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驾着摩托车向山坡下那个工人住宅区驶去。她从凯利的肩头望去,看见那辆吉普车停在那个商店前面离加油泵不远的地方。她把车刹住,他们都下了车。月色中,凯利打开商店的门,扶马尔科姆进去。
萨拉把摩托车推进商店,随后把门关上。
“博士!”她喊道。
“我们在这儿,”索恩回答说,“阿比也在。”
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她觉得这商店很像一个废弃的路边方便店。店里有一个存放软饮料的玻璃门电冰箱,玻璃上布满霉斑,看不见里面的饮料罐。冰箱旁边的网架上摆着一些硬糖和小仙女泡泡糖,糖纸上绿斑点点,爬满了虫子。在旁边的杂志架上,纸已经卷曲,新闻标题还是五年前的。
商店的一侧,摆放着成排的基本生活用品:牙膏、阿司匹林片、防晒霜、洗发露、梳子和刷子。旁边的衣架上挂满了T恤衫、短裤、袜子、网球拍、游泳衣,还有少量的纪念品,诸如钥匙链、烟灰缸、酒杯等等。
商店的中央是个岛状小平台,上面有一台电脑收款机、一台微波炉,以及一台煮咖啡机。微波炉的门大开着,有小动物在里面筑了个窝。咖啡机已经开裂,上面挂满了蜘蛛网。
“真是乱七八糟。”马尔科姆说道。
“我看还不错。”萨拉·哈丁说。窗户都装了铁栅栏,墙壁看上去很坚固,罐头食品或许还能食用。她看见一个标牌,上面有“厕所”字样,说不定这里还有水管呢。他们在这里应该比较安全,至少暂时是这样。
她扶着马尔科姆在地上躺下,然后走到索恩和莱文跟前。他们正忙着照料阿比。“我带来了急救箱,”她说道,“他怎么样?”
“外伤挺厉害,”索恩回答说,“有好几道大口子。但是骨头没断。头好像也伤得挺重。”
“浑身都疼,”阿比诉苦道,“连嘴都疼。”
“谁去找个灯来,”她说,“让我来看看,阿比。是的,你磕掉了几颗牙,所以嘴就疼了。不过牙可以镶上。头上的伤不是太重。”
她用纱布将伤口清理干净,然后转身问索恩:“直升机还要多长时间才能来?”
索恩看了看手表说:“两个小时。”
“在什么地方降落?”
“降落点离这里有几英里。”
她一边照料阿比,一边点点头说:“好的,这么说,我们要在两小时内到达降落点。”
凯利说:“我们怎么能行呢?汽车都没有油了。”
“别担心,”萨拉说,“我们会想出办法来的。一切都会好的。”
“你总是这么说。”凯利嘟囔着说。
“因为这总是正确的,”萨拉说道,“好了,阿比,我现在需要你的配合。我要让你坐起来,脱掉衬衣……”
索恩走到莱文那一边。莱文两眼目光呆滞,焦躁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刚才在吉普车上的遭遇似乎已经把他击垮了。“她在胡说些什么?”他嚷嚷道,“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被困住了!”他的声音充满了歇斯底里,“我们哪儿也去不了。我们什么也干不了。我跟你说吧,我们都会死……”
“冷静点儿!”索恩说着抓住他的胳膊,凑到他跟前说,“别吓着孩子们。”
“那又有什么关系?”莱文说,“他们迟早会明白——哎哟!轻点儿!”
索恩使劲抓着莱文的胳膊,贴近莱文平心静气地说:“你都这么大了,别闹了。振作起来,理查德,你在听我说吗,理查德?”
莱文点了点头。
“好!理查德,我现在要到外面去,看看加油泵还能不能用。”
“肯定不能用了,”莱文说道,“已经过了五年了。我告诉你,这是在白白浪费……”
“理查德,”索恩说道,“我们必须检查加油泵。”
一阵沉默。两人相互看着对方。
“你是说你要到外面去?”莱文打破了沉默。
“是的。”
莱文皱起眉头。又一阵沉默。
蹲在阿比身边的萨拉喊道:“伙计们,灯在哪儿呀?”
“稍等一会儿,”索恩说着再度凑近莱文说,“好吧?”
