石头。
“喂,你怎么了?”塞拉菲娜问。
“呃,没什么。”劳伦斯说。他不能告诉塞拉菲娜普丽娅的事,不能涉及反重力试验的真相。而且,塞拉菲娜一定会要求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救的普丽娅。“我们……在工作上遇到了麻烦。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伊泽贝尔。更不用说米尔顿了。”
“我想,跟他们实话实说吧。他们都是成年人,对吧?”她耸耸肩,然后又低头去看自己的手机了。
那天晚上,劳伦斯和塞拉菲娜本来应该一起度过的,但最后劳伦斯却又跑到实验室熬了一个通宵。“或许,如果我再熬几个通宵,”他对塞拉菲娜说,“我就可以报告一些进展,而不是失败。”
“或许,你只会失眠,甚至犯更大的错,”塞拉菲娜笑着说,因为她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祝你好运。爱你。”她回头朝市场区走去,在那里,旧金山湾区捷运系统有不定期车次,劳伦斯看着她一直走过整个街区,想着她会不会回头看看,或者转过身来最后跟他挥手告别。但没有。他望着她的身影逐渐消失,心就像黑冰上突然滑倒的越野摩托。
劳伦斯想等伊泽贝尔心情好的时候再告诉她普丽娅事件。可是过了几天,劳伦斯意识到伊泽贝尔最近从来没有心情好的时候。她跟劳伦斯说的第一件事几乎就是她讨厌成为权威人士,现在她成了米尔顿这个大公司里的二把手,负责为一小支极客队伍制定规范。每次伊泽贝尔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穿着紫红色西服套装,一头灰色波波短发,都要多看几次,几乎不敢相信那是她自己。
最后,劳伦斯在实验室里连续熬了两个通宵后,终于决定鼓起勇气跟她说。当他慢慢地回到家时,伊泽贝尔正坐在小餐桌前,盯着一张大西洋卫星图,手指着墨西哥洋流中一条丑陋的污迹。“超级风暴卡米拉。”
“嗯,对,”劳伦斯在她身后瞅了一眼,“我听说过。侥幸避过了东海岸。所有人都说它会比桑迪或贝基更厉害。”
“过去几年里已经三次侥幸避过了,”伊泽贝尔说,“而且,飓风季节还没有结束。米尔顿会发狂的。”
劳伦斯拉过一张椅子:“听着,我希望你不要告诉米尔顿。我们……在工作上遇到了麻烦。”
“什么样的麻烦?”伊泽贝尔咔的一声把笔记本合上。
“我们出了个小意外。在实验室里,”劳伦斯试图把整件事解释给她听,但丝毫未提帕特里夏,“我们都非常确定今后应该怎么做。”
“哦。”伊泽贝尔把椅子往后一推,从壁橱里拿了一瓶格拉巴酒,给劳伦斯和自己各倒了一些。她往后一靠,双肘撑在桌子上:“听起来你需要更多的安全条例,比如不要在未提前告知我或米尔顿的情况下,随意将人作为你设备的测试对象。”
“对,”劳伦斯吞了吞口水,“这次真的太蠢了。都怪我。不过我觉得……反重力场这种不稳定的方式让我很紧张。这本来不应该发生的。我们已经做过一些测试,但我们还需要做更多。不过,我觉得我们可能必须回到一号场,尝试一种完全不同的方法。”
“啊哈,”伊泽贝尔抿了一小口酒,眯眼看着他,“上次我们谈话的时候,你还说看起来真的很好。”
劳伦斯感觉到多日丢失的睡意开始袭来。“当时是这样。当时看起来是真的很好。直到出现了问题。”
“你还让我不要告诉米尔顿。也就是说,你想让我对他撒谎,说你其实快要完成你的项目部分了,如果你的部分完不成,其他组的工作都是浪费时间。你想让我跟他这样说吗?说你真的马上就要有突破了,但真实情况却是已经回到了‘一号场’?”她又加了些格拉巴酒,也给劳伦斯倒了点。
“嘿,”劳伦斯翘起椅子往后靠,直到快要摔到地上,“没有人要对米尔顿撒谎。他知道我们能做的都已经做了。这一点你们还是相信我的。”
伊泽贝尔摇了摇头:“我不能这么做。你可以把你刚才跟我说的话再跟米尔顿说一遍。他过几天就来镇上了。告诉他你遇到困难了,他会送你去建在丹佛郊外的设施,在那里你不会受到任何干扰。”
劳伦斯突然想起父母把他拽到那个军事学校魔窟的场景,失眠的迷糊一下子变成了气愤。“求你听听我在跟你说什么好吗,”他让椅子四只腿着地,两只手紧紧捏着餐桌说,“我们不是要放弃,该死。我们只是需要后退一步。不要试图恐吓我,或者给我施加压力。该死。”
“这不是恐吓,”伊泽贝尔又给自己倒了点格拉巴酒说,“这只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你签了合同,就要对这个项目负责。而之所以采用这么温和的方式,完全是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还记得六年前来我这儿住的时候吗?”
