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船里的气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女孩子们高兴得手舞足蹈,心上人的“起死回生”让她们无比欢喜。皇后也毫不掩饰摆脱可怕婚姻的喜悦。士兵们得到爱情的滋润,也把之前受的罪忘得一干二净。本哈明继续追寻着他的长生不老之梦,他对这个喜乐结局非常满意,觉得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而且从这以后,他就取代了辛杜尔夫,成为飞船的新船长。
的确,因为自打回到飞船之后,博士就一言不发,心神不安地瘫坐在椅子上,时而摆出一副思考的样子,死死盯着地板,时而眼神又变得充满威胁,游走在同伴之间。万千思绪搅在一起让博士的脑袋几欲炸开。面对这一系列不可思议的怪事,他急需一个科学的解释,可他那难以抑制的愤怒正疯狂地演化成妒火,酝酿着可怕的复仇。
“我觉得鸭子舅舅脑袋好像出了点儿问题。”彭登夏说,其他人也注意到了博士的神情。
胡安妮塔也表示同意,也看了一眼本哈明:“您也一样,魂不守舍的。那些中国人要杀咱们的时候。这两位把皇后当成玛梅塔夫人转世呢!你们说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儿吗?”
“这件事以后再讨论吧。”不明缘由就被妄下定论,本哈明感到有点儿被冒犯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恐怕这场旅行里最不可思议的往往才是最说得通的,咱们且行且看吧。”
这时候突然传来宋彻皇后穿云裂石的尖叫声。大家循声望去,只见辛杜尔夫紧紧拉住宋彻,而宋彻努力在挣脱博士颤抖抽搐的手。可怜的皇后,莫名其妙地对博士一见钟情,想要去安慰他,博士却对她无动于衷。当下这个可怜的女人不断挥动双臂挣扎,朝着她意象中的丈夫从前到后一阵痛打,博士脸上最突出的鼻子成了最大的受害者。
“是她!就是她!”被暴打的博士终于松开双手,尖叫着,又惊恐地躲到克拉拉的身后,“她就是玛梅塔!你们还记不记得她的臭脾气,她不就是喜欢人人都顺着她吗?”
“冷静,伙计,冷静点儿!”虽然本哈明嘴上这样说,但对于皇后与玛梅塔两个人惊人的相似,他跟博士一样的吃惊。然而用理论和逻辑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个十六世纪被淹死的西班牙妇女,会成为三世纪的中国皇后,这一切只能被归为一场巧合。
“我的上帝啊。”胡安妮塔反对道,“这可不是小孩子打架,也不是简单的说错一句话!要不是我不得不当您佣人,自打从巴黎起飞的那一刻我就觉得您脑袋有问题了。”
“这样的脑袋就应该挨拳头!”彭登夏看到胡安妮塔捏起了拳头,也跟着添油加醋。
接着路易斯也加入到讨论中来:“有没有其他证据证明皇后就是死去的玛梅塔夫人?”
克拉拉也插话了:“好好想一想。”
辛杜尔夫博士绞尽脑汁,一拍脑门,说道:“有了!”说着连忙从一个信封里取出一枚穿着线的缝衣针,这枚针他一直带着用来装订书卷。
还没等大家弄清楚这博士到底要干什么,他就径直走向皇后,说道:“请将这个缝上!”说着从衣服上扯下一颗纽扣递给皇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就像是一场科学实验,生怕落下任何细节。
可皇后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开始好奇地把玩手上的纽扣。当她看到那枚缝衣针后立即惊声尖叫起来,吓得把头埋在胸前,身体缩在椅子里。此情此景正如我们在故事的开头讲的那样,害怕尖锐的东西正是玛梅塔的问题。看到这一幕,震惊的本哈明忙向众人解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真万确!千真万确啊!”辛杜尔夫博士浑身扭曲着,叫嚷道,“玛梅塔最怕的就是这种缝衣针,所以她连一双袜子也没补过啊!”