“好的。”莱文说着叹了一口气。
索恩走到前面那扇门,把它打开后,迈步走进黑暗之中。在他身后的莱文把门关上。索恩听见门咔嗒一声锁上了。
他立即转过身,在门上轻轻叩了几下。莱文将门开了几英寸的窄缝,向外窥探。
“看在上帝的份上,”索恩低声说,“别锁门!”
“我只是想……”
“不要锁这个该死的门。”
“好的,好的,对不起。”
“看在上帝的份上。”索恩又说了一遍。
他关上门,转身面对茫茫黑夜。
在他四周,整个工人住宅区一片静谧。他只听见黑暗中传来单调的蝉鸣声。他感到纳闷,这简直太安静了。或许这只是与刚才迅猛龙不停的咆哮形成的强烈对照而已。索恩背对着门伫立了许久,凝视着那片开阔地。他什么也没看见。
最后,他走到吉普车前打开侧门,在黑暗中找那只对讲机。他的手摸到了,它已经滑落到乘客座的下面。他把它拿出来,然后回到商店门口,敲了几下门。
莱文打开门说:“这回没上锁……”
“给你。”索恩把对讲机递给他,随手关上了门。
他再度停下四下张望。周围的住宅区悄无声息。皓月当空,万籁俱寂。
他举步向前,两眼紧盯着加油泵。最外面的油泵柄上锈迹斑斑,挂满了蜘蛛网。他举起加油嘴,扳下弹簧栓,毫无反应。他紧捏加油嘴手柄,没有喷出油来。他轻敲了一敲油泵上的计数器的玻璃,玻璃居然掉在他的手里。一只蜘蛛从上面匆匆地爬过去。
没有汽油。
他们必须找到汽油,否则就不可能搭上直升机。他对着加油泵双眉紧锁,认真地思考。这些加油泵结构简单,结实耐用,在偏僻的建筑工地上随处可见。这是有道理的,因为这里毕竟是一座孤岛。
他停住了。
这里是一座孤岛,这就意味着,一切物品都要靠飞机或船只运进来。绝大多数情况下可能是用船。用小船,这样就要用人工卸货。这就意味着……
他伏下身去,借助月光查看油泵的基座。果然不出他所料,基座下面没有油罐。他看见地上浅埋着一条粗粗的黑色聚氯乙烯输油管,他能够看见它通向前方——绕商店一侧而去。
月光下,索恩小心翼翼地顺着输油管向前走。他收住脚步,稍事停顿,倾听四周的动静,然后继续向前走。
他转到商店的一侧,看见了他预料之中的东西:有几只五十加仑的金属桶紧挨着墙。总共有三个,相互之间有一些黑色软管相通。这也是有道理的,这座岛上的所有汽油都必须成桶地运到这里来。
他用指关节轻轻地在每个汽油桶上叩了叩,全是空的。他搬起其中一个,希望能听见桶底有残液的声音。他们只要一两加仑而已……
什么也没有。
所有的油桶都空空如也。
但是他相信,这里的油桶肯定不止这三个。他迅速做了一番心算。一个这种规模的实验室要配六部支援车辆,或许更多。即使每部车子都节约用油,每个星期的油耗也要三四十加仑。为保险起见,公司要贮备至少两个月的油,抑或是六个月的。
那就意味着要有十到三十个油桶,而且钢制油桶很重,所以存放地点可能就在附近。说不定就近在咫尺……
他慢慢转身环顾四周。月色清明,他能看得很清楚。
商店另一侧有一片空地,再往那边是茂密的杜鹃花丛,一直蔓延到通向网球场的路上。杜鹃树丛上方,链状栅栏上缀满了蔓藤,左侧是第一幢工人别墅,他只能看见黑糊糊的屋顶,在网球场右侧靠近商店的地方,树叶茂密,不过他看见了一个豁口——
是一条通道!
