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长穗现在就想给他一耳刮子。
虐杀生灵藐视人命,乃妖魔恶道,暮绛雪作为恶魂,还当真是性喜酷戾,若再不加以管束约制,后患无穷。
好在,暮绛雪虽没有善恶观,但至少能看懂长穗的脸色,因师徒这层身份的束缚,处于下位的他必须要服从长穗,所以当长穗扯着他的脸吐出威胁的话时,他乖乖闭嘴了。
少年本身就比同龄人稍显瘦弱,又加之长穗长他两三岁占有身高优势,他垂首低眸时,给人生出一种脆弱无害感,极具迷惑性。
“师尊是生气了吗?”垂落长长的眼睫,暮绛雪抬手抓住脸颊上的手,轻轻蹭过软声:“徒儿知错了。”
她不喜欢,他不说了便是。
长穗并不喜欢暮绛雪爱蹭脸颊的举动,那冷凉滑腻的肤感,总让她觉得像在被毒蛇舔舐。
抽回自己的手,她冷声问:“你错哪儿了?”
暮绛雪顿了下,回:“不该说有趣。”
她就知道!!
长穗眼前一黑,已经分不清是被暮绛雪气的,还是因画符导致的精气亏空了。
砰——
下方忽然传来嘹亮的锣声,长穗身形晃了晃,抓紧扶栏。
看着桌案燃烧至末端的香炉,小太监高声喊着,“时辰到——”
狩猎结束,林中的人纷纷勒马掉头,一旁的侍从进场清点猎物。看着乌泱泱一群人嬉笑着聚在一起,长穗想起正事,只能先将暮绛雪的事放一放,“回去本座再找你算账。”
她必须要好好给他掰一掰善恶三观。
桓凌的事耽误不得,长穗将目光投入下方,压抑着火气来回搜寻。
三千虚空境法则玄奥,无法为人操控。
长穗至今猜不透其中法则,更不知桓凌会以怎样的身份容貌出现,只能凭借那缕极其微弱的气息判断。
阿兄,会在这群人之中吗?
长穗颦起眉头,里面有一个算一个都称不得好人,她并不相信她的阿兄会轮回成一个藐视性命之人,可是,符咒便是在此处消失的,说明桓凌就在附近。
嗖——
一支箭忽然飞出。
与众人背道而驰,十二皇子赵元齐像是没听到那声锣响,抄箭瞄准一名跌在树后的畜人,利索又送去一箭。
那名畜人像是有所感知,以极快速度滚地躲避,本该穿入心口的箭,硬是擦伤手臂扑空落地。
“放肆!”众目睽睽之下,赵元齐空箭失了面子,当即又要再来一箭。怒火上头的他将狩猎规矩抛在脑后,竟无一人敢拦。
“十二殿下。”清平的嗓音横出。
清棋和秀琴一个哆嗦,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主子。
长穗的反应比意识要快,等她回过神时,她阻拦的话已经出口。
见林中众人齐齐望向她,就连赵元齐也停下拉弓的动作抬头望来。万籁无声,在众人的目光上,她弯唇笑时酒窝浅浅,“时辰已经到了。”
虽知沉默才最安全妥当,但她终究还是无法坐视不管。
赵元齐眉眼间的戾意未散,眯了眯眸仰头盯着她,良久后像是才认出人,“本殿当谁,这不是大名鼎鼎的小国师吗?”
他们在林中,长穗在瞻台高处,一仰一俯距离不算太近。
赵元齐坐在马背上,一身红衣耀眼,满怀着恶意寒暄,“真是稀客,小国师不待在你那咸宁阁修仙,终于舍得出来见人了?”
“难得见面,不如下来陪我们玩玩?”
