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拉·哈丁把铝箔裹在幼崽受伤的腿上。它还没有苏醒,安静地呼吸着,纹丝不动。它的身体松弛。氧气面罩中发出轻微的嘶嘶声。
她把铝箔折成护腿状,完成了这项六英寸长的杰作。接着她用小刷子把树脂往上抹,做成一个起固定作用的护套。
“有多少只迅猛龙?”她问道,“我看见它们了,但是搞不清有几只,我想大概有九只。”
“我觉得还要多,”马尔科姆说,“我认为总共有十一二只。”
“十二只?”她表示怀疑,抬头瞥了他一眼,“在这个小岛上?”
“是的。”
树脂胶散发出一股刺鼻气味。她在铝箔上均匀地涂上树脂。“你知道我在想什么。”
“知道,”他说道,“数量太多了。”
“确实太多了,伊恩。”她的动作非常熟练,“这根本说不通。在非洲,像狮子之类的攻击型食肉动物分散得很开,平均每十平方公里才有一只狮子,有时候每十五平方公里才有一只。这在生态学上是非常合理的。在这样的一个小荒岛上,迅猛龙不应当超过五只。帮我拿着这个。”
“唔,但是别忘了,这里的被捕食动物身躯庞大……有的重达二三十吨呢。”
“我认为这不是理由,”萨拉说,“但是为了便于辩论,我们就算它是吧。我再把估计数翻一倍,让你在岛上拥有十只迅猛龙。可是你告诉我有十二只,另外还有其他大型食肉动物,比如说霸王龙……”
“是啊,是有。”
“数量太多了。”她边说边摇头。
“这里的动物相当稠密。”马尔科姆说道。
“还不够稠密,”她说,“一般而言,关于食肉动物的研究资料,无论是印度虎的,还是非洲狮的,都表明每头食肉动物要由二百头被捕食动物来供养,这就是说,若要养活这里的二十五头食肉动物,这个岛上至少需要有五千头被捕食动物。有那么多的动物吗?”
“没有。”
“你认为这里总共有多少动物?”
他耸了耸肩:“有几百吧,顶多五百。”
“那么从数量上讲你就输了,伊恩。抓住这个,我去拿盏灯来。”
她举起加热灯照着幼崽,以加快树脂的固化。她再次调整了幼崽脸上的氧气面罩。
“岛上养活不了那么多食肉动物,”她说道,“然而它们确实存在。”
“怎么才能解释得通呢?”他问道。
她摇了摇头:“那必须要有一个我们还不知道的食物源。”
“你的意思是说一个人工食物源?”他问道,“我认为没有。”
“不,”她接着说道,“人工食物源会使动物变得温顺,而这些动物一点也不温顺。我能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捕食动物的差分死亡率。如果它们长得快或死得早,那么猎物供应或许要比想象的多。”
马尔科姆说:“我已经注意到了,最大的动物看上去都个头偏小,仿佛还没有发育成熟。或许它们早早地就被捕食了。”
“可能是的,”她表示同意,“但是如果确实存在着这么一个大得足以养活这些食肉动物的差分死亡率,那就应当能看见尸体,还应该有大量的动物遗骸。可是你见过吗?”
马尔科姆摇摇头:“没有,既然你提到了,我实际上连一具动物遗骸都没有看见。”
“我也没有。”她移开烤灯,“伊恩,这个岛上有些蹊跷。”
“我知道。”马尔科姆说道。
“真的?”
“是的,”他说道,“我从一开始就在怀疑。”
雷声隆隆。从高架隐蔽所向外望去,他们身下的旷野一片漆黑,寂然无声,只是偶尔从远处传来几声迅猛龙的咆哮。“也许我们该回去了。”埃迪焦躁不安地说道。
“为什么?”莱文问道。此刻他已经戴上了夜视镜,而且庆幸自己把它也带来了。从夜视镜中看,整个世界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淡绿色。他清晰地看见了猎杀现场的迅猛龙,周围的高草被踩得东倒西歪,上面溅满了鲜血。金的尸首早已荡然无存,不过他们仍然能听见迅猛龙咬断骨头的咯吱声。
“我只是在想,”埃迪回答说,“现在是夜里了,我们待在拖车里可能会更安全。”
“为什么?”莱文问道。
“嗯,拖车是加固的,非常结实,所以很安全。车上有我们所需的一切。我只是认为我们应该去拖车。我的意思是说,你没有打算在这里过夜吧,对不对?”
“没有,”莱文回答说,“你认为我是什么人,一个狂热分子吗?”
埃迪咕哝了一声。
“但是我们再待上一会儿吧。”莱文建议说。
埃迪转向索恩:“博士,你的意见呢?就要下雨了。”
“那就再待一会儿吧,”索恩说道,“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这个岛上出现恐龙已经有五年了,或许更早一些。”马尔科姆说道,“但是从来没有在其他地方出现过。可是去年,忽然在哥斯达黎加海滩上出现了大量死去的动物。另据报道,在太平洋许多岛上也出现了类似情况。”
“是随海潮漂过去的吧?”