他向前走去,渐渐离开了商店。在走近树丛那黑黢黢的豁口时,他看见一道垂直线,马上意识到这是一扇敞开着的木门的边框。一个小棚屋,深藏在灌木丛中。另一扇门是关着的。他走上前去,看见了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牌,上面的红字母早已开始剥落。在月光下,这些字母变成了黑色:
小心谨慎
严禁烟火
及易燃物品
索恩停下脚步,侧耳静听。他听见远处传来迅猛龙的咆哮声,但它们好像离得很远,在后面的山上。不知是什么缘故,它们没有逼近这个住宅区。
他在等待,心口怦怦直跳,两眼盯着前方小棚屋那黑洞洞的门口。最后,他认为反正怎么也不会比这更容易了。他们需要汽油。他迈步向前走去。
由于昨夜里的那场雨,通往棚屋的小路还是湿的,但是棚屋里面是干的。他的眼睛适应了里面的光线。里面地方不大,大概十二英尺见方。在昏暗的光线中,他看见里面立着十几个生了锈的汽油桶。还有三四个横放着。索恩很快地它们逐一晃了晃,发现它们分量很轻,里面空空的。
每一个油桶都是空的。
索恩感到非常沮丧,转身朝棚屋门口走去。他停了片刻,朝月光下的夜色中看去。突然,在等待之际,他听见了千真万确的喘息声。
商店里,莱文从一个窗户走到另一个窗户,注意观察索恩的行踪,他的身体因紧张而哆嗦。索恩在干什么?他离商店太远了,这很不明智。莱文不停地朝前门看,真希望能把它锁上。大门不上锁,他感到太不安全了。
索恩走进灌木丛,完全从视野中消失。他进去很长时间了,至少有一两分钟。
莱文密切注视着窗外,同时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听见远处传来迅猛龙的咆哮声,知道它们仍守候在实验室的入口处。它们没有尾随车子追过来,到现在也没有。为什么不追呢?他百思不得其解。这个问题有点意思,使他平静下来,感到一丝宽慰。一个需要解答的问题:为什么迅猛龙一直守候在实验室门口呢?
他想到了各种解释。迅猛龙对它们的出生地——也就是这个实验室——有一种返祖式的畏惧。它们还记得那些笼子,不想再度被抓进笼子。但是他觉得最可能的解释也是最简单的——实验室周围是另外某种动物的领地,是由气味来区分、划界并予以保卫的,因而迅猛龙不敢擅自闯入。他现在想起来了,当时霸王龙穿过这块领地时也是匆匆走过,根本没有停留。
但这里是谁的领地呢?
莱文在等候,不耐烦地注视着外面的动静。
“找到灯了没有?”萨拉在房间的另一侧喊道,“我这里需要灯。”
“马上就来。”莱文回答说。
索恩站在小棚屋的入口处,静静地仔细倾听。
他听见了轻微的呼吸声,就像一匹安静的马的鼻息声。一个庞然大物正在伺机而动。响声是从他右边传来的。索恩慢慢地朝那边看去。
他什么也没看见。银色的月光照在工人住宅区,他看见了商店、加油泵,以及吉普车的黑暗轮廓。他朝右面望去,看见一块空地,看见了茂密的杜鹃花丛,还有远处的网球场。
没有其他东西。
他定睛细看,侧耳静听。
轻微的鼻息声连续不断,比微风的声音还小。但是现在没有风:大树和灌木都纹丝不动。
果真如此吗?
索恩觉得有些不妙。有个东西就在他的眼前,他本来是能看见的,但却没有看见。他睁大眼睛看着,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在欺骗自己。他隐约觉得右侧的树丛中有一阵轻微的响动。月光下那些叶子的轮廓似乎在动。动了,又不动了。
但是他不能确信。
索恩注视着前方,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他一边观察,一边思索。他看见的不是灌木丛,而是链式栅栏。栅栏上的大部分地方都爬满了疏密不一的藤蔓植物,但是有几处栅栏上的规则菱形图案依稀可见。不过那个菱形图案有点怪。而且那栅栏似乎在移动,像荡漾的微澜。
索恩定睛细看,也许它真的在移动,他暗自思忖。也许在栅栏那一边有个动物在推得它晃动起来。但那似乎又不大像。
是别的东西……
突然,商店里的灯亮起来。灯光透过带铁栅的窗户,在开阔地上投下了几何形图案般的影子,并投射在网球场边的灌木丛上。刹那间——只是刹那间——索恩看见网球场旁边的灌木丛形状很奇特,实际上,那是两只七英尺高的恐龙。它们并排站立,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它们的身上似乎布满了明暗相间的拼花图案,使它们与其身后的植被,甚至网球场上的栅栏,都浑然成为一体。索恩完全给弄糊涂了。它们的隐蔽非常完美。在商店窗户透出的灯光突然照在它们身上之前,它们的隐蔽方式简直完美无缺。
索恩屏住呼吸,凝神注视着。这时他意识到,那明暗相间的叶状的图案只与它们的胸脯中部齐平。再往上,就是一种与栅栏相称的菱形交叉图案。
他凝神观察,发现它们身上的复杂图案逐渐消失,身体变为白垩色,开始显现一连串垂直条纹,与窗格栅的影子十分匹配。
就在他的眼前,两只恐龙居然消失了。他眯起双眼定睛细看,才勉强分辨出恐龙身躯的大致轮廓。如果不是他已经知道它们原先就在那里,他根本就不可能发现。
它们是变色龙。然而其拟态能力却不同于索恩见到过的其他变色龙。
他慢慢地向后退进小棚屋,躲进黑暗处。
“天哪!”莱文看着窗外惊叫起来。
“对不起,”哈丁解释道,“我必须开灯。这个孩子需要帮助。我不能摸着黑干活。”
莱文没有理会她。他看着窗外,想弄明白他刚才看见的是什么。他回想起迭戈遇害那天他瞬间看到的情景,他当时就意识到大事不妙。莱文现在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但是这在已知的陆栖动物中是颇为罕见的,而且……
“怎么了?”她与他并排站在窗口询问道,“是索恩吗?”