长穗眸色一沉,听到下方传来偷笑。
多年来,她与这赵元齐并无来往,虽称不上政敌,但两方也绝不算相安无事。赵元齐一直在有意无意找她的麻烦,此次她主动露面,少不得被其针对。
“尊座……”见下方那群人开始起哄,嚷嚷着喊长穗下去,两个丫鬟慌了。
长穗冷淡立在原地,看似镇定其实藏在袖中的手握成拳,极力在压抑情绪。
她一向是要脸面经不得激的。
在灵洲界,她身为神剑宗圣女时,便因好脸面爱逞威风吃过不少闷亏,如今她虽贵为凡尘异世的国师、深受帝王宠爱,但到底只是臣,在这以权势为尊的异世,莽撞冲动的后果难以估量。
算了。
强行按下暴打皇子的冲动,长穗准备先认怂糊弄过去,眼下找到桓凌最重要。正准备转身离开时,她听到极其细微的异动,正以四面八方之势朝着赵元齐扑去——
“尊座!!”披在身上的羽氅掉落,长穗消失了。
在那群人无知的笑闹声中,无数长箭自桶中蹿出,笔直对准所有张嘴大笑的公子哥们。
无形的威慑力凝成透明结界,逼退抵挡住即将现形的阴暗杀戮,白袍翻飞的少女闪现到人群中心,抬手便引得桶中箭羽齐飞,长穗不着痕迹扫了眼树丛,语调淡淡道:“本座下来了,你们想怎么玩?”
笑声停的突兀。
没有人看到,长穗是如何从高台消失不见的,一时间无人敢回应。
赵元齐被箭矢指着喉咙,并未察觉到周遭的不对劲,只面色阴沉盯着长穗,“你——”
他不信长穗敢弄伤他,然而才吐出一个字,箭尖便逼近他一分。
僵持中,有人急匆匆跑入林中,看到眼前这幕险些跪倒在地,结结巴巴说着:“殿下,国、国师大人,陛下同几位大人正往这边来。”
如果让女帝看到,可就难收场了。
长穗默了瞬,感受到结界外的异动消失,垂眸间才使所有箭羽跌落在地,人群中长舒一口气。
赵元齐脸色阴的吓人,却死盯着长穗没再说什么。眼下正是夺嫡的关键时期,所以哪怕看不起长穗,他也不敢在女帝面前和她起冲突,平白惹上一身腥。
“你给我等着。”阴寒留下这么一句,赵元齐夹紧马腹冲出猎场,没再同长穗纠缠。
长穗微仰下颌,面上从容不迫,其实快被怒火吞灭理智。所以当暮绛雪抱着羽氅从高台下来时,长穗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
过重的力道发出清脆响声,吓到了紧随而来的清棋和秀琴。
暮绛雪的脸上瞬间浮现清晰的巴掌印,想要为长穗披羽氅的动作还未收回,听到长穗气急败坏质问他,“这些是不是你招出来的?”
是真被气到了,长穗隔空吸过一条花斑毒d蛇,顾不上膈应恶心,生生掐死砸到暮绛雪身上,“我问你,你刚刚想干什么?!”
暮绛雪定在原地,任由毒蛇从他肩头砸落,并无太大的情绪起伏。
顶着鲜红的巴掌印,少年颊边的碎发微乱,情绪收敛下喜怒不辨,只回了句:“他们在欺负师尊。”
所以,他引蛇杀光这群人,有什么不对吗?
抬手触过被打的脸颊,火辣辣的痛感不散,可见刚刚长穗使了多大的力道,半分不留情面。暮绛雪有瞬间的面无表情,再抬睫时,瞳眸黑漆漆凝着长穗问:“师尊刚刚明明动了气,我帮师尊除掉他们,又做错了吗?”
他想对她好的,她却为了维护那群恶人打他。
长穗唇瓣哆嗦,张了张嘴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他们欺负我……你就要让他们死吗……”
暮绛雪表情很淡,“不可以吗?”
完全不思悔改,这是什么纯粹可怕的恶魂。若她刚刚没有及时出手为暮绛雪遮掩,赵元齐和那群少年定要被蛇群咬死,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你真是……”长穗捂住眼睛,声音越来越弱模糊不清,只感觉眼前发晕有些站不住。
跄踉着往后倒时,清棋和秀琴将她扶住,两人都被长穗徒手抓死蛇的举动吓到,声音都结巴,“尊座,您、您没事吧?”