“怪不得有人说那位夫人特别懒惰呢。”胡安妮塔低声揶揄道。而此时的辛杜尔夫已经语无伦次,唾沫横飞火冒三丈,一边摔东西一边暴怒地冲向他的驾驶室,想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有人都赶紧追了上去,可门“砰”的一声关了起来,大家都被挡在了门外。这时他们才想起受到惊吓的皇后,不过担心是多余的,就好像中了魔咒一样,一旦不见了针,这位焦躁不安的女士立即恢复了常态。
“我觉得,”路易斯对本哈明说,“以我舅舅现在的精神状态,您不能再任由他来掌握航向了吧。”
克拉拉也帮腔:“上帝快救救我们吧!那个疯子一定会让咱们跟着一起遭殃的!”
“没错,将熊熊一窝。”彭登夏操着浓重的口音说道。
“大家不要担心。”本哈明说道,“我觉得这事会越来越有趣,咱们不妨就让这疯子来指挥航向。”
“什么?连你也一起疯了吗!”其他的人抗议道。
“我的确也在担心自己会不会疯,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会帮他的,各位请相信我。”
抛开怨声载道的众人,本哈明把宋彻带到装有稳定剂的仪器前,对她使用了稳定剂,没成想这个举动又把她给惹急了,对着本哈明后的后脑勺又是一顿暴打。在那之后,本哈明把之前阻碍飞船运行的东西取了下来,让飞船顺利升到空中。在驶入大气层之前,他把飞船停住,朝大伙儿嚷道:“现在决定去哪里吧!”
“回巴黎!”大家异口同声地喊道。
“没错,回去就把那个疯子关进甲鱼(监狱),绳之以法!”
“在那之前,”本哈明打断了他的话,“咱们还得确认一下此行最主要的任务有没有完成。”
“什么任务?”
“皇后还要传授给咱们长生不老之术啊。”
终于到了这一刻,皇后取出一张羊皮纸,是一张技法高超的手绘城市地图。
“这是什么?”本哈明紧张地问,生怕答案又令他失望。
胡安妮塔说:“只是一张耶诞模型里教士们崇拜的桑本巴琴的皮囊而已。”
“那秘方到底在哪里?”本哈明开始不耐烦了,继续追问宋彻。
“西域使者还没来得及向我说明这个秘密,我的暴君丈夫就出现了。但在他跟我讲这个秘方的作用时,他告诉我这个秘方被他的祖先藏在了庞贝城的一尊帝王塑像下,在羊皮纸上用红圈标注了出来。”
“是啊是啊,在这里呢。”本哈明指着纸上的那个标记,正下方还写着“尼禄的石像”。
“据说,”皇后接着讲了起来,“这个传说已经流传了几代了,但一直没有人有勇气去考证。这位勇敢的殉难者终于揭开了这个秘密,但正当他在雕像脚下准备挖掘的时候被人发现了,从此背上了损毁圣物的罪名。在那之后他费尽千辛万苦从监牢里逃了出来,一直逃难到了中国,我才有缘与他结识。我本想暗中帮他带着这个秘密回到他自己的国度。但结果大家也都看到了,我们的计划全部被破坏了。”
“这个秘密不会就此消亡!”本哈明激动得两眼放光,对大家说道,“咱们这就去庞贝城!”
