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小唇上微弱的弧度瞬间不见。
天上下起了小雨。
一阵风把几滴雨点子刮进宋之小因为讶异而睁大的眸子里。酸涩的感觉瞬间在眼球上化开,她不敢眨眼,不能再当着众人的面流泪,让陈朔宁难堪。
而且,他不喜欢她哭。
之后,陈朔宁和众人寒暄一阵。说了什么,宋之小一个字都没听见。
天边渐渐变浓的黑色,似乎是为了让她找到一丝保护。
直到所有人离开,陈朔宁才转过身面对着她,手掌附在她脸上,拇指轻轻揩去她眼角闪着光的一抹水花。
远处,在蒙蒙水雾中屹立如松柏的梁懿,眸色沉得能将夜色尽数吞噬,捏紧了手中的拳头。
脸颊上陈朔宁掌心的温热传来,宋之小抬眸深情地看着他,仿佛只消这么轻轻一抚,这半月来受的所有委屈都化作甘甜。
然而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来不及细细感受脸上的温热,陈朔宁就将手抽回,眸色冷淡。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明日,我送你出城。”
“哥!”宋之小没想到一番追寻等来的确是这样的结果,她朝前迈了一小步,犹豫一瞬,小声说道:“爹娘已经开始张罗我的亲事了。”
“谈婚论嫁是个漫长的过程,爹娘不会那么快将你嫁出去的。”
“可是哥......”
她已经十九岁。最美的年华,都在等待中蹉跎掉了。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想到这儿,她突然鼓起勇气,只想要一个答案:“我来只是想问你,你的话,还作数吗?”
“休要再纠缠!”
陈朔宁耐着性子跟她说了这么久,实在不想再浪费时间听她啰嗦。他冷着眸子继续说道:“明日一早,城门等我。”
说完,一挥衣袖,头也不回朝前走去。
雨下的紧了。
朦胧的雨帘,模糊了陈朔宁的背影,让宋之小更加觉得遥不可及。
梁懿看到自己心爱的姑娘,受到这等委屈,差点将拳头捏碎,眼中的怒火恨不得将那伤她之人就地点燃。
陈朔宁一走,他连忙脱下外袍,走到宋之小身侧,替她挡着些雨。
宋之小本就柔弱的身影,似乎变得更加摇摇欲坠。
看着她失意的模样,他的心像是被人拧着,一下接着一下。
一开始他试着安慰她,但她好像听不见他说什么似的,自顾自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后来,他索性闭上嘴,只管用自己的双手和一件外袍,尽可能给她撑起方寸的天地。
不知走了多久。
宋之小没注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空虚的身子,摇摇晃晃,如同风中的落叶一样飘了出去。
摔一跤也好。她想。
但她并没有摔到地上,而是倒进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看着他眼中闪着柔情的光,她想,朔宁哥的眼神为什么总那么凌厉?
她的五感随着这一跤,渐渐回到体内。
她听到梁懿说话的声音,温柔地就像在对一个婴孩说话。
“小小,你还好吗?”
这嗓音如一柄柔韧的利剑,将她强撑的防线击溃。
半个月来,早出晚归的疲惫,遇到贼人的惊惧,饥肠辘辘的苦楚,所有的委屈都如洪水般从她的眼中一泄而下。
她靠在梁懿的怀里,起初哭得克制。后来,溃不成军。
梁懿手忙脚乱,一开始还轻轻抚摸她的后背,谁知她竟然哭得更加大声,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
感受着她因为失声痛哭而颤抖的身体,她死死抱着自己的手臂,想到此刻能在旁给她一些支撑,他的嘴角情不自禁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但想一想到此刻的欣喜是建立在她的痛苦之上,他又蹙起眉心,心中无限怜惜。
耳边哔哔剥剥的声音,和周围炙热的温度,让宋之小从梦中惊醒。
透过昏暗的光线,她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张破旧的床上,身上盖着一件象牙色外衣。
昏暗而浑浊的空气,破烂的家具上厚厚的尘土,随处可见的蜘蛛网。她不禁想,怎么到了这里?
从床上撑起身,她猛然转动着双目,伸手去检查自己的衣服。还好,贴身的衣物还在,身体也没有什么异样。
只不过,身上只剩一件微透的白色里衣。
想到什么,她耳根一阵发烫。
随即,脚步声从不远处响起。
“小小,感觉好些了吗?”
宋之小忙拿过梁懿的外袍,把整个身子都缩在里面。
随着梁懿走近,她嗅到一股浓浓的糊味,透着一股淡淡的香。
看着梁懿手里黑乎乎的东西,她小声问:“这是什么?”
“这是烤红薯。曾经我流落在外时,从一位姑娘那儿学的。小小,要不要尝尝?”
看着那坨被他称为烤红薯的东西,她莫名有些害怕。
他蹲在床前,把手中的红薯一分为二,瞬间香气四溢。
不多时,半根去了皮的烤红薯出现在宋之小嘴边。
看着所剩无几的红薯,她不禁噗嗤一声轻笑。
“为何发笑?”
宋之小看着地上手臂粗细的半根烤红薯,目光落到嘴边只剩拇指大的薯肉。
“你这是把红薯当柴火烧了吧。”
梁懿明亮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羞赧:“我下次尽量烤得好些。”
宋之小想伸手去接,但是想到自己衣不蔽体的样子,害羞地将眼睫垂了下去。
“来,我喂你。啊——”
宋之小忙错开脸,喃喃:“谁准你......”
