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的蝉鸣,初听尚觉得有趣新奇,听得久了,便开始没来由地让人烦闷。
马车粼粼,随着路况的改变,时而轻晃,时而......
“小小,你没事吧?”
惊慌之余,听到梁懿低磁的嗓音,宋之小猛然抬眸,映入眼帘的是梁懿胸膛上矫健的松鹤刺绣。她直愣愣地盯着,那日替他上药时看到的冷白胸脯恍然出现在眼前。
她忙晃着脑袋,企图把里头的画面甩个干净。
纵然马车颠簸,梁懿不但沉稳如松柏,在她突然倾倒过来的时候更是没有半分动摇,抬手的动作轻柔而自然,却足以支撑着她险些撞到他怀中的身子。
强行镇定心神,慢慢挺直上半身。
梁懿扶她坐好,替她把凌乱的发丝拢至耳后。他的手指无意碰到她的耳廓,她下意识别过脸,却在他指缝留下一缕头发。
他微勾着唇,轻轻把手指并在一起,只留下仅容发丝穿过的缝隙。缓缓移动手臂,丝绸般顺滑的质感,带起一阵微痒。
他平静的瞳仁蓦颤动。
“小小,你就只带这么点东西?”
对面座位上,沈兰心指着宋之小的包袱问。她似乎想要打破方才尴尬的局面。
没错,沈兰心也跟着他们进京了。
早上告辞的时候,宋之小才知道,沈兰心竟然也是一个苦命的姑娘。她跟曾经的自己一样,也在为了一个男人而苦苦等待。不过,沈兰心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她打算跟着他们进京打拼。
沈兰心跟宋之小说,她其实早知道自己的等待只是徒劳,是的她出现,让她有了跟过去的委屈告别的勇气。
听到沈兰心问话,宋之小立即朝着她挪了挪。
手中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无情地从指缝溜走,梁懿眸中漾起的波纹蓦然消散,手指轻微蜷缩,意犹未尽。
大概是为了避免方才那样窘迫的境况再次出现,宋之小干脆和沈兰心并排坐在一起。
“你猜我带的什么?”
“炊饼?”宋之小吃了沈兰心两盘绿豆糕,让她记忆尤为深刻,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宋之小用鼻音哼出一个“嗯”字,同时轻轻摇头。
沈兰心扫了对面座位上梁懿一眼,伸手附在她耳畔小声问道:“给你的逸郎做的荷包?”
梁懿自幼习武,耳力过人,这话自然清清楚楚地传进他耳中。登时心中窃喜,不过马上又变成淡淡的落寞。小小才跟他相认没多久,怎么可能给他做荷包呢。就算是,也只能是给那个男人做的。
想到这里,他的手指再度捏紧。但仍然全神贯注地关注着对面座位上的动静。
“不是的。”宋之小皱皱鼻子,略微难堪地垂下眼睫,小声回道。
旋即拿过包袱,在沈兰心和梁懿密切的注视下打开。
里头除了一只带着陈年血迹的护手,还有一只素色锦帕包成的小包裹。
她捧起小包裹,放在鼻端,闭眼轻嗅。
弯着嘴角,情不自禁道:“好香啊——”
“还说不是吃的!什么啊,这么香,让我闻闻。”
宋之小闻了片刻,眼中带笑将包裹递给沈兰心。
沈兰心凑近闻了闻,皱着眉头,略显失望地问:“不是吃的啊,这到底是什么宝贝啊?”
“土。”
宋之小微笑着,从沈兰心递过来的手中拿回她的宝贝,重新放回包袱里,系好系带。
这是那年被迫离家,她从家门口挖的,承载着她美好回忆的故土。
看着脑海中那些泛黄的,久远的记忆,听着里面阿爹阿娘和自己其乐融融的声音,宋之小渐渐湿了眼眶。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
此生,她还能重返故土吗?