虽然也有人反对这个提议,但是脱险的喜悦给大家带来了莫大的鼓舞,何况探寻历史的冒险总是让人期待的,最终这群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本哈明调整好航向,开足马力,朝着笑成一弯新月的那不勒斯海湾飞去。
在经历了七个小时的飞行之后,时光旅行者们穿越了一百四十一年的时光,从三世纪初来到了公元一世纪的末期。七个小时的飞行并没有让他们感到无聊,因为一路上他们有太多话要讲,太多新奇的事物要看。胡安妮塔顶替了本哈明以前的角色,引导着大伙儿在飞船上转悠了一圈,而本哈明趁着这光景,开始尝试着找出此前一系列不解之谜的答案。
他最想弄明白的就是这些消失了的士兵怎么又突然现身了。按正常的逻辑来说,有其果必有其因,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那么,在整个飞行中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记起在里夫山遭遇的灾难之后,他自己失误地操作过一次飞船,以为驶向过去实际上却飞向了未来,最后一直到了出发前夜的凡尔赛。看来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一定是这样,再无其他可能了。
事实的确如此,读者们一定还记得那枚摩尔人的硬币吧(即那枚摩尔士兵遗落在飞船上的硬币,本哈明以为它出现在了不恰当的时代,实际上是在消失之后又重新恢复了原样)。想必各位已经理解这群士兵为什么会再次出现了——跟硬币复原是同一个道理。他们在时光倒转时消失不见了,然而他们的灵魂一直没有离开过飞船,就像播撒在田间的小麦,只有在种子破土发芽后才会被看到。也就是说,就在他们顺着时间飞行的过程中,经过了这些士兵的生日,他们的肉身受到时间的呼唤,就好像破土的幼芽,恢复了他们高大的身躯和强健的体魄。
至于在本哈明意识到自己的失误重新调整航向之后,他们是如何避免再经历一次时间的折腾的,答案就简单多了:当时士兵们经历了缩小后又复原,好不容易恢复了正常的身体,再也不想变来变去了,于是他们决定到实验室寻求帮助。
但当他们刚进入走廊,就听到本哈明正在给那些巴黎女士解释什么是稳定剂,路易斯用他那点儿仅有的物理知识,跟同伴解释什么是电流,并明智地决定还是先藏起来比较好,因为有那些法国姑娘在场,如果当时他们出现,说不定会让博士吃更多的醋,进而惹出更多是非。于是他们一直躲在飞船上的一个藏身之处,跟着飞船来到中国,机缘巧合之下又成功地帮大家化解了一场危机。
本哈明把他的这些发现都写进了记事本,极力克制住四处张扬的冲动,因为比起自我炫耀,他更乐意让大家沉浸在奇迹的幻想中。
第二个疑问更难解答一些:站在大家面前的这位一千六百年前的皇后与那位在比亚里茨海滩上溺死的玛梅塔外表相差千里,但为什么两人的脾气秉性却惊人地相似?本哈明陷入深深的沉思,这个问题也快把他逼到崩溃的边缘了。这时从船舱里传出的一声辛杜尔夫博士的惨叫,让他回过神来。
“是那个疯子,是那个疯子!”听到这声惨叫大家都赶忙跑来找本哈明。
“是啊,不是他还能是谁?”
“这就是所谓的大智若愚吧。”彭登夏说道。
大家下意识地朝船舱走去,可还没等大家动手,门就自己打开了,只见辛杜尔夫博士站在那里,衣衫不整,双手颤抖,面色发紫,在实验室里喊道:“该死!我总算知道啦!我知道宋彻到底为什么会是玛梅塔了。”
“到底是为什么?”
“是灵魂转世!”
除了本哈明,其他人谁都没听懂博士说的是什么,但此时此刻本哈明的脑中又开始了信仰与怀疑之间的争斗。
“您刚刚说的是什么玩意儿?能吃不?是用勺子舀着吃还是用叉子插着吃?”彭登夏问。
“灵魂转世!”辛杜尔夫完全没有理会彭登夏说的话,继续说,“灵魂在肉体死亡之后,根据这个人活着的时候的功德,再依附到其他或高级或低级的生物上。”
“所以说,”胡安妮塔表示不满,“凭你们两位博士对大家的折磨,你们俩的灵魂岂不是要飞到屠宰场去了!”
“也就是说,”路易斯也开始对这件事有了兴趣,“这个皇后经过一系列的转世之后最终就成了您的妻子?”
“正是这样。现在咱们时光倒流,所以看到了她在这个时代的样子,之前在非洲时我们也有可能遇到过她,也许那时候她是一株植物或者一头骡子。”
“请允许我说一句。”本哈明反对道,“这些理论可是跟基督教义是相悖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辛杜尔夫提高了嗓门回答,“咱们虽然是基督徒,但皇后是中国人,她信的是佛教,佛教里是有转世说的。您怎么知道别的宗教就不用惩戒来约束信众呢?”
