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饶命啊,皇后娘娘的性子,您是知道的......若是您再不去,一会儿娘娘亲自来,将这太宸殿掘地三尺,却找不到陛下,老奴的脑袋怕是要搬家啊......”
梁懿乜视张公公一眼,随即收回冷冽的目光,衣袍一挥朝前走去。
张公公连忙起身,展颜欣慰跟了上去。
偏殿内,沐浴一应物事早已备好。
屏退侍从,梁懿伸手去摸腰间一摸,瞳孔猛地放大。他慌忙在身上所有能放东西的地方都摸了个遍,却依然一无所获。
他随即想起不久前在水下发生的旖旎,情不自禁摸上自己的唇角。
那带着淡淡香甜的柔软触感,仿佛还停在上面。
兀自陶醉,外面传来张公公的催促。
“陛下,快些吧,皇后娘娘又差人来催了。”
梁懿脸上的沉醉已然被冷峻替代,他眸中闪着邪魅,自言自语。
“哼。这么急不可耐。”
当即喊张公公进来,冷着脸吩咐一阵。
张公公听完,涨红的脸已经快要垂到地上。
耳边,梁懿冷如寒冰的嗓音沉沉,尾音上扬:“还不去?”
张公公当即退了下去。
出浴后,梁懿回到正殿。
在他轻盈的步履声响起之前,殿中一片寂静,如郊野的深夜一般。
当他端坐于桌案之后,殿中又恢复了沉静。
“文良,文武。”
两道人影如鬼魅般从黑暗中闪身,片刻躬身立在梁懿面前。
每当他微服出巡,这两名暗卫便会在二十步之内的距离,暗中对他进行保护。不到关键时刻,没有他的命令,他们绝不会现身。
“方才在食肆,可看清来人样貌?”
略微瘦高的人影向前一步,他是文武,武功更胜一筹。拱手回道:
“回禀陛下,来人黑布蒙面,属下未曾看清。不过看他们眼中杀气,不像是普通的武士。”
梁懿眸色加深。他出城不过半个时辰,如此短的时间内便能知晓他的行踪,还能准确地对他进行刺杀。
莫非他身边有叛徒?
一时也拿不准是谁,想到什么,便朝着另外一人下令:“文良,一会儿朕给你一张图纸,你照着图上人的样貌进行乔装,去接近方才那名女子。在朕没有下令之前,不要让她发现你的真实样貌。”
以他对宋之小的了解,她不会随意接收别人的施舍,他担心她会离开客栈。所以他需要让文良扮成她阿娘的模样,跟她结识,让她有留在京城的理由。
文良转了转眼珠,抱拳领命。
“还有,方才在池中,朕遗失了一枚石榴石。你找机会潜下去,看看能否寻回。朕会把图纸一并给你。”
他好不容易将石榴石拿回,若此番遗失,他真不知如何跟她相认。
凤栖宫。
吴蔚对镜理妆,兀自陶醉在自己的盛世美颜中,却见玉娥躬身进来禀报:“娘娘,张公公来了,手里像是捧着什么赏赐。”
目光越到玉娥身后,却没看见半个人影,她脸上的笑意霎时消散。
蹙眉斥问:“陛下呢?”
玉娥被她尖利的嗓音吓得一哆嗦,硬着头皮柔声相哄:“许是陛下政务繁忙不得空。不过娘娘,陛下果真疼爱您,不能来看您,还送了赏赐。”
这话吴蔚很是受用,她这才抬起眼睫,重新欣赏着镜中娇美的容颜,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可惜。
“去收下吧。”
这么多年了,他还从没像今日这样主动送她过什么东西。虽然今日一番准备并未派上用场,但陛下这番举动,着实是暖了她的心。
没一会儿,玉娥便端着赏赐进来,躬身奉上。
吴蔚勾唇,掀开红色锦帕的一瞬,眸子猛然放大。接着,她的双颊变得滚烫,红色锦帕也从手上滑了下去。
她的眼睛像是被烫了一下般,忙错开视线,尖叫道:“快把这东西给本宫拿走!”
玉娥一脸的喜色,在听到主子惊慌而带着窘迫的话语后,凝固在脸上。
她不禁好奇地往托盘中看去。
只一眼,她的脸也跟着红到耳根,忙垂下头,端着东西走出门去。
一时着急,忘了将锦帕捡起来盖上,门外几个婢子们早就看到她手中的“赏赐”为何物。
随后,凤栖宫中传出噼里啪啦一阵响。吴蔚流着两行讽刺的清泪,用杯盏中的合欢酒将薰炉中的合欢香生生浇灭,但她心中的羞耻之火却烧得前所未有地旺盛。
第二天,宫里传开一则爆炸性消息——
陛下体恤皇后娘娘长夜难耐,亲赐玉势一柄,聊解她寂寞而枯竭的身心。
吴蔚看着紧闭的宫门和窗柩,恨不能用浆糊将每条缝隙都糊上——这样她才不至于听到宫外有意无意飘进来的冷嘲热讽。
她一夜未曾好眠,天刚蒙蒙亮就唤玉娥到床边。
“去给太和殿外给我候着,一下朝,就把丞相给本宫叫来!”