“可能是。但问题是:为什么是现在呢?为什么五年之后突然冒出来呢?事情已经发生了变化,而我们却一无所知——请等一下。”他转身离开工作台,走到电脑控制台前,然后转身对着屏幕。
“你在干什么呀?”她问道。
“阿比让我们得以登录旧的网络,”他解释道,“里面储存着八十年代的研究资料。”他移动鼠标器在荧光屏上搜索,“我们还没有看过呢……”他看见屏幕上出现了菜单,上面列出了工作文件和研究文件,他开始浏览文件目录。
“几年以前,它们患上了一种疾病,”他继续说道,“实验室里对此有大量记载。”
“哪种疾病?”
“他们搞不清楚。”马尔科姆说道。
“在自然界,确实有一些发作非常慢的疾病,”她说道,“要过上五年甚至十年才会发作,是由病毒或感染性蛋白质引起。你知道,蛋白质破碎——像羊瘙痒症或疯牛病。”
“但是,”马尔科姆说,“这些病只有在吃下受到污染的食物后才会得。”
两人一阵沉默。
“你认为当时他们喂的是什么饲料?”她问道,“因为,如果我要养一只恐龙幼崽,我很想知道它们吃什么。我想是动物的奶,但是……”
“对,是奶,”马尔科姆看着屏幕回答说,“在前六个星期里,喂羊奶。”
“这是符合逻辑的选择,”她说道,“动物园全都喂羊奶,因为羊奶过敏反应非常小。但是以后呢?”
“请稍等一下。”马尔科姆说道。
哈丁用手提着幼崽的腿,等待树脂硬化。她盯着刚做成的模子,低头嗅了一下,模子还在散发呛人的气味。“我希望这不会有事,”她说道,“有时候,如果有异味,动物就不会让幼崽返回了。但是树脂固化后,模子的气味会散掉的。现在过多长时间了?”
马尔科姆看了看表说:“十分钟了,再过十分钟就行了。”
“我真想把这个小家伙送回窝里去。”哈丁说。
隆隆的雷声。他们凝望着窗户漆黑的夜空。
“恐怕今天太晚了,不能送。”马尔科姆说道。他依然在敲击键盘,两眼盯着屏幕。
“你是问……他们用什么喂恐龙吗?好的,根据1988年至1989年的资料……食草恐龙吃一种浸渍植物饲料,每天定时进食三次,而食肉恐龙则吃……”
他突然停住不说了。
“食肉恐龙吃什么?”
“好像是一种磨碎的动物蛋白饲料……”
“什么动物的?最常见的是火鸡和肉鸡,另外再加上一些抗菌素。”
“萨拉,”他说道,“他们用的是羊肉。”
“不,”她说道,“他们不会那么做的。”
“可是他们用了,是从他们的供应商那里买的,就是羊肉末。”
“你在骗人吧。”她仍不相信。
马尔科姆说:“恐怕是真的,这样吧,我再看看能不能找到……”
一阵轻微的警报声。在他头顶上方的墙壁上,一盏红灯开始闪烁。须臾间,拖车顶部的几盏外灯全部打开,卤素灯将他们四周长满荒草的旷野照得通明。
“怎么回事?”哈丁问道。
“是传感器——有什么东西把它们触发了。”马尔科姆起身离开电脑,向窗外望去。除了高草和周围的树木黑影,他什么也看不见。外面依然一片寂静。
萨拉仍在忙那只幼崽。她又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我什么也看不见。”
“是不是有什么东西触发了传感器?”
“我想是的。”
“是风吗?”
“外面没有风。”他回答说。
在高架隐蔽所里,凯利大声说:“嘿,快看!”
索恩转过身。从他们在山谷里的这个位置上往北看,能看到身后高高的峭壁和上面那片草地上的两辆拖车。
拖车的外灯全部亮起来了。
索恩摘下腰间的对讲机:“伊恩,你在吗?”
一阵噼啪声响后,传来了回答:“我在,博士。”
“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回答,“顶上的边灯突然全亮了,我想是传感器被触发了。但是我们看外面什么也没有。”
埃迪接过话头:“现在气温迅速下降,说不定是空气对流触发了传感器。”
“伊恩,一切都好吗?”索恩问道。
“是的,很好,别担心。”
“我一直认为我们把传感器灵敏度调得太高,就是这么回事。”埃迪说。
莱文双眉紧锁,一言不发。
萨拉忙完了幼崽的腿,将它用一条毯子包起来,再用宽布条把它轻轻地拴在工作台下面。她径直走过来,站在马尔科姆身边,然后向窗外望去。
“你觉得呢?”
马尔科姆耸耸肩回答说:“埃迪说报警系统太灵敏了。”
“是吗?”
“我不知道,以前从来没有测试过。”他注视着空地尽头的树丛,观察是否有什么动静。突然,他觉得听见一阵鼻息声,也可以说是一声嗷叫。好像从他背后某个地方又传来了一声回应。他跑到拖车的另一侧,向远处的树丛望去。
马尔科姆和哈丁都紧张地望着车外,竭力想看清夜幕中有什么东西。马尔科姆屏住呼吸,心里甚是紧张。过了一会儿,哈丁舒了一口气说:“我什么也没看见,伊恩。”
“我也没有。”
“肯定是一场虚惊。”
突然,他感觉到地面在震动,是某个重物砰然落地产生的震感,是经由拖车的地板传导给他们的。他看了萨拉一眼,她的双眼圆睁。
马尔科姆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又感到一次震动,这一次是确定无疑的。
萨拉凝望着窗外。她低声叫道:“伊恩,我看见它了!”