“看!”莱文说道。
她透过窗栅栏向外看去:“是看树丛吗?看什么?我应该干什……”
“快看哪!”他说道。
她又看了看,然后摇摇头说:“对不起。”
“从树丛下面开始,”莱文告诉她,“目光慢慢向上移动……不要眨眼……你就能看见轮廓了。”
他听见她叹气。“对不起。”
“要么再把灯关掉,”他说,“那样你就看见了。”
她把灯关了。莱文一瞬间看见两只恐龙的明显轮廓。它们的身躯在月光下呈浅白色,但它们身上的垂直条纹随即开始消失。
哈丁回到他旁边,这一次她一下就看见了恐龙。莱文知道她会看见的。
“一点不假,”她说道,“有两只?”
“是的,并排站着。”
“而且……身上的花纹正在消失?”
“是的,正在消失。”
他们看见恐龙身上的条纹逐渐被它们身后的杜鹃花枝叶的图案所取代,两只恐龙再次实现了隐身。但是这种复杂的图案变幻表明其外表皮层载色体的排列方式与海上无脊椎动物相同。其颜色层次之巧,变幻速度之快,都表明……
哈丁皱起了眉头。“它们是什么?”她问道。
“它们显然是身怀绝技的变色龙。不过我还不能肯定,把它们称之为变色龙并不确切,因为从技术角度来说,变色龙只能……”
“它们是什么?”萨拉不耐烦地再次问。
“确切地讲,我认为它们是萨氏食肉牛龙。原种产自南美巴塔哥尼亚,高约两米,头部与众不同——你注意到它那个粗短的、像哈巴狗似的鼻子以及眼睛上方那对大犄角吗?就像张开的翅膀……”
“它们是食肉动物?”
“当然是。它们有……”
“索恩在哪儿?”
“他进了左侧的灌木丛,已经有一会儿了。我没有看见他,但是……”
“我们怎么办?”她急切问道。
“怎么办?”莱文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们必须想想办法。”她的语气很慢,仿佛是对小孩子说话,“我们必须帮助索恩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莱文说道,“那些动物一只肯定有五百磅,而且现在是两只。我本来劝过他,不让他出去的,可是现在……”
哈丁双眉紧锁,看着窗外说:“去把电灯打开。”
“我想还是……”
“去把电灯打开!”
莱文悻悻地站起来。他一直在为这个了不起的发现而自鸣得意,因为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恐龙特征。当然,在相关的脊椎动物中并非完全没有先例。可是现在这个身材矮小、肌肉发达的女人居然冲着他发号施令。莱文觉得受到了冒犯。她毕竟还算不上一个科学家,不过是个博物学家。一个缺乏理论的领域。他们只是整天围着无用的动物转悠,自认为是在从事很有创见的研究,其实不过是一种很好的野外生活而已。无论怎么说,也算不上科学。
“开!”哈丁看着窗外大声喊道。
他打开电灯后,又朝窗口走去。
“关!”
他连忙转身关上电灯。
“开!”
