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良从没见过梁懿这样失态。
难怪陛下要封锁整个鱼市,让他派人目睹每一条鱼开膛破肚的过程。
只因这东西,对陛下而言,太过紧要。
出神的空当,梁懿已经来到他面前,从他手中拿过那枚坠子,捧在手心里,借着烛火仔细打量。
他的温柔和激动都体现在了嗓音里:“太好了,太好了......”
许久,他终于意识到自己面前还站着一个暗卫。
他瞬间敛下眸中柔光,变得如平日那般严肃。
“还有事么?”
“呃......”
文良忙抱拳垂下眼帘,回道:“属下告退。”
“去哪?”梁懿斜睨他一眼。
文良小心回道:“客栈。”
若是连这个问题都回答不好,他枉做梁懿的贴身暗卫这么多年了。若不是梁懿吩咐,这东西至关重要,一旦找到,马上复命,他此刻是不会出现在太宸殿的。
而保护宋之小,是他目前最重的任务。
正要离开,却听到梁懿朗声吩咐:“慢着。你连夜去给朕找一处宅子,不用太大,但一定要清幽,僻静。”
“是。”
宋之小是被自己身上的酒气熏醒的。
她揉着眉心,撑着沉重的脑袋从床上起来,看着桌上狼藉的饭菜,和翻倒在地的酒盏,想起昨天夜里的事情。
她邀请梁懿陪她饮酒。
她只记得一杯下肚之后,她对周围的一切感知都开始模糊。
没想到酒竟有这般神奇的效用,经此一事,她总算明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到底是何意。
对于醉酒后发生的事情,她几乎都记不清了,但是她记得梁懿一直陪着自己。
目光落到胸口,衣冠整洁,昨晚,她显然是和衣而眠。
想来,他的确是个正人君子,来京城,认识他和文大娘,也不算白跑一趟。
不过,既然已经得到了答案,她此行也该结束了。
一番收拾,在房中留下字条,她带着一抹苦涩的笑容离开。
客栈的掌柜见她坚持要走,担心梁懿来寻事,要把剩余的预支房钱折成银两交给她。
“不用了,你把银子给他就行。”
“他是你郎君,你替他收下,有何不可?”
宋之小脸颊飞过一片淡粉。
她垂着眼睫,想着一句话也难解释清楚,便简单回道:“你照我说的做便是。”
“哎,年轻人气血方刚,闹点别扭很正常。你这样赌气走了,也不带些银两在身上,你郎君到时候又没处找你,还得担心你吃不好穿不暖。”
宋之小这才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身无分文地离开,恐怕难以撑到回家。
于是她拿过二两银子,朝掌柜一笑。
“好了,这下他不用担心了。”
她让掌柜将客栈的地址写在纸上,小心折起来贴身放好。她打算等一回家,便差人将银两送来,托掌柜还给梁懿。
因为没有多余的行李,也没带丫鬟,她轻装简出,不到午时,便已经来到城外。城门处正好有供人租赁的马车,她选中一辆,车夫是个白发苍苍慈眉善目的老伯。
马车走了一阵,宋之小吃了些走时在城中买的炊饼,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不知何时,身后响起一阵轰轰的马蹄,让她从朦胧中清醒。
这马蹄声十分急促,与她徐徐慢行的马车声形成鲜明对比。
期初她以为是馆驿的骑手,或者是有要事在身的兵士。车夫老伯似乎也这么觉得,忙减缓马速靠着边缘行驶。
那阵马蹄声从宋之小的马车一侧飞速闪过,在她闭上眼准备继续小睡的时候,外面响起的声音让她头发根根竖起。
“让开!”
接着听到老伯畏畏缩缩的求饶声。
随即车帘被掀起,映入眼帘的面孔,让宋之小的心脏都要停跳。
是抢她坠子的贼人。
来人站在车门处,半截身子探进来,看着惊惶地缩在角落的宋之小,嘴角浮起一抹邪笑。
“小妞儿,咱们又见面了。”
接着,一个壮汉进来,照着贼人吩咐,不由分说缚住她的手脚。
“你们要做什么?”她挣扎着问。
贼人转动着食指上的金戒指,“不做什么,你还是坐你的马车。只要你乖乖跟爷走,别乱喊,到时候爷就让你活着见你娘,还有你那小郎君。”
宋之小瞪眼看他,急中生智,骗他:“他就在后面,很快就到。我劝你最好识相点,放我过去!”