马尔科姆转身走到她跟前,她正用手指着窗外最近处的几棵大树。
“什么?”
话音刚落,他就看见树丛的枝叶中探出了一个硕大的脑袋。这个脑袋慢慢地偏向一侧,好像是在侧耳静听。这是一只成年的霸王龙。
“伊恩,”她悄声说道,“快看——有两只呢!”
他看见右边稍远处第二只巨兽从树林后面走出来。它的身躯更大,是这一对中的雌性。它们低声咆哮着,低沉的隆隆声在夜空中回荡。接着它们缓慢地走出树林的掩蔽处,来到空地上。它们在耀眼的灯光下眨着眼睛。
“它们是幼崽的父母吗?”
“不知道。我想是吧。”
他扭头瞥了幼崽一眼,见它仍沉睡不醒,安静地呼吸着,毛毯有节奏地一起一伏。
“它们到这儿来做什么?”她问道。
“我不知道。”
两只庞然大物仍然站在空地的边缘,离树林不远处。它们显得犹豫不决,好像在等待什么似的。
“它们是在寻找幼崽吗?”她担心地问。
“萨拉,别逗了。”
“我是认真的。”
“无稽之谈。”
“怎么啦?它们一定是寻踪觅迹过来的。”
两只霸王龙昂起头,咧开大嘴,慢慢地晃动脑袋,接着又重复了相同的动作,然后朝拖车方向跨出一步。
“萨拉,”他说道,“我们离它们的窝好几英里远,它们不可能一路跟踪过来。”
“你怎么知道?”
“萨拉……”
“你自己说过的。我们对这些动物一无所知,我们不了解它们的生理、它们的生物化学、它们的神经系统,以及它们的行为。而且我们对它们的感觉器官也一无所知。”
“是啊,但是……”
“伊恩,它们是食肉动物,具有良好的视觉、良好的听觉和嗅觉。”
“我想是的。”
“但是,别的我们就不知道了。”萨拉叹道。
“别的什么?”马尔科姆问道。
“伊恩,还有其他的感觉形式呢,譬如蛇可以感觉到红外线,蝙蝠有回声定位的本领。鸟类和海龟有磁感应——它们能探测地磁场,因而可以长途迁徙。恐龙可能也会有我们意想不到的其他感觉形式。”
“萨拉,这太荒唐了。”
“是吗?那么你告诉我,它们在那里干什么?”
霸王龙仍然停留在树丛附近的草地上,不过已经安静下来。尽管它们已不再吼叫,但是仍在慢慢地晃动脑袋。
马尔科姆双眉紧锁。“好像……它们正在四下张望……”
“是直接看着灯光吗?不,伊恩,它们被强光刺得看不见了。”
经她一说,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她的判断准确,但是那两个脑袋仍在很有节奏地前后转动着。
“那么它们是在干什么呢,是在闻气味?”
“在倾听吗?”
她点头表示同意:“可能是吧。”
“听什么呢?”
“可能是在听幼崽的声音。”
他又朝幼崽那边瞥了一眼:“萨拉,幼崽还没苏醒呢。”
“我知道。”
“它什么声也没发出来。”
“只是我们听不见罢了。”她的眼睛紧盯着霸王龙,“可是它们确实是在干什么事,伊恩。我们所看到的这个动作是有含义的,只是我们不知道它的意思。”
在高架隐蔽所,莱文正透过夜视镜目不转睛地看着那片空地。他看见两只霸王龙站在树林的边缘。它们正奇怪地同步转动着头部。
它们迟疑地朝拖车迈出几步,昂起头,左右转动着,然后似乎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它们疾步在空地上行进,气势汹汹。
对讲机里传来马尔科姆的喊叫声:“是灯光!是灯光把它们吸引来了。”
须臾间,拖车的外灯熄灭了,整个空地重新陷入黑暗。黑暗中,他们面面相觑。他们听见马尔科姆说:“这下子行了。”
索恩问莱文:“你看见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它们在干什么?”
“只是站在那里。”
通过夜视镜,他看见霸王龙停下脚步,仿佛是被灯光突然熄灭搞糊涂了。即使相隔甚远,他们也能听见霸王龙在吼叫。它们显得焦躁不安,硕大的脑袋上下摆动,上下颚叩得叭叭响。但是它们并没有再走近拖车。
“现在怎么样了?”凯利问道。
“它们在等待,”莱文回答说,“至少目前是这样。”
莱文心里很清楚,霸王龙此刻无法安定。拖车的出现,肯定给它们的生存环境带来了很大而且很可怕的变化。他暗自思忖,它们或许会掉头离开。尽管它们身躯硕大,但还是属于那种谨慎、几近胆小的动物。
它们又吼叫起来。他看到它们开始向前移动,朝着漆黑一团的拖车方向走去。
“伊恩,我们该怎么办?”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马尔科姆小声说道。
他们紧挨着蹲在拖车过道上,尽量避开窗户以免被发现。霸王龙怒冲冲地疾步向前。他们现在能感觉到,霸王龙每走一步,都会产生明显震动——两只十吨重的巨兽正向他们逼近。
“它们正向我们走来!”