他又把电灯打开。
她起身离开窗户,穿过房间走过来。“它们不喜欢这样,”她说,“这把它们给弄糊涂了。”
“唔,说不定有一个不适应期……”
“是的,我有同感。喂,把它们拧开。”她从一个货架上取下一大把手电筒递给他,接着又回身从邻近的一个金属丝架上拿下一些电池,“但愿这些电池还能用。”
“你准备干什么?”莱文问道。
“是我们,”她表情严肃地纠正道,“我们。”
索恩站在小棚屋的黑暗处,从敞开的门向外看。有人在商店里反复地开灯又关电灯。接着灯又亮了好一会儿。可是现在,灯忽然又熄灭了。小棚屋前这块地方只有月光了。
他听见了动静,是一阵轻微的沙沙声。他又听见了那个呼吸声。随后,他看见那两只恐龙正拖着尾巴直立着行走。在它们行走过程中,皮肤上的图案似乎在不断变化,他感到目不暇接。它们正朝小棚屋走来。
它们走到了门口,身体的轮廓在月光下逐渐显现,渐渐变得清晰了。它们看上去像小型霸王龙,只是额角上多了两只角,而且前肢又小又粗。这两只食肉动物低下略呈方形的脑袋,朝棚屋里看看,用鼻子闻闻,还喷着鼻息,身后的尾巴在缓缓摆动。
它们身躯太大,钻不进来。此时此刻,索恩真希望它们钻不进来。可是第一只恐龙低下脑袋,吼叫着一只脚跨了进来。
索恩屏住呼吸,琢磨着该如何是好,可是他却一筹莫展。这两只动物行动有条不紊,第一只移到一侧,以便让第二只进来。
突然间,六七道耀眼的光束从商店方向同时照过来。移动的光束照在恐龙身上,像探照灯一样前后左右缓慢地来回晃动。
现在这两只恐龙已清晰可见。它们不喜欢这样的光照,咆哮着,试图避开,但是光束在不停地游动,追着它们照,在它们身上划来划去。光束掠过它们的身躯时,它们的皮肤迅速作出反应,开始泛白,且随着光束的游动而不断地发生改变。它们的身躯显出白色条纹,然后逐渐转暗,接着又开始泛白。
那些光束在不停地游动,但是照在恐龙脸上,特别是眼睛上的时候,则有所停顿。它们那对犄角下的大眼睛不断地眨,头猛地仰起又突然低下,仿佛受到苍蝇的骚扰似的。
两只恐龙被搅得焦躁不安。它们从小棚屋里退出来,转身冲着游动的灯光高声咆哮。
灯光仍然在移动,无情地在黑暗中晃动,其运动方式复杂多变,那两只恐龙又吼叫起来,朝着灯光方向迈出了威胁性的一步。然而它们显得犹豫不决。它们显然不愿意再暴露在这些游动的灯光之下,不久它们便慢吞吞地离去。灯光一直追随着它们,将它们驱赶到网球场的另外一侧。
索恩向前走去。
他听见哈丁在喊:“是博士吗?快从那里出来,说不定它们又要回来。”
索恩迅速朝灯光跑去,转眼来到莱文和哈丁身旁。他们正举着几只手电筒不停地前后左右晃动着。
他们一起回到了那个商店。
他们进去之后,莱文重重地把门关上,有气无力地倚在门上说:“我有生以来还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
“理查德,”哈丁冷冷地说,“镇定点。”她走过去,把手电筒放在柜台上。
“到外面去简直是疯了。”莱文擦着额头抱怨道。他此刻满身大汗,衬衣全湿透了。
“实际上,这是灌篮得分。”哈丁说着转身面对索恩,“你可以看见它们的皮肤反应有一个不适应期。这虽不能与章鱼相提并论,但是确实存在。我认为这些恐龙与那些依赖伪装的动物一样,基本上是伏击猎食。它们既不特别快,也不太主动。它们在没有变化的环境中能一动不动地待几个小时,隐身于背景之中,坐等毫无戒备心的猎物送上门来。如果要它们不断调节自身以适应新的光线条件,它们就知道再也无法藏身了。它们会变得焦躁不安。如果焦躁不安到了极点,它们最终会逃之夭夭。刚才发生的就是这么回事。”
莱文转过身,怒冲冲地瞪着索恩。“这都是你的错。假如你没有出去,没有到处……”
“理查德,”哈丁打断他的话说,“我们需要汽油,否则我们就别想离开这里。难道你不想离开这里吗?”