“记得。”他说。当时他的父母在闹离婚,他需要一个藏身之处。他当时刚刚跟伊泽贝尔恢复了联系,她便邀请他夏天去她的小屋里小住,而她则突然离开了那家初创航空公司。
现在,当劳伦斯回想起那个夏天时,印象最深的就是那沙漠似的炎热,只要一踏出空调屋,就会感受到热浪拍在脸上。劳伦斯跟在伊泽贝尔身后,抱着一台iPad,不等她开口就努力地做好她需要的每件事。一个名叫艾薇的女孩曾经在深夜里和劳伦斯在充满臭氧味的筒仓后面约会,那个女孩一头黑色长发,涂着樱桃唇彩。米尔顿戴着一顶高尔夫帽,穿着短裤在周围晃悠——劳伦斯惊讶地发现,米尔顿就是当初在麻省理工因为他摸火箭而训斥他的那个老家伙。米尔顿一直在说“实现从行星侵扰到星际移民的跨越是人类有史以来尝试过的最重要的任务。确实是要么干,要么死”之类的。
格拉巴酒入喉的时候,伊泽贝尔“嘶”了一声。“在我努力调整自己的时候,你就像只小狗一样跟着我。我们都以为你只是个喜欢追星的男孩,但后来终于有一天,当我们大家都坐在那个断了腿的沙发上一边看九寸钉乐队的视频一边哭时,你把那篇物理论文摆在了我们面前。”
“关于重力隧道的那篇论文,”劳伦斯说,“我记得。”伍伦贡一些疯狂的物理学家推测出一种星际旅行的方法。米尔顿已经开始让他走开了,但随后又看了一遍那篇论文,便开始在自己胳膊上快速记笔记。这就是米尔顿创建“百分之十计划”的导火索,这个计划的理念是在几十年内将10%的人口转移出这个世界。
“所以,别坐在那儿试图假装你只是个无辜的旁观者,”伊泽贝尔说,“是你帮助建立了这个计划。或许你还没有注意到新闻:这个世界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
“我知道。”劳伦斯在椅子上前后动了动,直到木头腿的摩擦声变得很吵。
“所以,如果你不想让我告诉米尔顿你要回撤,那就不要回撤。或者,如果你想回到一号场,你可以自己去跟米尔顿说。但不要让我替你遮掩。也不要试图两头都占。好吗?”
“好。”劳伦斯说。
伊泽贝尔重新打开电脑,以便再研究一下那张卫星图,屏幕电脑赋予她一种类似某个人逐渐消失的光质。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之后,劳伦斯便溜走准备睡觉了。他半夜醒来想去找点水喝,却发现伊泽贝尔还坐在餐桌前,正对着差不多喝完的酒瓶流泪,脸因为抽搐而变了形。他把她扶到楼上的卧室,用肩膀托住她,把她弄到床上。他在她房间里待了很久,直到确保侧身躺着的她已经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