“我注意到了。”他说道。
第一只霸王龙到了拖车旁边。由于离得非常近,它的身躯把整个窗户都挡住了。马尔科姆看到的是肌肉发达的大腿和腹部。那脑袋高高在上,他们根本看不到。
紧接着,第二只霸王龙来到拖车的另一侧。它们绕着拖车转悠,咆哮着,打着响鼻,沉重的脚步震动着拖车的地板。他们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食肉动物的气味。一只霸王龙蹭了一下拖车的侧面,他们听见了刮擦声,是鳞皮与金属相擦的声音。
马尔科姆突然感到惊恐万状,原因就是这股气味。他突然从以前的记忆中想到了这种气味,他浑身直冒冷汗,回过头看着萨拉,见她正在注视着巨兽的一举一动。“这不是猎食行为。”她悄声说道。
“我不知道,”马尔科姆说,“也可能是。你要知道,它们不是狮子。”
一只霸王龙在黑夜中大吼起来,发出一阵令人生畏且震耳欲聋的声音。
“这不是在猎食,”她坚持己见,“是在搜寻,伊恩。”
过了片刻,另一只霸王龙大声吼叫表示回应。突然,那个大脑袋低下来,从它们面前的窗户向拖车里面窥视。马尔科姆急忙低下身子,卧倒在拖车地板上。萨拉也往下一趴,正好压在他身上,她的一只鞋还抵着他的耳朵。
“会没事的,萨拉。”
他们听见外面的霸王龙打着响鼻,低声咆哮。
马尔科姆悄声说:“你稍微动一下好吗?”
她挪到了一侧。他慢慢抬起头,从坐垫上方小心翼翼地向上看去。他看见霸王龙的大眼睛正看着他,眼珠在眼窝里转动着。他看到霸王龙的大嘴一张一合,呼出的热气给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
霸王龙把头移开,移到离拖车稍远的位置。马尔科姆顿时感到呼吸顺畅多了。可是不久,那脑袋又回来了,重重地撞在拖车上,使拖车猛烈摇晃起来。
“别担心,萨拉。拖车非常坚固。”
她喃喃地说:“我说不出我有多放心。”
拖车另一侧的那只霸王龙高声咆哮,用鼻子拱起拖车来,弄得拖车悬架嘎吱嘎吱响。
现在,这两只霸王龙开始从两侧轮番有节奏地撞击拖车。马尔科姆和哈丁或而被掀向左边,或而又被抛向右边。萨拉竭力想使自己原地不动,但是紧接着的一个撞击又把她掀到了一边。每次撞击都使车身大幅度倾斜。实验设备从工作台上跌落下来,玻璃被撞得粉碎。
就在这时,撞击突然中止了,一切都静了下来。
马尔科姆呻吟着,用膝盖支撑着爬起来。他向窗外看去,只见一只霸王龙的臀部正在向前挪动。
“我们该怎么办?”他低声问道。
对讲机咔嗒响了。索恩在问:“伊恩,你在吗?伊恩!”
“看在上帝的份上,把那玩意儿关掉!”萨拉低声说道。
马尔科姆把手伸向腰间,悄声说了一声“我们很好”就把对讲机关掉了。
萨拉手膝并用向拖车前部爬去,进入生物学实验室。马尔科姆紧随其后。他看见那只霸王龙正透过窗户看着拴在地上的幼崽,并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哼哼声。
随后它停了下来,从窗户向里看。
它又发出了一阵哼哼。
“它想要它的孩子,伊恩。”萨拉耳语道。
“嗯,天晓得,”马尔科姆说,“这跟我没关系。”他们在地板上缩成一团,想躲开霸王龙的视线。
“我们怎么才能把幼崽交还给它呢?”
“我不知道。把它从门口推出去?”
“我可不希望幼崽被踩死。”萨拉低声说道。
“管它呢!”马尔科姆说道。
窗口的霸王龙先是哼哼唧唧,随后发出一声带威胁性的长吼。正是那只体型庞大的母兽。
“萨拉……”
但是她已经站起身来,正面对着霸王龙。她立即开口说话,语调轻柔,带着宽慰:“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孩子平安无事……我马上就把这些带子松开……你可以看着我……”
窗外的那颗脑袋大得惊人,塞满了整个窗框。萨拉看到它脖子皮肤下紧绷着的强壮肌肉。它的嘴在微微地动。她用哆嗦的双手解开拴住幼崽的带子。
“好了……你的孩子平安无事……看见了吧,它很好……”
马尔科姆蜷缩在她的脚旁,轻声问道:“你要干什么?”