长穗没事,只是被暮绛雪气到了。
见人还以一副无事姿态杵在她面前,甚至还染了几分戾意,长穗猜他可能记恨上了她,心下冷然无力,一时不知该如何做了。
她到底是个不合格的师尊啊。
腕上的血色冰花在提醒她什么,长穗闭了闭眼睛,不愿再看他,“你走吧。”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平静,刻意放缓的声调下,尾音难以控制发着颤,“现在就走,回我的帐篷去反省思过,我不回你哪里也不许去。”
又开始下雪了。
落雪在风中打着转,讨嫌往人脸上飘。
长穗没抬头,所以她不知暮绛雪是什么表情,只感觉他将视线在她脸上定了几瞬,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尊座。”身侧的清棋有些僵硬,她有看到刚刚暮绛雪落在长穗脸上的表情,忐忑不安道:“雪公子好像生气了。”
长穗低着头,用帕子一遍遍擦拭抓蛇的手,滑腻冰凉的触感不散,声音闷闷道:“随他去。”
想到秀琴的事,清棋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担心他会对您……”
“怕他杀了我?”长穗平静将她不敢说的话补齐。
她知道,这种事暮绛雪做得出来,或者说,已经做了。
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敢引蛇杀人,说是为她出气却压根没想过她的处境,一旦他的计谋成真,与皇子发生冲突又会术法的长穗百口莫辩首当其冲,说不定还会直接被定为凶手。
到时候暮绛雪又会怎么做呢?杀了女帝亦或是杀光所有要她偿命的人?又或者说,他乐意见得长穗从云端跌落粉碎,借此反咬一口摆脱师徒身份?
“想杀我,他还不够格。”握紧手中帕子,长穗平复着呼吸,话虽如此终究是起了戒备。
风雪斜吹过廊,荡起她宽大的裙摆,露出腕上血红的冰花吊坠。长穗一脚踢上毒蛇的尸体,用术法将其焚烧处理,等收拾完这些烂摊子,她才抬头,只看到暮绛雪远去的背影,少年衣袍殷红发如墨,在皑皑白雪下冷艳不见温度,始终没有回头。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呀?这毒d蛇又是哪里来的?到底什么情况呀。”秀琴一直处在茫然状态。
她不知长穗为何会忽然对皇子发难,也不知她为何又和暮绛雪起争执,毒蛇又和他有什么关系,不过刚刚小巫子投来的那一眼,确实挺渗人的,秀琴摸了摸发寒的手臂问:“尊座,雪越下越大了,咱们要回去吗?”
还不能走。
长穗正要回,耳朵一动,听到林中传来小太监的对话声:“这畜人什么来头,竟能让国师大人出手救下,还差点为他起了冲突。”
“能有什么来头?国师大人可能就是看不过眼吧,我刚听殿下已经派人去牵他那宝贝白虎了,这畜人还是没活路啊。”
“欸快干活吧,一会儿还得去处理尸体,今天死了好多畜人。”
耳边传来窸窣的摩擦声,长穗寻声看去,只见那名被她救下的畜人披头散发,正被太监拽着脚拖行,因受了箭伤,血水蜿蜒而下,在地面留下长长痕迹,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寒风吹拂,凉薄的雪气中,藏着微不可察的熟悉感,被长穗敏感捕捉到。
是她阿兄的气息!
又用力嗅了两下,长穗感受到这缕气息摇摇欲坠随时要散,像是要撑不住了。似有所感,她脸色霎白大步朝着林中走去,小太监们看到她出现,急忙行礼,“国师大人……”
长穗没理,目光一眨不眨落在被他们拽行的畜人身上,他仰面朝上被乱发挡住面容,一动不动好像没了声息。
不,不可能的。
长穗心中发慌,不顾秀琴和清棋的阻拦,蹲下x身颤抖着伸出手,一点点撩开那张血污黏湿的面容。
“阿兄……”随着凌乱乌发撩开,这张沾有伤痕的面容也逐渐显露,竟与桓凌一模一样。
她终于找到了她的阿兄,长穗眸中起了雾气。
可她的阿兄,已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气息快要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替换完了,感谢各位的耐心等待。
零点前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