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小一阵心虚,一心忙着去想从这种窘境中脱身的法子,一时竟然忘了思考一个问题:她一个柔柔弱弱身子不适的小女子,怎么有力气把一个大活人抢来当汤婆子使?
当即伸出左手,悄咪咪摸到被角,然后慢慢扯到身上。
与此同时,她“神不知鬼不觉”地,用手肘做支撑,把身子往下缩了缩,企图快些将自己“无耻”的行径遮掩过去。
纵使怀拥温软,鼻端女儿香萦绕,梁懿却一整晚都秉持君子之怀,未曾有过一丝邪念。
然而此时宋之小乱动的身子却扰乱了他眼底的清明。
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紧接着喉结一滚。
幽深的眸子下意识看向□□,却被宋之小蠕动的身子挡住视线。如此窘况,决不能被小小撞破。他猛然松开她的手,将她的脑袋轻轻抬起,抽身跑出门外。这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般,一气呵成。
只是......
宋之小在被窝里徐徐放松身体,冷不防听到“怦”地一声闷响,身子又下意识紧绷起来。
不是说她占了他便宜么,为何这慌张的程度,比她还要不遑多让?
简单用过早饭,宋之小和梁懿便准备离开了。
沈兰心来到门口相送。
宋之小微笑着看着她,略带娇羞小声说道:“昨日,多谢沈姑娘帮忙。衣裳那么脏,辛苦你了。”
沈兰心笑看梁懿一眼,然后又满眼羡慕看着宋之小。
“这你可谢错人了。”
随即,眼中的羡慕化为浓浓的笑意。
宋之小想到什么,瞬间涨红了双颊,因为出汗手滑,她攥着衣襟的手不住地用力。
梁懿面色却毫无波澜,朝着沈兰心颔首:“总之,多谢姑娘留宿。我们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说完,便若无其事地拉着面红耳赤的宋之小离开。
他素来喜洁,更不要说身为国君,从未做过这等粗活。但凡事都有例外。小小便是他的例外。所以,他并未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想到什么,宋之小挣开梁懿的手臂,回过身看着沈兰心,眼中的羞涩早已散尽。
“沈姑娘,你为何不去寻你的郎君?”她苦等三年,却竹篮打水一场空,便不愿再看其他女子枉费韶华。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沈兰心的心事,她方才还带着笑意的眸子瞬间变得暗淡。
宋之小继续说道:“姑娘家的青春转瞬即逝,与其苦等,不如鼓起勇气去问个清楚。感情不是一厢情愿的傻等。”
她轻轻拍拍沈兰心的肩头,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保重。”
路上,梁懿察觉宋之小有些不高兴。
“小小,你可是身子不太舒服?还走得动吗,要不......”
“谁让你帮我洗......洗衣裳了......”宋之小嗔道。
被癸水弄脏的亵裤,她从来都是趁着天黑才好意思拿去洗。更不要说,被一个男人......
“是没洗干净吗?要不,一会儿去县里,找铺子给你挑两件新的?”
梁懿只是很自然就想到,那时候他受伤躺在床上,他的贴身衣物都是小小帮着洗的。他不过是学着她的样子,照顾她而已。所以,他完全没有想到她真正介意的是什么。
听着他无辜的语调,宋之小唯有双手捂上发烫的脸颊,微蹙着眉头,加快了步伐。
虽然此次离京,朝中有太后理政。但梁懿作为一国之君,知晓自己的行止不可太过任意,否则若真被人识破身份,他和小小恐有性命之虞。
为了加紧行程,一到县城,他便雇了辆马车。
马车粼粼,巳正十分,车夫已经在宋之小的指引下,将车停在一处宅院门外。
下车后,宋之小抬眼,看着院门牌匾上熟悉的“陈宅”二字,眼中有些模糊的泪光闪过。
“小小,我还是跟你一起去吧?”
下车前,宋之小嘱咐梁懿在门口等着她。也许是因为寻她的六年经历了太多磋磨,梁懿怎么也不放心她独自一人回去。
宋之小轻轻摇头。这样带着梁懿进门,怕是要遭人误会的。被别人误会不打紧,但她知晓,养父母应该是不喜欢她带陌生男人回家的。
她用眼神示意梁懿等她,然后转身走上两级石阶,抬手正要叩门。
里头传来一阵交谈,她听出是养母和另外一个女人的声音。
“哎呀,陈夫人您这命可真是好啊!捡着这么个大便宜!”
“你可消停消停吧!三年的锦衣玉食,我可没亏着她。”
“你不就把人家小闺女当童养媳养大的么?这下好,自己儿子当了探花郎,就看不上这捡来的闺女了。”
“谁让太守大人肯出那么丰厚的聘礼呢。不说了,你且等着,不出三天,我马上把那死丫头给叫回来。”
“好嘞——”
接着,黑色的大门在宋之小面前打开,陈夫人和一位眼中泛着精光的老妇看到门口呆立的宋之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
陈夫人慌忙转了转眼珠,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凶光。
“还没忘了老娘呢?”