她没有改变她那轻柔而带着宽慰的声调:“我知道这听起来像发神经……但是有时候……对付狮子很管用……好了好了……你的孩子自由了……”
她解开毛毯,取下氧气面罩,平静地轻声说:“现在……我要做的是……”她抱起幼崽,“把它还给你……”
突然间母兽的头缩了回去,随即歪过头猛撞在窗玻璃上。咣当一声,玻璃破裂成蛛网状。萨拉看不清玻璃外面的情况了,但她看见一个黑影在晃动。紧接着是第二下撞击,将玻璃彻底击碎。那脑袋紧擦着碎玻璃伸进来,伸进拖车足有好几英尺。萨拉慌忙将幼崽放在托盘里,抽身向后一跳。一股股鲜血从母兽的口鼻部的口子里流下来,是被碎玻璃划破的。但是这阵暴力行动之后,母兽停止了攻击,动作变得轻柔起来。它开始闻闻幼崽,从头部开始,缓缓地顺着身体向下移动。它闻了闻裹在幼崽腿上的模子,用舌头轻轻舔了一下。最后,它把下巴轻轻贴在幼崽胸口上。它停顿了很长时间,纹丝不动,只有眼睛慢慢地眨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萨拉。
马尔科姆还躺在地板上。他看见鲜血滴到工作台的边上。他想站起来,但是她用手把他的头又按了回去。她轻轻地“嘘”了一声。
“怎么回事?”
“它正在检查心跳呢。”
那霸王龙发出嘟噜声,张开大口轻轻地叼起幼崽,然后慢慢后退,从破碎的玻璃窗里把幼崽带了出去。
霸王龙把幼崽放在地上。这处于他们的视线之下。它弯下身去,脑袋也从他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马尔科姆悄声问道:“它醒了吗?幼崽醒了吗?”
“嘘!”
从拖车外面传来连续的咂咂声,其间还夹杂着轻柔的喉音。
马尔科姆看见萨拉探过身子,想看看窗外的情况。他轻轻问道:“怎么回事?”
“它在舔幼崽,不停地用鼻子拱。”
“还有呢?”
“就这些,它在不停地拱。”
“幼崽怎么样了?”
“没事。它在不停地滚动,好像死了似的。这一次我们给它注射了多少吗啡?”
“我不知道,”他说,“我怎么会知道呢?”
马尔科姆躺在地板上,静听外面的咂咂声和嘟噜声。终于,似乎经过无尽期的等待之后,他听见了一声轻轻的尖叫声。
“它苏醒了,伊恩!幼崽苏醒了!”
马尔科姆连忙站起来向窗外望去,恰好看见母兽用嘴叼起幼崽向空地边缘走去。
“它在干什么?”
“我想是把幼崽带回去。”
第二只霸王龙进入视线。它紧紧地跟在第一只后面也离开了。马尔科姆和萨拉看着它们进入空地,渐行渐远。
马尔科姆双肩松弛下来:“好险哪。”
“是的,真险哪。”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擦去小手臂上的血迹。
在高架隐蔽所,索恩按下对讲机的按钮,喊道:“伊恩!你在吗?伊恩!”
凯利说:“他们说不定把对讲机给关了。”
天开始下起小雨,噼里啪啦地打在隐蔽所的金属屋顶上。莱文通过夜视镜凝视着悬崖。一道闪电划破夜空。
索恩说道:“你能看到那些动物在干什么吗?”
“能,”埃迪接过话头,“好像……好像正在离开。”
他们都高兴得叫起来。
只有莱文没有出声,还在透过夜视镜进行观察。索恩转身问他:“没事吧,理查德?一切都正常吧?”
“其实,我看不像,”莱文说道,“恐怕我们犯了个严重错误。”
马尔科姆透过被打碎的窗户注视着越走越远的霸王龙。萨拉站在他身旁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眼睛一直盯着那两只霸王龙。
开始下雨了,雨水顺着破玻璃流进来。远处响起了隆隆雷声,一道强烈的闪电映亮了两个正在离去的庞然大物。
两只霸王龙在离它们最近的几棵大树旁停下来,把幼崽放在地上。
“它们为什么那么做?”萨拉迷惑不解,“它们应该回窝去才是。”
“我不知道,也许它们正……”
“也许幼崽已经死了。”她说道。
但是,借着第二道闪电的亮光,他们看见幼崽在动。它还活着。一只成年龙用嘴把它叼起,然后把它轻轻放在一棵大树的树杈上。这时他们听见了它发出的尖细叫声。
“哦,天哪,”萨拉摇着头说道,“这不对头,伊恩。整个不对头了。”
母霸王龙与幼崽在一起待了一会儿,将它安顿好,然后转过身,张开血盆大口狂吼了一声。
雄霸王龙吼叫着回应。
突然,它们飞快地穿越林中空地,全速向拖车冲过来。
“哦,上帝呀!”萨拉说了一声。
“勇敢点,萨拉!”马尔科姆大声说,“大事不妙啊!”