“我巴不得他找到我呢。”贼人早已看透她的心思,答得云淡风轻。
还要说话,一张嘴就被塞进一个麻核。
那壮汉动作粗暴,她唇上刺痛传来,伴着粗糙的树皮般的触感,让她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壮汉一面困住他,一面用毫不遮拦的轻佻目光在她脸上、身上打量。
“瞧这小嘴,多惹人疼。”壮汉说着,龇牙咧嘴伸手要来摸。
贼人冷冷看他一眼,沉声道:“刘四。”
他的话似乎很有震慑力,仅仅喊了壮汉的名字,便让他住了手。
将宋之小绑好后,他们继续驾着马车前行。
宋之小在车里,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但他们只顾着赶路,根本不说话,她完全不知道他们要把她带到哪里。她感觉这辈子时间从来没有这么慢过。
马车剧烈地摇晃,速度比刚出城时快了一倍不止。她的身子时不时因为颠簸,碰在车厢的木头上,带起一阵剧烈的疼痛。
她的手腕因为不停地扭动,被麻绳勒得破了皮。伤口碰在粗糙的绳子上钻心地疼,她最终放弃了挣扎。
车里的光线渐渐变暗,原本狭小的空间,也开始因为黑暗的到来,变得更加逼仄。
明明是夏日,宋之小却手脚冰冷。
许久,马车停住。
“你上去把她弄下来。”
听到这句话,宋之小被负在身后的手瞬间握紧。
她死死盯着马车门口。
随着马车被踩得吱呀一声,车身明显地下沉,随即车帘被撩开。黑暗中,一个硕大的人影瞬间出现在她面前。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那道恍若能穿透她衣裳的目光,她认出了来人便是贼人口中的刘四。
她被堵着嘴,所以当他的手在她的身上乱摸的时候,她除了呜咽,发不出任何别的声音。
车外,贼人似乎察觉到了异常。
“刘四,你在里头干什么呢?”
“里头乌漆嘛黑的,这小妞性子烈,我不好弄。”
“你,进去帮他!”
随即,又进来一个汉子。他们解开宋之小脚腕上的麻绳,一左一右按着她的肩头,将她推下马车。
她这才知道他们一共有三人。
四周一片漆黑,他们推搡着宋之小,一路骂骂咧咧,惊得树上的鸟雀扑棱着翅膀,发出阵阵哀鸣,仓皇而逃。
他们来到一处河岸。
宋之小被按在地上,一个汉子负责看着她。刘四和贼人从周围寻来一些柴火,然后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点燃。不久,看着她的汉子被他们招呼过去。火光闪动,给他们原本可怖的面孔更添一丝邪恶。
宋之小不敢去看他们,但她却尽力静着心,仔细留意他们说的每句话。
“头儿,你说明日他们会去吗?”
“这么漂亮的妞,那个小白脸怎么舍得不要?甭想这些,好好歇会儿,吃点东西。后半夜一鼓作气,好好赶到华县。干完这票,够咱们吃半辈子了。”
“真的?可我看她也不像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啊,她真这么值钱?”
“上次那坠子,你猜我卖了多少?”
听到坠子,宋之小好奇之下朝他们看了过去。
贼人竖起三只手指。
“三百两?”
贼人轻蔑一笑。
“三千两?”
贼人一脸得意。
“不会吧,这么多?”
宋之小收回了目光。这坠子,是十三岁那年,一个姓梁的流浪汉送给她的。那时,她的爹娘尚还在世,一天家门口倒着一个胡子拉碴,满身是血的流浪汉。爹娘心善,就收留了他,还给他请大夫治病,帮他养伤。
那流浪汉不知得罪了什么人,身上刀伤就有四五处,最深的一道便是在小腹处。好在他命硬,最终活了过来。
宋之小蓦地想起,梁懿的小腹处,似乎也有一道很长的刀疤。
突然,远处变得嘈杂,她从回忆中惊醒,看了过去。
不知道这伙人因为什么起了冲突,竟然打起来。宋之小趁机慢慢从地上爬起,准备悄悄溜走。她环视四周,除了面前的河流,身后左右都是密林。
最终,她决定朝左后方逃走。
但是因为身体被绑,她心中又紧张,天色又暗,她才走出不远就踩到一处坑坑洼洼的地方,当即扑倒在地。
她吓出一头冷汗,忙回头去看。
梁懿拿着那枚石榴石吊坠,激动得一夜都未曾合眼。
早朝也是草草结束。
当他满心欢喜,来到客栈,准备和宋之小相认的时候,却被掌柜的拦在门口。
“什么?她何时离开的?”
“少说也有一个时辰了。”
梁懿登时犹如五雷轰顶。他拔腿就走,掌柜在他身后喊破喉咙也没见他回头。
“客官,你的银子——”
出得门外,梁懿正好看到有人牵马而过。他大步上前,从那人手中抢过缰绳,然后将身上一枚玉佩拽下塞到他手中。
那人却不依,拽着他的衣襟,让他无法上马。
正要动武,耳畔响起文良急切的嗓音。
“公子——”
他循声看去,文良手里拿着什么,正大步朝他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