从方才她们的交谈,宋之小不难猜到这婆子是来给太守某个儿子说媒的。
媒婆察觉出眼前形势不便她多待,很快便有眼色地告辞离开。
陈夫人目光越过眼神呆滞的宋之小,落在脸色冰冷的梁懿身上。
然后皱眉,冲着宋之小冷冷说道:“真是长本事了你,竟然敢往家带野男人!给我进来!”
宋之小缩紧了手指。
三年前,陈朔宁从歹人手里将她救下,知道她是孤儿之后,便将她带回陈家。三年中,养父母对她虽然不如亲生爹娘那样亲密,但总归没亏着她。所以,她一直尽力对他们恪守孝道,以此报答他们的收养之恩。
养父十分喜爱她做的家乡汤饼,于是她日日起早,只为去集市上买到最新鲜的猪骨,然后在厨房蹲上半日,才能熬出一锅香浓的汤底。
养母夸她绣工精湛,于是她一年四季逢年过节的衣裳,都是她挑灯熬夜赶制。
至于对于陈朔宁,她自然是什么事情都照着他的喜好去做。他不喜她活蹦乱跳,于是她努力做他心中淑女;他不喜她喜形于色,她便渐渐变得沉静。
她自己都很难分辨,是三年流落街头颠沛流离的生活让她变得脆弱,还是在这个原本不属于她的港湾里,她为了报恩而亲手杀了真实的自己。
纵使过得谨小慎微,她也从没料想,自己竟然是被当成一件投资的物品般养着。
“你如今长大了,有本事了?我说话都不听了?杵在那干什么,还不进来?”
陈夫人咄咄逼人的话语像连珠炮似的射来,宋之小发愣的身子下意识一抖。
鼓起勇气,正要抬腿进去,手臂被一只有力的大掌扶住。
“我陪着你。”
侧脸看去,梁懿俊美的脸上,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量,这力量让她心中的害怕瞬间遁形。
她用一个浅浅的笑容作为回答。
进入内堂,陈夫人早已在上首就坐。
“他是谁?”
未及宋之小开口,梁懿朗声道:“家人。”
宋之小蹙眉看向他,他回了一个坚定的眼神。
陈夫人一声冷笑传来,“家人?这三年,你这家人都去哪儿了?”
想着此行是为了拿回物证,宋之小拽着梁懿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多生事端。
“娘,我回来拿点东西。”
“你还想走?”陈夫人用一种十分不耐的语气,强调了“还”这个字。
“在查清爹娘死因之前,我不想嫁人。娘就不用操心我的婚事了。”
“果然是个白眼狼!”
“她三年侍奉在你们身侧,给你们做不要钱的丫鬟,难道,还不够报答你们的收养之恩?”梁懿冷剑似的嗓音让陈夫人眼中的凶相瞬间消退几分。
方才陈夫人和媒婆的话一字不落落入他的耳中,他稍一想便明白这三年小小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一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在这里受尽委屈,不禁捏紧了拳头,紧咬的牙关让凌厉的面部线条更显出一股肃杀之气。
“小小,去拿东西,我在这里等你。”
陈夫人目光在梁懿健硕的身影上打量一番,最终不敢多说一个字。
不多时,宋之小已经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出来。里面装的,除了仇人无意落下的护手,还有一样她无论走到哪里都舍不得丢下的东西。
她缓步来到堂中,将包袱放在一旁,朝着陈夫人郑重跪下。
“娘,多谢您三年的养育之恩。今日一别,望您日后身体康健,福如东海。”
说完,肃然叩首。
陈夫人刚答应了太守的提亲,怎会放任宋之小离开?
她猛拍桌案,桌上的茶盏都被震了起来,在空中发出瓷器碰撞的脆响,险些倾倒。
“今日你休想离开,乖乖给我回房,等着出嫁!”
“岂有此理!”梁懿一个没忍住,君王气度瞬间附体,朝着上首的女人厉声喝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容你一个外人置喙!”
平日朝堂上,但凡梁懿嗓音稍大一些,朝臣们瞬间唯唯诺诺。今日这等气势,唯有对待草菅人命的贪官污吏才会使出。自然是威震八方,闻之胆寒。
陈夫人瞬间吓得瘫在座椅里头,抬手想要指着梁懿怒骂,颤颤巍巍的手臂使了半天劲儿,最后却只能无力地垂下,牙关咯咯作响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梁懿已经抓着宋之小双臂将她扶起,眸中带着一丝怜惜看着她,轻声道:“小小,我带你走。”
“可是......”
三年的恩,她也不知道有没有报完。若是今日这么走了,那她以后,便又是一片孤零零的无根浮萍了。
“慢着——”
一声苍劲的嗓音自院中传来,宋之小和梁懿闻声看去。
陈夫人更像是一个饿了多日浑身无力的饥民吃了几个大馒头似的,突然恢复了体力,瞬间坐直了身子,洋洋得意摆出当家主母的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