猛烈的碰撞使他们头晕目眩,把他们掀翻到拖车一侧。萨拉惊叫着猛然跌倒,马尔科姆栽倒时头被撞了一下,眼前直冒金星。他身下的拖车在摇晃,发出尖锐刺耳的金属声。两只霸王龙咆哮着,再次重重地撞向拖车。
他听见萨拉在喊:“伊恩!伊恩!”紧接着拖车轰然倒向一侧。他转过脸,看见玻璃器皿和实验室设备噼里啪啦地掉在他周围。他抬起头,觉得一切都是歪的。他的正上方是被霸王龙撞破的那扇车窗。雨水顺着破窗滴落在他的脸上。又是一道闪电。这时,他看见一个大脑袋正盯着他看,还发出咆哮声。他听见霸王龙的利爪在拖车金属外壳上抓出的刺耳噪音,接着那张脸消失了。没过多久,他就听见它们在泥地里猛推拖车并发出阵阵咆哮。
马尔科姆大喊着萨拉的名字,就在世界疯狂地再次转动之际,他看见了她:就在他身后不远。随着“砰”的一声响,拖车又被撞得倒向一侧。这时候它已经是底朝天了。马尔科姆开始在天花板上爬行。他想爬到萨拉身边。他一抬头,看见那些固定在实验工作台上的设备就悬在自己的头顶上方。从十几个地方流出来的各种液体滴在他身上。他感到肩头刺痛,还听见一阵嘶嘶声。他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强酸。
在他面前的黑暗中,萨拉在痛苦地呻吟。又是一道闪电。这时,他看见她蜷缩成一团,倒在连接两辆拖车的折叠式通道旁。可是通道已被严重扭曲,几乎无法通行。这说明第二辆拖车肯定还是轮子着地的。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他听见车外的霸王龙在咆哮,还听见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它们正在撕咬拖车轮胎。他心想,太遗憾了,它们怎么不去咬电瓶的电缆呢,否则真会让它们大吃一惊的。
突然间,霸王龙又开始猛烈撞击拖车,使它在空地上水平滑出一段距离。拖车刚停下,它们又猛撞了一次。拖车突然向一侧倾斜。
这时候,他已爬到萨拉身边。她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他。“伊恩。”她喊了一声。她的左半边脸整个是黑糊糊的。借助一道骤然的闪电,他看见她左边脸上全是血。
“你没事吧?”
“没事,”她边说边用手背抹去流进眼睛里的血,“你能看见这是什么吗?”
在又一个闪电中,他看见了一大块玻璃的反光。玻璃嵌在她左额发际附近。他伸手拔出玻璃,然后用手紧压住汩汩冒血的伤口。他们此时正好在拖车的厨房里。他把手伸向灶台,从上面拽下一条擦碗巾。他用擦碗巾捂着她的头,眼看着它的颜色渐渐变暗。
“疼得厉害吗?”
“没事。”
“我想还不太严重。”他安慰道。拖车外面,霸王龙仍在咆哮着。
“他们在干什么?”她问道,不过声音似乎有气无力。
霸王龙又在猛烈撞击拖车。经受这次撞击,拖车被推出的距离好像比以前大得多,而且是横向滑动——向下滑。
向下滑动!
“它们在推我们呢。”他说。
“往哪儿,伊恩?”
“往空地边缘。”霸王龙又猛撞了一下,拖车移动得更远了。“它们是想把我们从悬崖上推下去。”那是一段岩石构成的悬崖,从上到下落差有五百英尺高。
一旦跌落下去,他们绝无生还可能。
她用自己的手捂住擦碗巾,推开他的手说:“去做点什么。”
“是,好的。”他答应道。
他从她身边离开,随时接受又一次撞击。他不知道该干什么。他也想不出该干什么。拖车现在是肚皮朝天。一切都乱套了。他的肩膀像火烧火燎一般。他能闻到强酸腐蚀衬衣的气味,也许是在腐蚀他的皮肉,他感到火辣辣的疼。拖车里漆黑一团,到处都没有电,到处是碎玻璃,而且他……
到处都没有电。
马尔科姆开始站起身来,但被接下来的撞击猛地抛向一边。他着实摔了一大跤,头重重地撞在冰箱上。冰箱门随即打开,里面没有灯光,冰牛奶、玻璃瓶等一起砸在他身上。
因为到处都没有电。
马尔科姆仰面朝天地躺着。他向窗外一看,看见草丛中霸王龙的巨足。随着一道闪电,它抬起那只巨足踢向拖车。拖车立刻向前滑动,不仅滑得很轻快,而且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接着车体开始下斜。
“哦,妈的!”他叫骂道。
“伊恩……”
但是来不及了,整个拖车都在嘎吱嘎吱响,他看见车的另一端开始下沉。拖车的边缘已越过悬崖边,开始很慢很慢,接着渐渐变快。他们身下的拖车顶部开始滑脱,所有东西都在往下坠落。萨拉也在往下坠落,尽管开始时她还抓了马尔科姆一把。崖壁上的霸王龙在吼叫着庆贺胜利。
马尔科姆心想:我们就要掉下悬崖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手抓住冰箱门,紧紧抓住不放。冰箱门凉冰冰的,表面湿滑。拖车歪斜着往下掉,金属框架发出刺耳的吱嘎声。他感到双手正从冰箱门的白色搪瓷上一点一点地滑脱、滑脱……滑脱……然后整个人就滑脱了,倏地向拖车另一端跌落下去。他看见驾驶座椅好像正向他飞来,可是他还没接近座椅,就撞上了黑暗中的某个东西,感到一阵剧痛,整个身体蜷缩起来。
慢慢地、不知不觉地,他周围的一切都黯淡下去了。
大雨哗哗地落在隐蔽所的屋顶上,从两侧如飞瀑直泻而下。莱文擦了擦夜视镜的镜头,又把它举到了眼睛上,看着黑暗中的悬崖。
阿比着急地问道:“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说不清。”莱文答道。
倾盆大雨中,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刚才,他们都惊恐地看见两只霸王龙轻而易举地把拖车向悬崖那边推。莱文心想,那两只霸王龙加起来有二十吨,而那部拖车的重量才两吨左右。拖车被掀翻后,它们用肚子去顶,用强有力的后腿去踢,弄得拖车在湿漉漉的草地上很快地滑动。
“它们为什么那么干?”站在莱文身旁的索恩问道。
“我怀疑,”他略有所思地回答,“是我们改变了它们的既有领地。”
“怎么又是这种事?”