宋之小背着包袱,打开房门准备离开的时候,小二再度出现。
他来给她送早饭。
从小二口中得知,这是梁懿走时特别嘱咐他们为她做的。他们以后每日都会准时把饭菜送到他房里。
宋之小有一瞬间,被梁懿的贴心打动。
昨晚她想了半夜。她向来不谙水性,昨日他在池子里头强吻她,确实并非故意占她便宜。她湿了衣裳,他便挡在门口不让别人瞧见她狼狈的模样。
除了看她的眼神有些过于......
想起他的眼神,她不禁脸颊微烫。
除开这一点,他确实不像坏人。
可他为什么骗她认识哥哥,接近她,有何目的?
他又是什么身份,惹得一群人来势汹汹要来找他,而他又怕成那样,不惜潜入水里?
吃完早饭,宋之小仍没想明白,她所幸拍拍脸,提醒自己不去好奇。左右不过是个陌路人,先找自己要找的人要紧。
于是她上包袱,打定主意离开。去到楼下,还没来得及走到柜台,她就听见有人喊她。
“闺女?”
她环顾了四周,没看到一个岁数能称得上“闺女”的人之后,转过身去看着来人。
目光落在对方脸上的一瞬,她手中的包袱都掉在了地上。
“阿娘?”
“孩子?”
文良虽然擅长乔装,但他却不知晓宋之小阿娘的语言习惯,身体姿态。
之前他扮成皇后娘娘的贴身宫女,是因为他在宫中耳濡目染经常看到宫女们,对她们的语言和体态都十分熟悉。
若让他假扮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妇女,明显会露出马脚。
宋之小打量着面前跟阿娘长相十分相像的“老妇”。
阿娘的笑容一向很慈祥,为何此刻变得如此僵硬而讨好,好像是铺子里的老板娘在拉着顾客买东西。
阿娘平素最喜素净的颜色,此刻为何却穿着暗红的衣裳?
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她失落地行礼:“不好意思,大娘,方才认错了您。您喊我何事?”
被识破的“老妇”转了转眼珠,咽了咽口水,一副悻悻然的样子。愣了片刻,强撑笑脸着走到宋之小面前,捡起包袱递到她手里。
他随机应变地编了一套说辞。
宋之小从“老妇”口中得知,原来这位大娘姓文,早年弄丢了自己的闺女,于是时常到街上来寻找。方才文大娘看着她背影,一时恍惚才将她错认成闺女。
宋之小听了文大娘凄惨的遭遇,蓦地对这位长相跟她阿娘十分相像的老妇生出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两人相谈甚欢,没一会儿就出了客栈。
走了一会儿,文良感觉到身后有一股来者不善的眼神在追随着他们。可碍于此刻身份,他只能按兵不动。
宋之小也觉出了不对劲。
正想着,一道人影飞速从她身旁擦过。下一刻,她就看到上次抢她坠子的贼人将文大娘拘在怀里的画面。
贼人脸上带着邪笑,一只手牢牢卡住文大娘的上半身,另一只手握着三寸左右的尖刀,抵在她脖子上凸起的动脉处。
“小娘们,把你身上的钱全交出来,否则大爷马上让你娘去死!”
他误以为她们是母女,看到“文大娘”珠光宝气的打扮,又亲眼看见他们从客栈出来,把她们当成了有钱人。
“你快放开她!”宋之小竭力大喊。
文良的手已经攥成了拳头,但他不能暴露,便催她赶紧离开:“姑娘,别管我,你快走吧,他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不行,大娘!”宋之小坚决地摇头。
贼人分明就是冲着她来的,她如何能连累一个无辜的老妇?
她打算将贼人引到食肆,小二既然收了梁懿的银两,便不会不管她的死活。
“我住的客栈就在前面,你放了她,我带你去取钱。”
贼人接受了她的提议,便将文大娘推了出去。同时,把她拉入怀中,牢牢控制。
文大娘一脸的焦急,眼珠晃来晃去,拳头都要捏碎,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冰凉的利刃抵在脖间,宋之小不禁出了一身冷汗。她被贼人推搡着朝前走去。
突然,贼人一声惨叫,利刃脱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瞬间得到解脱。
顾不上身后拳打脚踢的动静,忙两步冲到文大娘身边,拽起她的胳膊就走。
文大娘却像钉在地上一样,纹丝不动,指着她身后:“快看,这位公子好生威风。”
宋之小转身。
是梁懿。
昨日见他光风霁月般的长相,还以为他只是个平平无奇的玉面书生。此刻,他三招两式就制服了贼人,行云流水般的飒爽英姿,让宋之小看得心潮澎湃。
她想起了书中的话。
华茂春松,长身而立。
在梁懿一番恫吓后,贼人顶着一张鼻青眼肿的脸,一瘸一拐地溜走了。
来到宋之小面前,他紧张的目光不断在她身上打量。
“小小,没伤到吧?”