除了宋彻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以外,周围的其他人都觉得辛杜尔夫已经病入膏肓了。只有本哈明这个科学怪人被他的神秘理论搞得激动不已,最终竟然也迷失了自我,跟博士站在了一边儿。
“毫无疑问,尤里卡!”这位阿基米德一跃而起拥抱着他的朋友。
但胡安妮塔依旧坚持反对:“但玛梅塔不会讲话,而这个皇后每次演讲都像个议员一样,这怎么解释?”
彭登夏也打趣:“这倒未必。反正博士也听不懂她讲的是什么,她对于这个丈夫来说和哑巴也没什么两样。”
“何况,”路易斯也笑着说,“她变哑巴,也许正是因为前世做了什么孽被佛祖惩罚了呐。”
“所以,”克拉拉觉得是时候该摆脱她身上的枷锁了,赶忙抓住时机,“事到如今,您就别再缠着我啦,您和这位女士显然还有婚姻关系,您可不能违背基督教义一夫二妻啊!”
辛杜尔夫博士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羞辱,娶不到克拉拉正是他在发现了皇后和玛梅塔惊人相似之后最为担心的事情。他被克拉拉彻底激怒了,从单单的偏执变成了极端的愤怒。他攥起拳头瞪大着眼睛怒吼道:“我为了我的爱,献出了我的全部人生,全部心血,全部智慧,难道我会就此罢休吗?告诉你!不可能!”
“你去死吧!”彭登夏嚷道,他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已经对博士的疯狂忍无可忍了。
“绝不! 天若亡我,我必逆天!就算犯罪,我也要让你变成我的妻子!”
“没用的!”胡安妮塔也嚷了起来,“即便您把我们都杀了,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好啊,那咱们就做个了断,一起去死吧!”
“你要干什么!”
“船舱里有十桶炸药,只要我点燃火线,谁都活不成!”
“你疯了吧!”
“大家都冷静!”本哈明喊道,提醒辛杜尔夫在从非洲前往中国的途中他几次下船给大家找吃的就是因为带的那些东西还有粮食都被施了稳定剂,“你的那些被施了稳定剂的火药是没有作用的!”
“你可真是无知!”博士打断了本哈明的话,大脑变得清醒了。
“怎么?”
“只要接通反向的电流,就能立刻中和稳定剂的作用,还原这些东西的原本属性。”
“你说的很好,但是我们没听懂。”
“咱们应该直接把这个疯子淹死!”
“我看咱们还是逃命吧!”
“不,不,不要怕!”辛杜尔夫的态度突然从威胁转为乞求,但目的其实是要阻止他们逃跑,“如果真的爆炸,就会要了所有人的命,我可不想让克拉拉死掉啊,我爱她那宝贵的生命……可是你们几个!”接着又声色俱厉地朝着士兵和皇后嚷道,“准备好受死吧!你们就是我的瘟神,我这就了结了你们!只要能跟克拉拉在一起就算是血流成河我也不在乎!哈,我知道了!”
紧接着他穿过大门径直走向船舱。其他人担心他会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来,都跟着他跑过去想要拦住他。路易斯带着他的士兵率先赶到了船舱,但心存邪念的辛杜尔夫博士一见士兵们进了船舱,就立刻按下清扫按钮,这十七个士兵就在随后赶来的爱人和本哈明的惊叫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赶来的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场惨绝人寰的悲剧。
“救命啊!”剩下的所有人在一片叫喊中冲向扶梯,没有人会坐以待毙。但本哈明预感到辛杜尔夫会切断向上的通道,于是从底端的旋转楼梯往上爬。他让三位女士等在原地,随即像一只小鹿一样纵身跃出了窗口,又从天窗爬进实验室,停住了飞船,而且颇有远见地把之前隔离电流用的小杯子放了回去,迫使飞船降落。飞船刚一落地,他就打开舱门,带着三位女士赶在辛杜尔夫发觉之前逃了出去,将博士自己留在了那个血光之地。
而不幸中的大幸,他们刚好降落在了庞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