京城,洪福客栈。
小二躬身将一对夫妇迎进门,带着他们走到柜台。柜台后面的伙计立即笑脸相迎。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一位伙计把算盘拨动得铮铮作响,大约是在核账。再往里看去,一位长须老者身着锦袍,端着盖碗徐徐品茶,将掌柜的气定神闲演绎得淋漓尽致。
做完登记,小二带着夫妇朝客房走去。
楼梯口的位置,通往后院的门上,一张密密的竹帘垂下,挡住了他们想要窥探的视线。
“二位请——”
小二躬着身子,朝他们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于是他们以闪电般迅捷的速度收回目光,跟他上楼。
他们的直觉没错,这帘子后面,的确别有洞天。
“少爷。”
听到伙计们齐刷刷的喊声,掌柜忙放下手中茶盏,从座位上起身,一眼看到迈步走进堂中的那位面具少年。
少年名叫张昭,是客栈老板的儿子,如今在虎贲军当校尉。
掌柜每每见着他银色面具下那双阴狠的双眸,总是不寒而栗。伙计们似乎跟他一样的感受,从他们个个紧绷的面部肌肉以及僵硬的肃立姿态,就能看出端倪。
张昭身着戎服,一双护手将他精瘦的手臂线条勾勒得淋漓尽致。面具下寒渊一样的双眸岿然不动,径直从小二早已掀起的竹帘底下穿身而过。
后堂的景致,俨然不同于前厅。
宽阔的庭院里草木森然,墙角假山上流水淙淙,雕梁画栋的门廊一直延伸到院墙边。所有的一切,都在彰显着富商主人那颗追求风雅的心。然而,如此闲雅景致,却连一只麻雀这样的活物都不曾寻见。
后堂墙上请匠人粉了一副宫苑女子纵情玩乐的图画,画幅从地面一直延伸到房顶。
目光一直注视着巨幅画卷,张昭不急不缓走到西面墙边,扳动博古架上的机括,墙上的画瞬间开始移动。
他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邪魅弧度,看着里头黑暗不见天日的颜色,像回家一样走了进去。
须臾,墙壁转动,将他身后的光线渐渐合拢,然后完全隔离。
张昭的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沿着这条漆黑的路走下去,前面等着他的,便是光明。
瞧,光明这就到了。
取下护手,拿下面具,门口的侍卫忙双手接过。
地上跪着一人,五体投地,浑身颤抖。张昭踏着淡漠的步伐从他身旁擦过。暗室墙上悬挂的烛台里,烛火把他的身影拉长放大,笼罩着地上的人,像一只巨兽一样将他吞噬。
那人被张昭身上的寒气波及,用看似难以让人察觉的幅度,小心翼翼地往边上挪动着身子。
迈上几级石阶,张昭在他的宝座上落座,像是放工后的伙计那样扭动着脖子,舒展筋骨,缓解疲惫。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的颈骨随着他的动作咯咯作响,地上的人听在耳中,身子已经抖如筛糠。
“主......主人......属下无能......”
害怕使他声音颤抖,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两番刺杀未遂,第三次还折进去一名手下。尽管他知道今日下场,但还是想要做一下最后的挣扎。
张昭似乎很有耐心,一言未发。
地上的人于是鼓起勇气,继续说道:“属下该死!属下无能!”说到这里,瞬间磕头如捣蒜。
“很有自知之明。”张昭徐徐开口,狠厉的眸子里带着一抹让人胆寒的殷切,“所以,此时你该当如何?”
地上的人头盖骨都要磕碎,哭求道:“求主人......再给属下......一次机会......”
张昭轻嗤一声,饶有风姿地拍了拍掌,黑暗中,两名带刀侍卫旋即走到那人身旁。
其中一人拽着他的头发,在他脖颈上的动脉暴露在另一人眸中的刹那,一抹暗红喷涌而出,在刀剑映出的寒光中闪现一抹鲜艳的颜色。
张昭闭眼,满脸陶醉。浓浓的血腥让他血脉喷张,兴奋无比。
半晌,一名探子来报。
“主人,赝品近日出宫,皆是跟一女子接触。”
“哦?女子?”
宋之小他们的马车一直驶到之前文良在永安坊找到的宅院。
为了隐蔽起见,梁懿并未给这处院子题匾。
他们的行礼都不多,所以下车后,车夫很快离开。
梁懿拿着行礼,先一来到宋之小住的主屋内,一眼瞧见桌上的字条上面熟悉的字迹。
“速回。”
于是他放下行礼,跟宋之小和沈兰心告辞后随即回宫。
回到太宸殿,已是掌灯时分。赵洵安和文良文武早已等在里面。
梁懿入座后,赵洵安正要开口汇报这两日查到的情况,却见他挥手示意他先不要开口。
“文良,你即刻去一趟吴郡。”梁懿嗓音沉沉吩咐道,“去陈朔宁家中,将之前朕让你找的东西要回。用皇后的名义。”
文良抱拳领命。之前梁懿已经让他调查过陈朔宁,对于他的住址他了如指掌,所以他即刻便能出发。
“等等。”梁懿皱了皱鼻子,闻着空气里略显俗气的女人香,乜视着他,问,“你莫不是有女人了?”
“陛下为何这样说?”文良嘴角一抽。
“罢了。你且去吧。”
文良走后,赵洵安这才开始将这几日的主要收获言简意赅地汇报了一遍。
“客栈?”梁懿蹙眉问道。
赵洵安将鬓边一缕头发拢至身后,对于梁懿的讶异似乎早有预料。
他不疾不徐回道:“只怕不是简单的客栈。我已经让你的两名暗卫在那店中包下一间屋子,暗中监视着他们后院。”
梁懿转了转眼珠,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本以为自己治下的京城一片太平祥和之貌,没想到竟然暗藏宵小之辈。可杀了他,能得到好处的,会是谁呢?
他的皇弟们早已各领封地,非诏不能入京。
思及此,他便唤张德清进殿。文武霎时闪入暗处。
“你亲自替朕去一趟坤宁宫,告诉母后,朕已回宫。”
明日下朝后,他得去问问慕容晴,这两日朝中,究竟是哪些官员在异动。
张公公领命离开,随后一名高级侍卫躬身进殿。
他这几日负责和赵洵安在暗牢中审问那名活捉的刺客。
赵洵安见他垂首跪地,顿觉不妙,忙问:“何事?”
“回禀大人,那囚犯死了。”
好不容易大费周章得到的线索,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断了。看来对手的实力不容小觑。
赵洵安当即咬牙,须臾,叹了口气,回道:“知道了,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反派大boss来了......
猜猜他的身份,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