宋之小脸上一阵灼热,轻轻摇头。
耳边,文大娘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姑娘,你这郎君真是好手段啊!那贼人见了他跟见着阎罗王似的。”
宋之小抿唇,脸上红晕悄悄蔓延到了耳垂。她的注意力都在“郎君”二字,所以对于文大娘被贼人胁迫却丝毫没有畏惧的表现,并没有过多考虑。
梁懿朝着文大娘使了个眼色。
文大娘立即恍然大悟:“那什么,大娘还有事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年轻人谈情说爱了。”
“大娘......”宋之小正要阻拦,文大娘早就走到一丈开外了。
她不禁纳罕,文大娘这么多年寻找闺女,竟把腿脚练得这般灵便。
耳边梁懿的声音再度响起。
“小小,我带你去转转可好?”
宋之小收回目光,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梁懿忙跟上,“小小,你可是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想到昨天在水池里发生的那一幕,宋之小刚恢复正常的脸再度涨红。
她忙把脸侧向一边,加快脚步。
“小小,你看着点路,当心摔倒。”
宋之小走得更快了,依旧侧着脸。
并非梁懿的话她没听进去,她只是不想被梁懿发现她的脸红。
她也不明白自己这样是怎么回事。
光听他说话,她的脸就不自觉地发烫。
“小小,你走慢些。”
梁懿这样一句接着一句,让宋之小莫名有些心烦。她索性停住脚,猛地转身,让他别跟着。
而梁懿又迈着大步去追她,她突然的转身,他始料未及。
两人撞了个满怀。
梁懿眼疾手快,伸手穿过她的腋窝,将她稳稳扶住。指缝中,她的发丝带起微痒的触感。
强大的臂力源源不断传至身上,宋之小的心跳猛然加快,不敢乱动分毫。
“小小,你可是碰疼哪里了?”
一种窒闷感没来由地生起,她忙从他怀中挣脱,“你别再跟着我。”说完,又朝前走去。
梁懿忙跟上:“你不是要找哥哥吗?”
一听这话,宋之小马上停下,暗淡的眸子重新恢复光亮。随即想到昨日他连哥哥的姓名都说不上来,于是又扭头走了出去。
“这京城,哪里有美食,哪里有美景,我最明白不过。你一个姑娘家,独自行走,总是不太安全。不如,我陪着你找哥哥吧?”
宋之小的步子慢了下来。
于是接下来,梁懿就一直跟在她的身侧。
梁懿确实对京城十分熟悉,一下午带着她去了很多这些天她未曾到过的地方。
但她仍没有找到哥哥。
仿佛老天爷也在同情她,方才还晴空万里,此刻却阴云密布,给这偌大的城池蒙上一层灰色的纱布。
宋之小无力地朝着前方挪动着疲惫的身子。
梁懿看着她心情低落的模样,不住地跟她介绍,这是哪里,那是卖什么的。
“你看,这是一家酒肆。小小,你饿吗,我们进去吃点东西,再去找你哥哥,好不好?”
宋之小像是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着。
她来京城半月有余,若是找不到哥哥,问清楚他的心意,回去之后,爹娘就要开始张罗她的亲事了。
蓦地,前方闹哄哄的氛围中间,她听到一条熟悉的声线。
“陈某多谢各位赏光。”
“你我都是兄弟,何必如此客气?”
宋之小呆呆伫立,看着那抹熟悉的背影。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她殷切地看着他,就像在黑暗中摸索前行的人,突然见到一束光亮一样。
脚底也像生了风般,朝着她眼中的那个人飞奔而去。
“朔宁哥!”
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陈朔宁怔了一瞬,随即转身。
看到宋之小,他脸上淡淡的微笑消失,变成了意外和疑惑。
宋之小情不自禁冲过去,抱住他的身躯,眼中的泪因为身体的碰撞,夺眶而出。
在她还没有来得及将这半个月的委屈变成热泪挥洒干净的时候,肩膀上却传来有力的劲道。
陈朔宁在推开她。
他身后一群人,正看着自己。她窘迫地垂下脸,匆匆拭去泪水,强忍住心中的激动和委屈。
“你怎么来了?”
陈朔宁口气十分冰冷。
宋之小攥着衣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找他的目的。
“我......”
“这位姑娘生的好生昳丽,朔宁,你竟然金屋藏娇啊!”人群中一位玉面书生调侃道。
宋之小脸上浮起一抹绯红。
又听到一道娇媚的女声:“陈公子背着美人出来跟我们厮混,就不怕伤了人家的心吗?”
闻言,陈朔宁拉起宋之小的手臂,走到人群面前。
宋之小羞涩的目光扫过他们,尽可能大方地跟众人见礼。
却听陈朔宁平静解释:“她是我妹妹,各位不要误会。”
宋之小唇上微弱的弧度瞬间不见。