“不要忘了我们是在与什么动物打交道,”莱文说道,“霸王龙会表现出复杂的行为,但绝大部分是出自本能。这完全是无意识行为,天生就有。领地意识是这种本能的一部分。霸王龙会圈划领地,保卫领地。这不是有意识的行为——它们的大脑并不大——它们这么做是出自本能。所有的本能行为都有其触发因素和缓解因索。恐怕我们在弄走幼崽之后,就重新划定了它们的领地,使它扩大到幼崽被找到的这片林中空地。所以,它们现在要捍卫自己的领地,就必然要把拖车赶出去。”
这时闪电划破黑暗,他们同时目睹了拖车那令人心惊肉跳的状况:第一辆拖车已经滑出悬崖边缘,正倒悬在那里,上端仍然由折叠通道与尚留在空地上的第二辆拖车连接着。
“那个通道是支撑不住的!”埃迪大声喊起来,“很快就会断的!”
在闪电的映照下,他们看到空地上的霸王龙正机械地将第二辆拖车推向悬崖。
索恩转向埃迪说:“我要过去!”
“我和你一起去!”埃迪响应道。
“不行!你得和孩子们在一起!”
“可是你需要……”
“和孩子们在一起!我们不能把他们单独留在这儿!”
“但是莱文可以……”
“不行,你要留下来!”索恩斩钉截铁地说。他已开始从大雨中变得很滑的支架上往下爬,准备到停放在下面的探险者上去。他看见凯利和阿比正俯身看着他。他跳上汽车,启动点火器,盘算着到达那片空地的距离:有三英里,或许更远些。即使车开得再快,也要用七八分钟才能赶到出事现场。
等他赶到那儿,可能已为时太晚。他绝不可能及时赶到。
但是他必须要尽力而为。
萨拉·哈丁听见一阵有节奏的吱嘎声,随即睁开眼睛。
周围一片漆黑,她觉得晕头转向。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她看见了下方五百英尺深的谷底,而且眼前的东西都在微微晃动。
她是透过悬挂在峭壁上的拖车挡风玻璃看见的。他们已经停止了下滑,但是却悬挂在半空中,岌岌可危。
她自己正横躺在驾驶座上。座位已从车架上脱落,砸碎了车壁上的一块控制面板。松散的导线垂落下来。配电盘上的指示灯仍在闪烁。
她感到视觉模糊,因为她左眼里有很多血。她拉出衬衣的后摆,撕下两片布条,将其中一片折叠成一块敷布,压在额头的伤口上。接着,她将另一片布扎在头上,把敷布固定住。她感到一阵钻心疼痛,便咬紧牙关,硬扛了过去。
她感到从她上方传来一阵剧烈的震动,连忙扭头向上看。她看清了拖车内的整个情形,车体正垂直地悬挂着。马尔科姆在她上方大约十英尺处,俯在工作台上一动不动。
“伊恩。”她喊道。
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动弹。
随着一个沉闷的撞击声,车体骤然震颤起来,吱吱嘎嘎直响。这时,哈丁恍然大悟:第一辆拖车悬在峭壁上晃来晃去,但它仍与空地上的第二辆拖车连着。第一辆拖车现在是吊挂在折叠式通道上。上面的霸王龙想把第二辆拖车也推下悬崖。
“伊恩,”她叫道,“伊恩!”
她不顾周身的疼痛,连忙爬起身来。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心想不知道自己流失了多少血。她开始向上攀爬,先站在驾驶座椅的靠背上,伸手抓住离得最近的生物学工作台。她费力地将自己拉了上去,伸手抓住固定在墙上的一个把手。拖车在她身下直晃。
凭借这个把手,她设法抓住了冰箱门,用手指抠住一个钢丝架。她用力试了试,觉得能支撑住她,就将身体重心移了过去。她抬起一条腿向上摆动,用脚蹬住冰箱里边,将身体向上拉起,然后站起身来,伸手抓住炉灶的把手。
要通过这个该死的厨房,简直像登山一样,她心想。
她很快就爬到了马尔科姆那里。一道闪电使她看见了他受伤的脸。他在呻吟。她爬到他身边,想弄清他的伤势。
“伊恩。”她轻声叫道。
他的双眼紧闭,喃喃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
“我拖累了你。”
“伊恩,你能动吗?你没事吧?”