谁准你脱我衣裳?
但碍于脸皮薄,她最终没开得了口,而是挤出几个字:“我的衣裳呢?”
梁懿想到什么,眸光变得幽深,随即柔声道:“转过脸来。”
宋之小余光瞥向他,仍是不好意思。
“乖。”
她小心地转过脸,却还是垂着眼睫。
“把这个吃了,我去给你拿衣服。”
梁懿说完,手里的红薯已经送到她唇边。
她微微张嘴,梁懿便将红薯送进她口中。
只是不小心,下唇碰到他温热的手指。
肌肤相碰的触感,让她一时怔然,瞥到梁懿眸中的亮光,她忙又背过脸去。
宋之小紧绷的身体在听到梁懿的脚步声慢慢远去后,才放松下来。
等了片刻,她却听到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
她忙直起身子,探头去看外间。
只看见火光映照下,几个拉长的人影快速闪动。
她不禁疑惑,京城为什么这么多坏人?
正当她不知所措的时候,梁懿从外面飞奔进来,跑到床前。
“走!”
拉起她的手就要逃跑。
可她身上只有一件轻薄的里衣啊!
她犹豫的当口,坏人已经从外面杀到里间。
借着火光,宋之小看见两个人的穿着与其余黑衣蒙面的人迥异。他们两人,背靠着彼此,将黑衣人挡在圈外,阻止他们靠近。
这两个人似乎是梁懿的帮手,可他们是何时出现的?
“主公,快走!这里交给属下!”
急促的嗓音,让梁懿再也顾不上许多,拉起宋之小就往外走。
可黑衣人数量众多,那两个人终究无暇顾及,让两个黑衣人追上了梁懿。
宋之小没有穿鞋子,体力跟梁懿这样身怀武功的男子相比自然差了许多,所以紧赶慢赶也只能落在梁懿身后。
而身后追来的黑衣人又身手敏捷,其中一人一伸手就抓到宋之小肩头。
吓得她惊呼一声。
梁懿忙顿住脚步,将她拽回,挡在她身前。
另外一个黑衣人正好迎面砍下一刀。
凛冽的寒光刺痛了宋之小的双眼,她吓得闭上眼,攥紧了梁懿后背的衣袍。
耳边乒乒乓乓一阵。
“主公,快走!”
声音近在咫尺,宋之小反应过来,是梁懿的属下赶来救了他们。
睁眼,正撞上梁懿温柔的目光。
而他一只大掌扶着她的纤腰,另一只大掌,正在替她整理凌乱的衣裳。
她雪腻的香肩被火光镀上一层暖晕,胸前的起伏也因为紧张而高高隆起。
梁懿做这一切的时候,动作十分轻柔,细微,似乎身后剑拔弩张的气氛,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
宋之小看着远处仍然紧张的缠斗,也顾不得害羞,急切的眼神看向梁懿。
“快些走吧。”
“嗯。”
梁懿勾唇。
他面色疲惫,嘴角挂着一丝血迹,身子突然朝着她压了过来,带着浓浓的血腥气。
宋之小忙伸手将他扶稳,右手摸到的地方,潮热而黏腻。
“你受伤了?”
“嗯。”
宋之小一时都难以分辨,他这温柔的嗓音是因为虚弱,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宋之小照着梁懿指的路,一路搀着他,乘着月色踉踉跄跄来到一处小院。
叩门许久,一位少年披头散发打着哈欠出来。
看到梁懿弱不禁风地歪在宋之小这个弱女子身上,少年的眼神瞬间从朦胧变得清醒。
“怎么搞成这样?”
当即伸手从宋之小身上接过梁懿,搀着他走进屋中。
吩咐下去不多时,脸盆,伤药一应物什都已经送来。
少年让梁懿退下衣衫,卷起袖子正要给他擦洗,却听梁懿虚弱的嗓音说道:
“洵安,你向来笨手笨脚,我这伤可经不起你折腾。”
洵安当即与梁懿对视一眼,旋即,起身站好。
若有所思的目光从宋之小脸上扫过,然后意味悠长地落在梁懿右臂的伤口上。
“那,我就不打扰了。”他说,“你们弄完,早些,歇息。”
当即带上门,走了出去。
梁懿坐在床上,等洵安的脚步声再听不见,才把衣裳褪去,露出结实的上半身。
朝着宋之小轻声说道:“小小,帮我上药可好?”
宋之小垂着眼帘,绞着衣襟。但毕竟梁懿是为了保护她才受的伤,任她这样有恩必报的性格,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于是她慢慢走到床边,拿起帕子,浸入盆里。
在梁懿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她走到他面前,俯下身,腰窝的弧度被轻软的衣料衬得更加袅娜。
尽管她刻意不去直视,但梁懿上半身冷白的光,仍刺得她心头一紧。
她颤颤巍巍伸出手,因为紧张,急促的呼吸带动胸口一阵起伏。
不能再看下去了!
她索性闭上眼去摸索。
手上温热而平整的触感,让她眉头蹙起。刚刚明明看准了他的伤口的啊!
她强定住心神,继续在梁懿身上摸索起来。一边摸,脑中浮现的便是刚刚用余光看到的那个线条鲜明的胸膛。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在渐渐发烫。
蓦地,她的手被梁懿握住。
她惊得睁大眼。
因为长时间的俯身,再加上心里紧张,她脚下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