莱文一声不吭,但依然满脸愠色。
“呃,”索恩说道,“小棚屋里一滴汽油也没有。”
“嘿,大家快看,”萨拉说道,“看看谁来了!”
阿比倚在凯利身上走过来。他换上了商店里那的一条游泳裤和一件T恤衫。T恤衫上印的是:“国际遗传技术公司生物工程实验室”,下面一行是“我们创造未来”。
阿比两眼乌青,面颊红肿,额头上的那道伤口已经被哈丁包扎好了。他的两臂和双腿伤痕累累,但是能行走,而且还挤出一丝变形的微笑。
索恩连忙问:“你感觉怎么样,孩子?”
阿比说:“你知道我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
“什么?”索恩追问道。
“健怡可乐,”阿比说,“和许多阿司匹林。”
萨拉弯下腰凑近马尔科姆。他在轻声哼哼,睁开两眼后,他问道:“阿比怎么样了?”
“他会没事的。”
“他需要吗啡吗?”马尔科姆问。
“我想不需要吧。”
“这就好。”马尔科姆说罢,伸出手臂,挽起袖子。
索恩把微波炉里那个窝清理出去,加热了一些炖牛肉罐头。他找到一盒餐盘,餐盘上有万圣节装饰图案——南瓜和蝙蝠。他用小勺将热好的牛肉放到盘子里。两个孩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他递给萨拉一盘,然后转向莱文:“你吃吗?”
莱文看着窗外说:“不吃。”
索恩耸了耸肩。
阿比走过来,手上端着盘子问:“还有吗?”
“当然有。”索恩说着把自己的盘子送给了阿比。
莱文走到马尔科姆身边坐下。“呃,我们至少有一件事是对的,”莱文说,“这座孤岛是一个真正的失落的世界,一个原始的、从未被破坏的生态。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对的。”
马尔科姆看着他抬起头说:“你是在开玩笑吧?那些死雷龙怎么解释?”
“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莱文说,“显然是迅猛龙把它们杀死,然后又……”
“又怎么样?”马尔科姆抢过话头,“然后把它们拖回自己的窝附近?这些雷龙重达数百吨,理查德,一百只迅猛龙也拖不动它们。不对,不对。”他叹了口气,“这些尸体一定是顺着河漂到转弯处,然后被冲上岸的。迅猛龙在这里筑窝,因为这里食物来源方便——有死雷龙。”
“嗯,有可能……”
“可是为什么有这么多死雷龙呢,理查德?为什么没有一只长到成年的呢?而且这座荒岛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食肉动物呢?”
“这个嘛,我们当然还需要更多的资料……”莱文说。
“不,我们不需要了,”马尔科姆说道,“难道你没仔细检查过实验室吗?我们已经知道答案了。”
“答案是什么?”莱文有些恼怒地问。
“感染性蛋白质。”马尔科姆说着把眼睛闭起来。
莱文皱起眉头:“什么是感染性蛋白质?”
马尔科姆叹了口气。
“伊恩,”莱文又问,“什么是感染性蛋白质?”
“走开。”马尔科姆说着挥了挥手。
阿比蜷缩在角落里,几乎睡着了。索恩卷起一件T恤衫,垫在孩子的头下面。阿比喃喃地说着什么,脸上露出了微笑。
不出片刻,他便打起了呼噜。
索恩站起身,走到站在窗口的萨拉身边。外面天色渐亮,树木上方泛出了浅蓝色。
“现在还有多少时间?”她问道。
索恩看看手表:“可能还有一小时。”
她开始来回踱步。“我们必须要有汽油,”她说道,“有了汽油,我才能把吉普车开到直升机降落点去。”
“可是这儿没有汽油。”索恩说。
“肯定有,就在某个地方。”她继续来回走动,“你在油泵那边找……”
“找的,都是空的。”
“实验室里面会不会有?”
“我想不会有。”
“其他地方呢?拖车里会有吗?”
索恩摇摇头说:“那是辆被动式拖车。另外那辆拖车里有一台备用发电机,还有几只油桶,但是它已经坠到悬崖下面去了。”
“说不定拖车坠崖时油箱还没破裂。我们还有摩托车,也许我们可以到那里去找……”
“萨拉。”他打断她的话。
“值得一试。”
“萨拉……”
莱文趴在窗户上轻声叫道:“注意!有不速之客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