他呻吟道:“我的腿。”
“伊恩,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她听见头顶上方霸王龙的咆哮声,她觉得霸王龙好像始终在咆哮。拖车突然一歪,猛地摇摆起来。她的双腿顿时从冰箱里滑出,只剩下双手紧抓住炉灶的门,整个身体悬空吊挂着。拖车的另一端在大约二十英尺的下方。
她知道炉灶的把手支撑不住她的全部重量,只能支撑片刻。
哈丁摆动双腿盲目地试探,最后碰到了一个牢固的地方。她先用脚试了试,然后踩下去。她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站在不锈钢洗涤槽的侧面。她移开一只脚,水龙头竟然被碰开了。水浸湿了她的双脚。
霸王龙咆哮着,撞击得更猛了。拖车又向下坠了一截,不住地摇晃。
“伊恩,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行动起来。”
他抬起头,茫然地看着她。又一道闪电划过夜空。他的双唇微微颤动,喃喃地说:“电源。”
“电源怎么了?”
“电源断了。”
她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电源是断了。猛然间,她记起来了,电源是他切断的,是在霸王龙接近他们之前。灯光曾经使它们感到不安,说不定还可以再次使它们不安。
“你想要我去接通电源?”
他微微点头。“是的,接通电源。”
“怎么接呀,伊恩?”她朝黑暗里四下望去。
“有一个配电盘。”
“在哪里?”
他没有回答。她伸出手摇摇他的肩膀。“伊恩,配电盘在哪里?”
他朝下面指了指。
她朝下看去,看到了从配电盘里掉出的松散导线。“我没法接,线都断了。”
“上面还……”
她几乎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隐约记得在第二辆拖车里也有一个配电盘。如果她能进去,就能把电源接通。“好的,伊恩,”她说道,“我去接通。”
她向上攀缘,爬得更高了,拖车另一端此刻在她身下约三十英尺。霸王龙还在咆哮,而且又开始猛踢。她悬空摇晃着,继续向上攀爬。
她本想穿过折叠通道进入第二辆拖车,可是当她接近顶部时,却发现已经不可能了。在炫目的闪电中,她看见折叠通道已被严重扭曲,完全堵死。
她被困在第一辆拖车里了。
她听见霸王龙在怒吼,在撞击第二辆拖车。
“伊恩!”
她向下望去,他一动不动。
她悬吊在那里,意识到自己失败了,心里非常难过。只要上面再踢上一两下,一切就结束了。他们就会掉进深渊。他们此刻毫无办法,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她悬空吊在黑暗中,电源切断了,什么都没有……
果真如此吗?她听见了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就在不远的黑暗中,在拖车的这一端难道还有个配电盘?他们是按照拖车两端都有配电盘来设计的吗?
她悬吊在拖车的上端,双肩和双臂酸痛难忍。她向四周搜索着,寻找第二个配电盘。她现在就在拖车的这一头,如果确实还有个配电盘,那它一定就在附近。可是在哪儿呢?借着闪电的亮光,她把头扭向一侧,然后又向另一侧看了看。
她没有看到配电盘。
她的双臂疼痛不已。
“伊恩,请……”
没有配电盘。
这不可能!她一直听见那嗡嗡声,附近一定还有一个配电盘。她只是还没有看见而已,一定有一个配电盘。她左右晃动着,环视着,闪电又当空划过,投下了摇晃不稳的影子,这时她终于看见了!
配电盘就在她头顶上方六英寸的地方,盘面是倒过来的,但是她能看见所有的按钮和开关,现在是漆黑一团。要是她能分清哪个开关管哪个就好了……
管它呢。
她松开右手,用左手吊挂着身体,伸出右手按下配电盘上够得着的所有按钮。拖车里立刻亮了起来,车内的灯光都打开了。
她不停地按着,把一个个电钮都按下去。有些地方短路了,开关上冒出火花和白烟。
她仍在不停地按。
突然,侧面的一个监视器亮了,离开她的脸只有几英寸,屏幕上出现道道横线,模糊一片。接着,监视器上的图像开始聚焦。尽管她是从侧面看,但仍能看到空地上的霸王龙正站在第二辆拖车跟前,前腿靠在拖车上,强劲有力的后腿对拖车又踢又推。她按下了更多的按钮,最后一个按钮上有一个银色的保护罩。她用手指翻开罩盖,把那个按钮也按了下去。
她在屏幕上看见拖车发出一阵耀眼的电火花,霸王龙突然后退了。她听见它们在怒吼。接着,监视器的图像消失,哈丁周围响起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刺得她的脸和手很疼。接着拖车里灯光全部熄灭,一切又都陷入黑暗。
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
然后,撞击声又冷酷无情地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